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博士论文

解说：10月，马克思重新搬回城内，住在马尔克伯爵街59号。这里属弗里德里希区第15警政区。^[116]

解说：第七学期马克思没有选修任何课程。^[117]这一学期马克思写了题为《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共七本，对折纸132页，写到第五本笔记最后的时候，马克思作了五页关于黑格尔的著作《哲学全书》的摘录，标题是：《自然哲学提纲》。^[118]看来，未选修课程的原因是马克思在认真地准备他的博士论文。为什么马克思把主要精力从黑格尔哲学转移到古希腊哲学呢？

赫拉克利特……，在古代的哲学家中，我认为他仅次于亚里士多德。［较晚的］哲学家——伊壁鸠鲁（尤其是他）、斯多葛派和怀疑论者，［我］……专门研究过，但与其说出于对哲学的兴趣，不如说出于对［政治的］兴趣。^[119]

解说：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我们看到，马克思所说的这些哲学家被黑格尔划分到“自我意识”环节。而青年黑格尔派高扬的旗帜正是“自我意识”。

解说：在博士俱乐部中认识的好朋友，也是马克思的神学课程老师。布·鲍威尔（1809－1882）非常关心马克思的学位问题，他在1840年3月30日的来信中建议说：“你现在可以巧妙地详细打听一下获得博士学位的手续。任教答辩只是一种形式，一刻钟就可以结束，因此你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柏林参加考试。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柏林是否需要向院里说一说。你既然要在大学任教，那就必须参加获得任教资格的考试。……你可以把你的打算告诉布勒，他听到又多一个黑格尔分子要来讲课，会更乐意，考试会更高兴。我听这里的默勒说，在柏林考试通常主要是围绕亚里士多德、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转，没有别的。好好干吧！”^[120]“要不是你明年冬季将要讲授海尔梅斯主义，那就得我干。然而事情很明白，无须提醒：这门课必须由你来讲，你必须讲，因为你早就想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了。这会引起极大的轰动。”^[121]

解说：这一学期，马克思做了亚里士多德著作的笔记，在笔记本封皮上写“亚里士多德论灵魂”。还做了关于斯宾诺莎、莱布尼茨的笔记。^[122]

解说：接下来的第八学期马克思又没有选修课程。^[123]

解说：7月前后，马克思打算写一本批驳海尔梅斯学派的书，并通过布·鲍威尔在波恩寻找出版人。^[124]显然马克思在出版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布·鲍威尔来信说：“你让我转给马尔库斯的信写得不好，我无法转交。你给你的洗衣女工写信也许可以这样写，但是给你想打交道的出版商可不行。因此，我到他那儿去了一趟，以便当面同他把事情谈妥，或者不如说，至少是受你的委托到他那里去的，因为我事先就确信，他根本不想过问这件事。马尔库斯因为根本不认识你，同我也不太熟悉，而他很少插手经营业务，要插手也总是同一些已经出名的人接洽，所以不想承担这个任务。”^[125]

解说：10月，马克思又搬到医科大学生区，住在射手街68号。但是没有在系里办公室登记。^[126]

解说：第九学期，马克思修了格佩特博士讲授的欧里庇得斯。^[127]欧里庇得斯与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并称为希腊三大悲剧大师，他一生共创作了九十多部作品，有人说他是最伟大的悲剧作家，也有人说悲剧在他的手中衰亡。广为传诵的名言“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就是出自欧里庇得斯之口。开始有精力选修这些课程，看来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差不多到了收尾的阶段。

解说：1841年，马克思临近毕业，打算为一家新杂志撰稿。杂志创办人爱·梅因回忆说，“年初……我们在这里创办了一家新杂志《雅典神殿》，……里德尔博士是编辑，而由我经管全部工作。”^[128]“最近我认识了一位很能干的青年黑格尔分子——马克思，科本的论弗里德里希大帝的那本书就是题献给他的，他是布鲁诺·鲍威尔的亲密朋友。他能够而且必定还会有所成就。因为他不仅富有才智，而且具有坚强的毅力。他可能在波恩大学任教。”^[129]不久，1月23日的《雅典神殿》刊登了马克思的第一次发表的作品《狂歌》。^[130]

