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北门 作者:严冰舒 著


第一章

如果人性中还有一抹美丽的颜色,生活断然不会将傅忆娇塑造成一个荡妇的形象,可是,偏偏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朝那里慢慢牵引。

风和日丽,忽然刮起一阵飙风,乌云密布、飞沙走石,傅忆娇被风卷裹了起来,带到一片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的上空,这时,风住云开,就见她从云隙坠落下来,树枝扯掉她的衣服,而她竟然毫发未损。

傅忆娇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羞得连忙抱胸蹲了下来。远处,一个红眼绿眉的野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她,那男人面相英俊,身材威猛,只是越看就越模糊。男人兴冲冲地朝傅忆娇奔来。傅忆娇见状,连忙爬起身拼命地奔跑,边跑边喊救命。她的心智慌乱不堪,在这片魔咒而野性的森林里,她看不到一点获救的生机,也忘记了所有可以求助的人,她只有奔跑,长发飘飘。

突然,她被绞杀榕裸在地面上的长长的树根绊倒在地,再一看,竟是一条近乎两米长的双头幼蟒。

傅忆娇吓得浑身哆嗦,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男人很快追了上来,赶走了双头幼蟒,然后将她欺于身下。一股温热的电流迅速游弋傅忆娇的全身,激活她的体内的每一道血管。就在听到血管爆裂的声音的时候,她看见男人竟然变成了陈君寻。傅忆娇翻过身来,任凭摆布,当陈君寻狼族撕咬她时,她尖叫了一声,然后,开始了她的生命里的第一次忘情的叫喊。

一个激灵,傅忆娇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少妇奇梦,荒诞至极。

这位美丽的傅老师中午没有回家,伏在学校办公桌上小憩成梦,不想梦里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还有她那凌乱的呓语和羞人的叫喊。幸好就她一个人待在办公室,要是被同事听到了,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傅忆娇臊得面泛红潮,暗自庆幸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一面春心涌动,暗骂道:“不会那样无耻吧,野男人!禽兽不如!”

傅忆娇嘴角衔笑骂着那个叫陈君寻的野汉子,闭上眼睛,她努力回味刚才惊险刺激荡魄销魂的那一幕,幸福了好一阵子。这一天,是公元二00一年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傅忆娇念念不忘中午做的那个梦,那梦也可能成为她一生难以释怀的幸福蜜饯。

爱恋一个人,很难在梦里出现与其卿卿吾吾的情景,如果谁心遂所愿地梦到了对方,并且与其交融着肌肤亲情,那将如置身海市蜃楼一样充满神奇,而且有一种上帝恩宠的感觉,一种幸福突袭的惊喜。傅老师认为,她就是这样一个幸运的女人。

临近晚上,她赶在新华书店关门之前买了一本《周公解梦》,她想请周公旦帮她解开中午那个梦,让幸福离现实更近一些,然而,要想解读这种荒诞的梦境,周公根本不谙现代人的风流韵事。特别是那条可怕的幼蟒,居然长着两个头。她只知道梦到蛇,来于她暗自蕴流的欲望,却不知那条双头幼蟒与她的双胞胎孩子有关。那是两个懵懂孩童对她婚外情的无力阻挡。

傅忆娇只以为那梦过于荡魄销魂,暗觉自己解梦找周公的做法有些可笑,一来二去,就折腾了大半个钟头。

回到家里,她迎头就遭到丈夫一阵诘问。丈夫袁金林在吻牌食品公司工作,负责东北地区的销售。

“敬业爱岗,精神可嘉嘛,尊敬的园丁同志,想当三八红旗手,还是想当全国劳模?”袁金林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开门声,抬头眄视。

傅忆娇深知晚归的原因,她不仅不觉得愧疚,心湖反是傲慢地荡漾,不理睬丈夫,脱下外套,然后洗净手下厨去了。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傅忆娇从厨房走出来接电话。是一个女人声音:“金林你这臭男人怎么搞的?这么久才接我电话!”那女人一开口就大张挞伐。

傅忆娇一听,没有回应,转过身朝洗手间不冷不热地喊:“出来接电话,人家等得不耐烦了。”

袁金林从妻子的话音中隐约感到了情况不妙,忙不迭地从洗手间出来,抢步上前。抓住话筒,听是白美妙,他的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心想这个女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我现成的手机她不打,偏偏往家里打座机,这不是成心整我吗?

