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湖南七月记

抗战中看河山 作者:杨钟健 著


去年我尝想,在国内未跑过的省份,只有四五省,湖南为我没有到过省份中最想去的一处。想不到空前的国难,造成了我实现这个企图的惟一机会。我于十一月二十三日,由香港乘欧亚航空机,于下午二时许抵飞机场,计自三日由平出发,第一次第一日到真正抗战的中国的后方,自然另有一种兴奋和愉快。步出机场,遇到兵警检查,不但不感到麻烦,反有愉快之意。在长沙一住,就是七个多月,不但回平之想未能实现,反要跑向中国西南陲的云南。在长沙期间,自有许多事情足记,而前后三次的野外旅行,尤得到不少的新见闻。今拉杂追记,作为国难流亡以来游记的第二部分,取名曰湖南七月记。

第一次看敌机轰炸

出机场无人接,正不知如何进城。忽遇到于右任及张溥泉两先生搭机赴汉口。寒暄之余,遇送于先生之旧友马文彦君,乃即相携至鱼塘街于先生所住之旅馆。盖迩来由南京西来者甚多,长沙房舍,求过于供,彼等所住之房,皆省政府所预定者。到旅馆又遇刘允臣先生,一年前在北平相别,不期在此重晤,真不胜沧桑之感。据刘君云,彼于十一月初始冒险由沪乘车至京,迩时沪战已甚急,沿途危险万状,近始又由京与于先生等过南昌来长沙,即晚搭车赴武昌云。

我在旅馆稍息,即赴湖南地质调查所。在那里遇到多年不见之老友田季瑜及在临时大学之孙铁仙等。国难中遇老友,自有一番愉快,即同赴附近之健乐园便餐。饭后田君坚邀我寄寓其家,盖我之被卷托香港中国旅行社转运,一刻决难到,而天气相当冷,故季瑜为我解决此难题,留我赴其家暂住,谊不可却,只得允从。

地质调查所由京西移,除一部分书籍标本早运至长沙外,若干标本及同人则于十一月二十日前后,先后离京西上。京所仅留少数人留守。黄汲清君等一行也于日前到长沙,会晤之后,自不免对所中事有一番商酌。大体的计划是要在长沙找一地点,盖若干房舍,作为国难期间工作之用。困难之处,是近来长沙房子地皮全很贵,而且一时也不易完成一切手续。因此打算求其次,就是或者借湖大或其他学校的地、房,或是在相知的友人或机关的空地皮上盖房子。

在这样的原则下,有好几个地方可看,黄雷田诸兄要分别察看,约我同往,我因初到长沙,因此正可看看长沙的风物,乃欣然同去。二十四日上午在东郊看了一块空地皮,回城吃午饭,即过湘江到河西。湘江为湖南惟一大川,汇许多支流北经洞庭入大江,在长沙附近有一水陆洲,横于江心,所以在此过河须过两次,小水时甚至过三次。水陆洲长十余里,直竖江心,其上亦有房舍,盖已为大水时所不能淹没之区,长沙之名即由此得。按湘江沿江此等岛洲甚多,尤以自湘潭以下为著,盖因自上游挟泥沙太多,至下游乃至洞庭湖,坡度突落,地势平坦,无力搬运,乃成沉积。然详细研求,或尚有其他原因,也不失为一有兴趣的问题。

过河经汽车西站,沿公路南行,此时天空有数机徘徊,但标帜看不清,季瑜等尚以为是我们的飞机。前行到某烈士公园附近,看一块地皮,忽又来飞机数架,且飞得很低。不到一会儿,隆隆数声,起于河东,嗣见青烟数缕,自河东东部涌起,于是我们始知敌机来轰炸。此时才听到各处放出紧急警报的声音,那时我们的防空设备未免太幼稚。敌机肆虐后,尚有一二机在河西湖南大学上空侦察甚久,始随其他机逸去。我们看了地皮之后,也就寻旧路渡河东返。在中山马路上,看到人山人海络绎不绝,也有东去的,也有西来的,人声鼎沸,于是才知道敌机肆虐,很有损伤。事后打听,也得不到真正可靠的消息,无疑问的是投弹地点,在东车站附近,死伤有二百多人,据说有一家正在结婚贺喜,死了不少,新娘也死了。此次惨事,为敌人袭长沙之第一次,自然表示寇患日深和后方空防之重要。但实也有许多地方令人不能满意的,如事先毫未闻知,待敌机投弹后,始有警角迸入耳膜,闻飞机场尚停有若干飞机,而临时因飞机师全不在场,不能起飞,幸敌人目标为车站,否则将有不堪设想的损失。事后传说敌人此次轰炸,目的在一批正在转运的军火,当轰炸时,该列车即停于南门外不远的地方,只差数分钟未被殃及,也可算是天幸了。

自经这一度轰炸以后,长沙空气,顿现紧张。许多人相继到四郊去住,当局对人口疏散,也极力提倡,市面的防空壕也渐渐加多。幸市面尚照常,只要上下齐心努力,倭寇这一点黔技,是不足深虑的。

到长沙的第二个印象最深的事,就是伤兵问题。以前因旧当局对伤兵无正当办法,以致常有伤兵滋事的事情发生。就是自张治中力加整顿,也还不能马上收效,在我住长沙的数月中间,发生了好几次严重的局面,伤兵在前线奋勇杀敌,后方人士对之只有感激崇敬,对其一切难题自当设法帮忙协助,所以关于伤兵收容与医院,是不能不十分注意的。同时也有些伤兵,恃功而骄,有意寻事,然一念他们过去之劳苦与知识太缺乏,自可予以原谅。所以一部分责任,还在地方当局。记得长沙市面有一关于伤兵标语:“大家要尊敬伤兵,伤兵要尊敬自己。”可为一针见血之言。

上边所说地质调查所在长沙修房事,经看了许久,最后决定在北郊喻家冲一符姓的空地建筑所址,定有租用合同,大致一定期间内所中无代价用其地皮,而此期间以后,房产即归符姓所有。符君为田季瑜旧友,故一切可顺利进行。惟该地距飞机场相当之近,又闻尚有其他军事机关亦迁附近各地,从安全的观点上看也不能算十二分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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