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合欢树下

在西沙等你 作者:姚佰顺 著


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

01

这是一间不大的教室,准确地说是一间出租房的客厅。在这个小区里,这样的教室很多很多。教室里的学生几乎都是成年人,而且各个年龄段的都有,男男女女。他们听课不需要什么书籍笔记,完全凭借过人的大脑和热烈的口号。他们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教室里上课,分享着所谓的成功经验,喝喝“鸡汤”,打打“鸡血”。

一位年轻的男教师戴着一副黑色的边框眼镜,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也只穿一件褪色的呢子大衣。在一块白板前,这位男教师挥动着双手,异常兴奋,一直在向下边的学生讲述着他的“1040工程”。

岁月都会在脸上留下痕迹,或许只有苍老的皱纹才能彰显出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渊博的知识。但是在这位男老师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庞,他叫何海,做这样的老师也不过才一个多月。面对刚刚入职的学员,他声嘶力竭地呐喊,生怕有谁开了一个小差而错过了发大财的机会。

“有人要问,什么是1040工程?在这里我会告诉你,如果你今天错过了我的讲课,那么你就错过了1040万人民币!记住,打起你们的精神来,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千万富翁不是传言,是真的。”何海的讲课更像是演讲,不等别人提问,就假想出别人可能会提的问题,然后自行解答,再假设出新的提问。看上去像是自说自话,但是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学员的心坎上,每一次解答都有力地振奋了学员们的士气:“我们这个项目最早的准入门槛是3800元,我们的行业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越做越大,挣钱也越来越快,所以根据最早的股金推算,我们每人要缴纳69800元的入会费。当然这个钱不会让你白缴的,也不是交给我的,是存在银行的,是放在国家那里的,再一次强调,我们这是国家工程……当你拥有了21个成员之后你就上总了,什么是上总?就是成了我们的老总,以后你直接或间接吸纳的金额已经达到了25407200,其中45%上缴国税,剩下10%上缴个人所得税,所以你会得到11433240,折去各项费用后你会得到1040万!”

何海的激情不仅点燃了他自己,也点燃了在座的大部分学员,他继续说道:“不要不相信,拿出你们的手机打开计算器,跟我一起算,是实实在在的1040万,千真万确!”

台下的一位姑娘没精打采地蜷缩成一团,现在给她打什么样的“鸡血”都没有用,因为她发高烧了,但是她还是来听课了,因为讲台上的老师是她的男朋友。起初她是不愿意来这儿的,半个月前她男朋友打电话跟她说他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工作,让她过来和他一起奋斗。为了爱情她来了,可是来了之后她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工作,每天除了听课还是听课,行动也没有自由。

这位姑娘一直在咳嗽,但是她的男友好像并不关心她的病情,他说:“你站起来,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听课,你就不能打起精神吗?”

“何海,我发高烧了,我想回去睡觉。”姑娘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在课堂上请叫我何老师!再坚持一会儿,当你把我所讲的都能体会了,发大财了,这些小病算什么?”何海没有理会她,继续讲课。

“发财发财,你就知道发财,这些都是骗人的你知不知道,新闻上天天都在说抓你们。”姑娘不止一次地和她的男朋友争论过这些问题,打她第一天来到这里她就认识到了这一切,但是她想带她的男友一起离开。

“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你的思想很有问题。我想大家可能也有这样的疑问,在这里我再一次告诉大家,我们这个项目是什么?国家为什么打击?那都是国家宏观调控的一种手段,国家只是为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每次抓几个也是意思一下,最后都放了,这样做就是要让胆子小的和没进取精神的知难而退,这样的事业属于有进取心的愿意奋斗的人!你们自己想想,我们这小区有多少人参与了我们这个项目,有人来抓过吗?没有!从来没有!只有傻子才不想赚钱!”

