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间四月】

世间曾有林徽因 作者:张晓立 著


【人间四月】

一帧照片,一段老旧的时光。照片中,她的眼神,欢悦里透着几分安宁,眉宇间一股才气,欲说还休的双唇轻启,绽放出一抹温雅的笑容。风云几经变幻,岁月几度更迭,那些爱恨情仇,如大浪淘沙一般,淘洗得不留一丝痕迹。

美丽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承受了这个世界的你的眼神——望着她的神情,无端地想起这句话。如一潭秋水,波澜不惊,自成一道旖旎风景。她,便是民国年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她的一生,如同一首四言诗经,端然简洁的表象下,有说不尽道不完的内蕴。

她的一生,如同一枝白色的马蹄莲。皎洁的马蹄状花朵,盛着几多幽芳,几许诗意。纷扰的世事和情感中,她不蔓不枝,始终优雅而诗意地栖居在月下。

她的一生,是一条弥漫着花香的春溪,一路奏响欢快的音符,奔向远方。从杭州到上海,从上海到北平,再后来漂洋过海,她的一生仿佛是一场宿命的安排,是造物的无尽恩宠,一路行来,如诗如画,如乐如歌。

她,才是真正的人间四月天。

世称她“旷世才情,风华绝代”。

她是林徽因。

生长于江南水乡的林徽因,那抹灵动是与生俱来的,那片才情是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

如此兰心蕙质的女子,终其一生,她的感情世界里有三个男人,除了充满浪漫气息的诗人徐志摩,还有和她两小无猜,也即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梁思成,最后一个是为她终身不娶的金岳霖。他们都爱了她一世。美了风景,才可羡煞旁人。林徽因式至死不渝的爱情,完美得像一个童话。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她遇到生命里的那个男人。他们一起漫步在充满异国风情的康桥,并肩行走,微笑着低声倾谈。康桥下的粼粼微波,都仿佛是透露着无尽幸福的笑涡,那河畔的金柳,更堪比夕阳中的新娘。

但是爱情里,不是只有盲目的炽烈,就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彼时的徐志摩,已有家室,并且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林徽因虽然被诗人的浪漫情怀所打动,也深陷于爱河,但她知道,徐志摩爱上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他用自己身为一位诗人所特有的浪漫情怀编织出来的一个幻象。

离开你,才能最大限度地拥有你。

一个优雅的转身,林徽因使自己的身影在徐志摩心中定格为永恒,余生里,徐志摩一直生活在绵绵不绝的思念和幸福里。

张爱玲说,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而林徽因用她独有的才情和智慧,保全了这份爱情,也保全了自己。

杏花春雨的江南,水汽氤氲的江南,很多人向往的地方,有幸生于此地的女子,必是秉承了水乡之柔婉,身上自有一抹外秀内慧的灵动。

林徽因不仅有冰雪般的聪明,更有斐然的文采。这样的女子,想必一定拥有一颗九孔七窍玲珑心,心中藏着些许心事,些许秘密,如同一颗颗神秘的念珠,闪烁着淡淡的光华。那些美好的情愫,不必向他人诉说,在某个华枝春满的月夜,忽然心念一动,灵感袭来,细细倾注于笔尖,如同古代的秀女,片刻之间,便描绘出一片繁花似锦的全新世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生长在这里的林徽因,亦有着莲一般的心事,莲一般清雅的姿态。微风过处,莲花嫣然摇动,传递出一抹无法言说的冷香,向我们诉说着那个民国年间的奇女子,她的美,她惊世的才情。

一盏白烛,一抹跳动的光晕,在散发着油墨芳香的字里行间,她的身影渐渐被勾勒出来,她清秀的面部轮廓,唇角那淡淡的、可以点亮四面风的笑涡,她清雅绝伦的影子罩在这片柔和而诗意的光晕里。她的整个人便是一首诗,永远那么灵动、清新,透着生命的欢悦。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可以和你谈天说地,亲切得没有任何距离。

