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解放进行曲

碧海蓝天 作者:杨景民,白虹 著


第一章 解放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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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警笛,慌乱的人群,最后便是那个女人摄人魂魄的丹凤眼。

面对那个女人的丹凤眼,杨树林就像是走进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他张开嘴,想喊出那个女人的名字,不知怎么却从嘴里冒出了一句文绉绉的戏文。之后,他便在妩媚如花的顾盼中和黄鹂啼鸣般的念白里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这便是1949年10月11日晚上发生在海口中华大戏院门前的那场战斗。

不久前的10月1日,毛泽东登上北京天安门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成立。溃逃到台湾的蒋介石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命令自己的铁杆干将薛岳纠集残兵败将在海南岛负隅顽抗。获悉薛岳在1949年10月11日这天晚上登临海口,准备在市区的中华大戏院发表就职演说,闻讯而来的琼崖纵队侦察连长杨树林带领自己的小虎队,在这里上演了一出炸毁敌人军车的好戏,算是送给薛岳的颜色和警告。

行动进行得非常神速。杨树林一行隐藏在中华大戏院附近的一家茶馆里。晚上七点钟,为薛岳打前站的侍卫走下汽车,刚刚在大戏院门口拉开警戒线,杨树林的小虎队就已经迅速进入战斗的准备状态。15岁的小虎队队长吴石虎化装成叫花子,在伸手乞讨的过程中迅速地把炸药包塞进敌人的汽车下面,等到薛岳的专车驶到大戏院门口时,周围一片连环爆炸的响声就成了迎接这位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新晋总指挥的隆隆礼炮。

薛岳走下汽车时,一脸的惊慌和尴尬。一个副官模样的人举起手枪,朝天开了几枪,荷枪实弹的侍卫及时来到薛岳的身边护驾,他们组成人墙保护着薛岳进入了大戏院。接着警笛凌厉地响起,四面八方都出现了薛岳的卫队。这时,杨树林命令吴石虎带领小虎队队员何涛出其不意地又引爆了两辆停靠在路边的车辆。惊慌的敌人又掉转方向扑向公路。在夜色中,他们和敌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不多时,杨树林用手指吹响了刺耳的口哨,趁着剧场内外一片混乱,他们急中生智潜入了大戏院的后台。

这样,杨树林就遇到了阿陶小姐——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女人。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遇到了阿陶,杨树林不会巧妙地躲过敌人的搜查,自然也没有之后的故事发生。

但是杨树林遇到了阿陶。

那一刻,杨树林看到了坐在化妆镜前的那个风骚妩媚的女人。镜子里的丹凤眼和柳叶眉,让他一下子便认出她就是唱海南土戏的名角阿陶。多年前曾经看过阿陶主演的几出大戏,她的高腔唱段委婉且高亢激越,一段行云流水里演绎着弋阳腔的原始魅力,且把杂糅在一起的海南地方曲调的韵味结合得十分完美,尤其是后台帮腔时出现的那种锣鼓齐鸣的场面,加上阿陶腾跃翻滚的精彩武戏,把海南土戏的魅力展示得淋漓尽致。最难忘的便是她的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滴溜溜地飞转,顾盼生辉,还有挂在她嘴角浅浅的迷人的酒窝,就像一片涟漪,让人心中生出一些欲望的念头。杨树林从此记住了阿陶的名字。成了阿陶的戏迷之后,有关她的传闻也听说了不少,比如她和一个留洋归来的年轻商人之间发生的凄楚爱情故事,还有唱堂会时和阔绰的公子哥们打情骂俏的花边新闻,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使得阿陶在杨树林心中更具有了一种神秘感。他不仅欣赏她动听的唱腔和妩媚扮相,还同情她的身世,不过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能有朝一日这样接近阿陶。当他突然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阿陶勾人的眼神让他呼吸加快。他有一种人在梦里的感觉。

杨树林的脑海里不知怎么闪现出一句文绉绉的台词:“明月之下,女人如玉。”

此时的阿陶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样的情态让杨树林更加不知所措。

明眼人一看,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女演员阿陶就不是一个平常的女人。混杂在海口这个名为南台月戏班子里,她依旧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坐在后台的化妆镜前,她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对着镜子大口喷吐着白色烟圈,不时把兰花指抛向镜子,显示着自己的妩媚姿态,还冲着镜子做出一个表情,念出一段道白,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一个人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

身后有窸窣响动的声音。一定又是那只大老鼠。每次阿陶坐在化妆间的时候,这只老鼠就会准时出现在更衣室里。刚才更衣时就听到了它的声音。可怜的小家伙,命苦啊!她又一次长叹一声。

就要上台了。今天是海南的社会贤达和商贾欢迎薛岳上任的首场演出,台上正有人在致欢迎辞,预告的演出剧目是《闹花灯》。这场戏的主演是冯家班的领军人物冯蓝琴。冯蓝琴扮演的是女主角马秀秀——一个情窦初开的渔家姑娘。阿陶扮演的是皇宫里的一个妃子,戏份很重。剧团的老板苏阿年启用阿陶,实际上是看上了她的扮相和舞台功底。她能演闺门旦、青衣旦、刀马旦,还能反串小生行当。用行内的话来讲,她是唱打并重且能够坐地传情的实力派演员。不过这个光头秃顶的男人总想占她的便宜。她讨厌他那副垂涎三尺的样子,遇到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受到他那双毛茸茸的大手的骚扰,就像有两条蛇在她身上滑行一样,弄得她每次都要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大师姐冯蓝琴出面保护她,她可能早就失身了。作为班主的冯蓝琴同情每个姐妹,更同情阿陶的悲惨身世——她曾和那位从日本归来的年轻商人牟西圣相爱,没有想到牟家父母不同意自己的儿子与一个身份低贱的戏子成婚,便派人把阿陶卖到了马来西亚一个当地的华人剧团,几经周折她才辗转回到故乡海口。

唉,往事不堪回首呀!阿陶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后台的化妆间,她发出一阵长吁短叹之后,就忍不住伏案哭泣起来。再抬起头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胡子男人,她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等她惊叫,那人已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只听他在她的身后说:“有人在追我,快帮我隐藏起来!”这顿时让她没有了恐惧,而且很快有了配合的动作。

她拿出一件戏装穿在这个大胡子男人身上,把油彩迅速涂满了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庞,还在他的眼睛和鼻子之间盖上了白色的小丑油彩。胡子扎人,让她的手心有一丝痒痒的感觉。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儿,那是混合着太阳和海洋的味道,她同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叶子烟的味道,还无意中碰到了他身后硬邦邦的武器。

几个卫兵和警察已经来到了后台。他们故意大声叫喊着,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她明白了,刚才在剧院外面炸毁的几台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的汽车,一定和他眼前的这个大胡子男人有关,他一定就是琼崖纵队的人。看他那副模样,自信、严肃,还有点儿桀骜不驯,一看就是英雄豪杰之类的人物。她拿起刚才没有抽完的那支烟,对着镜子继续喷吐着烟圈,以此镇定自己的情绪。一个为首的胖警察走过来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丑角形象,摇摇头,很快离开了后台。他们一路吆喝着,向剧场里面走去。

“谢谢阿陶小姐相救!”这是那个大胡子男人说出的第二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陶从镜子里看着他。

“我是你的戏迷,在海南说起你的名字,无人不知。”那个男人站起来面对着她,“谢谢你了,我叫杨树林,以后有事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那就告辞了!”

