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史上最著名一吻

我们都是自命不凡的人 作者:三盅 著


史上最著名一吻

没睡几个钟头就睡饱了,起来煮了一壶咖啡。阿辉醒来时问我几点了。我说7点,餐厅要7点半才开,你有足够的时间洗漱,然后来品尝我煮的第一壶美国咖啡。

阿辉又关心起Jeane几点来接我们。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今天的表现可以正常一点,不要让人家小姑娘为难。

阿辉一听这个不干了,“你凭什么断定Jeane会为难?从小到大只有你才会事事看衰我,有些事我没跟你深聊,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不喜欢洋妞才离开加拿大的啊?”

我故作讶异:“不要告诉我你在加拿大也有一段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哦,一定是吹牛,你,我还不了解吗?男女间的事,有一你会说二,还指望你有所隐瞒?”

阿辉:“嘿嘿,有没有我心里最清楚,你可以不信,快给我端一杯咖啡来。”

我:“先去洗漱,完了自己倒哦,你可以把我当佣人,但小费省不掉的!这是在美国。”

Jeane是八点三刻来接我们的,先带我们去逛了逛曼哈顿的唐人街。Jeane说,这是唯一被美国政府列入“国家史迹名录”的唐人街,因为它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很古老。

但各地唐人街都差不多是一回事,清一色解放前的招牌和铺面,说实话这个调调一向不太合我的审美。

然后,Jeane又带我们去参观“大无畏”号航空母舰。在舰上,我玩得比孩子都欢。Jeane跟在我后面,麻利地为我拍照。后来我与一位十三四岁的黑人女孩并肩作战,终于把一个通体透明的球形飞行器弄叫(bao)唤(jing)了。不过Jeane说无碍,那是谁都可以上去玩的,报警也是人为设置,以求惊险刺激的效果。

我问Jeane,日本偷袭珍珠港时被炸的那两个窟窿在哪儿?Jeane一摊手,她也不知道。

阿辉这个“技术控”去登塔台了,去了大约一个钟头。等他下来时,甲板上有多少架舰载机,都是怎么构成的,对空雷达、舰载机引导雷达、机库、前部舰炮、后部主炮……全被他摸清了,逐一为我们描述。

我是不太懂航母,Jeane更是不懂中文,但我们在不懂装懂这件事上达成了高度默契,此起彼伏地点头。航母实在太大了,我与阿辉不同,没打算逛遍每一个角落。

接着我们又逛了第五大道,感觉Jeane的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了,话多得要命,语速也加快。也难怪,整条街都是奢侈品牌。Jeane如数家珍般为我们一一介绍,但我却无感。

曾几何时,奢侈品是什么?在“Made in China”的背后,我为西方踩缝纫机,西方为我印商标。我和阿辉以前的产品就是如此,从我大表哥青浦的工厂加工出来,贴上我们在日本注册的商标,发货到日本我表嫂那儿,再原封不动发回到我和阿辉的公司……这叫OEM、ODM、OBM.如此往返折腾并非是在做无用功,因为我们的产品摇身一变就成进口货……

是的,我以前的营生模式有些特别,以我早年创立的小型企业为供养,使我有能力四处游荡,去看更大的世界,去读更多的书,进而也有时间沉淀下来,将我在生活中的所感所悟用文字传递给更多人。

这个小型企业实为一家内衣销售公司,以我大表哥的内衣厂(位于青浦)为依托,以我表嫂建在日本的面辅料后整理加工厂以及设计公司为配合。自从我将阿辉带上路后,这家内衣销售公司便交由他打理。如今实体经济萧条,尤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甚。大环境如此,不仅是我的销售公司,这一垮,就是一整条供应链条,下游经销商也随之尽数溃散。

我们一直逛到了时代广场(原称时报广场),我这才惊叹,美国人真的已经把都市美学与城市文明发挥到了极致。我感觉上海与香港在本世纪内都很难追赶。

实事求是讲,纽约是美国献给现代人类最贵的礼物,尤其是这寸土寸金的曼哈顿。它看似极度free and open,却一时间令我窒息。不仅因为它的美,更是因为它把商业气息渗入到每一寸空气里。