家国两昌,夫荣子贵时,她优雅得体,是沙龙上高谈阔论、口吐莲花的女主人;时运不济、落魄潦倒时,她也可以挎着提篮上街买菜,与寻常主妇并无二致。

能将风花雪月和柴米油盐融为一体的女子,实属难得。

她有一颗太纯洁的心,使她忘却自己的美丽。惟其如此,更加令人心驰神往。

世间曾有林徽因,世间唯有林徽因。

古典与现代气息交融的民国世界里,林徽因以其超拔旷世的才情,诗意地栖居着。她安守心灵的一隅,无论时局怎样动荡,世事怎样更迭,她的内心一直花好月圆,一直云淡风清。她执著于自己的梦想,辗转于建筑和文学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却都能游刃有余。

她是个绝版的奇女子,一个不可复制的传奇。她是口吐莲花、妙语如珠的聪慧之人,仿佛天上的那轮明月,兀自矜持着,兀自美丽着,唇角挂着一抹恬静的笑容,静静地,静静地辉映着大地。

【无关风月】

1904年,末世繁华,她以冰雪之质,蛱蝶之姿,飘然降临在这片红尘,开始了诗意的旅程。从此,我国建筑领域,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多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女作家。那时的她沿用的是父母最初为她起的名字——林徽音。人如其名,她的一生就像一首好听的乐曲,跳跃着梦幻般欢愉的音符。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林徽因出生在粉墙黛瓦的杭州。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宅第,她的祖父是清朝进士,父亲曾留学日本,深受外来先进文化和开明风气的熏陶,并在诗文和书法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林徽因秉承了父亲的艺术气质,骨子里充满了自由的思想和诗情画意的浪漫,小小年纪,便已才气逼人。

林徽因如一株琼花玉树,在杭州空灵而古雅的文化气息里成长,一转眼就到了五岁,娇憨清秀的模样,聪慧异常的头脑,无端地惹人怜爱。林长民将这个早慧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儿日后一定能大放异彩,无奈政务缠身,他无法将女儿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林徽因在祖父母身边长大,度过了一段无拘无束、天真无忧的时光,在她五岁的那年,姑母林泽民开始教她文化知识。

这一年的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时局动荡之际,但年幼的林徽因尚处在天真懵懂的年纪,外界的大环境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古色古香的高门大院像一片安全稳妥的贝壳,隔绝了外界的侵扰,将她小小的柔弱的身躯温柔地包裹在其中。在这片天地里,林徽因开始从姑母那里一点点汲取知识的雨露。

林徽因有常人难以比肩的文学素养和底蕴,可以说,这一切正是得益于她的姑母。林徽因的姑母林泽民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能诗善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庄沉稳的表象下,自有气象万千的胸臆。她的发蒙教育,为林徽因打开了一座艺术的殿堂。在姑母的指引之下,小小的林徽因脚步趔趄着,在文学这条道路上慢慢前行。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咿咿呀呀的童音常常从院子里传出来,小小年纪的林徽因捧着书卷,一副认认真真的模样,淡金色的阳光在额前一排细碎的刘海上跳跃着。

人的秉性资质不同。有的人天生是一块璞玉,稍加打磨,便会浑身通透,林徽因无疑是一个颇有慧根和灵气的孩子,只需姑母稍加指点,便能举一反三。她的聪明和才气让人惊诧。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悄悄地爬进来,似乎在窥视着什么。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有窗前的风铃偶尔撞击,发出叮咚作响的妙音。而那个坐在铜床上的小女孩,尚不知世事。月光流泻了一地,她将双脚抬起,投进盛着温水的木桶中,一双洁白的小脚在木桶中游弋着,在月光的照射下,越发白嫩动人,如同两条雪白的鱼儿。

有这样一则故事:一位仙人在天上驾云飞翔时,不经意间往地面一瞥,恰巧看到那溪边浣纱的女子一截雪白的足胫,一失神,自云头跌落下来,千年修行毁于一旦。这个故事并不引人入胜,却充满诗意,但是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在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里,为了满足男性畸形的审美观念,女性的双足被禁锢、被束缚。

直到民国,妇女仍然饱受缠足之苦。

林徽因是幸运的,她虽赶上了那个封建气息残存的时代,却生在开明之家。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骨子里早已摒弃了那些封建腐朽思想,更注重释放人的天性。因此,当同龄的女孩子在缠足的痛苦中挣扎时,林徽因尚不解如此苦楚。

