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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奇人录 1(3)

尘埃落满,寂寞花开 作者:西岭雪


可是直等了一个星期,她才再次登门——大概是以为他要抽时间看完她的小说,怎么也要至少等一个星期之后吧。当他告诉她《紫罗兰》复活的消息,并说决定把这两炉香在《紫罗兰》上发表时,她十分高兴,再次说:“我母亲,还有我姑姑,从前都是您的读者,一直都有看《紫罗兰》,还有《半月》、《紫兰花片》。当时母亲刚从法国学画回国,为您的小说流了不少眼泪呢。”

听她再次谈起母亲,周瘦鹃也只有礼貌地问:“令堂……也在上海么?”

“她前些年去了新加坡,先还通信,可是从前年十二月八号太平洋战争后就再没消息了,前不久听见人说,好像是去了印度,也不知真假。”

张爱玲的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惯常的忧戚彷徨之色,她的生命中,永远围绕着这样茫茫的威胁,无论阳光照在哪里,伞下的阴影总是一路跟着她,躲也躲不开。

然而《紫罗兰》复刊以及周先生愿意发表自己的小说这件事,怎样说来也是生活中的一缕阳光吧,至少也是窗外的阳光,便走不进去,也是看到了那一片太阳金。

这天回到家里,张爱玲眉飞色舞地向姑姑说起谒见周先生的过程,言语间难禁得意之色。

张茂渊也笑了:“被人夸两句,便这么高兴?”想一想又说,“周先生是名人呢,肯这样对你,也的确难得,该好好谢谢人家的——请他来家喝顿茶可好?我也借你的光,见见我从前的偶像——真是看了他不少文章呢。”

“请他来家里?”爱玲一愣,“不知道人家答应不答应?”

“答不答应,问问不就知道了。礼多人不怪,就是不答应,也是我们一片心意,至少人家知道你心里是感激的。”

“也是。”爱玲心动起来。

她想起八岁时,妈妈第一次从国外回来,很喜欢看小报,看鸳鸯蝴蝶派的旧小说。那时《小说月报》上正登着老舍的《二马》,杂志每月寄到了,黄逸梵坐在抽水马桶上看,一面笑,一面读出来,她也靠在门框上笑。还有父亲,也是喜欢章回小说的……

姑姑的话仿佛把尘封的记忆搅动了起来,搅得满天烟雾,温馨而陈旧的烟雾。

她的心柔柔地酸酸地牵动。

说做便做,当晚便又匆匆跑去周家,郑重其事地邀请周老师及师母“光临寒舍”——“想请老师参加我们举办的一个小小茶会。”

见她这般热情稚气,周先生倒笑起来,一口应承说:“好呀,不过不是今天,等《紫罗兰》创刊号出版,我拿样版去瞧你,就不算空手上门了——省得办礼。”

果然隔了不久,周瘦鹃便拿着《紫罗兰》的样本亲自登门了——夫人因为家中有事,未能同来。

说是“茶会”,其实只有他一位客人,主人倒有两个,就是张茂渊和张爱玲姑侄俩。茶是牛酪红茶,点心是甜咸俱备的西点,精美洁致,连同茶杯与点碟也都是十分精美的,可见主人的用心与重视。

周瘦鹃清楚地记得,张爱玲的客厅亦是洁而精的,壁上挂着照片,爱玲指着其中一张镶在椭圆雕花金边镜框里的照片说:“这就是我母亲。”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她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母亲,周瘦鹃也不禁认真地将照片看了又看,那是一位丰容盛髻的太太,虽然烫了头,但还是民初的前留海,蓬松地一直搭到眉毛上,五官清秀,轮廓分明,有点像外国人。他看得出,面前这位天才少女对母亲的爱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崇拜,并且深受影响。

他们谈文学,也谈园艺,张爱玲拿出《二十世纪》上自己写的那篇《中国的生活与服装》请老师指教,羞涩地说:“插图是我自己画的。”

周瘦鹃不禁惊讶,赞道:“原来你的英文这样好,美术也好,画笔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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