然而,他很快就将狐狸的尾巴藏掖了起来,稳住了阵脚,说道:“喂,你好,你是谁呀——”

他还想打掩护,对面传来脆生生的呵斥声:“我是你姑奶奶铁扇公主!”

袁金林一怔,“你找谁?找我?我正忙着呢!明天上班再说吧。”然后,他慌忙挂断电话,跟傅忆娇说道:“这个女人狗皮膏药似的,想买批发价奶粉,非得纠缠不放。真让人烦心!”

说着,他蹙紧眉宇,摆出沉稳矜持的架势,捧起了报纸。

傅忆娇看在眼里,不屑置辩,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厨房。

接着,袁金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就见他窝缩脖颈,拖沓着矮墩墩的潴积脂肪的躯干,悄悄溜到了阳台,压低嗓门,说道:“听得出来,我知道是你。”

紧接着,他故意拔高嗓门,说道:“哦,李经理,你好,你好,难得有时间想起我,你在哪里?哦,济南,是吗?巧啊,我中午路过济南的,这不,刚到家没多会儿,早知你在那,我就下车了,咱哥俩好好聚一聚,瞧这事情闹的。”

这边,袁金林自作聪明地表演着独角戏;那边,白美妙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气势汹汹的,看样子没打算轻饶他。

“你这个王八蛋别装蒜!你刚才为什么放了个屁就挂电话?怕你老婆知道我们的事情,还是想变个花样掴我耳光呀?”

白美妙撒起泼来脏话成串,比油炸臭豆腐还有滋味。

袁金林赔笑说道:“误会,天大的误会。明天我给你写一份检查,好不好?别再生气了,你不知道你在青屏跺一下脚,四周十里八村都会跟着颤上三颤。”然后,他将话题顺势一转,“有事打我手机嘛。往后可别再打我家里电话了,接听起来不顺手。记住了吗,啊?”

听他口气,像是在哄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似的。

白美妙哼了一声,“怎么啦?真怕老婆?怕老婆以后就不要找我!”

袁金林一听,有些害怕了,十分猴急地说道:“别!千万别!我的姑奶奶,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罪好不好?我发誓,一定让你吃得开心。”

白美妙听后,满目怨怼,“明天?你成心饿死我呀?你是不是嫌我不够苗条?别忘了今天是情人节,真要走不开,就在家抱你老婆睡觉吧。”

袁金林哪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就见他奴颜媚骨地只顾讨饶,接着低三下四地说道:“一个小时后,你在‘小月仙’等我,咱们吃韩国料理好不好?我正在赶写下半个月的市场规划,明天上午开市场分析会,要写得脉络清晰振奋精神,不然,一准挨你姐夫大人骂。你先委屈一阵子吧,很快就好,很快。求你了,宝贝!”

这家伙说话极度卑微,真要是白美妙在场,他就能跪地磕头似的。白美妙听后,一按手机红字键,牵动嘴唇,嘟哝:“忙你个死人头。海底的潜艇,天生下舰!”

餐桌上已经摆好雪里蕻炒肉丁和干煸芸豆。傅忆娇将大盘糖醋鲳鱼端到桌子上,又将牡蛎豆腐汤端了上来。

这位端庄美丽的人民教师难以释怀野男人陈君寻的好处,刚才丈夫在阳台低三下四地跟什么人说的话,她权当没有听见,也没有兴趣听。这时,她解下围裙,下楼去了趟车库,将那本《周公解梦》拿了上来。

“喝酒吗?”回来后,她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谁知就在她下楼的片刻光景,袁金林已经换上一身紫红色的睡袍,斜坐在沙发上。

“有些事情绝对可以增加食欲!”说着,袁金林站了起来,走上前围绕着傅忆娇转了几圈,眼睛拧螺丝钉似地环视她的高领羊绒衫勾勒出来的大“S”身材。

“搞个小插曲,如何?”