他们离得很近。那个男人就像一座大山站在她的面前。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醉神迷。那张夸张的大花脸,真是逗人可笑。这是她的杰作。他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那威风凛凛的模样,还真像是舞台上的英雄人物。

“请先生藏在箱子里吧,等戏演完了,我带你一起走。”

“谢谢你了,此处不宜久留。”

杨树林在后台小门外探探脑袋,然后吹响一声口哨,突然间,几个小叫花子模样打扮的孩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们手中都有一把枪,看样子这是他的部下。杨树林把其中一个孩子拉了过来:“怎么样,这是我们的联络员,记住,他叫何涛,你们的大戏院门口就是他的联络点,有事需要找我就和他联系,告辞!”

话音未落,杨树林已经带着小虎队员从后台的一扇窗子飞了出去。就像天兵天将,倏然来去,短短十多分钟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让阿陶顿生几分刺激和兴奋。哦,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曾经名扬江湖的侠士杨树林,看他手中的那把大刀,刀光闪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龙泉宝刀?刚才他说自己是我的戏迷,这可真是难得的戏迷!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的声音。她回过身来,突然愣住了。戏班子的老板苏阿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他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神秘,又有几分得意。他是如何进来的?难道刚才的一幕全被他看见了不成。猛然间,她脸上突然发烫起来。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个老流氓肯定就是刚才躲在更衣室的那只“大老鼠”。难怪每次进入更衣室,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不由怒火中烧,一挥手,就把手中的化妆盒狠狠砸向苏阿年。

“你这个老流氓,给我滚出去!”

苏阿年嘿嘿笑着:“你私通共产党,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对我百依百顺,我就可以不去报告。”说着,他就把一只大手放在阿陶的肩上,继而想往上摸索阿陶因愤怒而更加生动的粉脸。

“呸,你做梦去吧,你如果敢去报告,我就拿刀宰了你!”

“别生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这就走,哦,该你上台了。”

“不要你管,快滚!”

等到她上台演出的时候,尽管台词只有十几句,却唱得格外用心。她带着往日痛苦的心绪和刚才的愤怒,用手指对着台下的贵宾席位,好像台下的那些人就是她的仇人一样。她把韵律拿捏得有些过火,这样反常的演唱居然获得了满场喝彩。她知道这是自己过于紧张的缘故。台下那些晃动的警察和卫兵的身影,让她担心着杨树林和那几个孩子的安全。唱完之后,她缓步退下舞台,一颗心还在牵挂着杨树林他们的安危。

大花脸,你走远了吗?

从那天起,阿陶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杨树林那张被她涂抹而成的大花脸。一想到自己的杰作,她就忍不住发笑,再到剧院演出的时候,她都会有意地去注意那个叫何涛的小战士。何涛装扮成一个满脸脏兮兮的叫花子,伸着手向路人乞讨,一双眼睛却在四下观望。阿陶每次都会停在他的面前,给他送去一些食品。有一次,不等她开口,那个聪明的何涛就告诉她:“杨连长要进城了,有时间的话,他会来看你。”“哦,杨树林是你们连长呀,他会来吗?”“听说他可想你呢?”“胡说,怎么会想我呢?”“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小家伙真会说话。她特意奖赏了他一个菠萝蜜。

杨树林那天真的来了。他这次来是为了收拾那个苏阿年的。苏阿年有一天逼着阿陶去陪一个富商喝酒,阿陶不从,结果苏阿年恼羞成怒,找来一个叫包大鸣的地痞流氓把阿陶吊在树上暴打一顿,如果不是冯蓝琴等人出面相救,阿陶这次可能会被打得很惨。这个消息是何涛告诉杨树林的。杨树林还听说,阿陶当年进入苏阿年的剧团时,是被人买卖过来的,阿陶还欠着苏阿年一笔赎身费,难怪苏阿年对阿陶如此残忍。

在一家茶楼里,杨树林挥舞着自己的龙泉宝刀教训着苏阿年和包大鸣。他们跪地求饶。苏阿年还当着阿陶的面表示悔过之意,并答应拿出一笔钱为阿陶疗伤养病。这一切让阿陶大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她没有想到,杨树林提出要为她赎身。杨树林三天后不知从何处凑来了赎身的钱,他把钱交给苏阿年的时候,阿陶在场。当着她的面,杨树林把那张卖身契烧掉了,从此,阿陶就是自由之身了。如果阿陶热爱琼剧艺术,她可以继续留在剧团唱戏。她的自由是杨树林带来的。

这一天,阿陶十分高兴。她请杨树林在自己的小房间饮酒。为了增加浪漫情调,阿陶把自己装扮成海南传统戏里的渔家女,特意为杨树林也化了妆,又一次把他打扮成一副大花脸的丑角形象。之后,阿陶依照程序化的表演来扮演着现实生活的情节,她以舞台上花旦常用的“八丁步”在逼仄的房间端酒上菜,接着作揖问安,嗲声嗲气地把杨树林称为“相公”。杨树林从小熟悉戏文,他迈着须生常用的“七星斗”台步用戏里角色的语调叫着“娘子”,彼此相对捧腹大笑,继续疯疯癫癫地进入了戏中人的状态。饮酒时,阿陶为杨树林演唱了拿手的琼剧唱段,那一双兰花指在杨树林面前优雅地晃着,早就把他的魂勾走了。

一辈子的幸福就在君的手里,

娘子的命运就是一只风筝,

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明朝就是好日子的到来。

这是阿陶演唱的一段《别离》,句句饱含深情。杨树林一边饮酒,一边听戏。这段戏让他感受到了阿陶的似水柔情和无限爱意,久违的美酒加上情深意长的琼剧的韵律,让他酩酊大醉。

夜幕辽阔,玉兔东升。知音少,弦断情郎知。

他们是在戏班子临时居住的后院分手的。夜深了,远处的海风吹来,有一丝凉意。看着月光下那个英姿勃勃的男人,阿陶勇敢地投入到了他那宽阔的胸膛,还用手抚摸着那些扎人的胡须。他只是紧紧抱住她,用鼻子闻着她的芳香。临分手时,杨树林送给阿陶一把精致的工艺品宝剑,这个赠品被阿陶看作定情之物。阿陶接过宝剑,冲上去,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在这芬芳温湿的狂吻之后,杨树林说出了让阿陶难以忘怀的一句话:“等着我,海南岛就要解放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那天晚上,沉醉于美好爱情之中的杨树林,也许并不知道在黑暗的夜色里正有一个人的眼睛在监视着他的行动。此人正是包大鸣。包大鸣把杨树林的行踪报告给隐藏在大树后面的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之后,那个黑衣人挥挥手,从他的身后走出了两个穿便衣的刺客。他们尾随着杨树林向夜色中的码头走去。走在前面的杨树林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异常,他迅速躲进一艘渔船上。那两个人还没有等到走进渔船,便应声倒下。他们背后被飞刀击中。

甩出飞刀的是小虎队队长吴石虎。

杨树林迅速跳下渔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黑暗中的动静。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他的仇人——牟少爷,还有另一个女人的丹凤眼。

