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86年 秘密(2)

趁一切还来得及 作者:韩梅梅


小兰兰还很好吃。

只要谁拿着吃的在手上,小兰兰就会跑过去,仰着头看着别人,要求别人给她吃两口。只要别人分了点什么给她,她就会咯咯傻笑,心满意足。

得意那时候也很小,但是比小兰兰大。她只要看见她,就想去捏她的脸蛋。她已经记不清了,自己是否曾经带着妹妹和其他小朋友,把她骗到厕所门口去打了一顿,但她记得自己曾经以“给你吃个好吃的东西”为由把小兰兰骗到了葡萄架下,从地上坑洼里的积水里,用玩具舀了一勺污水,强迫她喝了下去。小兰兰不喝,她好像还打了她的耳光。

得意实在是羞于承认有过这样的往事。这么多年,她一直忘不了小兰兰。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每每想起,就无地自容,羞愧难当。20多年以后,她回到故乡,希望找到小兰兰,跟她道个歉,但是,小兰兰已经嫁到远方,杳无音信了。

李医生是个内向的人,嫦琪嫁给他,就是看中了他的老实本分,以及医生这个稳定的职业。本以为,嫁给了他,有了个依靠,又离开了云南那个伤心地,生活可以更好一点儿。她没有想到,结婚没几年,李医生就病倒了。

那时候,她有多难?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还有跟他们一起生活的老奶奶,都需要她的照顾。她还有一份公职,工作内容是管理卫生局的招待所。得意经常站在楼下,看见母亲背着妹妹,在三楼擦旅社的窗户,她半个身子吊在外面,妹妹也吊在外面,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母亲身影憔悴,专注擦窗,得意站在那里,心里害怕,又不敢喊她。

从旧照片上看,那时候,却是嫦琪最美丽的年华。即便当时她头发凌乱,笑容疲倦,但仍是挡不住的好看。虽然家徒四壁,嫦琪在每日工作,做饭,送饭,煮药,送药,洗衣,洗碗之后,仍能把简陋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厚厚的沙发巾柔软又温暖,大大的五屉柜一尘不染,得意和小芸姐妹俩唯一的玩具就摆在五屉柜上,一个木制的小钢琴和一个铁质的上面画着小丑的铃鼓。

在那个玩具缺乏的年代,大人摆在窗台上的一个塑料的毛主席半身像,因为质地很软,可以随意捏,也成了得意的玩具。

看着塑料雕像被捏得眼歪嘴斜的滑稽样子,得意就觉得很开心。有一次,她突发奇想,把母亲手工篮里的一包针,全部都扎在了这个塑料雕像上,她想看看“毛主席”被她扎成一只刺猬的样子,这时嫦琪走了进来。

得意至今仍能记得母亲当时惊恐的表情,她快步过来,一把就把“毛主席”打落在地上,然后又把它捡起来,一边拔针,一边数落:“你这个憨包子!这个都扎得的吗?这要是在过去,一家人都要遭殃!”

得意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是被她吓得目瞪口呆。从此,那个塑料雕像就摆在窗台上,她再也不敢碰它。

第二个父亲住进了医院,后来就几近瘫痪。在得意关于那几年的记忆里,有一个画面异常深刻。那就是,每一天,在凌晨5点无人的街道,浓雾里的黄色路灯下,她和妈妈端着药走在去医院的路上……

第二个父亲的病越来越重,直到需要往返成都去治疗。嫦琪每次提到当年带着父亲去省城看病,总会感叹说:“像讨口一样!”

“我背着你妹妹,扶着你爸,你就拉着我的衣角,拼命挤着,跑着,去赶火车……”

是的,得意即便已经很大了,还有拉着大人衣角走路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和母亲走在火车站,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大人的腿。一上了火车,得意就会很有经验地爬到火车座底下去躺着,那里比外面宽敞,可以舒服地睡个觉。放眼望去,全是大人的脚。

有一次,在成都火车站,得意差点走丢了。

人多,又挤又急,黑泱泱的一片,嫦琪被一个病人和两个小孩拖累得满头大汗。这时,旁边一个好心人说:“大姐,我帮你牵一个孩子吧,再不赶快,车就要开了。”

嫦琪打量了那个人,看他戴着眼镜,像个知识分子,就道了声感谢,把得意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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