江南的春天,遥山如黛,一片鹅黄隐约,几许新绿朦胧。那个梳着毛茸茸的小辫子的女孩,双脚踢踏着,蹦跳如一头欢悦的小鹿,如一位偶然跌落凡尘的天使。

多年以后,得知徐志摩已移情别恋,发妻张幼仪轻轻一笑,那笑容里,一半是苦涩的无奈,一半是早已洞悉事实的揶揄。她说,徐志摩爱上的一定是一位头脑更为复杂,长相更漂亮,双脚完全自由的女性。

颇有商业头脑的张幼仪,果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精明,她说对了大半。林徽因清秀的面目确实无与伦比,一双脚足自由无拘,丝毫没有妨碍她日后漂洋过海,到欧洲求学,也没有妨碍她婚后随梁思成四处奔波。为考察古建筑,她的足迹遍布全国两百多座城市。

但林徽因的思想并不复杂,她的聪明,她的智慧,恰似三月艳阳照射下的白雪,又如悬崖下的百丈冰层,给人以流光溢彩的通透。聪明并不一定非要复杂。她是心如明镜的女子,照透一切,因此无须计较,无须费尽心机去思量。

相比林徽因,张幼仪虽然聪明果敢,但骨子里依然是闺阁之中的旧式妇女,她走不出那片狭小的天地,与诗人的浪漫情怀完全不合拍。因此,徐志摩爱上林徽因乃情理之中的事。爱情是于某时某地,不经意间遇到某个人,便不能自已地开始心荡神摇。十六岁的林徽因,如一首清新的小诗,轻轻地击中了诗人的心扉。

古老的杭州城,散发着一如既往的沉稳气象,古色古香的宅院如一个巨大的摇篮,安全而稳妥,静静地包容着、承载着一代才女的心事。

【梦中白莲】

一部民国史,半部在浙江。民国年间的杭州城是一道热闹又明媚的风景。各种先进的和落后的文化思想在此交融碰撞。古朴虔诚的杭州人,心性如那一泓西湖水一样柔软,因此,信佛者颇多。杭州素有“南朝佛国”之称,每年最热闹的便是会庙会了。

届时,成群的蚕桑妇女赶来杭州进香,偌大的杭州城一下子变得热闹欢畅起来。茶余饭后,祖父会带着林徽因去逛庙会。林徽因梳着两条小辫子,懵懵懂懂地骑在祖父的脖颈上,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在一个尚不解世事的小孩子眼里,一切都是异常新奇而有趣的。要不是自己的一双小手被祖父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简直要欢呼雀跃起来。

人的记忆是一种很奇异的东西,有时候它依附在一种气味上,有时寄托在一种颜色上。原本以为已经忘记了,忽然某一天,于不经意间嗅到似曾相识的味道,看到心灵为之触动的颜色。就在那一刻,记忆的大门豁然洞开,陈旧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涌来。当那个骑在祖父脖子上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对这段光景一直有着模模糊糊的记忆,最深刻的要数祖父温暖宽厚的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其中,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那是被宠爱、被重视的感觉。

后来,林徽因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但是,她始终保持着清新如诗的性格,这和她从小生活的自由、温暖的家庭环境是分不开的。

谁说从小被过分宠爱的孩子,长大后会任性骄纵?

林徽因的父亲是林家的长子,林徽因又是长女,是这个大家族里的第一个孩子,她的降生,是整个家族的一件大事。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林徽因,相比那些在被忽视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而言,更多了一种自信,一种乐观开朗的人生态度。

南方的盛夏,仿佛空气里所有的尘埃都沉淀下来了,宁静中带着几分闷涨的感觉。林徽因的祖母游氏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怀里抱着已经睡去的林徽因。藤椅后面长着一溜香樟,使树下的祖孙俩不那么闷热。

不知时日的小女孩,静静地蜷在祖母怀里。风,轻轻地吹过,拂过她额前细密的刘海,露出光洁如玉、微微鼓起的额头。她娇俏的小嘴微微嘟起,粉嫩的唇瓣,像清晨露珠滚动之下的牵牛花。香樟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仿佛不忍惊扰了那个小女孩的美梦。庭院深深,院外是乱世扰攘;院内是时光静好,现世安稳。小小年纪的林徽因,躺在祖母宽厚温暖的怀里,睡意正浓。偶尔唇瓣微启,轻轻地咂咂嘴,是梦到了糖果,还是甜糯的糕点呢?在她纯真无忧的世界里,大概只有这类东西吧!

