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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启及吴地其他诗文作家

明代诗文发展史(中国社会科学院老年学者文库) 作者:尹恭弘 著


第二章 高启及吴地其他诗文作家

同浙地一样,吴地一带在明初也是一个文化发达地区,这里出现了不少诗文作家,形成较为繁盛的创作局面。其中具有悲剧命运的高启更是这诗文作家群中的杰出代表。

第一节 高启

高启(1336~1374),字季迪,号槎轩、青丘子,长洲(今江苏吴县)人。高启祖籍开封,随宋室南渡,家于临安山阴。元末浙中战乱,避地吴门,卜居长洲北部。张士诚据吴称王,用饶介为淮南行省参政,高启是其幕僚。明洪武二年(1369),应召纂修《元史》。次年史成,授翰林编修,七月,授户部右侍郎,高启以“逾冒进用”为辞而恳求辞官,得到允许,放归田里。《明史·文苑传》曾指出:“启尝赋诗,有所讽刺,帝嗛之,未发也。”据说所赋诗就是《宫女图》。诗云:“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后高启为魏观写《郡治上梁文》而被朱元璋借故腰斩于南京,死时年仅三十九岁。[1]他著有诗集《高太史大全集》十八卷、文集《凫藻集》五卷及《扣舷集》词一卷。[2]

高启兼善诸体诗。这并非偶然,这与其有明确的指导思想有关。他在《独庵集序》中说:“诗之要,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辨其体,意以达其情,趣以臻其妙也。体不辨则入于邪陋,而师古之义乖;情不达则堕于浮虚,而感人之实浅;妙不臻则流于凡近,而超俗之风微。三者既得而后典雅、冲淡、豪俊、秾缛、幽婉、奇险之辞,变化不一,随所宜而赋焉。”高启之所以能兼善诸体,就在于他首先在“辨其体”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达其情”、“臻其妙”的结果。而且,他的诸体诗也显示出较为多样化的风格特色,有的豪放,有的直朴,有的清丽,有的幽婉。

高启的乐府诗,能继承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较生动、较形象反映当时农村的生活,如《湖州歌送陈太守》、《牧牛词》、《捕鱼词》、《养蚕词》、《射鸭词》、《伐木词》、《打麦词》、《采茶词》、《田家行》、《照田蚕词》等。在这些诗中,有的反映农村的生活情趣和生产的风俗,例如:

射鸭去,清江曙。射鸭返,回塘晚。秋菱叶烂烟雨晴,鸭群未下媒先鸣。草翳低遮竹弓彀,水冷田空鸭多瘦。行舟莫来使鸭惊,得食忘猜正相斗。觜唼唼,毛褷褷,潜机一发那得知。

——《射鸭词》

雉雏高飞夏风暖,行割黄云随手断。疏茎短若牛尾垂,去冬无雪不相宜。场头负归日色白,穗落连枷声拍拍。呼儿打晒当及晴,雨来恐有飞蛾生。卧驱鸟雀非爱惜,明年好收从尔食。

——《打麦词》

有的诗则进一步反映农村生活的困苦及受压迫、受剥削的痛苦现实,例如:

草茫茫,水汩汩。上田芜,下田没。中田有麦牛尾稀,种成未足输官物。侯来桑下摇玉珂,听侬试唱《湖州歌》。《湖州歌》,悄终阕,几家愁苦荒村月。

——《湖州歌送陈太守》

尔牛角弯环,我牛尾秃速。共拈短笛与长鞭,南陇东冈去相逐。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惟我知。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长年牧牛百不忧,但恐输租卖我牛。

——《牧牛词》

高启本是一个出身较为贫寒的人,他说:“少贱习圃事,种蔬每盈畴”(《尹明府所藏徐熙嘉蔬图》),“我本东皋民,少年习耕”(《京师尝吴粳》)。因而他产生同情与关怀农民生活的思想情感是很自然的事。这类乐府诗往往感情真挚,语言质朴。

如果说,高启一些乐府诗以感情真挚、语言质朴取胜,那么他的长短句歌行则以感情豪宕奔放、语言凌厉多姿见长。如其《青丘子歌》生动勾勒出一个自负者的形象:

青丘子,臞而清,本是五云阁下之仙卿。何年降谪在世间,向人不道姓与名。蹑厌远游,荷锄懒躬耕。有剑任锈涩,有书任纵横。不肯折腰为五斗米,不肯掉舌下七十城。但好觅诗句,自吟自酬赓。田间曳杖复带索,旁人不识笑且轻。谓是鲁迂儒、楚狂生。青丘子,闻之不介意,吟声出吻不绝咿咿鸣。朝吟忘其饥,暮吟散不平。当其苦吟时,兀兀如被酲。头发不暇栉,家事不及营。儿啼不知怜,客至不果迎。不忧回也空,不慕猗氏盈。不惭被宽褐,不羡垂华缨。不问龙虎苦战斗,不管乌兔忙奔倾。向水际独坐,林中独行。……

这原来是一个恃才傲物、耿介绝俗的苦吟诗人的形象。这个形象的自我价值就在于沉浸在诗艺之中,其他全然不顾,一系列的排比句,将其形象栩栩如生地烘染出来。这是诗人自己,是诗人情感外泄的绝妙表现。如果说,《青丘子歌》是塑造的个人形象,那么《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境界就开阔得多,它塑造大江的形象,是诗人登台览江后生发的感慨,抒写了明朝大统一后的喜悦之情: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蔥蔥至今王。我何郁塞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英雄乘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全诗波澜壮阔、奔放驰骋,有一股撼人心魄的气势。他如《蜼子歌》、《赠刘生歌》、《听钱文则琴呈良夫》、《赠醉樵》、《登阳山绝顶》等诗都具有这样特点。所以有人说高启歌行有李太白的风范,看来是有道理的。

至于说到高启的五古,则更具有另一番特色。汪端《明三十家诗选》中说其“五言古得柴桑之真朴,辋川之雅澹”。虽有些过誉,但其绝大多数诗作的风格的确是较为真朴雅澹的。组诗《咏隐逸十六首》竟歌咏了那么多隐士逸民,仿佛诗人是在沉稳宁静的感情状态中一首一首吐露了出来,这正是他志趣所在。如果说,《青丘子歌》是外在感情的表现,那么,这组诗则是深层心态的披露。他深感出仕的险恶和风险。这一点,其组诗《寓感二十首》就表现出来了。其第七首云:“大道本夷直,末路生险。杯酒出肺肝,须臾起相疑。田蚡排窦婴,赵高诬李斯。倾挤不少假,权宠实灾基。凿井当得泉,种桑会成丝。祸福皆自致,天道信难欺。出亡无所舍,千载使人悲。”可见他对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比较敏感,因而诗人对人生则有一种恐惧感了。尽管陶渊明与高启有较为一致的喜欢隐逸的感情,但五古诗的歌咏对象则不同。如果说,陶渊明是直朴地歌咏田园之趣,那高启则真朴地倾吐人生的忧伤和怅惘。如“惆怅未眠人,空斋几回听”(《闻钟》),“发言恐有忤,蹈足虑近危”(《我昔》),“圆魄忽西倾,悉看堕空境”(《月林清影》),“人事诚多乖,忧来卧闲房”(《春日言怀》),“幽卧意不适,出门聊独行”(《独步登西丘》),“两事不可齐,人生苦难足”(《晓起春望》),“慨彼主父言,鼎食何其危”(《东园种蔬》),“寒景暮苍然,归人独愁思”(《舟归雨中》),“不向此乡居,飘零复何处”(《渡吴淞口》),这样的感情自然会使地勇于辞官、乐于返乡了。高启的五古同乐府一样,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那就是清人赵翼《瓯北诗话》所指出的:“多主叙事,不著议论,盖用古人‘意在言外’之法。”这也是他注意学习李白乐府与五古的结果。

