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半无人私语时 2(3)

尘埃落满,寂寞花开 作者:西岭雪


张廷重未能继承他父亲的仕途经济,却把他那种名士风流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渐渐走到了歧路上——不论时日是怎么样的拮据也好,他管自捧戏子、吸大烟、逛赌城、玩汽车,直至瞒着家人在外面养了姨太太……

然而也许他也有他的苦衷。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只有七岁,妹妹张茂渊两岁。李菊耦把所有期望都放在这个儿子的身上,母兼父职,教子甚严。就如李纨课子一样,严守着诗书传家的理统,望子成龙,亲自督促儿子背书,背不出就打,就罚跪。她对儿女的管教非常严,也算得上文明,曾对佣人何干说:“我最恨两桩事:一个是吃鸦片,一个是裹小脚。”然而,她管得住自己生前不给女儿张茂渊裹小脚,却管不了自己死后儿子张廷重吃鸦片。

张廷重空学了一肚子的诗书八股,长大后却全派不上用场。中国是早在1905年便废除了科举制度的,李鸿章与张佩纶的时代早就成了历史,四书五经换不来钟鸣鼎食,也只能在茶余饭后消消食罢了。张爱玲在《对照记》中回忆道:

我父亲一辈子绕室吟哦,背诵如流,滔滔不绝一气到底。末了拖长腔一唱三叹地做结。沉默着走了没一两丈远,又开始背另一篇。听不出是古文时文还是奏折,但是似乎没有重复的。我听着觉得辛酸,因为毫无用处。

他吃完饭马上站起来踱步,老女佣称为“走趟子”,家传的助消化的好习惯,李鸿章在军中也都照做不误的。他一面大踱一面朗诵,回房也仍旧继续“走趟子”,像笼中兽,永远沿着铁槛儿圈子巡行,背书背得川流不息,不舍昼夜——抽大烟的人睡得很晚。

张廷重多的就是这些“毫无用处”的学问,这怎能不教他惆怅迷惘。他在滔滔不绝地背诵着那些古文奏章的时候,仿佛重现了他的少年时代,重现了母亲慈爱而严肃的教诲,重现了曾经做过多年的科举取士的美梦。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成了泡影。而救他的,安慰他的,唯有鸦片罢了。

张廷重是在母亲去世三年后结的婚,娶的是清末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的孙女、广西盐法道黄宗炎的女儿黄素琼(后来改名黄逸梵)。

素琼是美的,身段窈窕,体态轻盈,高鼻深目,专注凝视时总有一种脉脉的幽情,薄嘴唇,有一点像外国人,头发不大黑,肤色也不白,然而周身有一种罗曼蒂克的气质,佻脱灵动。脾气也是像外国人,虽然缠着一双小脚,却推崇西式教育。还拜了师父学油画,跟徐悲鸿、蒋碧薇这些个社会名流都很熟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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