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领导，领导特地批了我二十天的假，我回家了……”

说到这里，黄溥韬咬着牙齿，皱着眉头瞪着双眼，双肩颤抖。

水柏晗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知道，此时他在努力调节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点意外的响声，可能都会让他中断回忆。水柏晗从心底里希望，黄溥韬能哭出来。但是他没有，他用拳头在自己的太阳穴处狠狠地砸了两下，马上又恢复了镇定，情绪显得比刚才要轻松一些，但是，那是明显的人为控制。

“回家了我才知道，她……生病了……肝癌晚期……我知道，是过度劳累造成的……她瘦得没个人样，但在我看来，她还是那么的……漂亮，依然还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女人，没人能比，真的没人能比，我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医生说可以尝试换肝，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试试。我说，有一线希望也要去试。她不愿意，她说：‘省省吧，溥韬，你还有老人孩子需要养活呢，得给自己留后路，你还得找媳妇呢……’我……控制不住，抽了她一个嘴巴子。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等于是拿钝刀割我的心。我不许她这么说，我打了她一巴掌。结婚十年来，第一次打她。我是多么希望，以后，还能有无数次打她的机会呀！可是，老天爷，连这点奢求都不给我。

“战友们听说了这件事，纷纷捐款，可等于是杯水车薪，一个癌症晚期患者，一天的医药费，简直是个天数，我真怀疑他们给我爱人使用的药，是不是从黄金白金里面提炼出来的，不然怎么那么昂贵？难怪有人说，中国人百分之八十的钱，都是花在了生命终止前有限的几个月里！我总算是见识了。

“该捐的捐了，该借的也都借了，离换肝还差三十多万，怎么办？说来也算是命里注定，刚好赶上了干部调整、转业的时间，我灵机一动，以我近二十年的兵龄，如果自主择业的话，可拿到一笔可观的退役金，而且每个月还有固定的近百分九十的自主择业费来维持日常生活。

“我为这个突然的想法惊喜不已，可她强烈地反对，因为她知道，军营，就是我的命。

“我欠了她那么多，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她为了我能不顾自己的命，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她，丢掉自己的‘命’呢？万一成功了，我以后就天天地陪着她、守着她，寸步不离，我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瞒着她，去找领导。

“按我的学历和层次，在部队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领导劝我要慎重，可我决心已定，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再说了，三十五岁回到地方，正好赶上了那个黄金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地方，没准我照样也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呢！在我的恳求下，领导批准了我自主择业的请求。

“就这样，带着救命和自救这两个目的，我领着全家人，来到了苇城，等着有合适的肝源，择机去上海做手术。

“老天不开眼，好人没好报，到苇城第二个月，她突然病危……抢救了三天……她走了……我真想跟着一块去，冷落了她这么多年，到了那个世界，她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黄溥韬嘴唇颤抖，牙齿“嘚嘚嘚”地作响，紧闭双眼，两条浓眉，就像被安上了弹簧，无声地在眉心和眉骨上方，一左一右地做着拔河比赛的动作，但始终没落下一颗泪珠。

水柏晗胸腔里的动脉，像是被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稍作调整以后，水柏晗想：这人有超强的控制力。

黄溥韬也很快地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