解说：梅因说，“我们有一个著作家俱乐部，俱乐部成员每天晚上在一家舒适的酒馆（在克罗年街）里聚会。爱希勒、缪格、布尔等都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此外还有里德科内利乌斯、弗兰德、阿瑟·弥勒、卡利埃尔、弗里德里希·赖纳茨、马克思（特里尔人）、科本等人。我们常常会痛饮到深夜。”^[131]埃德加尔·鲍威尔回忆说，“最近我同《雅典神殿》的出版人里德尔和马克思一起在沙洛顿堡参加了市民俱乐部的一次盛大晚餐。……我们还邀请了欣策。马克思向里德尔讲了许多关于欣策博学多识的好话，因此，里德尔见面时对欣策说了许多恭维话。他说，他感到十分荣幸，能见到并结识一位为马克思所格外推崇的人云云。”^[132]

解说：2月23日柏林大学签发马克思的毕业证书。毕业证书上写，“该生在本校期间在遵守纪律方面没有过失和不良行为，经济上应指出的是曾多次被控欠债。”“证书加盖学校公章并有现任校长以及法律系、哲学系现任系主任亲笔签字。”^[133]

解说：3月份，马克思请人代为誊写了博士论文，10本大8开的笔记本共220页，论文占了其中187页，其中最后的4页是马克思抄写的。^[134]马克思说这只是他构想中更宏大著作的一部分：^[135]

必须把这篇论文仅仅看作是一部更大著作的导论，在该著作里我将联系整个希腊思辨来详细地分析伊壁鸠鲁、斯多葛和怀疑论这三派哲学的相互关系。这篇论文在形式方面和其他方面的缺点在那里将被消除。

解说：后来马克思并没有按计划完成这部著作。

这篇论文如果当初不是预定作为博士论文，那么它一方面可能会具有更加严格的科学形式，另一方面在某些叙述上也许会少一点学究气。……此外，我认为在这篇论文里我已经解决了一个在希腊哲学史上至今尚未解决的问题。^[136]

解说：博士论文题目是《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1841），文中马克思看起来是在论证一个自然哲学题目，但是实际上是要为自由提供一个存在论的基础：原子的偏斜导致自由，因而自由是从最元素形式中就存在的。之所以绕这个圈子，是因为此时普鲁士政府的专制主义的国情。以往的哲学家所说的自由是精神自由，而马克思论证的是现实的自由。

《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节录）

哲学，只要它还有一滴血在它那个要征服世界的、绝对自由的心脏里跳动……。……普罗米修斯承认道：“老实说，我痛恨所有的神。”这是哲学的自白，它自己的格言，借以表示它反对一切天上的和地上的神……人的自我意识具有最高的神性。不应该有任何神同人的自我意识相并列。（解读：这标志着马克思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

大家一致认为，伊壁鸠鲁的物理学是从德谟克利特那儿剽窃来的。……除了历史证据之外，许多事实都说明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物理学的同一性。……我说他们是截然相反的，现在我将尽力证明这一点。

伊壁鸠鲁……说：“要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必须为哲学服务。凡是倾心降志地献身于哲学的人，他用不着久等，他立即会变得自由，因为服务于哲学本身就是自由。”伊壁鸠鲁……他自己为自己开辟了道路。他最称赞那些自学的人。其他的人，他说，乃是第二流的头脑。（解读：马克思作为法律系的毕业生，通过自学哲学而撰写博士论文，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这句话。）

最后，我们来考察一下反思的形式，这形式表现着思想对存在的关系，两者的相互关系。（解读：博士论文是马克思大学时代的思想精华。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过程中接触到了唯物主义，古希腊的朴素的原子唯物主义。）

因此，自然在听觉中听到了它自己，在嗅觉中嗅到了它自己，在视觉中看见了它自己。（解读：马克思在注释中说这是“流射说”的观点，但是实际上流射说只是说明了感觉是对象的微粒流射引起的，并没有“自然通过人的知觉而知觉到自然本身”这样的观点，这是马克思引申出来的独特的观点。）

原子不外是……自我意识的自然形式。（解读：马克思加了黑体的一段话，是马克思这个阶段是唯心主义的证明。）

伊壁鸠鲁得出结论：……它们（天体）并不是永恒的。伊壁鸠鲁的这种独特见解……”。（解读：从天体的非永恒，很容易进一步得出宇宙非永恒的结论。）

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解读：马克思对哲学与世界的关系的这种观点，同黑格尔的哲学是不同的，黑格尔认为哲学是反思，就像猫头鹰在黄昏才会起飞，而马克思认为哲学要像雄鸡，昭示一个新的明天的到来。尽管马克思的论证方式还是黑格尔式的，但是主题却是独特的。）