姑娘一脸苦笑,用手擦了擦凝满水汽的窗户,看着窗外树上挂满了冰霜,此时她的心就和冰霜一样的冰凉。都说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却始终看不懂人心。

中午大家挤在一起,煮了一大锅稀饭,吃着馒头就着咸菜。作为老师的何海也没有特别开小灶,他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只有经得起考验的人才能成功!苦尽自然甘来。”

直到晚上,何海才带他的女朋友去药店买退烧药,说了一大堆的甜言蜜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但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赚到1040万之后。

这位姑娘一开始还犹豫着要不要帮帮何海,找找朋友,让更多的人入会,好让何海早日上总,早日离开这里。再后来她认识到这是一个无底洞,不能从根本上摆脱这个可怕的世界,就琢磨着怎么带着男友一起离开。可经过无数次的争吵过后,她决定一个人离开。但是一个人的离开也变得越来越难,每天哪怕是出去一趟,哪怕是打个电话都有人跟着,而且还都是她男友何海亲自安排的人。

就是离开了又能怎样,在这个世界上,这位姑娘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可言,在她未成年之前爸妈就离开了她,后来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漂泊。要说朋友她只有一个,还是去年一起骑行新藏公路认识的骑友,她叫叶子芷。叶子芷是她目前除了何海之外最亲最近的人了。

这位姑娘天生长着一头鬈发,所以上学之后同学们都叫她“自然卷”。上小学的时候有同学骂她是个外国杂种,回家后她狠下心来剪过光头,但新长出来的头发还是卷的。从此她很厌烦人家叫她“自然卷”。但是再后来,她慢慢地接受了这样的称呼,也喜欢上了这样的称呼,以至于她唯一的朋友叶子芷也一直叫她“自然卷”。

和她俩一起骑行新藏公路的还有何海,那会儿他有个可爱的昵称叫“小泥人”,但是现在他不让“自然卷”这么叫他了,他说干大事业的人不能叫这么弱智的名字。

02

何海和“自然卷”的故事都是叶子芷告诉我的。当她跟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自然卷”已离开了那个地方,一个人在一个美丽的小镇,安心地开着一家青年旅舍。从此她便和何海失去了联系。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我交过两个女朋友。第二个是在大学时候谈的,还没毕业就分手了,第一个女朋友便是叶子芷。中间这六年我们没有联系过。六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王菲和李亚鹏结婚八年还是离婚了,还有什么爱情可以相信?但是这六年来,我一直相信爱情。

我和叶子芷在十三年前就认识了,那会儿我们在同一所高中。九年前在大学校园里意外相遇,开始了我们的恋爱之旅。六年前我们由于种种原因分手了。从此分开,没有音信,也没有联系。之后我郁郁寡欢了两年,直到四年前,我因为工作不顺,也为了逃避自我,只身来到了西藏,去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去寻找安妮宝贝笔下的莲花圣地。从排龙乡到扎曲村,峡谷、碎石、吊桥、塌方,没有路人,没有食物,没有手机信号。只有滔滔江水的轰鸣,只有可怕的吸血蚂蟥,只有险峻的殒命峡谷。三天两夜,徒步进出,在马蹄形大拐弯的村落,在一块勇敢者的留言墙上,我意外地发现了叶子芷的留言,写的是她将去勒布沟小学支教。于是我马不停蹄地从林芝赶到山南,从山南赶到错那县,一直赶到丛林深处的勒布沟小学,可惜还是错过了。

那一次错过之后我又苦苦寻找了四年。

在这四年里叶子芷、“自然卷”和何海三人一起骑行新藏线,最后叶子芷竟然丢弃了自行车,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大雪中独自一人徒步行走,幻觉与高反相伴,无人区里与死神擦肩。在这四年里叶子芷曾在藏北牧区默默地支教,与世隔绝。

这四年里我平平淡淡地消耗着我的青春,却始终孑然一身。这四年里我曾经驱车去藏北的牧区小学寻找叶子芷,大雪封路,车困雪夜,我甚至做好了与世诀别的准备。

世界这么小,一次次地让我寻得她的踪迹,给我寻找她的希望;世界又是那么大,我们一次次地错过,一次次地擦肩,甚至都没有一个回眸。

直到有一天,我无聊地打开电脑,点开叶子芷家乡一所中学的网站,在青年杰出教师一栏里看到了那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名字:叶子芷!

于是我连夜驱车一千多公里,来到了北方这个陌生的城市。

在一所中学的校门口,保安拦住了手捧一束鲜花的我。

一位陌生男教师走来,打了我一拳,让我不要骚扰叶老师,我没有还手,就那样静静地等着。

叶子芷惊讶地走了过来,接过我的花,和我面对面地站着,一直站了很久。

那个暑假,叶子芷辞掉了工作,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第二次成了我的女朋友。

03

以前上班,我都睡到不能再迟的点才起床,然后早饭也不吃就匆匆地发动车子。自从叶子芷来了之后,我每次睁眼的一瞬间都看见她侧着身端详着我,端详着身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后来我经常会在闹铃之前醒来,而她依然会比我醒得更早。她说她是因为教师这个职业病的缘故所以醒得早,而我也许是因为她的缘故。