荷枪实弹的警察随处可见。从巨型广告牌里上演的真人秀,到街头随处兜售的小生意;再从五花八门的街头艺术,到轰鸣似飞机引擎的改装车;还有那些哪怕睡大街也没放弃读书的乞丐,以及自己饿肚子也要收养流浪狗的流浪汉……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Crossroads of the world(世界的十字路口)”,一个极度发达的商业王国。

城市,要做到任何角度看上去都很美是相当不容易的,纽约没有完全做到,但曼哈顿做到了,时报广场与杜菲广场做到了。它是凭借每秒千变的姿态呈现出来的。

尽管在人流如此密集之地,却依然挤不走鸽子,这令我好生纳闷。我跟阿辉说:“要知道,哪怕是在我们人口相对稀松的城市,大街上也是连只麻雀都很难见着的。”

阿辉偷眼窥Jeane,然后一阵坏笑,“看来鸽子是一种崇洋媚外的动物。”

Jeane也跟着阿辉笑起来,但笑点也许在于阿辉那滑稽的表情。

我特别注意到,杜菲神父雕像背北朝南,深情凝望着“世界的十字路口”。可有趣的是,乔治·科翰的雕像站在他的前面,同样的朝向,却站偏了。而且只有杜菲广场,却没有以乔治·科翰名字命名的广场。我想,美国人的价值与信仰,由此一目了然。

在时代广场上,我们还遇见一位乡村乐歌手,我将他的照片放到微信朋友圈,简直成了“网红”。大冷的天,单打独斗,赤膊上阵,在全世界最热闹的街头展示个人魅力,借以宣传自己的新专辑。后来也有寥寥几个认识他的粉丝凑前找他签名索抱。

我有所了解,美国好多歌手都是从乡村乐起步、出道,但最终留在乡村乐并有建树的凤毛麟角。这当中就包括我最喜爱的诺拉·琼斯,她虽是以爵士出道,但早年也是玩乡村乐的。

我经常跟人讲,爵士追人,诺拉·琼斯足矣,其他的追单曲就好,无所谓他是谁。我最爱的无疑还是她的《What am I to you》,一种突出主音吉他(清音)的爵士。娓娓道来,似枕边啨呤,拿来配寂夜的红酒正好。

正当我在心里掂量这位乡村乐歌手的名气与处境时,一队青年男女,约50人上下,骑单车,擎彩烟,一路嚣叫,正穿越时代广场。这时我发现身边的一位白人警察与我保持一样的姿势与表情:高举手机,面带微笑。原来他也在看热闹,也在拍照片。

美国人的乐观也许与生俱来,美国人的激情乃至疯狂,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完全可以自我触发燃点,达到“自来疯”的境界。但若说起美国人的自信,我断定是来源于背后的国家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国家的精气神,要看这个国家的普通民众。大家一脸焦虑匆匆赶路,那这个国家十有八九就不咋地。但假如我们看到市政建筑、住宅、商店、车船……满大街随处挂国旗,甚至普通百姓的服装上都有国旗元素,那么他们一定是真爱国旗,真心为祖国骄傲,并自觉身为该国公民是幸福的。唯此,他们在自身快乐的同时才有余力余热去感染他人,愉悦他国人。

可别小看了爱国旗这件事,它能成为文化艺术、审美空间里的认同与流行的符号,绝不是宣传标语和口号能够办到的。其实,每个国家的国民气质也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改变的,一成不变地接受传统,那纯粹是一种幻想。

站在时代广场上,我有感而发,在微信朋友圈里写下这样一句话:“扭腰客很妖,曼哈顿很骚。但希望今天的美国人能够时常回味,上一次告别战争的欢欣。那是71年前的这里,纽约时代广场,上演了史上最著名一吻。”

后来真到了8月15日那天,我又发了条朋友圈:“71年前的今天,是史无前例的地球狂欢日,曼哈顿时代广场上演了最著名一吻。这一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告结束。而71年后的今天,遥远东方的龙族,正为娱乐圈的一桩离婚案而举国欢腾。”

