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归家兮

白居易:诗若珠玉,情怀苍生 作者:邢朔平


归家兮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游子的一颗思乡之心,谁人能懂?伊人醉,梦里千遍轮回,只恨时光难退。想念,有时候宛如冬日的暖阳,让人心生渴盼,这份渴盼,有时会像脱缰的野马,一心只向着家的方向狂奔。

德宗贞元四年,白季庚在徐州的任期已满,朝廷便将其派遣至江南改任检校大理少卿兼衢州别驾。乐天刚从长安城回到江南,便收到家书,得知父亲即将南下的消息。那一刻,他怔了许久,仿佛无法解读父亲洋洋洒洒的文字间传达的意思。

父子情,相思意。一晃间,未见亲人面已有六个年头。六年,说长不长,但其间的岁月却是难挨的分分秒秒。乐天百感交集,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父亲即将来到他的身边。

父子的相聚,在他的梦里演练了太多太多遍,只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来得太过真实,猝不及防间,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多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这六年的成长,六年的阅历,六年的学识,六年的人生思考,还有六年的报国之志。

他的心回归到从前,仿佛找到归属般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原来在父亲面前,他仍然是那个稚嫩的孩童,他只想让父亲看到一个让父亲欣慰骄傲的儿子,只想把六年来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一股脑儿地倾诉给自己最最亲爱的父亲。

他急切地拿出在长安城广为流传的《王昭君二首》给父亲看,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儿子,他只在乎父亲的看法,只想得到父亲的赞誉,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满面胡沙满鬓风,眉销残黛脸销红。

愁苦辛勤憔悴尽,如今却似画图中。(其一)

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

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其二)

这是他第一次以诗文评价历史人物,字里行间透着的哀怨,仿佛如他亲身经历般深刻。瓦蓝的天空,洁白的羊群,还有牧羊人时远时近的歌声;一抹绿色静静地蔓延着,几缕青烟飘在偌大的草原上,显得那么孤独;淡紫色的纱衣随着舞步轻轻飘起,又落在草地上……

碧绿的簪子,繁花盛开般的容颜,她是草原上的仙子。时间从脸颊和指尖流过,留不住。容颜渐渐失去了色彩,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镜子里的人不再年轻貌美。是风沙盗走了她的美丽还是忧伤抢走了她的光彩?

他实写昭君不愿留在荒芜之地,却不真正点破,只道昭君在盼望着君王相赎,却毫无怨言,反而怕君王为自己难过;只道她叮咛汉使的言语,“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

后世有太多描写昭君的诗句,赞她绝世美貌,写她远赴他乡和亲的哀怨。但白居易目光如炬,另辟蹊径,着眼于昭君和亲之后的生活。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在塞外盼望着回家的平凡女子,但是那个第一眼看见她便惊艳万分的帝王早已经想不起曾经有一个柔弱的女子给整个国家带来了和平。

或许他知道,以和亲之名远嫁塞外,是昭君不能摆脱的宿命,所以他写她,只哀不伤。这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就算洗尽铅华,依旧是动人心弦的,这样的女子,受尽苦难只为成就那抹让人世世代代铭记的美丽背影。他只用寥寥数语,便使王昭君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形象跃然纸上。

白季庚见乐天已经开始用温柔敦厚的儒家诗教观来评判历史人物,颇为欣慰。他知道这六年的岁月,儿子已长大成人,几年的游历和辛苦,成就了如今颇有见识的乐天,他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也为儿子自豪。

父亲任衢州别驾的日子,虽说不能与乐天日夜相伴,但终究算是有至亲伴在身边,他的情感有了依托,心灵得到慰藉,不再如从前般惶然孤独。另外,父亲还在经济上给予他资助,他又可以像在长安城那样,一边漫游,一边学习。

德宗贞元七年初春,他刚刚结束一段游学旅程回到父亲身边,望着父亲略显苍老的容颜,蓦然想起故乡慈爱的母亲,想起可爱的弟弟们。母亲是否已长出白发和皱纹,弟弟行简是否挺拔了身姿长成睿智的少年,从未相见的幼弟金刚奴,是否知道他这个一奶同胞的哥哥……

他的思乡之情经过沉淀,愈加浓烈,难以压制。虽然他只在秀美的符离住了不到一年,但那里有自己的母亲,有曾经生活过的院落,便成了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家。十年前,他在那里的甬道挥别泪眼婆娑的母亲,十年后,他多想踏着曾经的路回到那朝思暮想的家。

十年,回头望时,只觉恍然如梦,只是各种滋味,萦绕心中。十年前,他只是个懵懂孩童,稀里糊涂地离家远走,可如今,他已二十有余,长成了一副大人模样,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光宗耀祖,什么是报国酬志……

十年,可以改变许多,沧海变桑田,小苗变大树,世事变幻无常,可以永恒的唯有情与思念。阔别十载的家,他对它的眷恋依旧强烈,这份强烈的眷恋促使他创作了一首首动人的诗,画出了一个个动人的音符。这一年,他便在这愈加炽烈的思念中,写下了这首名为《江楼望归时避难在越中》的著名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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