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人红》 第三章(8)

女人红 作者:龙云


酒醉的人情感脆弱,情感脆弱了就容易被感染。粪旦的哭持续到五分钟的时候,有人就坚持不住了,就及时支持粪旦了。一个,两个,三个……到后来,平时十分眼硬的汉子也挺不住了,眼泪从眼眶里往上挤了。情感是堤坝,堤坝一旦钻了蚁穴,就呼啦啦似大厦倾了。

汪——,喔——,男人们的哭一旦决开闸门就是牛哞,就是狮吼,就是虎啸。活一程人,总有难怅处,况且这些揽工受苦的光棍汉子,他们的苦不仅自己觉得见,连众人都看得见。他们能不苦吗?他们平时不哭是因为他们是男子汉,他们宁愿把肚里的苦扭成麻花,他们也不哭。即使眼泪禁不住了,也就任它们默默地流,流到无人处。其实,他们早想哭了,早憋屈得肚子里快胀破了。一旦开放了,就会雷鸣电闪,裂帛劈石,抖肝落肺,排山倒海。

哭声冲出窑洞,冲向村庄——村庄被震动了,村庄在微微发抖。哭声从粪旦窑洞里迸出来,透过每家每户的门缝和窗纸直抵窑洞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男人们拉开门缝,谛听哭声发出的方向。村人慌了,村人拉起衣裳直奔粪旦的窑洞。村人知道那个窑洞里只有一个光棍汉,一个人怎会发出如此庞大浑厚和壮烈的哭声?村人知道那里有大事发生了,村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聚集到粪旦窑门前。他们要防不测,防这个孤苦伶仃的光棍汉子有什么不祥,他们要看个究竟……

等到他们齐聚到窑门前时,他们不看究竟了,他们只听,听到的除了粪旦还有他们熟悉的不熟悉的几十种哭乃至号。哭号里有凄凉,哭号里有悲壮,是那种撕天裂地对着整个上苍的悲壮。他们明白,这不是粪旦的不祥。粪旦好着呢,粪旦只是哭,就让他哭吧,哭出去了心里会好受些……

狗先还叫,后来不叫了,不敢叫了。灵敏的狗先还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等到它们听清了,它们就鸦雀无声了。狗们明白,那是它们的主人,是它们主人憋不住的呐喊,这种憋屈在他们的心里腔里憋屈了几十年,今天终于喊出来了。就让他们喊吧,痛痛快快地喊吧,一个不同以往的黑夜可能就要重新开始了……

闹腾到半夜,醉的人酒醒了,眼睛瞪着窑顶一动不动,唱的人不唱了,半句歌词卡在喉咙结上,憋得一双眼睛瓷瓷地瞪着窑顶。屋子里像没有了人地平静。邻近子夜,连同整个村庄都是水一样地静。

“乓——乓——”两声枪响让村子又一次沸腾了,狗叫声比上一次更尖厉,更急迫。

人们醒过神,粪旦和三个队员倒在血泊中。所幸未伤到要害处。

队员们爬起夺开门。门上钉一把匕首,匕首尖上扎着一张纸条,纸上是两句话:“红狗子,听好了,杀了四个半,一个都不能少,血债要用血肉加倍偿还。”落款是,一个字,曾。

队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脚步不由得往门里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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