林徽因的祖母游氏,不同于一般的旧时代的妇女,她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颇有大家风范。林徽因自幼跟随在祖母身边,耳濡目染,为后天的聪慧和才情打下了良好的底子。

如果用色彩来形容的话,她的童年应该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粉红。而那个梳着两条毛茸茸的小辫子的小姑娘,她在其中轻盈地旋转、起舞。那片粉红,如同她毫无掩饰的欢乐,一直绵延向远方,那个遥远的、未知的地方。

看林徽因留下来的几张老旧的照片,不论垂髫小儿,还是婷婷少女,抑或是人到中年,她的眼睛里始终闪烁着智慧和热情的光芒,纯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内心深处,她始终是一个小女孩,生活在一个充满糖果和七彩泡泡的世界里,被身边人万般宠爱。

原来,她一直生活在童年。

或许,唯有这样的女子,才经得起世俗风浪的冲击,无论置身于什么样的环境,始终不改生命的本真。

她是一朵莲,一朵生长在江南水乡里的白莲。承载了造物主的无尽恩宠,阳光柔柔地照着她,春雨轻轻地润泽她,调皮的露珠在她的娇躯上轻轻滚动着,风习习吹过,她弱不胜衣亭亭净植,随风袅袅摆动。

她的一生,始终沐浴在充满爱意的光辉里。童年时期,她是整个家族中的小公主,直至成年,她漂洋过海,留学在外,成为众多学子追求的对象。更有徐志摩、梁思成、金岳霖这三位优秀的男人,深爱着她。

这朵清雅的莲花,她的一生,有太多承载不尽的爱意柔情。惟其如此,林徽因才永远那么清新灵动,她的笑容里始终流露着欢乐和幸福。只有那些深深被爱的人才更懂得回报爱,她将满腹的热情投向建筑领域,投向文学领域,皆取得斐然的成绩。

这朵开在乱世的莲花,旧社会的枪林弹雨不忍伤害她,她的世界永远风清月朗,永远云淡天高。

这朵开在爱河里的莲花,置身的那个时代是微微扭曲的,但她却始终得以在健康的环境下成长、生活,她一路顺风顺水地出国留学,然后归国,结婚生子,到大学授课时,她的风采令众多女学生为之着迷。这个永远精力充沛、热情四溢的女子,就在众人为她神魂颠倒时,她又一转身扎进建筑的世界里,开始了锲而不舍的钻研。当她在建筑方面已取得小小的成就,当人们惊叹她理性的智慧时,她却以纤纤素手,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令无数人深深折服于她的才情。

这个谜一般的女子,这个充满诗意的女子,有关她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迷醉。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林徽因,这个民国年间的奇女子早已香消玉殒,化作一缕烟云,消散在历史的长河。然而,后世却有越来越多的人,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找出那早已泛黄的书册,在散发着油墨芳香的字里行间,窥望她一生所走过的道路,沿着她生命的轨迹轻轻溯洄。

【此情可待】

陆官巷,一个寻常的名字,一个古雅的地方。一百多年前,一代才女林徽因诞生在这里,那时的陆官巷在偌大的杭州城里安守着宁静的一隅,并没有想到若干年后,自己的风貌会因一个小生命的降临而改变。一朝春尽红颜老,那个名为林徽因的奇女子早已烟逝云去。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也已经不叫陆官巷了。

离开陆官巷,离开杭州城时,林徽因八岁。这年,她随祖父母一起迁往上海。天真懵懂的年纪,尚不解分别的忧伤。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不过是告别过往,奔向一片全新的天地。因此,她心中并无半点离愁别绪,她读不懂祖父那一声声略显滞重的叹息,也不大能够分得清杭州的陆官巷和上海的虹口区金益里有什么不同。