记忆里的另一双丹凤眼没有阿陶的明亮,那是于倩的眼睛。打动杨树林的是她那双眼睛里盛满的忧伤。那时的杨树林还没有加入琼崖纵队,他只是来自文昌的一个杀富济贫的江湖好汉。18岁那年,杨树林杀掉了欺压本村百姓的大财主牟仁旭,就逃出了家乡到处闯荡。之后,他四处拼杀,名扬八方,尤其是他的那把大刀可谓声震海岛,人称“文昌刀客”。22岁那一年,杨树林获悉当年害死自己父亲的那个牟家少爷牟西圣从日本归来,成了海南的大商人,经常在海口的“名媛楼”消遣,据说吸引牟少爷的是一位刚刚从珠海来到海口的头牌小姐于倩。于是杨树林来到了“名媛楼”。一见到于倩,杨树林就被她那双忧伤无助的丹凤眼打动,用杨树林的话来讲,他觉得于倩的丹凤眼一定写满了故事,而且是悲伤的故事。

于倩向杨树林讲述过她自己的身世。她是湖南武陵山中的一个穷人家的孩子,9岁那年便被卖到四川涪陵一个富人家当童养媳,15岁那年她被老公公凌辱。次年怀孕后,被那个骄横跋扈的婆婆赶出了家门,从此流浪街头跟着一个盲人琴师学艺卖唱,不久以后被人拐骗到了海口的“名媛楼”。杨树林被于倩的身世所震撼。他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元,都给了于倩。之后,他天天抽空来听她弹琴、和她聊天。那个时候,杨树林有点儿迷上了于倩,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报仇的事情他不会忘记。他告诉了于倩自己的真实目的后,于倩深表同情,愿意帮助他完成这个报仇计划。但是,那个报仇的时辰到来时,杨树林却险些成了牟少爷的刀下鬼。

那天晚上,按照于倩事先通知他的时间,他于晚上10点钟之前准时潜入“名媛楼”。等到牟少爷来到于倩的房间后,杨树林手提大刀冲了出来,但还没有等他看清对方的面孔,就被身后的两个男人击昏在地。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名媛楼”外面的石柱上,等待着挨刀行刑了。受连累的还有他的几个小兄弟,那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呀。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真是说得好啊,于倩肯定出卖了自己。他抬起头,看到了“名媛楼”上的窗口里偷偷往这里打望的那个女人的眼睛。阴谋。是的,这个女人一开始就为自己设下了圈套,让自己往里钻,她的忧伤迷惑了自己。

牟少爷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国民党的政府要员。他派来的警察在这里宣布了杨树林谋财害命的罪行,还把杨树林说成是琼崖纵队的人。杨树林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他说,老子如果真的是共产党就好了,可是已经晚了,早知道如此,自己真该投奔共产党去了。他大骂着牟少爷,喊出了“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豪言壮语,然后走上刑车,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

这时候,枪声四起,有人出手相救。救他的正是琼崖纵队的一位首长。牟少爷在混乱中溜掉了。杨树林冲上楼去,挥起大刀砍向于倩。随着雪亮的大刀发出一道寒光,这个“名媛楼”的风流女人就在她营生的阁楼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她那美丽妖艳的身体,顿时鲜血飞溅,从嘴里发出的一声惊恐万状的“呵”字才喊出了一半儿的声音,就和她自己的尸体永远定格在了小阁楼的走廊上。杨树林看了看于倩的尸首,这个女人真他妈的风骚,临死都还露着白色的乳头,这样的贱货不值得怜悯。她该死。

杨树林被首长接到了根据地养伤治病,到根据地的还有当年被他收留的那5个小叫花子——吴石虎、何涛、宋小牛、王知了和吕晓银。他们住在一个简陋的茅屋里,每天会有一个老妈妈来照顾他们,老妈妈的鱼汤煮得很鲜,还有那些野菜也煮得有滋有味。住了一段时间,他们个个心宽体胖,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老妈妈为她们每人做了一双新鞋子。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妈妈就是首长的母亲——一个革命大家庭的老妈妈。那时候,杨树林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每次战斗归来,老妈妈那里就是他们的去处,根据地成了他们真正的家。从此,江湖英雄杨树林成了一名琼崖纵队的侦察连长。他身上的那种江湖侠气帮助他完成了一件件重要的侦察任务,而他当年收留的那一群讨饭的小叫花子,也被他打造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小虎队。

事后“名媛楼”的老鸨告诉他,于倩死的有些冤枉,事实上她并没有出卖杨树林,而是因为一个和于倩争风吃醋的妓女把于倩与杨树林的密谋偷偷告诉了牟家少爷,而牟家少爷则利用了于倩。

现在杨树林遇到了阿陶,这样的一双丹凤眼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命运。

唱戏的名角你也敢高攀?冷静下来一思量,他觉得英雄配美人,没有什么不好,自己就是英雄,喜欢一个名角怎么不可以呢?是的,他这一辈子就喜欢丹凤眼的女人。这次一看到阿陶,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期待的是丹凤眼和柳叶眉之间的那种妩媚。

唉,说不清的丹凤眼。那一笔为阿陶赎身的钱,就是杨树林当“山大王”时的积蓄。为了一个中意的女人,一个自己喜欢的名角,他值得这样去做。这辈子,他是第一次被女人狠狠地那么热吻,有点儿意思,这个女人火辣辣的,真够味道。

杨树林此时行进在夜色茫茫的海滩上,想着往事他心里翻滚起一片浪花。难道牟家少爷就是和阿陶相好的那个阔少爷?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前面就是他的侦察目的地了。咸鱼村交通站的阿娇——一个爱国的女商人,还在等着自己来取情报。

他快步走进渔村时,看到远处敌人的舰艇向渔村方向驶来。

好啊,等着你来!杨树林兴奋起来。他知道打击“蓝牌”的机会就要来了!

他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刚落,吴石虎就和另外两名小虎队员出现了。他挥挥手,和小虎队员一起潜入到夜幕之中去了。

一代名角冯蓝琴的到来,给琼崖纵队的官兵带来了好心情。这天下午,部队在根据地接待了这个从海口来的戏班子。一位首长曾经看过冯蓝琴演出的文明戏,印象非常深刻,此时,她突然出现在琼崖纵队的指挥部,立即引起了轰动。

“我们是来慰问演出的,听说海南岛就要解放了,所以我们也要和你们一起战斗,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

冯蓝琴说话就像说戏文一样,很是真切动情。别看她已经30岁的年纪,但她就像一个年轻人一样充满了朝气。一边说着,她就和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女演员唱起了一段歌颂琼崖纵队的琼剧片段——“23年风雨中挺进,海南岛上红旗飘飘,军号嘹亮,我们的英雄让敌人闻风丧胆!”