说着,袁金林从傅忆娇的身后一下子将她拦腰搂住。

经受这么一个熊抱,傅忆娇的身上顿时抖起了鸡皮疙瘩,说道:“先吃饭吧,我有些饿了。”谁知袁金林仍不放手,就听他十分霸道地说:“我就是想增加你的食欲,同时,履行我做丈夫的义务。我要你知道,我不是吃赈灾粮的。”

业务员出身的袁金林平素熊吃海喝,加之缺乏锻炼,身体虚胖,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因此,当把傅忆娇抱到沙发旁边的时候,他已经气喘不定了。

傅忆娇斜躺在沙发上,多少有些受伤的摇落。她冷眼沉声阻挡几回,见逃脱不得,也就没有再作反抗。她明知道只要和姓袁的还做一天夫妻,姓袁的就会师出有名,而她也只能任其摆布,履妻子应尽的房庭义务了。

贴在棕褐色的沙发表层,一刹那,傅忆娇感觉到这层高仿鳄鱼皮沁出冰冷的兽性,从发梢一直贯彻她的脚趾。袁金林感受到妻子身上的寒颤,这才想到该添件铺盖,于是起身去卧室拿条毛毯过来,丢到妻子的身上。

“这鬼天气,真他妈的搅和心情。”诅咒间,袁金林脱下了睡袍。

傅忆娇一直怀疑袁金林生理上有毛病,再一打量他的丑陋的形态,不禁一阵阵嘲弄。随后,她信手将身上那条绣着牡丹富贵图案的大红毛毯扯了起来,窝成一大团,往墙脚一扔,说道:“空调不是一直开着的吗?人都要蒸发掉了,哪里犯得上用它!”又说:“快点吧,黄花菜都等凉了,吃过饭我还有事去做。”说完将脸转了过去,面朝乳胶漆墙壁,单等事情早点结束。

然而,傅忆娇想都没有想到袁金林的身体不久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种猝不及防的特殊的痛苦令她沉闷地哼了一声,她在拼命地压制自己,痛已至心,不如在心里找个位置,将这种时常复发的痛苦信手掩埋吧,然后,用一种背叛来荡涤灵魂,比如说中午那个梦。

可是,现在欺在她身上的是她的丈夫,跟梦里被她的情人陈君寻蹂躏的感觉完全不同,她也不愿意将她的丈夫想象成陈君寻,真要这样,她就污染了她的高纯度的愉悦,起码在这个不是时候的时候。

傅忆娇忍受着疯狂的凌虐,等到风平浪静,她说:“下午爸打电话给我,说袁重和袁哲想我们了。吃过饭,我们去学校把他们接回来吧,明天正好是休息日。”

其实袁金林身在福中不知福,妻子傅忆娇不仅贤良貌美,还给他袁家生下一对双胞胎,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寄宿学校读书。

袁金林的兴趣并不在孩子身上,他觉得,既然今天是情人节,就应该玩一些男女之间的游戏,就说道:“你自己去吧,昨天沈阳老张跟我打过招呼,说他今晚路过青屏,我得过去招待一下,家里这顿饭能省就省吧。”说完站了起来,要去冲把澡。

傅忆娇明知袁金林在撒谎,问道:“很重要的人物吗?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早告诉我,省得我费那么多工夫下厨房。”

袁金林回过头来,“我记性不好,给忘了。不过,你先管好自己再说。你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少给我招惹流言蜚语。很多人背地里说好端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说我是山鸡娶了金凤凰。是啊,我是一坨牛屎,是山鸡!你这棵透鲜的大白菜被我这头猪拱了!”

袁金林越说越悲壮,到了后来,他居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今天我专门买了一样东西,放在我书桌中间那个抽屉里头。贵不贵的无所谓,但对你我都深有意义,借花献佛,就权当我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吧。不过,你先别忙去看,穿上衣服赶紧吃饭去吧,吃饱喝足了,晚上来了兴趣还能派上用场。记住,营养千万要跟上哦,我们的大众情人。”

这家伙耍拉着阴腔,关了好几次才将浴室的门关上,那阴腔拖曳得很长,就好像一条响尾蛇的尾巴被夹在了门缝中间似的,很受伤,又很恶毒。

袁金林出言刻薄事出有因。不是冤家不碰头,今天下午,他陪一位朋友去建行办理抵押贷款,偏巧韩功课也在那里,正跟信贷科科长谈笑风生,看上去十分投契。

韩功课与傅忆娇是唐州师范学校的同学,恋爱了四年。毕业后,二人同时分配到了青屏朝阳实验小学,傅忆娇昂首挺胸地走上了工作岗位,而韩功课认为做个小学教师太亏欠自己了,他连一天学校都不愿意进,竟是窝在家里,一门心思做着发财梦,为此,与傅忆娇闹得颇不愉快。

