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古迹五首

其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①。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②。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③。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④。

注释

①支离：流离。东北风尘际：安史之乱中诗人由东北避地西南。西南天地间：指诗人入蜀后居无定所，漂泊于西南成都、夔州一带。

②五溪：在今湘黔交界处，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地。共云山：言自己与溪人共处。

③羯胡：指安禄山。词客：诗人自指。且未还：漂泊异地，尚未还乡。

④庾信：梁朝诗人。梁元帝派他出使北周，正逢江陵被陷，梁朝灭亡，庾信就被迫长期留在北朝。庾常怀乡关之思，不忘江南，有《哀江南赋》、《咏怀》传世。

赏析

在这首诗中作者伤乱哀时，兼咏庾信。“支离”、“漂泊”写诗人在东北的遭乱流离，从“淹日月”、“且未还”写出诗人思乡之情。结合“羯胡事主”一联来感慨时事，归结到“诗赋动江关”。最后作者以庾信自比，庾信滞留北魏，作者则漂泊西南，同样不能返回家园，同样有故国之思，同病相怜，不能不感慨万千。全诗笔调悲凉深沉，凄婉动人，堪称隽永佳作。

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①。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②。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③。

注释

①摇落：指宋玉《九辩》之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战国辞赋家。其作品首开悲秋主题。风流儒雅：指宋玉的文采和学问。

②故宅：旧居。归州、荆州皆有宋玉故宅。空文藻：枉留文采。荒台：楚王梦神女处。见《高唐赋》。

③泯灭：消失。到今疑：至今弄不清楚。

赏析

这首诗通过对宋玉的怀念以寄寓身世之感。诗人认为宋玉品德与文学都足以做自己的老师，恨不能与之同时。又以“怅望”、“洒泪”、“萧条”哀宋玉之生不逢时，但何尝不是兼指诗人自己大半生的漂泊落魄！诗的颈联，惋惜宋玉生前身后都不被人们理解，对这位异代知音一洒同情之泪。最后将楚宫的泯灭与宋玉的文采犹存作鲜明的对照，突出了他在文学上的贡献，表达了对他深深的敬意，也借以抒发自己的哀伤。

其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①。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②。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③。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④。

注释

①明妃：即王嫱（qiáng），字昭君，汉元帝时宫女，后和亲匈奴。西晋时避司马昭讳而改称明妃。村：指王嫱生长的乡村。

②去：离开。紫台：紫宫，汉宫名。连：这里是联姻的意思。朔漠：北方沙漠之地，这里指匈奴所在地。青冢（zhǒng）：指王嫱的坟墓。向黄昏：指王嫱死后凄凉冷落。

③省识：指约略地看。环佩：古人衣带上系的玉佩，这里指昭君。“环佩”句说昭君死于匈奴，怀念故土，但不得归汉，即使月夜魂归，也是徒然。

④曲中论：乐曲中抒发感情。

赏析

这首诗咏昭君。开头描绘昭君故乡的自然环境，用一个“赴”字写出丛聚在三峡一带的山岭势若奔驰的生动姿态，很有气势。随即感叹王嫱人逝村存，点出题意。次联紧接人逝村存之意，竭力渲染昭君生前及死后的凄凉。第五、六句先讲汉元帝的昏庸，后写昭君不忘故土，魂魄夜归。这里用一个“空”字，以突出昭君遗恨之深，并深寄诗人的同情。最后两句以琵琶乐曲将昭君的怨恨传之千载收束全诗。诗借古讽今，借昭君来抒发感慨，写得含蓄委婉，耐人寻味。

其四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①。

翠华想象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②。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③。

武侯祠堂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④。

注释

①蜀主：指刘备。窥吴：指刘备率兵攻东吴。幸：临幸，犹言驾到。“崩年”句意为刘备伐吴败回，死于永安宫。

②翠华：指皇帝仪仗。

③水鹤：鹤为水鸟。伏腊：古代祭名。此句说每逢节气，村民都前往刘备庙祭祀。

④武侯祠：诸葛亮曾封武乡侯，其祠在刘备庙西。“一体”句意为刘备与诸葛亮君臣一体因而一同祭祀。

赏析

此诗咏怀蜀先主刘备，以寄君臣相契之怀。诗歌先叙刘备进袭东吴兵败而死于永安宫，后叹刘备的复汉大业一蹶不振，当年刘备的翠旗行仗现在只能于空山中想象得之；当日之“玉殿”，亦荡然无存。诗人歌颂了刘备生前的事业，叹惋他大业未成身先去，空留寺庙在人间的荒凉景象。尾联由先主庙而及武侯祠，对其君臣二人的融洽关系深为褒美，寄寓了诗人仕途失意的慨叹。

其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①。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②。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③。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④。

注释

①宗臣：人们所崇尚的贤臣。肃清高：为其清高而肃然起敬。

②纡筹策：纡曲周密地运筹策划。云霄一羽毛：高空飞翔的大鸟。

③伯仲之间：指不相上下。伊：伊尹，辅佐商汤。吕：吕尚，辅佐周文王、周武王。萧曹：指汉相萧何、曹参。

④运移：国运转移。祚（zuò）：国统，皇位。

赏析

杜甫一生写过不少咏怀诸葛亮的诗篇，像“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诗句。本诗主题极为鲜明，字字句句表达了诗人对诸葛亮推崇备至、无限崇敬之情，真挚动人。如“垂宇宙”、“纡筹策”、“失萧曹”等用字，洗练明快，活现了诸葛亮的高大形象和卓越才华。本诗气势恢弘，音韵和谐，内容上言为咏史，实是咏怀，借咏诸葛亮而咏己怀，抒发诗人自己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