论到高启的七古,会自然联想到他长短句歌行的特色,但他的七古不如长短句歌行奔放。汪端对其诗的评语“才气豪健而不剑拔弩张,辞采秀逸而不字雕句绘”(《明三十家诗选》),用来说明其七古的特点颇为允当。从《忆昨行寄吴中诸故人》诗可清楚看到他的这些特长:

忆昨结交豪侠客,意气相倾无促戚。十年离乱如不知,日费黄金出游剧。狐裘蒙茸欺北风,霹雳应乎鸣雕弓。桓王墓下沙草白,彷彿地似辽城东。马行雪中四蹄热,流影欲追飞隼灭。归来笑学曹景宗,生击黄獐饮其血。皋桥泰娘双翠娥,唤来尊前为我歌,白日欲没奈愁何!回潭水绿春始波,此中夜游乐更多。月出东山白云里,照见船中笛声起。惊鸥飞过片片轻,有似梅花落江水。天峰最高明日登,手接飞鸟攀危藤。尤门路黑不可上,松风吹灭岩中灯。众客欲归我不能,更度前岭缘崚嶒。远携茗器下相候,喜有白首《楞伽》僧。馆娃离宫已为寺,香径无人欲愁思。醉题高壁墨如鸦,一半攲斜不成字。夫差城南天下稀,狂游累日忘却归。座中争起劝我酒,但道饮此无相违。自从飘零各江海,故旧如今几人在。荒烟落日野乌啼,寂寞青山颜亦改。须知少年乐事偏,当饮岂得言无钱。我今齿发虽未老,豪健己觉难如前。去日已去不可止,来日方长犹可喜。古来达士有名言,只说人生行乐耳!

从这首诗我们对高启这个复杂形象的认识就会更为丰富一些。高启集中类似这首诗特点的七古确也不少。如《草书歌赠张宣》、《练圻老人农隐》、《听教坊旧妓郭芳卿弟子陈氏歌》、《期张校理王著作徐记室游虎阜》、《答余左司沈别驾元夕会饮城南之作》、《书梦赠徐高士》、《九日与客登虎丘至夕放舟过天平山》等,这里就不一一评说了。

高启的律诗是以清华朗润为其特色的。这些诗有辞采清丽、音节清脆、描述凝炼、刻画精细的特长,尤其是七律更为出色一些,例如:

匹马倦嘶风,萧萧逐转蓬。地经兵乱后,岁尽客愁中。晚渡回潮急,寒山旧驿空。可怜今夜月,相照宿江东。

——《晚次西陵馆》

新烟著柳禁垣斜,杏酪分香俗共夸。白下有心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卞侯墓上迷芳草,卢女门前暎落花。喜得故人同待诏,拟沽春酒醉京华。

——《清明呈馆中诸公》

马前风叶助离声,楚驿都荒不计程。一会尚淹三具事,几家曾见十年兵。夕阳望树烟生戍,秋雨残荷水绕城。父老不须重叹息,君来应有故乡情。

——《送何明府之秦邮》

赵翼《瓯北诗话》曾这样评述高诗:“盖其用力全在使事典切,琢句浑成,而神韵又极高朗,此正是细腻风光,看是平易,实则洗练功深。观唐以来诗家,有力厚而太过者,有气弱而不及者;惟青丘适得诗境中恰好地步,固不必石破天惊,以奇杰取胜也。”又说:“此等诗气调才力,不减于唐,而典丽细切更过之,前、后七子所未梦见也。”这两段话很确切地道出了高启律诗,尤其是七律的优点所在之处。

高启绝句的风格近似于律诗,只是绝句更为活泼自然一些,例如:

山空响更远,雨过流还急。余沫洒回风,一林红树湿。

——《飞泉坞》

欲挽长条已不堪,都门无复旧毶毶。此时愁杀桓司马,暮雨秋风满汉南。

——《秋柳》

关外垂阳早换秋,行人落日悠悠。陇山高处愁西望,只有黄河入汉流。

——《凉州曲》

比较起来,高启的七绝优于五绝,五绝纤弱一些,七绝浑成一些。由此可见,兼善各体的高启在各体之间仍然有一些高低之别、优劣之分。

上面已说过,所谓“辨其体”,是包含“师古之义”的。高启《独庵集序》中还说:“夫自汉魏晋唐而降,杜甫氏之外,诸作者各以所长名家,而不能相兼也。学者誉此诋彼,各师所嗜,譬犹行者埋轮一乡,而欲观九州之大,必无至矣。……故必兼师众长,随事摹拟,待其时至心融,浑然自成,始可名大方而免夫偏执之弊矣。”这说明高启师古要兼师众长。这方面,赵翼《瓯北诗话》作过较细致的分析:“然青丘非专学青莲者,如《游龙门》及《答衍师见赠》等作,骨坚力劲,则竟学杜。《太湖》及《天平山》、《游城西》、《赠杨荥阳》、《寄王孝廉乞猫》等作,长篇强韵,层出不穷,无不一懈笔,则又学韩。《送徐七往蜀山书舍》,古体带律,奇峭生硬,更与昌黎之《答张徹》,如出一手。集中本有《效乐天体》一首,又《听教坊旧妓郭芳卿弟子陈氏歌》一首,亦神似长庆。《中秋玩月张校理宅》,又似李义山。《玉波冷双莲》及《凤台曲》、《神弦曲》、《秦筝曲》、《待月词》、《春夜词》、《黑河秋雨引》,又似温飞卿。《蔡经宅》及《书梦赠徐高士》、《赠李外史》等作,又皆似《黄庭经》。可见其挫笼万有,学无常师也。”《四库总目提要》也说其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长,无不兼之。”这种学习精神,正是其能兼善诸体的重要条件。但是,高启在兼师众长中,又提倡“随事摹拟”,因而他的各体诗中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摹拟成分,限制了他的独创性。而且,他赞美的众体兼善的杜甫,其诗作仍有总体风格特征在,那就是沉郁悲壮,但是,我们要寻找高启的总体风格特征则很难,这恐怕也是高启难以企及杜甫的重要原因之一。

高启不仅是一位杰出的诗人,而且善于作文。黄宗羲曾感叹过:“季迪之文,清新奋发,世无知之者,将无诗掩其文乎!”(《明文授读》)其实,有成就的创作终究不会被淹没的。纵观高启的散文,有三大优点:其一,析理精警、形象,如《清言室记》讲述了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是说明观人必先观言;二是提倡“内外一致”,反对“若昔人之矫为”。不难看出,这里包含着一些辩证法的思想闪光。高启注意到了人言之间复杂的多层次的联系。这种联系有其一致性,这是基本的,所以要提出观人必先观其言,但这种一致性又不是绝对的,历史上就出现过“士大夫有擅声势之强、溺酣淫之乐而唱为清淡、假以自高者”,所以他又提倡“内外一致”。道理剖析得入情入理,而且论述也形象生动,所以有理明气昌的特色。他如反对大吃大喝、提倡贫贱自守作风的《黄石山房记》,强调“静也系于人,不系于物”的《静者居记》,说明“务于虚寂”就在于“烛至幽而不遗,察至隐而能著”的《生白室记》,提倡学问就在广泛的实践活动中的《蜀山书舍记》等皆有这样的特长。其二,叙述劲健、流畅,如《书博鸡者事》对“博鸡者”严惩豪民的叙述就具有这样的长处:

一日,博鸡者遨于市,众知有为,因让之曰:“若素名勇,徒能藉贫孱者耳!彼豪民特其赀,诬去贤使君,袁人失父母,若诚丈夫,不能为使君一奋臂耶?”博鸡者曰:“诺。”即入闾左,呼子弟素健者,得数十人,遮豪民于道;豪民方华衣乘,从群奴而驰,博鸡者直前捽下提殴之,奴惊,各亡去,乃褫豪民衣自衣,复自策其马,麾众拥豪民以前,反接徇诸市,使自呼曰:“为民诬太守者视此。”一步一呼,不呼则杖其背尽创。豪民子闻难,鸠宗族僮奴百许人,欲要篡以归。博鸡者逆谓曰:“若欲死尔父,即前斗,否则阖门善俟,吾行市毕,即归若父,无恙也。”豪民子惧遂杖杀其父,不敢动,稍敛众以去。袁人相聚从观,欢动一城。……

通篇文气充沛,将博鸡者放在矛盾斗争的风口浪尖上,塑造得栩栩如生。他的《胡应炎传》、《墨翁传》、《南宫生传》等皆具有这样的叙事特长。其三,描写凝练、真切,高启往往能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三言两语将其形象勾画出来,决不拖泥带水,如《游天平山记》对于山上的描写:“山多怪石,若卧若立,若搏若噬,蟠拏撑拄,不可名状。复有泉出乱石间,曰白云泉,线脉萦络,下坠于沼。举瓢酌尝,味极甘冷。泉上有亭,名与泉同。草木秀润,可荫可息。过此则峰回磴盘,十步一折,委曲而上,至于龙门,两崖并峙,若合而通,窄险深黑,过者侧足。”他的《槎轩记》对“众槎”情状的描绘,《游灵岩记》对灵岩环境的描述,《师子林十二咏序》对师子林状况的描写,莫不是如此情况。至于散落在各类散文中的零星描述,那就更具有这样特点了。清人陈璋在《凫藻集序》里认为高启散文有“气体醇茂”、“词章清丽”、“文澜壮阔、思理精邃”等优点,看来这并非是无谓的吹捧之辞。

第二节 杨基、张羽、徐贲等诗文作家

高启、杨基、张羽、徐贲在当时享有诗名,并称为“吴中四杰”。杨基、张羽、徐贲均善画,其诗歌也有自己的一定特色。

杨基(1326~1378后),字孟载,号眉庵,其先世嘉定州(今四川乐山)人,其祖父仕于江左,因而他生长于吴中(今江苏苏州)。幼颖敏绝人,他在《梁园饮酒歌》一诗中自信地说:“二龄能言学诵诗,四龄指字识某某,五龄琢句对虚实,联青俪黄配奇偶,客来当座赋短章,四韵不待八叉手,九齿六经已毕读,掩卷背诵无掣肘。”年轻时尝效铁体赋《铁笛歌》,受到杨维桢的赏识。元末曾入张士诚幕,未几谢去,又客饶介所。明初,安置临濠,旋徙河南开封。洪武二年(1369)放归,寻起知荥阳知县,杨基上书乞留京,用为大常寺典簿,不久谪居钟离,洪武四年,又荐为江西行省幕官,不久又落职居金陵金川门。洪武六年复起,出使湖南广右,召还授兵部员外郎,后又出为山西按察副使,进按察使。后被谗,夺职,供役卒于工所。著有《眉庵集》。[3]

杨基是一位较为敏感的诗人,其诗较生动地表现了他复杂的心态。在元末大动乱中,他写的组诗《感怀》就体现了他的多变的思想和情绪。他一方面认为成事业者必须经过磨难:“清霜凋百草,亦令脆者坚。士不遇患难,智虑何由全!玄德髀肉生,重耳十九年。一为三国雄,一为五霸先。”也认识到民心的重要性:“一女不得织,三女叹无衣,一夫不暇耕,八口皆啼饥。饥寒迫于身,谁能不为非!”但他自己却提倡明哲保身,说什么:“和寡非所悲,炫玉徒取祸”,“君子当识时,守身如处女”,“位卑谏勿直,直谏君心疑”等等。入明后,他的思想和情绪更加染上一层悲凉色彩,忽而流放、忽而做官、忽而落职的动荡遭遇使他有点无所适从,诗中常流露出复杂、凄苦的心情。他流放时向朋友倾诉道:“清游未竟夕漏终,落月残星悲一概。激烈正醉金陵酒,漂泊芝泛濠梁载。城荒地僻生计拙,时脱春衫倩人卖。破楼夜雨邻钟急,委苍秋风茅屋坏。斯时愁绝正难禁,君独相看劝余耐。”(《舟入蒸河怀徐幼文》)他暂时做官时又连连感叹道:“他年得遂归田计,多种墙阴十庙桑。”(《寄题水西草堂》)“他时解绶归故里,相期结居吴江皋。”(《忆昔行赠杨仲亨》)他落职乡居时好像得到了安身之地:“暂须依薄俗,憩此窜余身。”(《江村杂兴》其二)“不因迂僻地,那得此身安。”(《江村杂兴》其八)但是愁、悲情绪依然如故:“判醉望愁醒,愁因醉转增。”(《江村杂兴》其四)“自怜知己尽,空负壁间吟。”(《江村杂兴》其十一)看来,明王朝的建立并未给杨基带来什么欢乐,这与高启等人有着相似之处。这样的思想情绪带有地域特点,也带有时代色彩。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里曾指出:“王元美(世贞)《卮言》谓孟载七律‘尚短柳如新折后,已残梅似半开时’,类《浣溪沙》词中语,予谓不特此也,如‘芬草渐于歌馆密,落花偏向舞筵多’,‘细柳已黄千万缕,小桃初白两三花’,‘布谷雨晴宜种药,葡萄水暖欲生芹’,‘雨颉风顽枝外蜨,柳遮花映树头莺’,‘花有底忙冲蜨过,鸟能多慧学莺啼’,‘且自细听莺宛宛,莫教深惜燕匆匆’,‘春色自来皆梦里,人生何必在尊前’……试填入《浣溪沙》,皆绝妙好辞也。”这种以词为诗的现象,说明了杨基诗歌在语言风格上的特点,那就是文采雅丽纤蔚,音韵婉转流畅。再从以下完整的两首诗完全可以体会到他为诗的这方面的特长:

秾李积皓雪,繁桃炫朝霞。江边日日见春色,尽是寻常女儿花。东阑一树能倾国,千瓣玲珑谁剪刻?半吐疑红却胜红,全开似白元非白。旁虽浅淡正复浓,雅丽称月间宜风。阴时晴午各异态,嗔喜笑无不工。嗟我匆匆薄书急,时复微吟对花立。白苎犹沾夕露香,青鞋不怕苍苔湿。而今飘泊楚江滨,想象丰仪一怆神。惆怅当时看花客,对花还说去年人。

——《忆左掖千叶桃花》

浓如烟草淡如金,濯濯姿容袅袅阴。渐软已无憔悴色,未长先有别离心,风来东面知春浅,月到梢头觉夜深。惆怅吴宫千万树,乱鸦疏雨正沉沉。

——《新柳》

有人形容他的诗“如玉袖临春,翩翩自喜”(见《明诗综》),这进一步形象地说明其诗的语言风格。这种风格的诗自然较为缺乏深沉厚重之感了。

杨基兼善诸体诗,他的五律、七律、七绝皆有一些琢句精工的佳作。比如他的五律《岳阳楼》就颇为脍炙人口:

春色醉巴陵,阑于落洞庭。水吞三楚白,山接九疑青。空阔鱼龙气,婵娟帝子灵。何人夜吹笛,风急雨冥冥。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论此诗说:“应推五言射雕乎,起结尤入神境。”当然,他的七律比五律的佳作更多一些,都穆《南濠诗话》曾较为全面地论述过:“孟载诗律尤精,如云‘花无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一官不博三竿日,万事无过两鬓星’,予爱其闲旷,及云‘乱世身如危处立,异乡人似梦中来’,‘千金已废床头剑,一字无存架上书’,则又叹其困穷。如云‘红雨落花来衮衮,绿波芳草去迢迢’,‘六朝旧恨残阳里,南浦新愁细雨中’,予爱其含蓄。及云‘柳色嫩于鹅破壳,藓痕斑似鹿辞胎’,‘小雨送花青见萼,轻雷催笋碧抽尖’,则又惊其新巧。至‘翠袖锦筝邀上客,画船银烛照归人’,‘高楼锦瑟花连屋,深巷珠簾柳映桥’,则又见其情致之绮丽矣。‘宣王石鼓青苔澁,武帝金盘玉露多’,‘八阵云开屯虎豹,三江潮落见鼋鼍’,则又见其气象之突兀矣。他如‘半醉半醒花冉冉,闲愁闲闷雨沉沉’,‘恨不发如春草绿,笑曾花似面颜红’,‘万里归心鸥送客,片时残梦鸟惊人’,则又优柔痛快,而无牵合排比,其亦诗人之豪者哉。”尽管所举诗例并非皆是佳诗,但杨基运用七律的功力较为深厚则依然可见。他的七绝写景抒情尚能独具一格:

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迟到家。

——《天平山中》

三年身不到姑苏,见说城边柳半枯。纵有萧萧几株在,也应啼杀树头乌。

——《遇史克敬询故园》

原来情就包杂在所写景观之中,耐人寻味。

杨基善词,上面说过他一些诗作类似词。其词作婉约流美,颇富情韵。如《蝶恋花》:“新制罗衣珠络缝,消瘦饥肤,欲试犹嫌重。莫信鹊声相侮弄,灯花几度成春梦。风雨又将花断送,满地胭脂,补尽苍苔空。独自移将萱草种,金钗挽得花枝动。”这里描述显得秀美、工巧。又如《夏初临》的后半阕:“何郎粉淡,荀令香销,紫鸾梦远,青鸟书稀。新仇旧恨,在他红药栏西。记得当时,水晶帘、一架蔷薇。有谁知?千山杜鹃,无数莺啼。”此处抒怀表现得典雅、工丽。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评其词说:“其词则婉约流行,韶秀独绝。昔徐泰评眉庵诗曰:‘天机云锦,独出冠时。’其赞美似乎太过,今移其以评其词则允当矣。”杨基词在明初的确是佼佼者。

张羽(1333~1385),字来仪,以字行,更字附凤,号静居,浔阳(今江西九江)人。年轻时从其父宦游,兵阻不得归,因侨武林。来吴,喜吴兴山水,与徐贲卜居于戴山之东。元末,授安定书院山长,再迁居吴(今江苏苏州)。明初,擢太常司丞,兼翰林院,同掌文渊阁事。洪武七年(1374)奉旨去临濠祭陵。洪武十六年,据朱元璋口述郭子兴事梗概,作《滁阳王庙碑》。洪武十八年,被遣戍岭南,未半道,召还,自知不免,投龙江而死,年53岁,著有《静居集》。[4]

比较起来,张羽的五古和歌行较优。其五古在描写景观、抒写襟抱方面,颇具特色。比如,他祭陵中写的纪行组诗,能将描写景观与生发感慨有机结合起来,写得深沉、劲健,其中的《金川门》写道:

两山夹沧江,拍浮若无根。利石侔剑戟,风涛相吐吞。维天设巨险,为今国东门。试将一卒守,坚若万马屯。吾来犯清晓,天空霜露繁。列宿森在列,北斗峭可援。江光合海气,溟涬神攸存。俯视不敢唾,中有蛟龙蟠。浮图者谁子,高居凌凤幡。下见渡口人,扰扰蜂蚁喧。愧彼超世士,去去将何言。

另一首《青口》这样写道:

豁达两河口,前与黄河通。高岸忽斗折,清淮汇其中。甘罗城在南,韩信城在东,一为秦人英,一为汉家雄。人生有不死,所贵在立功。方其未遇时,鹿鹿常人同。时命苟未会,丈夫有固穷。舍舟登高防,岁暮百草空。坡陀陇亩间,一二羸老翁,遗迹不可问,但见荒榛丛。行行重回首,目断双飞鸿。

明王朝刚建立不久,诗人途经这些具有战略意义的地方,自然会联想翩翩,写出这样的诗作。张羽也善于歌行,而且不少是题画诗。看来,这位善于描绘山水的画家,对先辈与友辈的画幅,喜欢运用诗行来说明其画的意旨、意境、构思特点以及如何鉴赏等问题。比如《米元晖云山图》:

前代几人画山水,逸品只数南宫米。海岳楼前北固山,顷刻云烟生满纸。古云丘壑起心胸,怳忽似与神灵通。素壁高县卧清画,耳边怳若闻松风。怪底青山起毫末,森沉绿树临溪活。仙人道士疑要招,芝草琅玕俯堪掇。千里能移方寸间,天机挥洒过荆关。如今画史空无数,对此高踪讵敢攀。

他的《画云山歌》、《米南宫云山歌》、《唐子华云山歌》、《李遵道墨竹歌》、《画山水行》、《倪元镇画作沈御史所藏》、《钱舜举溪岸图》、《胡廷晖画》、《青弁云林图》、《赵魏公竹枝歌》、《题赤城霞图送友归台》、《沈氏宜寿堂屏徐给事贲所画春云叠嶂》等都是这类题材的诗作,可见这也是张羽歌行创作的特点之一。尽管有人认为张羽的“七言律诗,清圆浑脱,不事绸缋,全是唐音”,但总的看来,其近体诗平弱一些,没有什么显著特色。

徐贲(1335~1393),字幼文,祖籍四川,家先居毗陵(今江苏常州),后居吴(今江苏苏州)。元末张士诚曾辟为僚属,他与张羽俱避去。明初,例谪临濠。洪武二年(1369)放归。洪武七年,用荐起家,累官至河南布政使,以办过境兵差不力,下狱死。著有《北郭集》。[5]