解说：4月6日，马克思将博士论文寄给了巴赫曼，4月7日给路德维希·伯恩哈德·沃尔弗也写了信。^[137]

解说：布·鲍威尔在4月初给马克思的信中，指导马克思如何获得教职和创办杂志。信中摘录，波恩大学的章程中规定教师申请人在系里同意之后，须在四个星期内试讲并答辩，三个月后向学生试讲。^[138]“关于四个星期、三个月的界限，如同所有大学规定一样，不过是一种具文而已，并不一定要遵守。为此，你必须向在任何情况下为达到任何其他目的一样，去找拉登堡，设法使你不受那些期限的约束。”^[139]

解说：鲍威尔急切地盼望马克思去波恩，他在来信中还说：“噢，玫瑰花还在那个地方，只有你到你的布·鲍威尔这儿来，它们才会对我重新开放。我在这里饱享着愉快、欢乐等等，我也饱享着快乐，可是像在柏林我同你即使只是漫步街头的情景也不再有了。”^[140]

解说：鲍威尔在4月12日的信中劝马克思作为毕业生不要太露锋芒，“你现在无论如何不可把埃斯库罗斯的那些诗句写进你的博士论文，总之哲学发展之外的东西决不要写进去。现在当你还根本不知道你能够怎样就任的时刻，为什么要任意丢给这些笨蛋只言片语呢？这只言片语会给他们叫嚷的机会，甚至会给他们使你长期远离讲坛的武器。……以后你一旦登上了讲坛并且是以自己的哲学发展登上了讲坛，你就可以愿讲什么就讲什么，愿用什么形式讲就用什么形式讲了。”^[141]

解说：但是鲍威尔所担心的已经发生了，马克思已经把埃斯库罗斯这些诗句写入自己博士论文序言的显要位置。埃斯库罗斯是古希腊悲剧作家，有悲剧之父之称，马克思所写下的，是他在剧本《被绑的普罗米修斯》中这样的台词：

“老实说，我痛恨所有的神。”“你好好听着，我决不会用自己的痛苦/去换取奴隶的服役/我宁肯被缚在崖石上/也不愿‘做’宙斯的忠顺奴仆。”

解说：耶拿大学哲学系主任卡·弗·巴赫曼教授为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写了推荐信。^[142]

最尊敬的先生，最尊敬的顾问们：

谨向诸位推荐特里尔的卡尔·亨利希·马克思先生这位极有资格的候选人。该候选人寄来：1．申请书（a件）。2．波恩和柏林两大学签发的学业证明（b件、c件）。证件中指出的违反纪律一节吾人可不必在意。3．拉丁文申请书、自传和题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的博士论文抄本（d件）。4．十二个弗里德里希斯多尔（□普鲁士金币，合五又三分之二塔勒），（超过规定的）余额将予退还候选人。该博士论文证明该候选人才智高超、见解透彻、学识渊博，本人认为该候选人实应授予学衔。在该候选人德文申请书中表示仅希望获得博士学位，而其拉丁文申请书中却提到硕士学位，这显然是不熟悉我系章程而产生之误会。可能他以为此两学位等级相当，本人确信，此节一经澄清，即可满足其要求。

敬请明鉴审定

谨此致意

现任系主任

卡尔·弗里德里希·巴赫曼博士

1841年4月13日于耶拿

最尊敬的哲学系系主任：

按阁下意见处理。

卢登

斐·汉德

恩·莱茵霍尔德

德伯赖纳

雅·弗·弗里斯

格特林

舒尔采

解说：两天之后的4月15日，耶拿大学就签署了授予马克思的博士学位证书。^[143]此时马克思不满23岁。

解说：5月中，马克思离开柏林，起程这天与科本告别，但是只匆匆相聚五分钟，然后马克思经由法兰克福回到特里尔。^[144]科本非常敬佩马克思，他在6月3日的信中夸赞：“你看，你是一个思想库，一个工作房，或者按照柏林人的说法，是一个思想巨人。”^[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