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7)

马克思的事业 作者:韩毓海


是理性使人产生自尊心,思维又使之增强,是理性使人多考虑自我,也是理性使人远离烦扰折磨他的一切。哲学思维把人孤立起来。正是由于哲学思维,人才会在见到别人在受难时,暗自在心里说:“去死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反正我是安全的。”只有那些危及整个社会的危险,才能搅得哲学家不能安睡。有人在他的窗子底下杀死他的同类却逍遥法外,他只是捂住自己的耳朵,稍微为自己辩解一下,就阻止了自己的本性背叛他自己,阻止了自己的本性同情这个不幸的死者。野蛮人就没有这种令人钦佩的才能,而且由于他缺乏智慧和理性,总是愚蠢地听凭这种原始情感的支配。例如,在骚乱中,在街头殴斗中,贱民啸聚一起,而谨慎的人则站得远远的,但最后往往还是群氓,是卖菜的妇女,挺身而出隔开打架的双方,阻止上流社会有教养的人自相残杀。

黑格尔则进一步发展了卢梭关于哲学“起源于自私自利”的论断,他的说法虽说并不刻薄,却更为深刻(自然也更为晦涩)。他这样说:哲学就是“我思”,这意味着思考不可能脱离“自我”这个陷阱,或者说,也意味着超出“自我”的思考是不可能的。

于是,像康德一样晦涩(如果不是更加晦涩的话)的海德格尔方才说,欧洲智慧的最大难题就是:它难以走出“自我”的封闭体系——按黑格尔的说法,也就是难以走出“我思”——简而言之,也就是无法“走出康德”,即无法走出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无法走出康德为之设置的法则——市民社会的法则。

什么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呢?如果最简单地说,就是:我“所思”的,就是我“所欲”的;我想这个东西,就是我要占有它;我认识和思考某物,那一定是按照我的方式、从我的角度去思考它,我一定是戴着“有色眼镜”去认识对象。这种先天综合判断,当然也正是一种先天的综合局限,或者说是“先天综合征”。

在黑格尔看来,法则就是意指,而所谓“意指”(meinen),就是“意见”(meinung),也就是“我的”(mein),而在德语中,“意指”、“所意指者”和“我的东西”其实都是一个词。欧洲的语言和思想“先天地”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它基本的思维方式可以简单地表述为“我思故我在”,认识活动无非是把“世界”变成“我的世界”。

海德格尔说,形而上学便是这样把认识活动转化为“占有活动”:

我们所有的表象和直观都是这样:我们在其中意指某物,意指存在者。但在每一种意指中,我都同时而且不可避免地使所意指者变成了我的东西。一切意指,一切看起来仅仅与对象本身相关的一切意指,其实都变成了一种占有和接纳,即把所意指者纳入人的自我之中。意指本身同时就是:把某物表象出来,并且把被表象者变成我的东西。但甚至当具体的“自我”(Ich)并没有进行意指时,当某个个别的人的思想的决定性作用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时,主体性的危险也只是在表面上得到克服。在这里,对存在者整体的人化并不是更小了,而是更大了,不仅在规模上变得更大了,而且主要是在方式上变得更大了,因为没有人哪怕仅仅猜测到这种人化。由此就产生了一种起初不可消除的假象,仿佛在这里并没有人化在起作用。但是,如果说世界解释不可避免地包含着人化,那么,任何想把这种人化非人化的努力,就都是毫无希望的。因为这种非人化的努力本身又只不过是人的一种努力,从而说到底还是一种潜在的人化。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