起初我会一个人上班,把叶子芷留在家里,并嘱咐她记得去楼下的早餐店吃早餐。后来她会在我起床之前把早餐做好,再后来她要求与我一起上班,她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惧怕一个人的生活,尤其惧怕一个人的孤独。

我上班的单位离我的家也就两三公里的样子,以前我都是开车上下班。现在应叶子芷的要求,我们会在阳光照耀大地的第一时间出发,肩并着肩,走在一条很长的合欢大道上。

合欢大道的两旁栽满了合欢树。但是四年来我从没有在这条路上步行过,从没有停下脚步细心地观察过,从没有静下心来安静地欣赏过。合欢树,开着粉红色的花,这个夏天,我彻底地喜欢上了合欢树。

叶子芷问我,这条路被命名为合欢大道是不是因为两旁栽满了合欢树。我说也许是因为先有了合欢大道,才在两旁栽上了合欢树。其实我们并不是在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们的心里都会睹物思人。

合欢树下叶子芷问我为什么这多年没有结婚。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对她说:“如果再迟两三个月找到你,也许你就已经结婚了。”

她说那是因为她内心的绝望,她对于等待的绝望,就像合欢树的传说。

我说那是因为我们的内心都还有一丝丝的希望,要不然,谁能够熬过岁月,谁能够放下曾经的诺言?

我上班,叶子芷在单位里转悠,也没人知道她是来办事的,还是来上班的。我让她出去逛逛街,或是回家休息,她说实在是逛够了,也休息够了。我让她来我的办公室,她说和大家都不熟,不太习惯。她就这样一直让我心疼着,这种心疼六年来一直存在。

她说,像这样无忧无虑地和我在一起,这样的梦她做了好多年,现在的生活就是梦一般。我知道,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

下班后,火烧云出现在天边,变幻莫测。我说小时候没事就会坐在外婆家村头的大石头上,看晚霞,看夕阳。

叶子芷拉着我的手,说她早就转悠过了,她知道我们单位有个看火烧云的好地方,单位大楼的天台。

通往天台的门被锁着,我说上不去。她没有说话,拉着我的手继续走,一直走到一间废弃的房子。推开落满灰尘的窗户,窗户连着天台。

我们相视一笑,站在凳子上爬了过去,穿过中央空调的管网,坐在两个大外机的中间,看着大风叶,望着西边的云,聊着天,嗑着瓜子。

她问我这几年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是不是靠“英雄联盟”游戏人生。

我说我习惯了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下班后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同时打开电脑和电视机,有时却什么也不做,一直发呆到很晚很晚。而且我还告诉她,我很怀旧,我从不玩“英雄联盟”,依然玩DOTA。

她说:“为什么你的电脑桌面那么干净,就‘计算机’‘网络’和一个改了图标的‘文件夹’,连‘回收站’都没有。”

我说:“要‘回收站’干吗?我删东西都是‘shift ’加‘delete’,都准备删了,难道还要进回收站找回?”

她说:“难道你就不怕误删了什么?”

我说:“决定要删的东西这次不删下次也要删,不想删的东西,绝对不会误删。”

她说:“你说话别搞得和心灵鸡汤一样,说点能听得懂的。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电脑桌面这么干净这事我就不说了,你只要一坐到沙发上必定会动一下茶几,非要把茶几的边缘与地砖的缝对齐,就连桌上的抽纸盒你都不放过,也要摆得与地砖缝对齐。”

我说:“你不觉得歪了很难受?”

她说:“不觉得难受呀,歪的东西多着呢。”

我是话题终结者,我们就这样嗑着瓜子看着夕阳。她又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有什么隐藏多年的心结。

我觉得她问得好奇怪呀,我想了想,觉得还真有一些事想不开,就问她当年骑行新藏线是结伴而行的,为什么最后何海和“自然卷”会丢下她一人在大雪中行走?

她说:“何海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们是在一起骑行新藏线时认识的。在骑行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们俩,只是网上发帖就结伴出发了。一路上何海不仅照顾着‘自然卷’,也照顾着我。特别是当大家都特别疲惫的时候,何海主动把我自行车上的负重卸下,绑在了他的车上,路上还帮我补胎。”

我说:“这些不都是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应该做的吗?”

