眼前的女孩，不是后来的那个她，而是十四岁那年的她。即便曹沃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即便他正寄居在一个老男人的体内；即便十分钟前他刚打定主意要让两个小屁孩老死不相往来；即便他这些年来无数次诅咒前女友……但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事实却始终无法改变。

可是，他当年有多欣赏她，今天，想要完成的任务就有多艰难。可见人这一辈子，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一切矛盾的本质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刚才进（5）班教室的时候，米几何就发现全班唯独米小何不在。当年她总喜欢午自修迟到，但侯汐老师很少说她。

刚刚剿灭了班里敢于顶嘴和窃窃私语的势力，敲门声就响起来。尽管声音很轻，但米几何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她暗暗调整了一下呼吸，去开门。

一个很瘦的女孩站在她面前，这是她长大后只能在照片里才能看到的五官，是她当年无数次照镜子时看得不想再看的脸庞，小巧、白皙，眼角微吊，嘴唇一直轻轻地抿着。

好看的姑娘分为两种，一种是有争议的，比如男人觉得好看，女人觉得难看，或者可以说一半人觉得好看，另一半人觉得难看；另一种是漂亮得无可非议，但会被所有的男人女人在背地里贴上“风骚”的标签—（5）班班花丁里美属于后者，而丁里美的好友、眼前这个女孩则属于前者。

“侯老师好！”

没有说迟到的原因，也没有敬畏的成分，就像和同龄人打招呼一样平静—如果米几何没猜错的话，小女孩应该是刚从那个人那里回来。

女孩说话时嘴唇幅度很小，微笑时像小猫抿着嘴，不喜欢她的人会觉得她很做作。米几何明白，这是因为她嘴里上排前侧靠左有一颗牙齿长得不好看，这么说话可以遮掩缺陷。整个中学时代她就一直这样讲话，也不开口大笑。

可是这样的笑容，她现在再也没有了，无论成年后的米几何是在别人的躯壳内，还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她都不会那样微笑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却不可再同日而语。

“老师，我能进去了吗？”

米几何回过神来，退后两步给女孩让开路，然后她才发现，对面（4）班的教室里，寄居在苏易体内的曹沃一直在看着她们，眼神闪烁，嘴巴里在默念三个字。米几何辨认出了他的口型，是三个汉字加三个英文字母：丁里美，KTV。

米几何微微颔首，示意了解。当年和曹沃咬牙切齿闹分手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两个人会这样并肩作战，心有灵犀，充满默契。

这真是一次神奇的穿越。

曹沃关上自己教室的门，知道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

丁里美，KTV。

明天是丁里美的生日，作为闺密的米小何送了她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就是现在教室里这块喷过白漆的黑板（其他受害的教室黑板都是烟幕弹）。米小何下指令，曹小沃负责执行，这就是他们俩当年的并肩作战（不过曹小沃也的确喜欢和学校对着干）。明晚，丁里美会请他们去KTV唱歌庆生，米小何喝了不少酒，最后是曹小沃送她回的家。

回家的路上，米小何半醉半醒地说：“姓曹的，和我考同一所高中吧？”

曹小沃当时成绩不怎么样，但悲剧的是，他把米小何的话当真了。

更悲剧的是，他后来居然真的考进了那所高中。

数学老师在解方程题目时就告诉大家，一步错，步步错。人生走错一步，是一分也得不到的，教训和委屈必须全盘收进来。多年后，他们给彼此带来的损失和创伤太多，多到可以抵销那些昔日美好的是两个人的理想，青春，前途，信念，金钱，学位证书。

（5）班班主任米几何慢慢地关上门，看到米小何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出书包里的细框眼镜戴上。其实米小何的近视眼度数只有一百多度，又坐在第二排，根本不必戴眼镜。只有米几何心里清楚，当初自己配眼镜并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出于更隐秘的私心，那就是为了看清讲台上阳光开朗、高大挺拔、笑容迷人、篮球打得很棒的侯老师。

所以她只在英语课上戴眼镜。

曹沃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初二时的米几何的内心里，侯汐老师排在第一位。

曹沃只排第二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