对于林徽因而言,一切都是后知后觉。古老的杭州城,闪耀着绝美荣光的西湖水,庙会前的各种小吃、泥人、布偶、精美的纨扇………这一切早已随年华悄悄地住进了她的记忆深处,只是处于暂时被封锁的状态,留待某日被不经意地打开。

初到上海时,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因公事被派驻在北京,叔叔林天民留学日本。好在林徽因的几个姑姑虽已出嫁,但大部分光景都在家里打发,再加上一大群表姐妹,家中异常热闹。

林徽因和表姐妹们,每天背上小书包,到附近的爱国小学学习。她已是一名二年级的小学生,由于受教育较早,她已经认识很多字,能背下大量诗词。父亲常常往家中写信,每次都由她执笔回信。父女之间,虽相隔遥远,但书信往来,一下子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林长民虽然人在北京,内心却对这个小小的女儿时刻挂念,常常随书信寄些好吃的零食和好玩的小物件。

一年后,父亲将家迁到北京王工厂旧居。又一年后,林徽因随祖父一起搬来北京。至此,在她十年的生命历程里,已经经历了三次迁徙。

时局虽然依旧动荡,但这一时期林徽因在北京的生活却是安稳的,她和表姐妹们一起到英国教会培华女子中学就读,在新式的教育体制下,她接触到更富有朝气的文化和思想,这极大地开拓了她的视野,增长了她的见识。在这里,她依然是那个享有众星捧月般荣耀的小公主,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已不复幼时的懵懂无知,她变得见多识广,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林长民对这个女儿越发疼爱有加,有什么事都爱找她商量。除了工作,他几乎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女儿身上。

相比聪慧的女儿,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个男人可以喜欢很多个女人,但终其一生,只会真正爱上一个女人。虽然何雪媛是林长民的正室,但她并不是林长民生命里的那个女人。何雪媛出身于商人家庭,没有多少文化,更谈不上半点诗意和灵气,实在难入渊博儒雅的林长民的眼,但他们共同的女儿林徽因却极合林长民的心意。

后来,林长民又娶程桂林为妻,程桂林虽然同样没有读过多少诗书,却有似水的柔情,使林长民那颗不羁的心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他沉醉在程桂林的温柔乡里,自号“桂林一枝室主人”,似乎完全忘了何雪媛的存在。

何雪媛独自生活在后院,像古代深宫中那些不得宠的妃嫔,一任年华老去,备受冷落的日子像秋日荒原上的野草,一眼望不到尽头。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大的幸运,乃是有一个男人真心爱她。而何雪媛这个不谙诗礼、不懂低眉的女子,不仅得不到丈夫的半点儿爱意,亦不受婆婆游氏待见。生活在林家这个大家庭里,她虽是正室,却形同虚设。日复一日,看着丈夫对别的女人柔情蜜意、婉转相怜,她的心中又该是怎样的落寞,怎样的酸涩?

彼时的林徽因已经长成婷婷少女,面对终日独守后院、愁云惨淡的母亲,她的心中有锐利的疼痛,却无从排解。很多时候,我们对别人的苦楚心明如镜,却如隔岸观火般无能为力,无法救赎。何雪媛虽然缺乏自我解救的能量,好在她还有一个聪明乖巧的女儿。对于不幸的命运,她逐渐放弃了挣扎,将全副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怨长久。这几乎是每一个生命都要体验的,而何雪媛经过痛苦的挣扎后,心知自己求不得,便坦然地放下了。这也使她的内心平和下来,也使她的生命变得无比绵长,先后送走了女儿,又送走了女婿梁思成,才以八十多岁高龄辞世。

或许是母亲的命运启发了林徽因,让她懂得了怎样去爱与被爱,懂得了在爱情里怎样保全自己。这个聪慧灵动的女子,将自己化作一尾鱼,游弋在珊瑚丛般的男人世界里,始终婉转自如。因为她懂得,真正的爱情不是“低到尘埃里”,也不是高到云天之上,而是以最优雅的姿态做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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