按说也该韩功课发迹。那时适巧韩功课有个远房表叔升任青屏县城建局局长,虽说葭莩之亲,却也沾带血缘关系,能够说上话,办起事来相互间也心里踏实。

韩功课头脑灵活,又颇有眼光,就不惜血本攀上了这根高枝,然后,凭借这层关系,投靠一个温州房地产投资商人的麾下。没过多久,他通过牵线搭桥,让温州商人顺利地得到城建局职工宿舍楼的承建权,而他从中攫取了20%的分红——那是他生财道路上淘得的第一桶金。

韩功课赚到这笔钱以后并没有独吞,出手反而更加大方了,这让他的表叔甚是赏识。

上头这个表叔撑着大红伞,不仅主动帮助韩功课挡风遮雨,还给他提供大量有价值的商业信息,通融商务关系。就这样,韩功课接连帮助温州商人接手好几个工程,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的存折上的数字攀升到了七位数,一百万哪。

那年韩功课才二十出头,却是脱颖而出,成为青屏县土著居民中最年轻的百万富翁!

不久,青屏撤县划市,城市规模注定要加大的,一批老房子、棚户区很快就会消逝,代之以高楼大厦。韩功课看到了这个巨大的商机,就与温州人分道扬镳了,他自己则注册了一家公司,取名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扬帆起航独立创业,到现在,没过几年,他就摇身变成了千万富翁。

袁金林与傅忆娇的相识纯属偶然。当时,青屏还没有撤县改市,县团委组织一次全县企事业单位青年联谊文艺大赛,当时袁金林在兴隆食品厂(后来才改制为吻牌食品公司),陈君寻在茧丝绸公司(后来跳槽到百顺化工),他们俩分别代表这两家单位参加演出。

而身为邮政局宣传干事的江桐就将她的闺蜜,从唐州师范学校毕业不久的傅忆娇邀请过来,共同编排了一套双人舞,代表县邮政局参加比赛。袁金林独唱《草原之夜》,陈君寻朗诵自己创作的颂扬茧丝绸公司的组诗《青屏的衣裳》。结果,这三家单位排名并列,都获得了一等奖。

大赛当晚设宴庆贺。陈君寻、傅忆娇、江桐同坐一张桌子,后来,袁金林笑脸婆娑地凑了过来,大家搭上话,就算相识了。

坐在陈君寻的身边,傅忆娇很少抬头看人,脸上时而不时地飞起红晕,夹菜时十分忸怩,简直与舞台上大方自然的她判若两人。

第一次与傅忆娇目光相撞的时候,陈君寻的身上就有一股电流从胸前贯过:单眼皮美人!

从来没有哪位单眼皮女子比傅忆娇更耐看。仔细打量她,陈君寻忽然发现以前的审美观原来都是错误的,所有的双眼皮原来都是赘疣,都多了一层不必要的重复。

这位女子的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鼻梁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嘴皮微薄,嘴不算小,却只觉得稍微大了一点点,超过鼻翼三分之一的宽度,可是,因为那张漂亮的长方形脸的掩护,又有柳叶秀眉的修长呼应,存在又是那么合理,那么恰到好处。而那隐形酒窝,左右各有两个,一大一小,圆形相切,只有说话时才肯露出来,分明温柔的陷阱。

她的皮肤白皙且充满水分,又因水分的饱满而愈显弹性,不用触碰,就已触电。最美在她侧眸观物的时候,本是十分合理的黑白眼珠的比例,因为明澈的扩张,水晶的翻转,在单眼皮的括弧里,给人的选择,不知道是该填写嗔怒呢还是填写撒娇。

单眼皮的妙处在于,我们可以将它忽略,然后尽情欣赏眸子里的纯粹。陈君寻就被傅忆娇这对眸子深深地吸引住了,这位女子的所有的美丽,都经过她这单纯的弧线慢慢向四周扩展,越看越有韵味,越看就越想看。