一位首长说道:“我们做的很不够,这样的唱词我们受之有愧。”

冯蓝琴字正腔圆地说道:“我们唱得难道不是事实吗?这20多年不是琼崖纵队舍生忘死保卫了海南岛的老百姓吗?难道我们不能唱一唱吗?还要告诉你们,这个演唱的小演员洪秀英,虽然只有13岁,却是这个唱词的亲身感受者,因为她出生于一个苦大仇深的家庭,那年冬天是你们救了她的一家人,她把自己的经历讲给我,我就写进了歌词。”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年纪的洪秀英,很是感动。是啊,这些年的艰辛,老百姓都记在心里了。

傍晚,慰问演出开始了。一出改编的《杨家将》唱得很有气势,冯蓝琴的演出非常出彩,还有阿陶的出场为演出带来了高潮。演出结束的时候,冯蓝琴、阿陶和洪秀英一起唱起了《琼崖纵队红旗不倒》这个段子。琼崖纵队的战士一起加盟合唱,把节目推向了高潮。

一位首长最后上台讲话,他告诉大家:“未来的国家需要这样的演出艺术团,老百姓需要看到更多更好的演出,希望大家为迎接海南岛的解放排练出新的剧目。这次慰问演出是剧团老板苏阿年先生的爱国行为,我们感谢苏老板和班主冯蓝琴女士带来的精彩演出。”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老板苏阿年走上舞台,他微笑着和冯蓝琴与阿陶等主要演员一起亮相,并向台下挥挥手:“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还会来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带着演员走遍琼崖纵队的营盘和根据地,表达我们艺人的一点儿心意。”

演出结束时,阿陶来到部队营地寻找杨树林。她没有看到杨树林,也没有看到那几个小战士的身影。莫不是遇到骗子了吗?或者那个杨树林不是共产党的人,而是一个冒充共产党的土匪。她想直接去问问这里的首长,看看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杨树林的人。

走到指挥部附近时,一幅熟悉的照片映入她的眼帘,那是杨树林和几个小战士在练兵时的合影。照片下面写着:侦察英雄杨树林和一群小老虎。她知道,杨树林一定去执行任务去了。她笑了起来,一个人从山上跑了下来,嘴里不停地骂着:好呀你杨老虎,我来看你,你偏偏不在。她在嘴里骂着他,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远远地,她看到苏阿年坐在一棵大树下独自抽烟。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打什么主意。阿陶觉得,这一路之上苏阿年显得非常神秘。他雇来的十几个挑夫沿途吵闹着要喝酒吃肉,不是骂娘就是找岔子,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指名道姓地要阿陶为她们清唱一段,给人的感觉就是地痞无赖。现在这个老混蛋不知道一个人待在这里打什么主意。

这时,远处响起了几声古怪的鸟叫。苏阿年站了起来,他看看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向鸟声怪叫的地方走去。大树后面的阿陶一下警觉起来,她紧紧尾随其后,在山坡前她看到苏阿年正在和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十几分钟后,那个人站起身向山坡下走去,阿陶从他的侧面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曾经欺负过她的地痞流氓包大鸣。难道他们要干什么坏事?阿陶有些紧张起来,她悄悄跟了上去。

阿陶走到山坡前就停住了脚步。妈呀,在山坡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国民党官兵的队伍,她看到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正在训斥着苏阿年。这个苏阿年难道是和薛岳他们穿一条裤子的坏东西,他借着演出为名,一路引来了偷袭的军队,好阴险呀!一个念头在心中驱动着她:快去报告首长!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双脚发软,一路之上居然绊倒了两次。

快呀!有白狗子。阿陶用力呼喊起来,呼喊惊动了琼崖纵队的战士,枪声顿时响起。这时,阿陶的头部突然被人狠狠重击一下,她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就不省人事了。

五指山根据地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场激战。

那个叫阿陶的女人的失踪,使得这个事件充满了扑朔迷离的色彩。

事后得知,那天晚上在五指山根据地发生的偷袭活动是代号为“蓝牌”的敌方特务策动的。“蓝牌”原来是国民党军统派出盯梢陈济棠的特工人员,戴笠当年为了打击李宗仁的得力干将陈济棠,曾经策反了陈济棠的空军部队归顺蒋介石,使得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登峰造极。之后,于1946年新成立的保密局又将“蓝牌”编入新的特工系统,这个“蓝牌”特务头子在海南破坏了许多共产党的组织,抓获并迫害了大量的共产党员。据我方打入敌人内部的情报人员提供的消息称,这一次五指山行动其实是“蓝牌”为了与混入琼崖纵队内部的另一个代号为“黄牌”的特务会面,这个情况说明敌人加快了对根据地的围剿行动,也引起了我方的高度警惕。

2

渔舟唱晚的画面此刻在眼前显得是那么不够真实。

杨树林举起望远镜,看到了海面上三三两两的渔舟,还有海滩上翘首盼归的渔家乡亲,几个织网的姑娘哼着渔歌,身披着夕阳的霞彩,煞是温馨。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场景不过是给敌人摆下的一个迷魂阵而已,而他就是这个虚拟游戏的导演。

不多时,杨树林举起了那只持枪的大手,随着一颗信号弹打响,一切景象都充满了魔幻色彩:白色的船帆下面飞出了无数个蛟龙一样的士兵,旋即,一排排密集的弹雨把夜空染红了,远处驶来的那个庞然大物立即变成了一个瘫痪的大狗熊,在海面上喘着粗气,一面白旗摇晃着像幽灵一样出现了。

杨树林再次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时,咸鱼村海滩已经是一片狼藉。这里刚刚打完了一场硬仗,零零散散地倒下了几十个国民党士兵,一面烧焦的旗子在冒着黑烟,不远处,是敌人丢弃的一艘巡洋舰。看来,这场战斗十分成功,尤其是那几个小虎队成员参与其中,表现得非常英勇顽强,可圈可点。

这时候趁着敌人增援的队伍尚未赶到,杨树林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喊着:撤退!他骑上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吹响了凯旋的口哨,树林里立即应和着小虎队队员们一串串响亮的哨声,部队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队伍行进到五指山根据地的时候,月亮从天空升了起来。不多时,慰问他们的当地黎族乡亲们就闻风而来。鹿皮鼓咚咚地拍了起来,黎族乡亲们跳起了“打柴舞”。围坐在篝火旁的琼崖纵队的战士们,一起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

这场激烈的战斗是从晚上八点开始的。一个小时之后,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第二舰队的“南天号”巡洋舰少校李大贵带领的海上剿共小分队在咸鱼村海滩误入首长布下的迷魂阵,须臾间就被全部歼灭,李大贵乖乖地成了俘虏。现在,他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接受审问。

“报上你的名字和职务。”杨树林在审讯,他拍着桌子,“一定要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不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叫于四海,是巡洋舰机务班的一名修理员。”

“哈哈,李大贵,你还挺会编故事呀,快从实招来。”

“我是李大贵,我坦白,我交代。”

“你知道‘蓝牌’的行动计划吗?‘蓝牌’是谁?还有,那个叫牟西圣的是你们的什么官员?”