徐贲的诗歌也带有较为浓郁的悲凉色彩。无论什么类型题材的诗歌,诗人的心头总缠绕着悲凉意识。如其纪行抒怀诗,洪武九年他奉命到山西体察民情,一路上写出组诗《晋冀纪行》。当时他看到的荆山的情景是这样:“荆山揭高厓,涂山耸横堮。长淮出两间,中间见斧凿。洪流受束缚,浪起石斗角。谁能为此功,在昔大禹作。至今遗庙存,香火乃寂寞。我来问邑人,往事竟缅邈。于时春正深,草木易荒落。”因而诗人发出如此感叹:“登临欲开豁,睹兹反不乐,更伤卞和泣,三献空抢璞。”这一路上,诗人常注意令人感到心烦的地方,如《羊肠坂》:“盘盘羊肠坂,路如羊肠曲。盘曲不足论,峻险苦踯躅。上无树可援,下有石乱蹙。一步一嗟吁,何以措手足。途人互相顾,屡见车折轴。少时徒耳闻,今日亲在目。不经太行险,那识安居福!”有些山明水秀的地方,似乎诗人也有淡淡的哀愁,如《游张林山》:“偶为寻花到竹西,两山云气接高低。午烟僧舍林塘窅,春野人家草树齐。水鹤晴时行麦垄,园蜂暖处识兰畦。自怜远地归来后,才是登临便感悽。”不但纪行抒怀诗,就是题画诗,他也时时生发悲哀和感叹,如《杨孟载画竹》本是清雅的题材,可是他却有这样的诗行:“朅来并州苦寒地,沙土扑面心烦懑。宁无塞草共山花,惟觉粗疏俗吾眼。胸中尘气久已积,对此汾河讵能澣。君心饱有渭川思,挥洒风烟意闲散。封图远送邀我题,措语苦涩颜何赧。”他对自己“措语”有着清醒的认识。至于赠友、怀友诗,那悲凉的情绪更是常常出现:“离心自多感,不为岁时催。”(《独坐怀乡中友人》)“离别琴三叠,悲欢酒一壶,不堪忆君处,烟雨满秋芜。”(《送人之吴江》)“不知今夜梦,还隔几烟波。”(《送易架阁》)“萧条一杯酒,此夕向谁同。”(《待杜二寅不至》)“惆怅官亭酒,如何送客频。”(《送朱给事》)“明日秋风重怅望,还将离思托归潮。”(《次高二季迪留别韵》)“柔丝零落芳心苦,未及秋风已断肠。”(《折莲子呈孟载》)“雁声客里谁先听,愁绝惟应我共君。”(《九月十七日闻雁寄董庄》)“秋风长是身为客,已自伤心况别离。”(《送叶知县》)难怪顾起纶《国雅品》评其诗说:“词彩遒丽,风韵凄朗。殆如楚客丛兰,湘君芬杜,每多惆怅。”这较形象地说明了徐贲诗作的风格和特色。

在吴地,除有“吴中四杰”之称,还有“北郭十友”之称。所谓“北郭十友”,就是四杰之外加上王行、宋克、余尧臣、吕敏、陈则、释道衍(姚广孝)。[6]这些人的诗文作品大多数已散佚,只有王行留下较多作品。

王行(1331~1395),字止仲,号淡如居士,长洲(今江苏吴县)人。少授徒于城北齐门。洪武初,有司延为学校师,后馆凉国公蓝玉家。玉荐之太祖,得召见。玉诛,行亦坐死。著有《半轩集》十四卷。[7]王行的诗歌创作主要是表现个人情绪的唱酬之作:

怀刺归来卧枕书,白云满榻闭门初。草玄未信杨雄病,礼法从知阮籍疏。短障夕阳悲蟋蟀,方塘秋水老芙蕖。南村口燥呼难得,一任狂风捲敝庐。

——《次韵杨孟载见寄》

廿载谁询独处情,翛然江郭养余清。老颜照水同梅瘦,短发临风斗雪明。寒雁联行轻落渚,晚鸦结队远归城。匆匆岁暮相思切,又辱沙塘折简行。

——《次韵高季迪见寄》

“情绪是理解世界的一种方法”。(斯托曼:《情绪心理学》)从王行运用的“杨雄”、“阮籍”的典故来看,从其运用的“悲蟋蟀”、“老芙蕖”、“老颜照水”、“短发临风”、“寒雁”、“晚鸦”等意象来看,其情绪染上一层迟暮、悲凉的色彩。这表达了他未能展示自己才华的苦闷心态。另外,王行也善画,喜泼墨成山水,时人谓之王泼墨。他懂得诗画同理,在《寄胜题引》中写道:“诗本有声之画,发缫缋于清音;画乃无声之诗,粲文华于妙楮;一举两得,在乎此焉。”他在《题倪元镇画》中又重复这个道理:“诗中图画画中诗。”因而他较多的题画诗总是在寻求画幅的诗意,如《题云林画》:“每看新图忆旧游,远情闲景共悠悠。乱鸿沙渚烟中夕,黄叶江村雨外秋。乱后得安翻讶梦,醉来因感却生愁。那能便结沧州伴,重向烟波觅钓舟。”画中的诗意形象地烘染出来了。王行也能文。《四库总目提要》说:“其文往往踔厉风发,纵横排奡,极其意所驰骋,而不能悉归之醇正。”这的确抓住了王行为文的特点。例如他的《石屏记》所描述的石屏:

……惟山有石焉,异于是,精致而清润,中温而有文,遇识者致之,剖琢砻砥,饰而为屏,则若浑沦始判而万象列焉,若月未生魄而山河鉴焉,若敞绡帷而望嵩华焉,若悬方诸而照华月焉。其文之见者,兀而举然,漫而偃然,若蓊而树,若奔而泷,浓疑其邃,淡疑其远,黝疑其幽,苍乎而古,黛乎而秀,廓者天净,漠者烟积,暝焉如阴,皛焉如晴,涓焉如澄,奇态环状,依微窅渺,言可得而殚尽耶,至丽而能坚,至美而能久,至工而不假人为,故予甚爱之,重之,敬而友之。

其描述没有陈规,极其意而驰骋,形容可谓多彩多姿,令人眼花缭乱。这种描述恐与其泼墨山水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明初吴中还有两位颇有名望的布衣诗人,正如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中所说:“国初吴中高士,以(王)宾与公望(韩奕)为称首。”他们的诗歌创作皆有一定特色。

王宾(生卒年不详),初名国宾,字仲光,长洲(今江苏吴县)人。著有《吴下古迹诗》[8]二卷。据《姑苏志》记载:“仲光博综文籍,经史诸子、历数兵政、百氏小说,靡不该贯。”所以他写的《吴下古迹诗》充满着历史和知识的内涵。例如《梧桐园》,自注道:“故吴宫吴王夫差园,一名琴川。古语云:梧宫秋,吴王愁。”因而诗中写道:“七月交秋未变秋,轻轻一叶下枝头。君王不在当时悟,直到凋残后始愁。”旁敲侧击地说明了吴王的醒悟实在太晚了。又如《石鼓》,自注道:“石城山西灵岩山也,旧说石鼓鸣,即兵兴。”因而诗中写道:“那似岐周有篆铭,雨淋青处土花生。山灵休遣音声起,零落吴侬厌见兵。”寄寓了一定的反战思想。

韩奕(生卒年不详),字公望,吴(今江苏苏州)人。著有《韩山人诗集》。[9]据《姑苏志》记载:“奕虽居廛市,而乐事游览,放浪山水间,褐衣芒屦,一童自随,往来山僧野客家,累月不去,或时藉草而坐,微吟长啸,人莫测其意。”其诗正是这种生活及情趣的生动反映。如《湖州道中》:“百里溪流见底清,苕花苹叶雨新晴。南浔贾客舟中市,西塞人家水上耕。岸转青山红树近,湖摇碧浪白鸥明。棹歌谁唱弯弯月,仿佛吴侬子夜声。”这是他放浪山水的路途中所见所闻的情景描绘。又如《山院》:“山院频来即是家,邻房几处共烟霞。石池水碧连朝雨,金粟秋开满树花。入社陶公宁止酒,品泉陆子解煎茶。扁舟百里行非远,黄发应堪老岁华。”这可是他往来山僧野客家的情况的说明。另外,韩奕喜欢在诗歌里发抒独自体验和生发的思绪和感情,比如:

世味老来澹,闭门欣独居。一闲僧亦羡,多癖友常疏。竹露头梳冷,茶烟梦觉初。诗怀与酒兴,不乐复何如。

——《独坐》

高堂四壁空,白首卧衰翁。往事浮云散,余生落日同,早蝉鸣柳树,晚蝶绕幽丛。惟有青山色,多情在望中。

——《独卧》

自然,他所生发的思绪和感情与其长期的布衣生活有着必然的联系,也可以说,其思其情是其生活的必然结果。诗如其人,其诗风以清雅简淡取胜。

第三节 袁凯及其他诗文作家

除了居吴的诗人群中,出现了“吴中四杰”、“北郭十友”之外,吴附近也出现了不少较为杰出的诗文作家,如华亭的袁凯、管纳,昆山的王履、袁华、郭翼,江阴的孙作等。

袁凯(生卒年不详),字景文,号海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叙述其身世和性格:“幼孤力学,少以《白燕诗》得名,人呼为袁白燕。洪武间为御史,上虑囚毕,命凯送东宫覆审,东宫递减之,凯还报,上问:‘朕与东宫孰是?’凯顿首曰:‘陛下法之正,东宫心之慈。’上不怿而罢,以为持两端,心衔之。凯惶惧,托癫疾辞归。上使人诇之,佯狂得免。生平负权谲,有才辩,雅善戏谑,卒以自免于难。归田后,每背戴方巾,倒骑乌犍,往来峰泖间。好事者图以入画。”这样的身世和性格决定其诗很少反映现实生活,但善于捕捉人的各种情绪。他著有《海叟集》。[10]

袁凯表现情绪善于化虚为实,他常常抓住某些典型的物态来渲染情绪。比如思乡情绪,他在《客中除夕》一诗中就通过对“看人儿女大”生发感慨,真是情真意切:

今夕为何夕,他乡说故乡。看人儿女大,为客年岁长。戎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一杯柏叶酒,未敌泪千行。

而《京师得家书》则朴素地写出信笺内容来渲染思乡情绪,好似“天籁”(《明诗别裁集》评语)之音:“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至于下面两首绝句则通过“客中夜坐”时的耳闻目睹,来表达思乡的强烈感情:

落落萧萧江水长,故园归路更茫茫,一声新雁三更雨,何处行人不断肠!

——《客中夜坐》

萧萧风雨满关河,酒尽西楼听雁过,莫怪行人头尽白,异乡秋色不胜多!

——《淮西夜坐》

在异乡,耳闻雨中新雁的阵阵啼叫,目睹行人的头发尽白,可谓感慨良多,无以运用语言来表达难言之情:思乡。又如闲适情趣,这是他佯狂归里后常表现的主题之一,他常常描写许多富有闲适情调的事物,构成闲适的氛围,造成闲适的环境,从而烘托出闲适的心情:

我有茅堂南浦浔,回岗千尺昼阴阴。繁花映带墟烟密,弱竹留连海气深。寂寂轩窗惟鸟下,萧萧风雨亦龙吟。东家野老犹淳朴,酒熟瓜香数见寻。

——《浦上寓所》

白发何烦试鹖冠,清江久欲把渔竿。涓涓浊酒须成醉,嫋嫋晴花已倦看。不忍燕莺频往复,且留鸥鹭与盘桓。东家野老浑知我,日日相过却自欢。

——《寿日溪上谩书》

半雨半晴天气,半开半落山花,半醉半醒游客,半村半郭人家。

——《闲步》

这几首诗真可谓是众宾拱主艺术手法的最好运用,所“拱”就是闲适情趣。当然,袁凯也有困境下的牢骚,大醉后的狂放,不过这种情绪在其诗中很少表现罢了。

袁凯年轻时曾以《白燕诗》著称于世,由此顾起纶《国雅品》评他“闲于咏物”。袁凯《白燕诗》不正面歌咏白燕,全是从侧面烘染白燕的形象,给人一种似有非有的朦胧印象:

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浸衣。赵家姐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

其实,袁凯咏物诗的艺术手法不止这一种。他在元末写的《蚊》就是直接描写蚊蚋一类的形象,以象征性手法说明人世的纷争:“群蛇戢戢方斗争,虾蟆蝼蛄相和鸣。百足之虫行无声,毒气着人昏不醒。蚊蚋虽微亦从横,隐然如雷吁可惊。东方月色苦未明,老天闭门不敢行。”而《咏池上芭蕉》则将所咏之物与所要说明的意旨有机地合而为一:“亭亭虚心植,冉冉繁阴布。既掩猗兰砌,还覆莓苔路。卷舒今自知,衰荣随所寓,默契方在兹,临轩挹清醑。”由此可见,袁凯的咏物诗确有几分功力。

袁凯受到前七子的首领何景明、李梦阳的推崇,其原因就在于复古。显而易见,袁凯的诗作中五古学魏晋、近体学杜甫,这与前七子倡导的复古运动有着相似之处。程孟阳(嘉燧)曾评论说:“《古意》二十首,高古激越,雄视一代。”(引自《列朝诗集小传》)尽管是溢美之辞,但其《古意》确有魏晋古朴的风格,如其中一诗写道:“茫茫古人中,我爱原子思。食粟岂云饱,衣裘岂应时。憔悴衡门下,弹琴唱逸诗。大夫适何来,驷马行。入门即长叹,念子病何危。贫病固不同,发言忽若斯。谁为同门生,白首不见知。”多感慨之辞。他如写庄周、李斯、陶潜等等,皆有这样的特点。袁凯近体诗也力求杜甫那样精切,如《次圭法师过金秀才隐居》(其一):“墟里人家烟雾深,背冈茅屋自阴阴。不愁逸竹妨嘉谷,自爱繁枝集众禽。田父耰锄时得借,渔人舟楫莫相寻。旧开鸡犬桃源里,彷彿溪边花树林。”诗作的起、结以及中间的对仗,都力学杜甫。所以程孟阳又说:“七言律诗,自宋元来学杜,未有如叟(袁凯)之自然者。野逸玄澹,疏荡傲兀,往往得老杜兴会。”(引自《列朝诗集小传》)总的看来,袁凯学魏晋、杜甫,虽然模拟尚有痕,但在明初他的确是还能自成一家的诗人。宋辕文(征舆)说:“景文秀不及季迪(高启),健不如伯温(刘基),而体格庄雅,时见逸思,独为仲默(何景明)所推许。”(转引自《明诗综》)这段话较好地说明了袁凯诗作的风格特点。

管纳(1338~1421),字时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九岁能诗,长师杨维桢,友袁凯。洪武九年(1376),征拜楚王府纪善,从王之国。后进左长史,事楚王桢。洪武二十五年,乞致仕归里。桢请命于朝,留居武昌,禄之终身。著有《蚓窍集》十卷。[11]

管纳一生除从征古州的少数民族外,无任何大的波澜,因而其诗主要抒写他的闲情逸致,如:“真馆晓晴初,官清远尘俗。怡然对简编,庶矣忘荣辱。遥峰拥归云,高城澹微旭。落尽冬青花,江南新雨足。”(《晓起》)“独坐茅堂上,长吟不下床。乱书堆几席,疏雨过陂塘。野燕冲帘入,汀花度水香。应须存晚计,次第学耕桑。”(《独坐》)有时他也抒写一些客居武昌的感慨,但决无多大牢骚:“十年宦学楚江滨,老景垂垂上此身。插柳忽逢三月节,看花又过二分春。春山风雨多新鬼,白发江湖少故人。东忆墓田千阜下,可堪回首一沾巾。”(《清明感怀》)这样的内容决定了其诗风较接近袁凯,措辞较为淳雅,用事较为亲切,襟怀较为旷达:“高宴徐家池上楼,座中宾客总风流。东城美酒休辞醉,南国佳人自解愁。晴日游丝当户落,暖风香篆近帘浮。归时不用山公马,短棹春波正满州。”(《宴徐氏楼》)所以,《四库总目提要》评其诗说:“所作舂容淡雅,多近唐音。张汝弼作董纪集序,历数松江诗人,独谓时敏诗清丽优柔,足与袁凯方驾,盖不诬也。”当然,总的看来,管纳诗风虽接近袁凯,但诗作成就不如袁凯高。