瞅准大家祝酒畅谈的缝隙,陈君寻迅速地将跟前餐皿里没舍得吃的一块小甜饼夹给了傅忆娇,然后,他连忙举起酒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装腔作势地说道:“喝酒,喝酒。”

只有江桐捕捉到陈君寻这个小动作,用一个青春期女子特有的敏感,那一刻,她的脸上好像缠着一根蜘蛛丝似的,突然翻转一种莫名的不适。

傅忆娇发觉江桐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和陈君寻,她就没好意思吃这块甜饼。后来,酒尽筵残。等到大家醉醺醺地各自散去,她悄悄地取出一块白手帕,将那块甜饼用手帕包起来,带回了单身宿舍。

傅忆娇躲在宿舍里,手托香腮侧卧在床上,久久注视搁放在床头柜上的圆如满月粘满芝麻的小甜饼,解颐而笑。不一会儿,她欠起身来,将小甜饼放在嘴边,轻轻地亲触,然后细细地吃了起来,细细地咀嚼出爱情的味道。就在这天夜里,她决定与韩功课分手了,也不管一心钻进钱眼里的韩功课会不会痛苦。

自从见到傅忆娇以后,袁金林变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按说,他的父亲当时还没从青屏国税局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家庭条件非常优越,而他除了身材矮些之外,其他方面也很不错。可爱情这东西偏偏喜欢挑剔。

那晚,袁金林与陈君寻、江桐他们凑到一张桌子上,他本想伺机向傅忆娇讨好接近的,但很快就发觉傅忆娇好像对陈君寻有那个意思。他心说这个时候不能自讨没趣,但又不想贻误战机,于是,第二天,他想到了求助中学同窗江桐。

有一天晚上,江桐约傅忆娇一起吃饭,诡秘兮兮地说有人请客。傅忆娇生性单纯,以为是陈君寻,满脸羞赧,还故意推辞了几句。后来,快要到饭店门口,江桐才告诉她请客的是袁金林。

傅忆娇听后,心情一下子跌落千丈,埋怨江桐早不告诉她。又说道:“我和他不熟悉,他请什么饭?无功不受禄,我回去了,还有那么多的作业等我批改呢。”

没等把话说完,傅忆娇转身就往回返。江桐见状,有些急了,连忙跑过去将她拦住,一边好言相劝道:“咱们和他同台竞技过,又不是特别陌生。送个人情给我吧,就算陪陪我,既然人家张口,咱总得给他留点面子吧。”江桐看上去十分恳切,说道。

傅忆娇心窗一亮,笑了起来,问:“莫非,莫非你俩好上了?”

那时的傅忆娇的确单纯,以为袁金林正向江桐发射丘比特神箭,心想陪一陪江桐也好,就随江桐一起去了。

就这样,后来又吃了三、四次饭,掐指而算,前后应该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三个人吃最后一次晚饭的时候是农历11月底。那天晚上,北风凛冽,到了饭店以后,天空开始飘起零零碎碎的雪花,整整下了一夜。

袁金林从家里拿来一瓶陈年茅台,说是某单位送他爸爸的,不会假,又推说天冷,给江桐、傅忆娇二人各倒了一小杯,要她们喝下驱寒。江桐心领神会带头喝下,连说腐败酒好喝,又催傅忆娇也尝尝。袁金林更是殷切敬酒,结果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傅忆娇派醉了。

然后,袁金林叫来一辆出租车,与江桐一起将软成面条的傅忆娇架上了车。

袁金林先将江桐送回家,继而,折过头将傅忆娇送回她学校的教师单身宿舍。

将傅忆娇扶进了宿舍,放到床上,见床下有个电炉,袁金林就将电炉拖了出来,插上电源取暖。欣赏着躺在床上的傅忆娇迷人的醉态,袁金林沾沾自喜,直把自己看得都要醉了,然后,他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背过身去,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纸包,将里边的催情药粉抖进水杯。