她说:“不是的,就和电影泰坦尼克号一样,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人性的丑恶与美善就会完全暴露出来,是把自己伪装成妇幼逃离,还是和大家一起坚守,这些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何海就是这样的人,特别是当大家都开始出现高原反应,都疲惫得自顾不暇的时候,他还能起早帮我们做早餐,还能帮我找药,帮我拦车,他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至于我最后为什么只身一人,那不关他俩的事。那会儿新藏线大修,每月只放行三次,所以路上根本搭不到便车。我高反非常严重,脸开始浮肿,就连走一条直线都很困难。当时我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弘毅’,搞笑的是他们听成了‘红叶’,但我晕乎乎的也没回答他们……”

当时何海他俩决定把叶子芷送回叶城,但是叶子芷不想因为她而误了别人的梦想,于是她就让他们先走,她说随后她便搭车回叶城,因为当时修路,回叶城的车还是能搭到的。但是当时她太固执了,也干了她这一辈子最危险的事:丢弃了唯一的交通工具——自行车,继续徒步向阿里的方向走去。在那个方圆六百公里的无人区里,她只穿着单衣,雪下得非常大,不一会儿就盖住了道路,她只能靠电线杆来分辨方向。她还出现了幻觉,她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疲惫,她仿佛来到了儿时的田野,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成群的蝴蝶,安静地睡着了。就在她准备安静地睡觉的时候,远方的一个灯光照醒了她,是一位修路小哥救走了她。

说到这儿我落泪了,她也落泪了。她说:“修路小哥非常照顾我,每天都帮我在路边拦车,企图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可是一个月只有三次有车辆通行,哪能拦到车。直到有一天他用铲车铲土,把那无人区里唯一的一条公路拦了起来。他发誓,不管什么车路过,不把我带走,他绝不让别人通过。那一瞬间,我感动得几乎想以身相许。”

她说:“只有走过了新藏线,才知道什么是生死。当我们三人在拉萨相遇的那一刻,喜极而泣,我们自然成了生死之交。后来救我的修路小哥在拉萨开了一家青年旅舍,我们四人也经常聚集在那家青旅,在留言墙上留言。也多亏了那些留言,后来你再一次进藏的时候,才看到了那些留言,才会有你奋不顾身地在大雪中前往藏北的尼玛县去寻找我的感人故事。”

我说:“还是不要说这些哄人眼泪的事了,说说何海和‘自然卷’的事,他们为什么进了传销组织?”

当时何海和“自然卷”是很恩爱的一对情侣。后来叶子芷留在了西藏支教,他俩回了内地,一心想在内地某个热门的旅游城市开一家属于他们俩的青年旅舍。但是做生意必须要赚钱,如果不营利,再热爱这个事业也没有用。也许是他们不善于经营,也许是地段不好,总之他们亏得开不下去了。后来何海就听老同学说某个地方有某个项目非常赚钱,何海经不起诱惑就去了。临别的时候他把青旅托给“自然卷”一个人打理,并嘱咐她开不下去的时候就别撑着了,等他赚钱回来了重新选地扩大经营,并一次次地强调要带着“自然卷”去中国的马尔代夫,去那一片很少有人涉足的沙滩——西沙群岛。

何海心很好,但是也属于没脑子的那种,很快就被人洗脑了,不仅如此,他还把“自然卷”也骗了进去。当“自然卷”跟着来到那个地方之后,她便很快地认识到那不过是一个庞氏骗局。于是她想带着何海一起离开,但是在这些可笑的“诱惑”面前,何海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关心“自然卷”,也不再提起他们曾经的梦想,他只会带着她去上课,去喊口号,去哄骗亲朋好友来发展下线。多少年的感情也经不起这短短一个月的冲击,所有的誓言,所有的期望都变得烟消云散。

后来“自然卷”狠下心来,她决定一个人离开,但是何海不但不允许她离开,还说了好多威胁她的话。什么“你今天要敢走,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你口口声声地说爱我但却不支持我的事业”之类的话天天说,一天说好多遍。终于,“自然卷”也受够了这些威胁,她觉得她真的看错人了,她该放下这一段感情了。她在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溜进卫生间,企图跳窗,但是楼层太高。她也试着偷偷地开门,但门口总是睡着一个人,就连出门买日用品都轮不到她。越是想逃离,就越会把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就会被更多的人警惕,就会更难逃离。

