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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初期的学生生活 (1)

民国大学 作者:陈平原 谢泳


潘光旦

十九世纪末年与二十世纪最初几年,留洋读书、进专学洋话的学堂,乃至进一般的洋学堂,即在“洋务”最称发达的上海与其周围地区,还是不时髦的;在地主和市镇小资产阶级的眼光里,甚至是不光采的。我是江苏省宝山县(今属上海市)人,我的父亲在县里最初办洋学堂的时候,为了凑成一班两班,就得向亲戚、朋友、本家“拉”学生。进方言馆或广方言馆一类学堂,有所成就,而后来搞“洋务”或当上外交官员的,一般是市镇上穷苦的小资产阶级的子弟,否则,进去了也往往半途而废。我的一个表姨丈就是例子,表面上是因病求退,实际上是保守退缩。

但短短的不到二十年,风气似乎转变得很快。一九一三年夏天,当时称为“留美预备学校”的清华学堂,委托江苏省教育行政当局考收中等程度的学生,名额只十一个,而到南京应考的多到二百多人,无疑的是“留美”的金字招牌起了作用。就我个人来说,问题本来不大。父亲从进士馆转京师大学堂,学了不少“东洋”知识,接着又到日本“考察”了几个月。回来后,上面说过,又在县里开办了好几个男女洋学堂,设有英文课。他的朋友中很有几个是方言馆出身的人,有的当着公使,他经常和他们通信,信封上开着“罗马府……”等字样,通行无碍。他每次从北京归来,行李上总贴着中英文字对译的纸条,如“潘大人”对“His Excellency Pan”之类,我从小看得很熟。这些都可以说是属于内因方面。至于外缘:一是一九一二年冬我在“两等小学”毕业后,父亲从北京寄回家信,要我下一年应清华的入学试,尽管他于一九一三年春天在北京去世,这个遗命还是遵行了。二是那时候我的舅父正在南京,主管着一部分省的行政,似乎还直接领导着教育的部分,“朝里有人”,报名固然方便,录取也就不大成为问题。十一个额子中,我和舅父的大儿子,即我的表弟,就占了两额,此中不可能没有“关节”。有人好意地推测说,大概我当时的英文程度不坏,其实当时我连动词中现在式和过去式的意义何居,即什么是“时”,都还搞不清楚。

但终于“取上”了。这里就不妨谈一谈当时清华学生的来源:当时清华分高等、中等两科,各四年。高等科的学生起初大部分是由学校直接考选的插班生,大都来自上海等通商口岸,英文一般不错,其中有不少是南洋、约翰等大学的转学生,来此加上一两年工,就可以横渡太平洋了。这部分姑且不多说。主要的是中等科学生,他们从进校到“出洋”,多者八九年,少亦六七年,养成清华“学风”的是他们,沾染上清华习气最深的也是他们。他们是由各省考送的,由于各省对美国庚子赔款所负担的比额不同,所能遣送的学额也就不一样。而就一省而论,逐年也有些出入,大抵苏、浙、川等省最多,从五六名到十余名不等。边远省份少些,少到几年中才轮到一名,例如新疆。各省遣送,大都经过一些选考手续,表面上公开,实际上至少部分名额受到有权位的人把持,把自己和亲友的子弟取上。我自己的例子上面已经说到。其他,亲兄弟、堂兄弟、中表、叔侄、舅甥等先后“考取”入学的例子很不少,有多至四五个的。在北洋政府年代,清华是由外交部主管的,外交部的官僚利用了职权来玩些花样,也不一而足。最掩饰不来的一例是曹汝霖把他的儿子,作为新疆省的名额,送了进来。掩饰不来的是:一他冒了籍;二未经哪怕是形式上的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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