傅忆娇以前从未醉过酒,喝了袁金林端过来的白开水以后眼睛更不想睁开了,在她的脑海里,陈君寻潇洒的身影老是飘过来飘过去的,活像一个勾魂的野鬼。

傅忆娇的身体烫得厉害,她的面前次第出现清泉,山溪,狂热奔腾的江河,胸襟宽广的大海。那水湮灭不了她的原始的篝火,相反,只会任其为所欲为地肆意燃烧。

迷迷糊糊间,傅忆娇将被子蹬掉了,嘴里不住地说着谵语。

袁金林见状更为心花怒放,索性将床头柜上的杯子拿过来,那里剩有傅忆娇没有喝完的混着催情药的白开水。袁金林满脸狞笑,倾颈扬脖,将杯中水倒进肚里,然后,关灯欺到了床上……

傅忆娇醒来以后看到枕边一张男人睡如吹猪的脸。愤怒,流泪,诅咒,自责,后悔。然后,就是结婚。她只能与袁金林结婚,别无选择!

而韩功课一直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他以为傅忆娇之所以对他躲躲闪闪而后提出分手,原来是看中了袁金林。不过姓袁的除了他老子有点小权力,他本人好像没有任何过人之处。韩功课那时刚刚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拿金钱诱惑傅忆娇,要跟傅忆娇重归于好,怎奈这个女人好像对金钱没有多大兴趣,铁了心要嫁到袁家。

韩功课非常困惑,要说当初他不务正业看班不上,傅忆娇生他的气还情有可原,现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因何这么发骚犯贱离开他,非要跟一个厂矿企业的小职员结婚,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等到傅忆娇嫁给袁金林,洞房花烛夜,韩功课就嗾使一些地痞流氓用弹弓射坏新房的阳台玻璃,恶意惊扰这对新婚鸳鸯,后来,他又到处宣扬傅忆娇与他在师校如何做那等男女苟且之事,傅忆娇是虽美犹毒的曼陀罗,只要买票人人皆可上的公共汽车,云云。尽是不堪入耳的亵渎语言。

也就是从那个新婚之夜,韩功课被袁金林看成了一生的仇人。后来,随着时光的推移以及社会地位的日升,韩功课收敛了许多,再以后,他对傅忆娇的怨恨居然奇怪地慢慢还原成了爱,在他心底深深掩埋。

但是,袁金林依然没有改变,他深信韩功课玷污过傅忆娇洁白之躯,每次遇到韩功课,他的心里都在滴血。姓韩的放言破了傅忆娇童贞之事更像是男情女愿,他感觉韩功课一顶绿帽子生生地扣在他的头上,宿怨极深,又觉妻子当初十分下贱,回到家就想在她身上找茬撒气。

傅忆娇向丈夫一再表白她与韩功课没有任何越轨行为。

读中师的时候正值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时谈恋爱在学校还是明文禁止的,虽然有时候不像搞地下工作那么隐蔽,但是大家多是抵触。那时的傅忆娇也把贞操看得比什么都神圣,她怎么可能随便交给别人呢?她是清白的,韩功课之所以四处散布谣言,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私愤的丑陋发泄。

话都说了两火车,袁金林还是不相信。傅忆娇那时是个出了名的美女,在唐州师范学校连续四年蝉联校花的美誉。有好几个老师给她写过求爱信,因为韩功课与她的恋爱关系,其中有一位老师曾借故韩功课旷课要开除他,这些事情,都已成为师校的典故,说自己冰清玉洁,诓鬼去吧。

傅忆娇几乎被逼到万丈悬崖,有一天,袁金林再找茬时,她说:“我的第一次给了谁,你袁金林能不清楚?”谁知袁金林恶狠狠地倒打一耙,反唇相讥道:“那时候你正来月经,我哪里知道里面有没有处女血?”

傅忆娇一听,一抬手就抽了袁金林一记耳光,毫不犹豫,也不怕用力过大,动了胎气。袁金林挨了掴,眼睛瞪得都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了,打量妻子挺着的大肚子,却也不敢动她。

那是傅忆娇赏给袁金林的唯一的一次掌嘴,为她保留二十多年的尊严。再者,若不是与韩功课分手,也许到现在她还觑不清韩功课的真实面目。她想,她这一生走错两步路,不幸踩中两坨狗屎,遇到韩功课和袁金林这两个龌龊不堪的跳梁小丑,她也真够倒霉的。