当行动、语言甚至精神都快被控制的时候,只有理智才能解脱。渐渐地,“自然卷”变得很顺从,表现出精神亢奋、主动听课。如此又过了一周,何海的上线对他说可以发展“自然卷”为下线了,让“自然卷”缴纳会费。“自然卷”有没有钱何海是最清楚的,“自然卷”有没有朋友他也是清楚的,“自然卷”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也是清楚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把这些都忘了。在何海的催促下,“自然卷”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于是她对何海说:“我先回去把旅舍给转让了做会费,等赚了钱再开一家规模大的旅舍。”

“自然卷”能有这样的“觉悟”和“认识”,何海喜出望外。就这样,“自然卷”离开了。

其实这一个月来“自然卷”无时无刻不在犹豫着要不要报警。但她无法面对何海对她的失望,也不想看到何海被抓的那一瞬间。离开了这个地方之后,她狠心换了手机号码,因为她知道自她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和何海就真的是形同陌路了。伤心、失望都抵不过惋惜,都已经这样了,就是被他恨一辈子也要拯救他一回,于是她还是报警了。

夕阳西下,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牵着叶子芷的手,下了天台,继续走在合欢大道上:“那何海和‘自然卷’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何海在哪儿我不知道,‘自然卷’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自然卷’后来回到了他们的青年旅舍,她说如果何海想通了,或是原谅了她,那么他一定会去青旅找她的,她就在那儿等着他。”

“他们的青旅在哪?”

“在阳朔,如果这个夏天没有遇见你,那我应该会去阳朔看她。”

04

就在一个月前,我找到了分开六年的叶子芷。因为有了她的到来,我才第一次觉得这条我走了四年多的合欢大道是那么美。

她说看到了这些合欢树让她想到了上大学时的情景。那时候的我们都在南京读大学,我们一起在深秋沐浴着北京西路的银杏叶落,一起在深秋沐浴着浦口火车站的梧桐细雨。

一棵合欢树下,叶子芷轻轻地采下一朵合欢花问我:“你知道合欢树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含羞树?”

“它的确是含羞科的,但它不叫含羞树,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苦情树。”叶子芷一边拿着合欢花,一边端详,“关于合欢树是有传说的。这合欢树最初叫苦情树,也不开花。相传,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赶考。临行时,他的妻子指着窗前的那棵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他的妻子一直在家里盼着他归来,一直等到青丝变白发,也没等回丈夫的身影。后来他的妻子变成了老太婆,临终前来到那株见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发下重誓:‘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就让这苦情树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说罢,气绝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后来人们为了纪念秀才妻子的痴情,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

苦情花开

一场大雨

凋零一夜间

那一樱红花落

睹物思情

一次邂逅

相守一辈子

那天醉意朦胧

一把绿伞

昼展夜合

等待花开花落

一场空欢

满眼泪水

折磨日日夜夜

合欢树下我们肩并着肩,看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清晨花开叶展,鸟语花香。

叶子芷说,到现在她都觉得和我走在合欢树下是场梦,她以为她这辈子真的会错过了我,也几乎将要放弃了她心中的最后执着。她问我是什么样的预言引领着我找到她的。

我说,不是预言,是概率,因为这六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找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线索。

一个月前,又是一年发榜时,各个中学捷报频频。我上班闲来无事,点开我当年的高中网站,往事历历在目。我又闲来无事搜索叶子芷老家的中学,没想到在“青年杰出教师”那一列,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彻底地打乱了我的思绪。那个名字正是“叶子芷”。于是我又以学生家长的名义打电话给那所中学的教务处,询得了叶子芷的电话。

那一晚,我整个人都疯狂了,激动、凌乱、忐忑,所有的一切都顾不上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错过,我迫不及待。

我对叶子芷说,那天我本来是准备去相亲的,但是发现她名字之后,我放了人家鸽子。

叶子芷问我没能去相亲会不会后悔。

我说:“不后悔,错过了一晚《我是歌手》倒是挺后悔的。”

她说:“那你后来补看了吗?”

我说:“没有,那晚之后我就不看《我是歌手》了,因为你来了,从此我可以听你的声音了。”

叶子芷又问我:“这么多年你一共相了多少次亲?”

我说:“很多,但一直相不着。”

她说:“那是因为你心里一直藏着别人,所以才相不着。”

“那还不是因为心里藏着你。”

“应该不止我一个。”叶子芷没给我狡辩的机会,“走,去吃早餐。”

梅雨季节已经到来,合欢花落了一地。

雨一连下了十几天,不见阳光,合欢树下一把伞,两个人。我们有太多的故事要讲给对方听,六年来,花开花落,阴雨不散。

我问叶子芷,如果那一晚我没有连夜驱车一千多公里去找她,那是不是就很有可能再次错过?