我的一位作家朋友,《芈月传》的作者蒋胜男立即回复了我:“71年前的伟大浴血正是为了71年后人们可以幸福地为鸡毛蒜皮而闲聊。”

她的话不无道理,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忧我之所忧。这个社会,我们明明早已看清了它的多元化,偶尔却还会一厢情愿地以自我为中心。就好比这个被誉为“世界的十字路口”的时代广场,尽管它的繁华似乎无处可与之比肩,但它确实早已不再是世界的中心。要知道,早年间去美国易,但进曼哈顿难,更别提站在这个时代广场上了,先隔离三个月再说。那个时候,它真的是世界中心。

Jeane去为我们买饮料,我和阿辉就在杜菲广场的台阶上坐下来等她。

阿辉忍不住问我,但有所克制,“等下Jeane回来,你和她表演一回当年那著名一吻,反正美国人都很开放的。”

我:“你想多了,恰恰暴露你昨晚在吹牛,西方女孩的确开放,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随便,开放不等于随便。”

阿辉一脸不屑的神情,朝我挥弹着右手,“玩笑话都听不出,没劲,实在没劲。”

可阿辉偏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如同当年在东极岛,我和林珊的帐篷外,他又是咋咋呼呼拍篷顶,又是威胁要把我们的鞋扔进海里,总之想方设法要把我们逼出来,以证实我和林珊之间确有奸情。时隔多年后的今天,阿辉的本性终究还是暴露无遗。

待到Jeane归来,给我们手上各塞了一大杯可乐,阿辉的戏终于开场了。他煞有介事地问Jeane,当年那一吻究竟发生在广场的什么位置?Jeane从阿辉手中取回可乐,连同她自己手上那一杯,一同摆在我的屁股边上,然后伸手拉阿辉站起,牵着他下台阶,往广场的深处走去。

这一幕简直令我弹眼落睛,立即给单反换上长焦镜头,一直跟踪着两人的背影。

他们大约走出百米有余,脚蹬一双中跟皮鞋、身高几乎与阿辉相当的Jeane,突然一个转身,于那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揽起阿辉的腰,另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口上,迫使他的身体后仰,就那样象征性地做了个示范动作,然后迅速扶起他,指指脚下。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钟,Jeane没有笑场。我忍不住按下了每秒5帧的连拍,完整记录下这一幕。

当时的Jeane如同“女汉子”,那猛一转头,身姿挺拔,如探戈舞者一般优美、潇洒。而阿辉的面部,起先是惊恐的表情,继而是难为情和无所适从,反倒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娘。

他俩在那儿站了一会。人头攒动之间,我见阿辉不知说了句什么,Jeane竟掩面大笑,然后撇下阿辉向我狂奔而来。当然,这一幕发生在时代广场,来自于全球各地各种族各色皮肤的路人,也仅仅是一笑而过,没有人会大惊小怪。

在这之后,阿辉看上去心情复杂,不再讲话了。我站在广场中央,被当下正在热映的几个好莱坞大片的巨幕广告片吸引了。

我试探阿辉,愿不愿陪我看一场?阿辉先是笑话我,“就你这英文水平,这里可没有中文字幕。”转而又说:“幼稚,你的品位可是越来越低了,看片子也越来越不挑了。”

我却说:“好歹也是大片好吗?看这种东西,要先调低两样东西,智商和姿态,就好比你欣赏美女,用本能去欣赏就好,不需要艺术评价。”

当晚回到酒店,我望着阿辉发愣,“在广场上,你跟Jeane说了句什么话,把她乐成那样?”

阿辉躺在沙发里,一边翻看着我拍的那组照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我就说,你力气好大哦,竟然托得住我的腰,我的体重可是75公斤,你是Graduate nurse(护士专业毕业)吧?”

听到这个,连我都忍不住补笑了几声,“看来是我错了,Jeane没准真的对你有意思。”

阿辉头也不抬,嘴一撇,“你呀,就没对的时候,就连你这时候改主意都改错了,恰恰相反,这回是真没戏了,她拿我当客人,混熟的客人,在我们那儿,这叫哥们儿。”

没戏更好,我心想,省得给Tommy节外生枝,那是最令我难堪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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