“我只是听说过‘蓝牌’这个计划,可是‘蓝牌’是谁我不知道。你说的牟西圣是省党部派来的特派员,但是我知道他不是‘蓝牌’。”

半个时辰后,李大贵的供词送到了琼崖纵队首长手中。在手绘的海南军事地图前,一位首长陷入沉思之中。烟雾腾腾的茅屋里,几个琼崖纵队的高级指挥员正在和他一起分析刚才的审问记录。那个刚刚被抓来的国军少校参谋李大贵所提供的情报,看来完全是一派胡言,与他们获得的其他情报对比出入太大。从李大贵介绍的地图上的情况分析,国军海南防卫司令部总指挥薛岳的兵力部署过于简单,他看似坦白归顺的老实样子里,分明藏着奸诈和欺骗,丝毫没有吐露出任何重要机密,更可气的是“蓝牌”的情况他一点儿也没有透露。想到这里,那位首长站起来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把李大贵带上来由我亲自重审!”他知道李大贵是在糊弄他们,要想摧毁这个顽固派分子内心的最后堡垒,必须突击再审。

面对着首长鹰一样犀利的眼睛,这一次李大贵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李大贵,你好大胆呀,居然敢拿老黄历来糊弄我们。谁不知道,你的这份情报已经换回了多少钞票。1946年7月14日,你用这个老情报换取了我们一百个现大洋;前年9月,你在文昌又骗了我们。就凭你这一套,还可以骗得一些女人的芳心,难怪你有美人缘啊。”

“岂敢,我岂敢。”

“李大贵,我早就听说你的太太很漂亮,不过还听说,你的师长刘维明曾经把你的太太献给一位美国舰队的少将作为玩偶。你曾经为这件事要和他拼命,后来你的军长雪海涛突然提拔了你,并劝你暂且熄灭了报仇的火焰。然后,你去勾引那位刘师长的三姨太,并且在她去年生日之时,你趁那位刘师长住院疗养的时候,在你母亲居住的红树湾为她设宴祝寿,有过这些事吗?”

李大贵开始出汗了。他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于这场攻心战,他防不胜防,他的心理防线被突破了。

于是,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军事机密全部说了出来。

“报告长官,就是这些东西了,我已经把新的布防详图画了出来,有关的舰艇编组情况也在上面。‘蓝牌’属于军统指挥,有关情况我们很难知道。希望你们能给我一条生路,千万不要伤害我的老母亲,我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首长看着那张布防详图,挥挥手,让杨树林把李大贵带下去。

刚出门,杨树林就把李大贵臭骂了一通:“想活命的话,以后要老老实实地配合,不然的话就要你早死。”杨树林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寒光逼人。“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大侠啊,下来以后一定要向你坦白交代,一定要配合工作,一定……”李大贵算是识相,他就像鸡啄米一样点着自己的头。

现在,首长要思考的是接下来这步险棋如何去走的问题。

不久前,中央军委发出了解放海南岛的动员令,渡海前往广州汇报这边的情况,就显得尤为重要。同时,潜伏在海南的“蓝牌”和“黄牌”特务分子活动频繁,所以根据情况需要,准备启用杨树林的那支小虎队。杨树林曾经是杀富济贫的江湖英雄,虽然有不少江湖习气,但他苦大仇深,对反动派恨之入骨,是一个可塑之才。更重要的是要把这支小虎队推向风口浪尖,在战斗中百炼成钢。首长走入小虎队员的茅屋,在昏暗的油灯下,他挨个打量着这几张还带有孩子气的稚嫩的脸庞,并为他们盖好被子,正准备退出去时,没想到惊动了睡在门口的吴石虎。吴石虎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床铺,呼啦啦,几个小兵一下子都醒了过来,他们一下子站了起来,齐刷刷举手敬礼。

“有什么任务吗?首长同志,请指示。”

首长笑了起来,他对身边的侦察连长杨树林说:“你可以给他们讲一讲下一步的具体任务,希望他们能够多打胜仗!”

小虎队队员们欢呼起来。这样的场面让首长有些动情了。

第二天,俘虏李大贵下山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少年。此人正是16岁的小虎队队长吴石虎。此行,他的任务就是被安插在敌军第二舰队司令雪海涛身边,寻找“蓝牌”的行踪,并进行海上军事情报搜集。紧接着,15岁的何涛化装成一个叫花子,直奔海口方向的敌人指挥部附近,担任联络员。当天下山的另外5个队员中有3个小战士,他们分别是14岁的吕晓银、15岁的宋小牛和16岁的余知了,他们的任务是担任过海的联络员,到广东解放军前指总部报告海南岛的一些情况。带队打前站的是侦察连长杨树林,随后而来的是纵队一位领导。

送行时,首长在远处的山头向他们招手,然后心事重重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大海。

杨树林带领小虎队进入雷州半岛之前遇上了台风。

台风过后,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吕晓银失踪,到了县城之后,有两个化装成渔民的侦察员在哨卡被国民党的还乡团抓走。现在杨树林身边只有宋小牛和余知了这两位小战士了,要渡过大海和解放大军取得联系,就靠他们3个人了。

在途中,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神秘的黑衣人就像一个魔咒,让他们无法脱身。他就是那个“蓝牌”吗?等着吧,我杨树林一定要把你的面纱揭开。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护送首长过海,此行责任重大。

一想到琼崖纵队的特派员就要到达指定的地点过海,杨树林非常着急。他来到自己经常活动的澄迈县马村,找到了县委书记,让他帮忙过海。这里已经被国民党军队封海,要过海只有以“祭海”的名义宴请那个发放过海通行证的郝营长。出面协调此事的是来自咸鱼村的交通员阿娇,她以多年的商人身份通过当地商会的会长请来了一位姓郝的国民党营长。席间一边饮酒,一边叙说着渔民近期缺少油盐和食品的苦衷。

“还望郝营长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给我们提供到临高买盐的方便。我们几个都是做正经生意的商人,绝对不会出问题。”阿娇说着,把一包银元塞进了郝营长的手中,“一点儿小意思,等生意做大了,自然不会忘记你的。来吧,请吃点我们自家的腊肉,喝几杯家乡的米酒,今天招待你的‘祭海’菜品比起往年差远了,因为不能出海,所以连海参和大虾都没有,只能委屈你了,等我们这趟生意跑完再给你补上。”

那个郝营长倒也领情。他把银元装进口袋,马上表态说:“我可是看在驻村多年的交情上,乡里乡亲的,这次可以开个绿灯。不过通行证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次只能管两天,时间久了,不好交代,这个问题你们也明白。”

“两天时间一个来回,足够了,如果不遇到台风,我们可以提前回来,这个问题郝营长请放心。”

“那好,不就是到临高买盐嘛,明天就办理通行证,来来来,继续喝酒。”

拿到了通行证,杨树林等人还要想办法混上渔船才行,因为在进入海边的小树林旁,敌人专门设了一个关卡。杨树林此前观察到,每天落潮的时候,渔民们带着背篓下海捉鱼虾,这个时候,如果提前在小树林里潜伏好,就可以混进捉鱼虾的队伍。于是他们按照计划行事,在涨潮的时候,船老大一声吆喝:“推船下海啦,大家来帮忙呀!”杨树林趁机巧妙地把准时到达的特派员参谋长一起带上了渔船。

夜色茫茫中,杨树林保护着特派员走出了马村。木帆船驶进大海时,杨树林和小虎队的队员们激动地围着特派员问这问那,特派员同样激动地向船上的战友们叙说着即将见到上级领导和亲人的感受。

杨树林知道了,这次他们要北渡琼州海峡,到达雷州半岛,然后到广州汇报岛内的情况。船行驶到半夜,大家已经进入了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忽然间,船身一阵撞击,咯噔一下就搁浅了。前面出现了一片灯火。杨树林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上船检查的军人身上佩戴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内心有几分激动。可是特派员暗示他不要急于暴露身份,因为此次行动肩负着特殊的使命,于是,他们跟着检查人员来到岸上接受盘查。

从上岸之后,杨树林他们先后被转换到几个地方。最后,他们被送到了一处悬挂着军事地图的小楼上,在这里,不等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位指挥员用自己的大嗓门就开始说话了。

“好啊,你们的特派员居然过海了,还有侦察英雄杨树林和他的‘小虎队’。我们想念海南人民和你们琼崖纵队啊,我们马上到广州去,向首长同志汇报。你们能过来,我们就能过去,这个消息太重要了。看来解放海南的日子就要到了!”