而至于说那个闺蜜江桐,此时已经嫁给了陈君寻,却也成为傅忆娇难以启齿的隐痛。

结婚以后,江桐一直不忘当年陈君寻夹小甜饼给傅忆娇时的眼神,那种多情而紧张的眼神刻骨铭心,让江桐嫉妒,甚至让她恼羞成怒。

江桐感觉那种眼神丈夫陈君寻从来都没有给过她!直到现在,有时从梦中醒来,她还是不能相信陈君寻实实在在地躺在她的身边。她不相信陈君寻与傅忆娇之间会是干净的,她的心里埋伏着许许多多个疑窦,时间久了,越聚越多,疑窦就化成了怨恨,不由自主地迁怒到傅忆娇的身上。

而傅忆娇的心里也有一团骄蛮的女儿红。自从那个雪夜袁金林占有了她,她就记下了江桐的盛情,永远不会原谅!

傅忆娇认为那是一个圈套,是一次袁金林与江桐的周密合谋。等到不久江桐主动追求陈君寻,与陈君寻谈起恋爱,她更加肯定这个判断。只是,这时的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她无力与江桐竞争,只好将她对江桐的所有怨恨深埋在心灵的最底层,表面上平静地面对,单等某一天如岩浆喷发。

果然,有一天,傅忆娇带着小少妇方兴未艾的风韵勾搭上了江桐的男人,俊眸迷离,再不复醒。那种提心吊胆的精神出轨,就像在山雨欲来的竹楼上跳舞,在冰火相慕的漩涡里挣扎。

两个昔日无话不谈的闺蜜,一直在彼此抱怨与出墙或是潜院的心灵冷战中经营着各自的婚姻。这一晃就是好几年。

直到去年,女儿小柔到了适学年龄,陈君寻将其送到朝阳实验小学,江桐的家庭战争突然变得白热化起来。

在青屏市区所有的小学校当中,朝阳实验小学教学质量堪称第一,又兼离陈君寻住的桃源公寓不是太远,因此,自然成为他的首选。可是,傅忆娇偏偏在这所学校任教,这不能不令江桐怀疑丈夫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桐以桃源公寓不在朝阳实验小学学范区为由,执意另择学校,与丈夫争吵了好多天,最后,胳膊还是没能拧过大腿。

巧不可阶,小柔入学以后,傅忆娇偏偏是她的班主任,这让江桐更加怀疑陈君寻的不良居心,甚至说是与傅忆娇事先的私密约定。

江桐接送女儿难免遇见傅忆娇,再加上有时候开学生家长会,二人见面就更加别扭了。到这时,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朋友早已没有只言片语,见面装作不认识,就连瞳孔里也全是空的,至于说小柔的学习情况如何,在大人们的心灵博弈中,自然都被晾晒在一旁。

江桐心犯嘀咕:和尚庙挨着尼姑庵,早晚非得出事不可。又怕女儿受到傅忆娇故意刁难,放心不下,因此,她就跟陈君寻提出给女儿转班级的想法。

她的话刚一出口,当即就遭到陈君寻冷眼。陈君寻说:“小柔还是语文课代表呢?好好的,为什么转班级?”江桐反唇相讥道:“人家看中小柔的爸爸会编几篇狗头文章,所以才封这个官。啈,真不知道那个贱人打什么歪主意?”

女人的话多些醋味刚好可以调剂生活,但若粘带脏字,就像一杯酸梅汁掉进几粒老鼠屎,那就太没品味了。陈君寻一听傅忆娇无故挨骂,登时就拉长了脸。他这一拉脸,无疑此地无银三百两,江桐像是抓住把柄似的,就更加来气了。

“我就知道你处处偏袒那个贱人,要不然,我骂她你为什么不高兴?她一不是你姐妹,二不是你亲戚,论远近,八竿子都打不着,除非是你情人。”江桐真够伶牙俐齿,刻薄起来,比刀子还要锋利,陈君寻听后哪还能憋得住,在所难免,夫妻俩又大吵了一场。

陈君寻越是替傅忆娇说话,江桐就越恼火,俨然捉奸成功似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未曾挨打,就疼到了心里,因而又哭又闹,分明一个难缠的小泼妇,期间,一箩筐的话,没有一根头发丝的重量,害得陈君寻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觉得十分心烦。

“江桐女士,别再歇斯底里了,你高声部的颤音并不是那么美丽动听!”到了最后,陈君寻实在没辙了,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晦气,冷冷地说道。

“我说话不好听怎么啦?不好听你就不听,爱听谁说话就听谁说话去,不过,不管到哪里,你都是一粒让人恶心的老鼠屎!”

