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文学史遗忘的张静庐与《革命外史》(3)

民国清流2:大师们的“战国”时代 作者:汪兆骞


说起谋事,这里从老总驻节以后,余伏虎又任了财政委员会的主席,总部和全省财政机关,阿拉同乡已挤了满坑满谷,而来者又多自田间,不懂政治,所以常常闹出笑话。大旅社住的候差人员,比那里更多,满屋乡音,简直变做宁波同乡会了;还有不知好歹的,在旅客名牌,特地标出“奉化”二字,以示阔绰,真是贻笑大方……

《革命外史》还有一节,写经姜队长介绍而谋得三江口统税局监察员一职的章煌竹,他的升迁,是得了即将卸任的江西财政委员会主任的恩典。这位旧主任并不买新上任主任的账,在下台的当天下午“他就委了一大批统税局的监察员”。小说暴露了政权内部,官员间矛盾重重、互相拆台、明争暗斗的现象。革命政权里当官的买官卖官,巧取豪夺,贪污受贿,也是普遍存在:一位方姓的局长,在湖口局弄了个肥缺,“先后七个月,刮到八十多万(雪花银),他的儿子是湖口局里的检查,也弄到十万元,在皇城侧盖了一所洋房叫风庐,在上海也盖了一所洋房,花了十几万”。

《革命外史》,实际上是张静庐将自己在江西的所见所闻,在恪守生活真实性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艺术加工,故带有很强的纪实性,如果说《革命外史》别具价值,那就是它写了一种严酷的真实,记录了一个刚刚登上历史舞台的革命政党、政权,其机体、精神已开始腐烂的悲剧。

作为小说文本,《革命外史》也独具特色,它像文学性小品,又像新闻采访化的二人转,还有点像情景喜剧。在白色恐怖笼罩的背景下,为免遭“党国”和其控制的舆论加害,又要《革命外史》顺利出版,张静庐不得已而为之地赋予小说含蓄幽默的特质。他在《自序》中所说,“在革命的狂潮中,拾些有趣的故事,把它演成这样几卷通俗的小说,给人们做些茶余饭后的消闲品。这其间没含有诋毁吾党同志的恶意”云云,淡化小说揭露批判黑暗腐败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不是胆怯,而是一种斗争智慧,甚或说,它意外地构成了小说的特殊艺术魅力和思想价值。

张静庐在《革命外史》的《自序》中还说:

我总胆小,所以脱稿了两个多月,却没给它见过人面;一来怕好事之徒,捕风捉影,硬将这里面所记的不相干的事,派在自己的头上,说是有意的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清不白地赏赐你一个“反动”的罪名,于是乎“小说者流”变成反动分子,这本小说也就不免要中途夭殇了;二来,怕忠实的同志们,说这些故事,都是清党以前的事,做书的没有加以说明,囫囵吞枣,怕看小说的人们误会到国民党的忠实同志身上,使对国民党的信仰低落,为保全党的威信,给你一个“停止发卖”的命令。因此,我虽写成了这几卷无聊的小说,却不敢拿出来付印。

《革命外史》出版后,1929年6月,日文版也在日本以《支那革命外史》之名由“同文社”出版,作者署名仍是翁仲,译者署名有点搞怪,为“东洋鬼”。

呜呼,连日本都发现了《革命外史》的价值,而在上海,在国内一直被忽略、被遗漏、被轻慢,直到当下,中国文学史仍不正眼相视,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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