王履(1332~?),字安道,号奋翁、畸叟,昆山(今属江苏)人。博通群籍,教授乡里。能诗文,工绘事。精于医药,尽得金华朱彦修之传。洪武十六年(1383)秋七月,他年已五十余,访游华山,作图四十,记四,诗一百一十一首。在明初的自然山水诗及游记不多的情况下,他的独特成就颇为引人注目。

王履的诗作是按照他的旅游路线,逐一描述华山诸山水景观与名胜古迹。祝允明曾说:“发卷便如携人到异境,诗句巉窅,模象深古。”(转引自《明诗纪事》)作者描写景观与名胜,往往能结合自己的体验进行描述,因而形态较为逼真、亲切,如《苍龙岭》云:“岭下望岭上,夭娇蜒蜿飞。背无一仞阔,旁有万太垂。循背匍匐行,视敢纵横施。惊魂及坠魄,往往随风吹。午日晒石热,手腹过蒸炊。大喘不可当,况乃言语为。心急足自缚,偷眼群峰低。烟烘浪掩掩,日走金离离。松头密如麻,明灭无断期。谁知万险中,得此希世奇。其勇是韩愈,乃作儿女啼。”他如《西峰》、《南峰顶》、《水帘洞》、《东峰顶见黄河潼关》、《宿玉女峰》、《西峰东面莲花形》、《山外》等诗皆具有这样的特点。王履不仅描述景观与名胜,而且还叙写游历过程中的各种感受以及所遇到的人情世故,充满着幽默的情趣,如《入夜闻声,疑风雨大作,不敢睡》、《林中遥见白物,如兽上下跳逸,从者疑是野羊,余因记韩众卫叔卿之流皆常乘白鹿,寄迹是山,此或然欤》、《初下山,时过上方峰,逢樵子,余问青柯平尚悬几里,唯放歌去,不吾对,及吾下山至石关而数樵过,樵问余来处曾见伐木者否,余亦笑而不答,戏赋之言诗,高歌而下》、《丘丈云,灞桥东村墅陈用彬,吾故人,且爱客好事,可一访以资午食,及款门通姓,竟托疾弗接》等诗皆是如此。所以读其诗,也可了解王履游历中不断变化的心境。另外,他的记四篇:《始入华山至西峰记》、《上南峰记》、《过东峰记》、《宿玉女峰记》,黄宗羲《明文授读》全部选入,是明初不可多得的游记佳品。

袁华(?~1382),字子英,昆山(今属江苏)人。性颖悟,读书一二过,辄记诵不遗。明洪武初,授郡学训导。洪武十五年(1382),其子为吏,被罪,他坐累逮系,卒于京师,年六十余。著有《耕学斋集》十二卷、《可传集》一卷。[12]

袁华抒怀诗常以怀念友朋情谊、感叹友朋零落为主题,如《忆昨》其二:“湧金门外昔曾游,落日凄凉燕子楼。红粉不随黄土化,清歌还为彩云留。愁褰帘幕鸡声晓,梦隔湖江雁影秋。泪落神山一抔土,忍将麦饭洒松楸。”他喜欢题写书画,也常表现这样的主题,如《秋江钓艇图》:“我昔系缆桑落州,好山无数当船头。大孤绝立小孤险,江水远兼湖水流。扁舟老叟钓钭日,断崖古木含清秋。草堂抚卷重感慨,满眼风尘怀旧游。”由于袁华诗歌无甚重大题材,诗作往往写得婉约圆润,像《夜坐》这样的诗就很好地体现着他诗风的特点:“泽国秋高木叶稀,穷途倦客尚衣。梦携儿女情如昨,兴托丝萝念已非。何处蛩螀催访绩,谁家灯火候柴扉。可怜骨肉凋零尽,矫首西风把泪掸。”其诗缺乏一股气势。

殷奎(1331~1376),字孝章,一字孝伯,昆山(今属江苏)人。从小受小学,长从杨维桢受春秋。元末应江浙乡举,不利,屡聘不起,有司延训导州学。明洪武五年(1372),荐赴京师,试高等,将授郡县职,以母老请近地,忤朱元璋,远遣至陕西咸阳任教职。洪武七年,卸咸阳教职还。洪武九年病卒,年四十六。门人私谥文懿先生。著有《强斋集》十卷。[13]

殷奎远遣至陕西咸阳任教职,就个人生活是个悲剧,但对创作来说是件好事。大西北开阔了殷奎的眼界,那里众多的古迹,使他能吊古伤心、抒写情怀:

炎精八叶已中衰,千载荒陵竟属谁。寝殿有垣悲踯躅,苑门无地觅罘罳。祥开沙麓沟中绝,祸变增峰土未夷。飒飒凉风吹客髩,不堪兴感立多时。

——《渭陵》

西府层楼接上台,客怀落日为谁开。一天秋色云飞断,万户晴晖鹊噪吏。遍倚危阑频入感,未吹画角已兴哀。千年朝市仍更变,独有南山石未灰。

——《登西安府鼓楼》

由于殷奎远离家乡,自然诗中有不少思乡之情:“一树残花媚晓晖,淡香偏袭旅人衣。春风落尽东阑雪,三载江南未得归。”(《二月七日省牲诸陵沿道杂赋》其一)总的看来,殷奎比袁华诗歌的感情要深沉一些,含蓄一些,从《出长安作》这类诗也可看出这一点:“蹇驴被酒出东关,陈迹依稀眺望间。翡翠坡空悲劫火,凤凰觜在吊囚山。萧萧野树秋霜落,寂寂宫花夜月闲。最是灞陵桥下水,晚来流出转潺湲。”

孙作(生卒年不详),字大雅,以字行,一字次知,江阴(今属江苏)人。洪武六年(1373),召修《大明日历》。书成,除翰林院编修,以老病乞外,授太平府教授,后入为国子助教,迁司业。著有《沧螺集》六卷。[14]

在明初较为普遍学习唐音的情况下,孙作却要取经苏东坡、黄庭坚,他在《还陈检校山谷诗》里充分表达了这种认识和感情:“苏子落笔奔海江,豫章吐句敌山岳。汤汤涛澜绝崖岸,崿崿木石森剑槊。二子低昂久不下,薮泽遂包与鳄。至今杂沓呼从宾,谁敢倔强二子角!吾尤爱豫章,抚卷气先愕。磨牙咱舌熊豹面,以手扪膺就束缚。纤毫剔扶难具论,宛转周腊为郑朴。烟霏澹泊翳林荠,赤白照耀开城郭。沅江鳖肋不登盘,青州蟹胥潜汪壳。洞庭东南入无野,二仪清气会有壑。士如此老固可佳,不信后来无继作。我尝一诵一回顾,如食橄榄行剑阁。忽闻冻雨洗磨崖,抵掌大笑工索摸。作诗寄谢君不然,请从师道旧所学。”只要读一读孙作的《谢马盖卿送菜》、《菽乳》等诗,就可联想到苏、黄一些表现生活情趣的咏物诗;只要读一读孙作的《飞鱼》等诗,也可联想苏、黄一些想象丰富、比喻奇特的诗作。了解到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孙作对苏、黄那样的认识和感情了。另外,孙作也善文,《杞鞠轩记》、《赠笔生张蒙序》、《游采石诗序》、《陶先生小传》等皆是饶有情趣的散文创作,有的还写得像苏东坡那样,纵横跌宕,所以黄宗羲评其文说:“其文不多见而奇崛,尽去陈言者也。”(《明文授读》)