“首长知道我们的名字?”

“怎么不知道呢?你们都是琼崖纵队的英雄人物,敌人悬赏的画像我们早就看过了,党中央也知道你们啊!”

大家握手拥抱,杨树林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他嘴里喃喃地说:“终于回家了!”

接下来,他们很快被安排来到广州军政委员会所在地。在一间会议室里,从众多首长的言谈中,他们感到琼崖纵队就像是被人一直牵挂的“孩子”。此时此刻,杨树林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在枪林弹雨中的日日夜夜,当然,那个叫阿陶的琼剧花旦也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现了一下,他知道,好日子就要来了,海南岛解放在即。杨树林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在唱歌。首长们的每一句讲话都像是进军的节拍。热血沸腾的杨树林,一颗心早已飞回海南。

3

南炳章在大军渡海前夕被军部首长紧急召见。在这次召见中,他第一次听到了杨树林这个名字。

现在他就要过海和这个叫杨树林的侦察英雄接头,完成渡海部队的情报联络工作。据说这是杨树林本人的建议,他希望解放海南岛的部队尽快派人来海南岛开展交通情报工作,同时配合摸清特务分子“蓝牌”和“黄牌”的底细,以便为成功登陆做好准备。就是这个杨树林打乱了南炳章的命运安排,使他离开了自己的作战部队。命运之神,我该怎样接受你的安排啊?22岁的战斗英雄南炳章胸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南炳章老家在河南西华县黄沙村,抗日战争快要结束前的1944年,16岁的南炳章离开学堂直接投奔了八路军。从第一仗攻打鸡公山开始,他就成了攻城的英雄。后来,部队开往桐柏地区作战的时候,两年兵龄的南炳章就提成了排长。抗日战争结束后,他又跟随部队到了东北,在辽沈战役中,南炳章屡建奇功。他所在的独立三师八团在攻打松花江以北的江密峰时,因为敌方的指挥所设在500米高的山峰上,一时难以攻下,情急之中,他从后山悄悄攀缘上去,怀揣手榴弹冲入敌人的指挥所,将指挥所迅速拿下。最值得骄傲的是他在黑山、大虎山的拦截战斗中,在一个叫胡家窝棚的村子里误打误撞,手持爆破筒一家伙捣毁了敌人的司令部,大大地推进了整个战役的前进步伐。南炳章在东北战场成为特等功臣之后,便提升为副营长,尔后作为英雄人物被某首长点名调回河南,成为中原局第四情报工作组组长。不久,南炳章只身从禹县出发,绕过敌人的防区,经由南阳转道进入桐柏地区,在此和另一名同志一道继续南下,来到湖北京山的南山地区与这里的江汉军区城市工作部取得联系,开始了进入武汉后的情报搜集工作。由于南炳章的身份很快暴露,在武昌金口国民党第十九兵团的驻地附近与策划起义的一位副官接头时,险些被军统特务抓走。攻克武汉之后,他随部队来到广西北海集结,直到半年前他接受先锋营营长的任命时,他方才知道部队一路走来就是为了参加解放海南岛的战役,这让他大喜过望。但是,就在三个月前,他突然被抽调到广州,说是进行渡海之前的集训。不过,在这里进行的却是与渡海无关的海南岛地理知识和民俗文化学习。直到两天前,他才明白自己的特殊使命依旧是情报工作,上级领导安排他和一个叫刘亚梅的女兵扮成夫妻一起前往海南岛,任务是与琼崖纵队的领导取得联系,开展渡海前的情报搜集工作,并由他担任海南岛临时情报站的站长。这样的安排让南炳章感到非常沮丧,他觉得这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南炳章喜欢的是冲锋陷阵的战斗场面,而不是上次在武汉时的地下情报工作,更不需要在海南岛度过那种虚拟的卿卿我我的虚假的夫妻生活,更何况,他和刘亚梅有着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战争。说得直白一些,那就是他和刘亚梅曾经是一对爱情冤家。这对冤家的故事,是从刘亚梅参军那一年开始的。两年前,18岁的刘亚梅从重庆无线电技校投身到革命队伍中来,刚好就在南炳章的部队接受训练。南炳章战斗英雄的气概和英俊模样,曾经打动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刘亚梅自然也是崇拜者之一。不过她那种山城女性敢爱敢恨的泼辣风格让南炳章难以招架。她先是用一首首抒情诗来求爱,接着主动找到南炳章要求给她讲战斗故事,最后她以学习英语的理由来到南炳章的宿舍,要求为她补习英语。这种死缠烂打的战术让南炳章无法招架,他只好向上级反映了这个问题,并动用关系设法把她调到军部机要科工作。没有想到这次两个人又阴差阳错地会合到了一起,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因为这一次过海需要破译情报人员的英文译码,他南炳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谁让他对人说起过自己从小就在县里教堂的美国传教士身边做事的经历呢?那时候,11岁的南炳章凭借一本《英汉对照词典》已经可以用流利的英语与洋神甫对话。这样的经历,使他无法甩开同一条战线的刘亚梅。

南炳章不是不喜欢刘亚梅,而是不敢喜欢。因为两年前部队离开中原一带时,他草草地与邻村一个比他大3岁的女人举办过婚礼,村里历来都有找大媳妇的风俗,他的大媳妇叫黄小风,有过一次洞房花烛夜的交欢。同村一起入伍的黑蛋家中来信告诉他,小风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所以当刘亚梅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又开始向他示爱的时候,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隐情。

刘亚梅听了只是笑,她说:“包办婚姻多了去了,解除婚姻不就行了嘛!”她说得很轻巧。“我只是问你,你喜欢她吗?还有,你喜欢我吗?”

南炳章先是摇头,后是点头。

“你喜欢我什么?比如说性格,还是相貌?”

南炳章语无伦次地说:“你开朗的性格我很欣赏,相貌比她长得好,我也喜欢。”

刘亚梅不知怎么突然哭泣起来。这一哭,倒是把南炳章弄糊涂了,难道我说错话了吗?就在他百思不解的时候,刘亚梅突然停止了哭泣,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最后,她掏出一块绣花白手帕,抖开来是一只手表,她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南炳章后,一个人唱着歌向远处跑去。

南炳章知道,这两件东西就是定情之物啊。拿着这两件东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机帆船离开湛江霞山岸边时,战斗英雄南炳章还没有从那种缠绕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此行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对自己仰慕很久的女战士结伴而行。出发时是夜晚,他和报务员刘亚梅假扮成新婚夫妻一起前往。子夜时分,海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雷鸣电闪中,海上掀起了一阵狂涛骇浪,这情景着实令人担忧,他们只得在一处码头停下。

他们到达码头的准确时间是凌晨两点。在那家中华旅店刚刚安顿下来,便遇到了警察的搜查行动。

深夜的敲门声很响。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是几个警察在敲门,为首的那个大个子警察用当地的粤语在喊叫着。

