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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雪水对“水库”的渴望

沧桑之城 作者:王族 著


序言 雪水对“水库”的渴望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首鲜卑人在阴山下唱出的牧歌,是对西域的一个极好的说明。西域宽广辽阔,站在草原上可以看见远处的天空和大地连接在了一起,人的心胸顿时为之舒畅,游牧民族常常用歌谣抒发内心的感受,比如他们将天空比喻成帐篷顶部的穹庐,有一种将天空拉近的温暖感,让人的灵魂为之升华,让精神有所寄托。

游牧民族长期以来一直在西域居住,几乎游牧民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在西域出生并长大的,终其一生,他们都离不开草原、帐篷、马车、歌声,等等。草原是游牧民族的家,由于游牧这一生产方式离不开草原,所以,哪里的草原水草丰美,哪里就是他们的家。“逐水草而居,随季节迁徙”,这是游牧民族一直遵循的古老生存法则。

草原的自然条件让游牧民族一直沿袭着传统的牧业方式,他们的一生都遵从于草原的生存秩序,活着时与草原融为一体,自由、快乐、洒脱,是浪漫的大地之子;死了后,他们的尸体被人们用毡子裹起来,让牛车拉到山上去,在夜晚降临时被狼吃掉,他们认为只有尸体被狼吃掉,才会在来生降生到草原上。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让草原上有了新的生机——草地绿了,树发芽了,山上的积雪消融后流下了雪水,牛羊和马又变得不安起来,它们知道很快又要去夏牧场了,那是一次要历经艰辛的转场之后才可以享受的盛宴。牧人们同样在这样的季节会有一丝悸动,“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他们的目光被吸引到了远处,心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要急切地赶着牛羊去远方的夏牧场。他们的先辈们曾留下这样的谚语:“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人和马一定能到达。”当他们将眺望的目光收回,内心已有了几丝欣慰,脸上的神情也颇为从容和惬意。

在春天出发,这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沿袭了很多年的生存规则。他们赶着牛羊到达夏牧场后,让它们啃食青草,而他们则骑马在草原上奔跑、追逐和唱歌。古老的游牧生活让一代又一代人遵从着草原上的法则:牛羊仅为自己食用,马匹仅为自己骑乘,他们不懂得对外交流,商品和贸易在当时的草原上是不存在的,他们因而自足自乐,精神极度自由。一年下来,一个牧民随着羊群增多,马匹长得健壮,在部落里的地位也会逐步提高。当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草原的主人,每个人都被划分了牧场。有时候,部落与部落之间会有一些战争,但民族尊严是解决所有矛盾的好方法,他们会用一代代人坚持下来的传统方法解决矛盾,比如歃血盟约、赔驼代罪等。

后来,他们的牧业发展壮大,因为偶然的机会,他们开始向外界张望。那一时刻,他们看到了让他们十分震惊的文明。这些文明在一道沿袭了很多年,显然是用来防范他们又高又长的城墙内的一切。他们向这道古老的城墙内眺望,看到了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文化、建筑、村庄、农业、城郭、粮食、服饰、工具等,他们受到了刺激,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慢慢向文明地区接近。以前,他们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但文明给他们造成了一种既怯懦又好奇的心理,他们从草原边缘或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走出,像他们传说中的祖先“狼”一样,在他们认为较为安全的地带先慢慢游动,然后迅速向目标扑去。但这种在好奇心促使下的冒险显然是不成熟的,他们受到了城墙内的人强有力的阻击,他们一无所获,不得不转身离去。他们由此明白,城墙内的东西并不像他们在草原上捕获动物那样容易得手,草原上惯用的手段在文明面前毫无作用。但他们对此并不在乎,回到草原后便又引吭高歌,纵情欢舞。草原是他们的天堂,他们回到草原便等于回到了天堂。

但他们是不安分的,到了秋高马肥之时,他们又有了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的念头。他们是一股从雪山上倾泻下来的雪水,文明地区相对他们而言犹如一个“水库”,他们渴望进入这个水库找到一个立足之地。他们甚至还有在这个水库上建立水上乐园的想法。

他们因此引发了文明地区的战火,由于他们是突然出现的,加之面孔十分陌生,所以人们对他们的突然出现颇为不解。这些草原牧人就是在不被人注意时悄悄迁徙的,在当时,前面有可能就是他们愿望中的家园,也有可能就是战场。他们把全部家产都捆绑在马背上,手持弯刀前行;他们是游牧者,但在瞬间的杀伐中又会变成一个个战士,对于“善骑”的他们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因为他们天生就是好斗和残忍的。

文明地区的城墙有时候并不是坚不可摧的,他们伸出双手将阻碍他们的古老城墙挖开一个口子后,十分惊讶地发现城墙内的气候很好,田野上的泥土十分肥沃,四周有长势非常好的树木;这正是他们理想中要到达的地方。但不久,城墙内的人因为受到了他们的打击,便与他们开始了真正的较量。很快,两只手掰在了一起。在他们各自的身后,都有更为复杂的背景,都站着更多的人在呐喊助威。雪峰上的云慢慢散去,太阳从雪峰反射出的一片寒光中升起,将阳光洒在了大地上。这些崇拜太阳神的人马上有了反应,浑身突增力量,牙一咬将从城墙里走出的人的手向下压去。从城墙里走出的人大吃一惊,赶紧用力挺住……

后来,这些草原牧民慢慢变得平静了,早先想在文明地区“射杀猎物”的心理也已经没有了,但他们的血液依旧很热,依旧不停地在文明地区的城墙外徘徊着。他们的向往就像大漠上一掠千里的大风一样,一旦发作便不可收拾。当这场大风被阻挡后,便呼啸得更厉害了,一声高过一声,使绵延万里的边关一线烽火硝烟千年不息。就像从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再也不会倒流上去一样,在他们改变文明地区的能量未耗尽之前,在他们的野心没有被摧毁之前,在冒险没有付出残忍的代价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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