[1] 关于高启生平,可参见《明史》卷285《文苑传》、李志光《高启本传》(《凫藻集》)、吕勉《高启本传》(《槎轩集》)、清朱彝尊《高启传》(《曝书亭集》卷62)、清金檀《高季迪先生年谱》(《高青邱诗集注》附录)等。

[2] 高启著述的诗歌有《吹台集》、《江馆集》、《凤台集》、《娄江吟稿》、《姑苏杂咏》,凡二千余首,自选定为《缶鸣集》12卷,凡九百余首。启没无子,其侄立于永乐年间镂版行之。继而正统年间又刊刻了《高太史凫藻集》,凡5卷,并附《扣舷集》1卷。《凫藻集》为文,《扣舷集》为词。此集乃是正统九年周忱抚苏州时得其抄集于周公礼家,并以公钱刻置于郡学。集前有周忱序。景泰年间,徐庸又广为搜罗高启遗诗,编成《高太史大全集》,凡18卷。集前除有胡翰、王袆、谢徽序外,又增有景泰元年(1450)刘昌序。此集有景泰年间刻本、万历年间刻本及清竹素轩刻本,《四部丛刊》将《大全集》、《凫藻集》、《扣舷集》一并影印行世。另外,高启诗作还有成化十三年(1477)张习刻本,题名《槎轩集》,凡10卷,此集中有些诗为《大全集》所不载。清雍正年间,金檀不但从《槎轩集》内补入了很多《大全集》中所未载的佚诗,还广泛地从方志及他人编辑的合集中搜罗了许多遗诗,重新编辑,并且注释了其诗,题名《高青邱诗集注》并附《扣舷集》又《凫藻集》,刊刻行世,此集又有墨华池馆刻本。《四部备要》据雍正刻本铅排行世。今人徐澄宇、沈北宗校点了金檀辑注本,题名《高青邱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5年12月出版。

[3] 《眉庵集》,今存有成化二十一年(1482)张习刻本,集前有江朝宗序,据江序,此集郑刚曾为刊行,但郑刻本今已不见。张习刻本凡12卷,补遗1卷。收入《四库全书》的《眉庵集》系安徽巡抚采进本,无补遗1卷。张刻本已收入《四部丛刊三编·集部》。

[4] 《静居集》,今存有弘治四年(1491)吴郡张习刻本,前有弘治元年盱江左赞序,末有张习后志及童冀所撰墓志铭。此刻本凡6卷,分诗体编次。此刻本已收入《四部丛刊·集部》。另外,还有万历年间陈邦瞻刻本,凡4卷,内容任意归并,收入《四库全书》者即以此刻本为底本,近《豫章丛书》亦因之,一时6卷本反而鲜为人知。

[5] 《北郭集》今存有成化二十三年(1487)吴郡张习刻本,集前有成化二十二年闵珪序,末有张习跋。此刻本凡10卷。此集万历年间陈邦瞻重新刊印,合并为6卷,收入《四库全书》者即以此刻本为底本。10卷本已收入《四部丛刊三编·集部》。

[6] “北郭十友”,我们采用了《明诗纪事》的说法。《明诗纪事》的说法是根据高启《春日怀十友》诗。这十友是:杨基、张羽、徐贲、余尧臣、王行、王彝、宋克、吕敏、陈则、释道衍(姚广孝)。《明诗纪事》的北郭十友就是去掉王彝,加入高启自己。当然,北郭十友还有另外一些说法,如《明史·文苑传》记载:“初,高启家北郭,与(王)行比邻,徐贲、高逊志、唐肃、宋克、余尧臣、张羽、吕敏、陈则皆卜居相近,号北郭十友,又称十才子。”由此可见,与高启来往并且卜居相近的诗友恐不止十人,故“北郭十友”也出现了不同的说法。

[7] 《半轩集》直到弘治四年(1491)才由张习刻印,集前有洪武二十四年(1391)金文徵的序,末有张习跋、杜琼撰写的传等。此集凡12卷,补遗2卷。收入《四库全书》,合为14卷。其集尚有多种清抄本传世。

[8] 《吴下古迹诗》,已佚,有待辑佚。

[9] 《韩山人诗集》,似无刻本,今有数种抄本传世。这些抄本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韩山人诗集》1卷,附录1卷;一种是《韩山人诗集》9卷、《续集》8卷。另外还有一种清抄本,题《韩山人诗续集》,凡7卷,《词》1卷。近人陈田《明诗纪事》称有《韩山人集》4卷,张慧剑《明清江苏文人年表》亦说有《韩山人集》4卷,不知何据。

[10] 袁凯之诗稿,其自定者名《海叟集》,共4卷,初由张祥泽刻印,其版久毁,世不多见。天顺中,朱应祥手自选录,并为之评点,交付杨传刻之,张璞为之序,以《在野》名其诗选,计2卷,凡诗126篇。这个选本有些诗朱应祥等常以己意更窜。弘治间,陆深得旧刻不全本,与何景明、李梦阳更相删定,题名《瓦缶集》行世。《在野》、《瓦缶》,皆是《海叟集》选本。《四库全书总目》说陆等三人还选录有《既悔集》,这实是错读李梦阳序而致误,实无此本。隆庆四年(1570),何玄之得张祥泽旧刻本,以活字校印百部传之。万历三十七年(1609)又有张所望刻本。清康熙六十一年(1722)曹炳曾城书室又增辑了《集外诗》1卷,重新刻印。收入《四库全书》者即以此刻本为底本,正集4卷、集外诗1卷。

[11] 《蚓窍集》,今存有永乐元年(1403)楚藩刻本,原题:“云间管时敏撰,西域丁鹤年评。”此集凡10卷,卷内有评语及圈点。集前洪武三十一年吴勤序、永乐元年胡粹中序。末附《全庵记》一篇,为周子冶撰。收入《四库全书》者即以此刻本为底本。另外《蚓窍集》还有数种清抄本传世。据《全庵记》记述,管纳还有《秋香百咏》、《还乡纪行》诸集,但今皆未见,似已散佚。

[12] 《耕学斋集》、《可传集》,皆为袁华诗集,前者凡12卷,后者仅1卷,均收入了《四库全书》,四库馆臣评述说:“一取其备,一取其精。”(《四库全书总目》卷169)这两种集子,今皆有抄本传世。另外,《耕学斋集》还有一种10卷本的抄本传世。

[13] 《强斋集》,为殷奎门人余熂所编,诗文杂著凡9卷,又盖以其交游赠答诗文暨行实墓志,共为10卷,请昆山儒学训导陈振祖为之序,未刊行而熂谢世。正统十三年(1448)龚诩于其孙援家得余熂的手录本,并遇王叔政捐金而刻成。龚诩在其后序中说明了校刻的始末,今存有此刻本。《四库全书总目》认为“集本刊于洪武十五年”,实误。看来,王刻本馆臣们并未寓目,《四库全书》收录本依据的似是抄本。

[14] 《沧螺集》,今存有明末汲古阁刻本,每卷各有虞山后学毛晋订一行。计6卷,诗1卷,文5卷。《四库全书》、《元四家集》皆收入此集。《常州先哲遗书·集部》收入此集,并增有补遗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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