“开门!快起来接受检查。”警察的声音即使在雨夜里也显得动静很大,整个旅店的客人都被惊醒了。

这时候,一个住在对面的客人发起了牢骚,埋怨警察的检查过于频繁。“太不像话了,在这里住店都不安宁,简直吵死人了,明天我就找你们局长投诉。”门打开时,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大胡子男人。看着他的穿戴就知道是国民党政府的要员。于是马上就有一个警察说着道歉的话,那个大个子警察似乎有些不服气,他悻悻地咕噜一句:“投诉又能怎么样,这是上面的命令。”这一下,那个大胡子男人开始冒火了:“什么上面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去把你们局长请过来,我要和他讲话。”

南炳章这时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一身白色西服更符合他的华侨身份。刘亚梅披着一件蓝色的风衣,站在身后显得很不耐烦:“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吵吵闹闹的太不像话了吧。”那个大个子警察回头看到他们华丽而尊贵的装扮和傲慢的举止,马上放低了声音,不过他的眼睛却不停地朝房间里看着,好像要发现什么目标似的。

“怎么不放心吗?那就进来检查一下好了。”

“这位先生,千万别生气,我们是例行公事,那就不检查你们的房间了,告辞。”

“还是检查一下为好啊,这样可以回去向你们的长官交代。”

南炳章走向床头,从容地打开一个手皮包。里面除了一些礼品和人参之类的补品之外,还有几件证书和一些书信。那个大个子警察打开一封信函刚刚看了个开头,便停在了那里——原来那上面是写给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总司令薛岳的书信,他马上歉意地作揖:“都是自己人,得罪了,早早歇息吧。”他们退了出去。

惊险的时刻过去了。坐在床头的刘亚梅轻轻吐了一口气,她敬佩南炳章的沉着冷静,如果刚才敌人要检查,打开床下的箱子,他们随身携带的电台设备就会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走到房门口,把门重新拴好,然后把手枪放在枕头下面,开始休息。

夜又归于寂静。刘亚梅借此机会,把头靠在南炳章的肩膀上。南炳章不敢有任何造次。这一夜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坐了一夜。

一声鸡鸣传来的时候,交通员老何便带着船老大敲门来了。南炳章醒来才发现,刚才他是抱着刘亚梅进入梦乡的,自己在梦里梦到的一堆棉花垛,八成就是刘亚梅的身体。他不好意思地对刘亚梅笑笑。

老何刚一进门就告诉他们,这个码头被敌人控制了,必须马上走,以免夜长梦多。船老大姓马,是海南岛上的一个渔民,他已经联系好了到文昌的交通船。

“早上风浪小,好上路,中午时分就可以在硇洲岛换乘到文昌的船,我这条船那边要检查,过不了海。杨连长要我们一早就抓紧时间出发。”

“杨连长?你说的就是杨树林同志吗?他在哪里?难道他也来了吗?”

“是的,昨天晚上警察搜查时不是出来一个大胡子男人吗?那就是他。现在他已经上路了,一路之上他都会保护你们的。”

看着老何满脸认真的样子,南炳章马上决定立即出发。这是他第一次感受杨树林办事的风格。哦,那个大胡子。

他们趁着天未亮立刻上路。在船上,刘亚梅过足了“新婚夫妻”的瘾,她和南炳章紧紧相依,欣赏着沿途的海上风光,还高兴地介绍自己在读书时渡过三峡的感受,好像眼前的大海和长江一样并不可怕。南炳章却心情复杂,丝毫无法快乐起来。是啊,前面硇洲岛的情况如何尚且不知,如果那边的交通员派出的交通船出了问题,就无法登陆海南岛了。直到中午时分,他们在硇洲岛看到一艘标志为文昌5号的机帆船出现时,南炳章才算松了一口气。

继续出发。这以后的海上漂泊远比南炳章想象的艰难。船老大一路绕开敌人巡逻舰的干扰,在琼州海峡漂泊了一天一夜,方才到达文昌抱虎港附近的沙滩。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颠簸,刘亚梅这个“阔太太”算是受尽了磨难,晕船、呕吐,还有夜晚的海风,让她无法再表演那种刻意的“浪漫”,也不再叙说当年渡过长江三峡时的感受了,而是像一只懒洋洋的病猫躲在船舱接受着大海的考验。

靠岸后,南炳章又看到了刘亚梅的笑容。原来他们担心即将进入的山区生活会非常艰苦,可是看到根据地所在的枷定山原来是一片赏心悦目的沙滩风景。这里有纵横十余里的红树林,翡翠一般的红树叶子闪着晶莹的露珠;林子里各种鸟雀腾飞鸣叫,一只彩色鸟追逐着刘亚梅上下翻飞着,给她带来了一阵喜悦;脚下行进时时常可以看到活蹦乱跳的小虾小蟹;一只乌龟停在路上,一点儿也不惧怕刘亚梅。她高兴起来,捧起小乌龟和南炳章分享着这种欢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神秘的电波终于从刘亚梅手中飞了出去。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南炳章首先接通了与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电报联系,当电波中传来毛主席的问候的时候,琼崖纵队的同志们狂欢起来。那一刻,作为报务员的刘亚梅状态很好,她的一笑一颦以及快乐的歌声好像都是对南炳章的有意献媚与示爱。但站在一旁的南炳章并没有理会她,因为那个叫杨树林的人派人通知他几天后将在海口会面,新的艰巨任务正在等待着自己。和“蓝牌”与“黄牌”的较量会是一场危险的战斗,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刘亚梅。

南炳章又一次想起了杨树林的名字。

南炳章隐入海口闹市的夜色里。他知道,今夜会有一场好戏上演。

前两天,他化装成海外归来的华侨商人,打进了原海南警备司令部总司令陈济棠的府邸。话题是从蒋介石几年前派出军统头子戴笠策反陈济棠的空军部队开始的。南炳章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意图,陈济棠身边的副官是个老狐狸,他代表陈济棠表态,说目前陈济棠已经没有兵权,蒋介石已经任命了薛岳到此指挥海南岛的兵力。一番交锋之后,这个狡猾的副官倒是在接电话的时候,有意向南炳章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那就是:薛岳开始对有嫌疑的军政人员下手了。根据保密局有关部门提供的材料,凡是参加过湛江起义的国民党军官和士兵的亲属,一律就地处决,还签署了一份“杀人令”——把海南的进步人士列入了黑名单加以迫害。

南炳章不得不佩服这位副官的狡诈和圆滑。他接电话时故意把声音放大,看似无意,却是有意,这叫两面光,今后也可算作是他陈济棠送给共产党的一份见面礼。南炳章马上把这个情报向有关领导进行汇告,准备开展反围剿的工作。

这一天,他走出茅屋,来到了海口的闹市区,准备干一件漂亮活。在夜晚到来的时候,他出现在一家夜总会门口,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何涛。14岁的侦查员何涛正在沿街乞讨,他一副脏兮兮的三花脸、凌乱的头发,还有破烂不堪的蓑衣。在秋天夜晚的海口大街上的霓虹灯映照下,他单薄的身体和这身打扮就像一棵经不住风吹的小树。一辆美国吉普车急速从他身边驶过,溅起一片灰尘,他不满地对着远去的汽车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停下脚步,把身子移向“海蒂”夜总会门外的石狮子旁边,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这时,南炳章走近了何涛身边。他有意撞翻了何涛手中盛满剩饭的小碗。何涛马上扑上去,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大腿紧紧抓住不放,叫喊着非要对方赔他的食物。南炳章弯下腰用劲掰开何涛的双手,这时何涛顺手把一个纸条塞到他的手中,接下来,他抬腿把何涛踢倒在地,而后扬长而去。

此时,在“海蒂”夜总会的一间包房里,烟雾缭绕,在一片混乱的麻将推牌声中,夹杂着几个女人的浪笑。国民党海南防卫司令部的情报处长吴迪隆和一个叫刘牧野的商人,在几个女人的陪伴下正在打牌。吴迪隆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表情,他朝门口的勤务兵使个眼色,那两个勤务兵迅速持枪走到刘牧野身后,大喝一声:“把手举起来!”

