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现实与记忆(四)

过着别人的生活 作者:郝炜


那辆车永远地开走了。

谁也不会想到那天铁安里车站上没有挤上车的人是多么的幸福,他们成功地被摒除在死亡之外。那个只能容纳50多人的汽车,那天竟然容纳了124位乘客,那个可恨的司机不知道是因为雪天路滑的缘故,还是另有原因( 后来据传是他头一天晚上和妻子吵架了 ),总之是神情恍惚。那样的大雪天还高速行驶,在大桥上避让车辆时,一下子把车开进了冬天的江里。

流经我们乌城的松花江叫第二松花江,其实它一直是松花江的上游,可是不知为什么人们习惯把扶余县三岔河以下由几支水流合并到一起的松花江称为松花江,而它的上游反而成了第二松花江。这些后来已经解决( 1988年吉林省人民政府废止了这个名称,恢复松花江的叫法 ),但事情发生时还叫“第二松花江”。我无意争辩这些,再说这是学术之争,我又不研究学术。我想说的是,松花江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呈S形流过,江北地区的那座桥,正处在S形的下半部分。

车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很不情愿地翻进了江里。人们还没来得及惊叫就随着车体一起掉到了江里,冰冷的水一下子灌了进去。正是上班的时间,车流人流一起涌了过来,那时候人们还以雷锋为榜样,都想成为雷锋似的人物,许多人纷纷扔下自行车跑下江堤,跳进水里参与抢救,桥上和岸上扔的自行车横七竖八,好像车市。后来据报道说,光参与抢救的人员被冻伤和负伤的就达四百多人。

我坐在后一辆车经过大桥时,已经听到了前车落江的消息。路过那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翻下桥的那辆车,积木般地漂荡在水里。我拍着车门大喊着想要中途下车,这个司机是女的,车长也是个女的,她们的脸吓得煞白,说什么也不让下车。

我手拍得生疼,我喊着,车里有我姐姐。

她们说,不能下,就是有你亲爹也不能下。

车上的乘客都有见义勇为的冲动,他们纷纷指责车长和司机,说她们不讲人道。车长含着眼泪和大家解释说,同志们,那辆车已经出了事故,我们不能再出问题,出了问题我对不起大家啊。司机也说,那边有人抢救,你们下去也帮不上忙,必须到站下车,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

车长和司机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只有我的目光是清醒的,它像一架摄像机,无声地记录了那个场面。

1月20日,这一天是我的姐姐死亡和诞生之日,同时也是我的死亡和诞生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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