她说:“那天当你拨通我电话的一瞬间,你听到的是我的惊讶,其实我是在流泪,我真的不敢相信六年了,我终于联系上你了。上一次打你的电话还是我在藏北尼玛县支教的时候。那年大雪来得比往年要早,在藏北的牧区小学里,我发高烧了,是淳朴的牧民们冒着大雪用拖拉机把我送到了几十里外的医院,我的学生们也顶着大雪,一直跟着拖拉机后边跑,一直追到了医院。那几天我特别感动,同时也特别想家,但是我不想让父母担心,就没有打他们的电话。那会儿我想到了你,弘毅,那会我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想你。可是当我打开通讯录拨打你电话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电话号码太久远太久远了,还是你在南京时候的号码,早已换人了。”

听了叶子芷的话,我真的好想哭,这些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告诉她,当我在她老家高中的网站上发现她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不管她的老家有多远,我都必须去寻找,于是当晚即刻动身。就好像当年在拉萨的翰墨青旅得知她在尼玛县的消息一样,不管藏北的雪下得有多大,也不管我会不会有去无回,我都必须即刻动身。

“你好冲动,也不怕我身边已经有人了,被人家打了一拳吧?”叶子芷掐了掐我的脸,“那男老师也是的,一直追我,我也没正式答应,他还真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了,看到你捧着花来学校找我,他竟然还打了你。”

“不冲动的话,就让那小子得逞了,不过我一点也不生他的气,因为我觉得那一刻我比他幸福。”

雨越下越大,我说:“雨下大了,我们打车回家吧。”

“好吧。”在出租车里她说,“不过这点雨不算什么,我记得六年前的今天,你去苏北的盱眙找我。那么大的雨,其实我透过酒店的窗户看到你了,但是你绝不知道我流的泪水和大雨一样多。你怪我绝情,但我当时坚定地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绝不去见你,当时我认定了咱俩不合适。”

我说当初是我太年轻,不懂得去珍惜才导致了分手,责任主要在我。

她说:“别这么说,那会儿要是没分手,也许我就不会牵挂你这么多年,也许我们就和刚毕业的大多数情侣一样分手了。如果没有当初,我们哪会有这么多的故事,哪会分开六年又能在一起。不过呢,你真的很执着哎,后来在西藏勒布沟小学,我的第一感觉就知道来找我的肯定是你,看到你车子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当时我决定以后不能再这么倔强了,我一定要找到你,于是过年回来,我去你老家找你了,只可惜你老家已经拆迁变成一片厂房了,我问了好多人,没人知道。”

我们一直就这样你找我,我找你,却一次次地擦肩而过。

她说:“你那天说去尼玛县找过我,还差点死在路上,如果当时你真的死在了路上,那我会恨死我自己。”

我说:“没有见到你,我是不会死的。”

我最近一次进藏,是和大学的舍友一起。在拉萨我们住在翰墨青年旅舍,却不承想又在留言墙上发现了叶子芷的踪迹。向旅舍的服务生打听后才知道叶子芷在尼玛县支教过,现在在哪不知道。但是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她肯定还在那里。于是我奋不顾身地要驱车前往,但舍友都劝我先冷静下来,因为那个季节藏北已经开始下大雪,学生们应该已经放假了,叶子芷可能已经离开了那里。但是我绝不放过一丝的希望,也许她还在尼玛县,也许在那里我能找到关于叶子芷最新的讯息。于是我的一个好哥们儿与我一同前往了。

藏北的雪有多大呢?大到车子刚刚开过,车辙就消失了。因为大雪,整个尼玛县都加不到油,因为就连油罐车都开不进去。后来我们的车陷在了雪地里,轮子一直打滑,我们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垫在车轮下才驶出雪坑。再后来车子发动不起来了,我们冷得瑟瑟发抖。当时就是报警,等警察到了,也只能为我们收尸。夜幕降临,寒冷、饥饿,整个车轮都已经被大雪盖住。我已做好了死在路上的准备,但我的同伴心有不甘,因为他还没交过女朋友。正是因为他的不甘心,他才想到把氧气瓶对着车子的进气口,然后再打火。那一夜,我们死过了好几次,再回到拉萨时,已是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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