“老鼠屎?你说我是老鼠屎?!”陈君寻恼羞成怒,反唇相讥道:“老鼠屎是一味中药,能治你的病。”

江桐一听陈君寻让她吃老鼠屎,更加泼蛮了,叱道:“积攒你的节操去吧!”

陈君寻冷冷一笑,说道:“好,我现在就去找节操。”

陈君寻正是被这个女人烦透了才甩袖离开的。他这一离开家门,江桐就像闹钟报完时似的,登时止住了吵闹。心说,这个畜生该不会去找那个狐狸精去了吧?去找什么节操?那是讨浪贱!因而有些不安,又愈加恼怒。

待到冷静下来,她细细思量:这样也好,小柔留在姓傅的班级,这对狗男女若是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女儿一定能看出蛛丝马迹。

打定了主意,等到学校再有什么活动,陈君寻只要在家,江桐就往后撤身了,而是让陈君寻去,然后,她私底下叫小柔留意爸爸和傅老师的一举一动。

陈小柔不知道江桐用意何在,童言无忌,竟将妈妈的话原封不动地悄悄告诉了傅老师。傅忆娇一听,心里的怨恨自然又叠加了一层。可叹这两个虚岁三十的女人,多年前还是一对闺蜜,她们的战争,就是因为一个不算好男人的男人陈君寻才打响的,从此再无和解的可能,而在另一个战场,袁金林的战斗则显得悲壮了许多。

袁金林接到白美妙催促电话,应承她的口诛笔伐式的邀约,前脚刚一迈出家门,傅忆娇就闯进了他的书房。

她到底得看看丈夫送她的是怎样的情人节礼物。

依照袁金林所说,打开书桌中间那个抽屉,傅忆娇看见里边居然放着两盒壮阳药。有一盒开了封,其中一板上的胶囊还被吃过几粒。除了袁金林,这还能是谁干的?难怪刚才他在沙发上那么雄武飞扬,比野兽还要野兽……傅忆娇如梦初醒,直气得泪水夺眶而出。

傅忆娇没有多想,将这些壮阳药扔进了垃圾篓,然后从壁橱里拿出大半瓶白酒,打开后全都浇进垃圾篓里,连同垃圾篓一起烧掉了。

接着,她冲进了浴室。

她将淋浴喷头的流量调到最大,让整个身体接受最严厉的冲浞。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筒灯倾泻着乳白色的光线,分明她的灵魂的眼睛。这是她的灵魂对她的肉体的审判,一次孤独而受伤的赤裸。

傅忆娇一遍又一遍地往身上涂抹肥皂,闭上眼睛,让宣泄的水柱将脸庞全部包围。她的脑海浮现丈夫那副肮脏伧俗的躯壳,她是被她的丈夫合法地占有、蹂躏,或者说是合法地奸污的。

泪水再一次漩湿她的眼睑。霏微的水雾升腾弥漫得浓了,光线更加柔和起来,仿佛成了鲜嫩的蛋清。

傅忆娇深深地呼吸两口,然后调节一下水流,将她的眼泪荡涤而尽。

从浴室里走出来,傅忆娇用一条松干的高支棉毛巾将长发搌了几遍,将秀发绾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然后换一条干毛巾整个儿裹在头上。她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坐在沙发上,她突然想给陈君寻打个电话。

一个女人受到委屈和伤害的时候,总想靠在她心里最能容下的那个男人的怀里大哭一场,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一次抚摸也没有,她也会认为自己找到了安慰。

然而,当她拨打陈君寻号码剩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她的手指再也无法触及那个按键,她的双手叠加起来,捺住手机,又情不自禁地将脸俯贴在手面上,低声啜泣起来。

她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势必引发另一个家庭的战争,因为此时那个男人一定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饰演着模范丈夫的角色。她和他的甜言蜜语,以及她所收到的礼物,都在情人节所能辐射的有效半径之外,几年下来,这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模式。

她也明知道自己的丈夫约会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女人去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孤男寡女凑到一起能干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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