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或天涯,或咫尺 作者:王剑冰


没有那种铁钉铆就的大木轱辘的牛车了。十几年前,那种车属于生产队的公有财产,百姓家拥有不起,也就是那种车,或只有那种车才能在这胶黏的土地上远行,一圈圈一圈圈地将路轧出一条又一条深深的辙印,一直轧向很远。这苍茫的渤海大平原没有尽头,就像内蒙古草原,牧人的鞭子,可以随意将牛羊赶到他所乐意去的地方。那体现着文明与本色的古董只能长久地嵌在记忆中。

多少年后的今天,当城市感到了土地的紧张,人们才想起这片土地,在上边建起了国家级的电厂、碱厂和盐场,将主要的通道修成了柏油路。这路上,跑起了各式各样三轮的和四轮的车子。

那些个厂子,在这芦江稻海里也只是几只小船一般飘飘摇摇,看上去,十分渺小。

人们永远选定了水,依水而居,依水而作,死后依水而眠。墓地是随意选取的一块水边的滩地,那片滩地不需要多高多大。这种滩地里的小坟包,便栖息着一代代长眠不醒的自在人。

我的祖父今年整90岁,他的寿棺早已做好,摆放在院子的一角。坟地也已选定,三面环水,一面通路。水漫不上去,阳光却早晚光顾。祖父曾在北京和河南的儿子处住过,都不习惯:嫌物挡眼,看不远,嫌声嘈杂,没有宁静,于是又归回这海湾平原。没事的时候,走出庄子,站在水边,眯缝着眼向远处长久地呆望。那远处除了芦草,还是芦草,再就是一两棵树,几群飘来飘去的鸟,而祖父很自在,每天每天,总是看不够。祖父哥儿四个,都活了大岁数。祖父年轻的时候,是方圆多少里的捕鱼好手,他下的网和箔子,每天都能有很大的收获。祖父还曾是打野物的好手,多少年前,野天鹅野鸭子飞起遮天蔽日,而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则显得稀少。祖父率领火枪队,在芦丛里驾起小船放排枪,一排枪可获几百只,小船一只只冒尖地载着运回来,分与庄人。鸭子毛做成的褥子和被子,不怕水,不返潮。

祖父生性耿直,论理、干事从未畏惧过、服输过。闹日本那阵子,他挑头儿往芦荡里一钻,日本人哪还找得到人影?过不了几天准撤兵。敢进去吗?打野鸭子的排枪可不是好惹的。

现在祖父站在庄头,仍如一棵壮实的老树凛凛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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