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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尺上的光斑 (15)

走吧,趁我们还活着 作者:龚映吾


“这样不是办法,他们不知道,你仍然爱他们。”

“现在孩子们也爱我,但是,他们还会让我孤孤单单地生活,美国的爱,仅限于此。与其回去死在屋子里没人知道,还不如死在这里,让鹰鹫吃掉。”

对此伤心至极的话,我没有随着自己的性情共同沉沦。起身自个儿去倒酥油茶,发现瓶子里是空的,便又重回到座位上。

“可是如今你已受够了西藏生活的艰辛,对佛法修行肯定也知道希望不大,你不必害怕改变初衷,现在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拖延下去。改变一下环境,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我继续说。

“反正离死不远啦,还有比这更接近天堂的地方吗?”擦去泪水后,稍稍振作了些,“对啦,因为你,我现在对汉族人有很深的好感。”

“如果你死在西藏,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比如说给你的孩子写信。”我岔开她的话题说道。

“不用啦,领事馆会通知他们……且留待他们年老的时候来追忆我吧!我原以为自己会爱那个叫喜饶扎西的小伙子,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如花似梦般不可靠。”

如此辛酸的话,令人心头一热,听她特意用英语说出的“如花似梦”,感觉很美,才明白眼前的人虽然年纪大了,可毕竟还是女人,而且经过西藏大地的重新塑造,任何坚强独立的人都会变得柔顺美丽。

在另一个下午,艾丽丝太太,还是穿着米黄色的长裙。

实际情况也许不是穿的米黄色长裙,但为了在记忆中出现深刻细致的印象,她似乎总是穿着那条长裙。那条长裙几乎成为了某种象征,大概出于对高原上生长的淡黄花的美好向往。

她搀扶着索朗喇嘛,缓缓地行走在扎嘎寺院的转经道上,铜片包裹的转经筒,在他们身体周围闪耀着炫目的光芒。这一印象,给观者以神圣的感受,令人惊讶!

我看在眼里,直至两个身影在转经道拐角处消失,一直站在寺门外没有进去,希望索朗喇嘛能彻底抹去艾丽丝太太心中的创伤。

后来索朗喇嘛将谈话复述了一遍,是关于西藏著名女密宗大师玛久拉珍的故事,提醒人们对待感情要采取超然的态度,特别是有关母亲的立场——

玛久拉珍是一个有着无边智慧的姑娘,五岁时学习藏文,八岁时已能领悟《般若八千颂》的要义,十六岁时跟从一位喇嘛攻读《慈氏五颂》与《大圆满》等密宗经典,二十三岁时却又令人大惑不解地与印度高僧巴扎亚结为夫妇,并生育有二子一女。

三十岁时,玛久拉珍舍离了家庭,重又投到智者丹巴桑吉的门下,完整了整个佛法的深刻见解,并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实践禅定。如是许多年以后,终获证悟,开始了普度众生的工作,作为一代女密宗大师,其得力助手与法统继承人正是她的儿子。

面对着索朗喇嘛,我对他坦诚而言:“我为什么想要破坏喜饶扎西和艾丽丝太太的关系呢?我这样做是出于嫉妒吗?这想法真可怕,但在我这种人身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索朗喇嘛开导我道:“可能是受浪漫幻想的影响,也可能是独居生活不适应,只有生活孤独才会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我放心了,还说:“我破坏他们的关系,是想要促进他们对自身生命的深思,还是想维护喜饶扎西的家庭?我这样做的行为是出于慈悲还是歹毒呢?”

“但凡真正进入宗教的,都是一些很勇敢的人,你勇敢吗?格拉,你还行吗?”索朗喇嘛不失时机地反问道。

我以一个比喻巧妙地回答了他:“我曾经一个背着旅行包走在旷野间,做梦都不曾想到西藏如此广阔,我差不多有些绝望。而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我终于见到一辆吉普车驶过,而我还在考虑如果车上的人太多,我是否应该上车。如此看来,你认为我勇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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