刘牧野站起来,脸上依然堆满了笑意:“吴处长,你老人家这是为何呢?我刘牧野一向遵纪守法,做的是合法生意,千万不要误会呀!”

“不要废话,听说你的哥哥带着一个团已经在湛江起义,归顺了共军,必须灭九族,你知道吗?”吴迪隆掏出手枪,逼近了身边的刘牧野。

“如果蒋委员长这样对待他的部下,我看还会有更多的人起义投诚,你要怎么样就来吧,反正我是一个上了黑名单的人。”

南炳章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推门而入。那个情报处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南炳章举枪击毙,他的警卫兵也束手就擒。刘牧野当即跪在南炳章面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这里发生的一幕便是薛岳“杀人行动”中的一个情节。薛岳自吹着自己连飞鸟都无法逾越的“伯陵防线”,同时还不断推行所谓的“七杀令”黑色恐怖政策。刘牧野的哥哥带头起义,自然要殃及刘牧野。不过这倒给了我军一个机会——谁都知道刘牧野经营着造船生意,在香港和广东等地建有几座造船厂。此前上级派人到香港找过刘牧野的下属,据说船舶生意全部被国民党垄断,一些商人故意把船只运往国外,或隐藏起来,使得解放军派去的采购人员空手而归。现在,南炳章解救刘牧野,为的就是下一步和他洽谈购买船只的事情。

南炳章带着刘牧野连夜离开了海口。

客船在大海中颠簸。南炳章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想吐,身体里有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就要冒出来。他记得初来海南的那一次是暴风骤雨加滔天海浪,可是那次渡海居然没有晕船,这一次是怎么回事?那个刘牧野倒是久经海浪考验的人,他纹丝不动地坐在舱里,眯着眼睛在打瞌睡。南炳章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必须坚持下去,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出洋相。他把要吐出的东西咽了回去,几次下来,居然不再呕吐了。他想,这一招真灵,回去以后应该向部队战友传授一下。

这是一艘开往香港的商务客船。南炳章带着刘牧野一起前往广州,必须要先经过香港,才能绕道来到广州。现在这艘船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突然遇到了滔天巨浪,这是南炳章没有预料到的。更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们要突然停下接受国民党巡逻艇的检查。

他从船上向外望去,一艘敌人的舰艇停在前面的海面上,舰艇上是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官兵,其中的一个士兵正挥舞着旗语,让客船向他们靠拢。

刘牧野开始着急了,他拉着南炳章的手,不停地说道:“这下彻底完了,彻底完了!”

南炳章马上骂了他一句:“不要慌,就是我死了也要保住你的命,你懂吗?因为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刘牧野听了这句话,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拿出自己身上的金条和银元,似乎在做着什么准备。南炳章盯了他一眼,明白刘牧野是想用金钱来打点那些上船搜查的敌人,好让自己及时脱身。他在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到了关键时刻只知道自己保命要紧。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客船就靠近了敌人的巡逻艇。南炳章在脑海里思考着如何应对的事情,全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但是,奇迹突然发生了。只见蓝光一闪,敌人的舰艇上就遭到了一连串的袭击。手榴弹炸飞了敌人的肉体和枪械,一排排密集的子弹打得敌人纷纷落海而逃,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梦。眼前的一切发生了急速变化。没有想到,一路之上都有自己的同志保护着他们。

在硝烟中,南炳章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叫杨树林的人,这一次他和上次在旅馆里的扮相不同,完全是海上勇士的装扮:一身渔民常穿的背心,腰上绑满子弹和手榴弹,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插在脊背上,煞是英武。南炳章看到他跳上敌人的军舰,端着机枪一阵横扫,即刻就结束了战斗。接下来便开始打扫战场了。印象中应该还有两个小战士,其中一个扬手飞刀,敌人应声倒地。后来南炳章知道了这个小战士就是余知了,另外那个黑色皮肤的战士就是宋小牛,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难怪那天的战斗非常神速,这两个小兵功不可没。

这场战斗成果十分辉煌——一艘轻而易举得到的舰艇,还有几个俘虏兵。不多时,远处船上的杨树林向这边抱拳作揖,对着南炳章和船上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带着几个战士就和大家告别了。

客船当即改道行驶,直接向雷州半岛前进。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刘牧野这时又恢复了平日的表情。

刘牧野这个被南炳章救过两次性命的商人,应该说还有爱国之心,他很快抛出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放弃到香港购买船只的想法,就地取材上马建造简易的机帆船,包括使用汽车发动机造出的机帆船都可以动工。南炳章知道刘牧野说的是实情,香港方面早已和美国等国家串通好了,军用船只专门提供给国民党军队,因此必须打消这个念头。还有,即使现在可以造大船,经费肯定不够,况且造船工期太长,这些都不现实。

第一次论证会由南炳章亲自主持。在一个空荡荡的大车间里,刘牧野把自己造船公司的日本工程师大增城先生介绍给南炳章。大增城先生曾经留学英国,正宗的牛津英语发音和南炳章的法国神甫训练出的速成英语开始对接,就像一对摔跤手有了几番磨合之后,双方彼此有了交流后的默契。尽管大增城认为短时间造出那么多机帆船不太现实,可是解放海南岛的正义之师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接受眼前就会出现奇迹的现实。接下来,大家开始讨论造船方案。那些参加造船的工人师傅听说共产党军队造船是为了打海南,他们非常激动和高兴,纷纷献计献策,提出了许多好办法,证明在木帆船上装上发动机切实可行。说干就干,当即就有人提出在试验基地的水池里改装一艘木帆船试试。仅仅用了两天时间,第一艘木帆船就改装成功。发动机一响,木帆船立即有了“马力”这个概念,完全可以不用桨板,就可以快速疾驶。

试制的机帆船送到部队所在的雷州半岛后,韩先楚首长立即决定先用来试用,结果小小的木帆船在攻打涠洲岛敌人的大舰艇的时候发挥了大作用。这次战斗南炳章亲自参加,便有了切身体验。

开战的时候,南炳章计算了一下时间和机帆船的行驶速度,凭借风力,机帆船可以每小时行驶48里左右,而且船小便于隐蔽,在船上土法安装山炮和迫击炮,完全可以有效地打击敌人。这一次是十几条机帆船一起出发,编成了一个小舰队。开始敌方以为是渔民的渔船,没有引起什么重视,当总攻信号打响后,近距离交战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敌人的正规战舰被土造的机帆船打得狼狈逃窜,涠洲岛最后轻而易举地被攻克下来。

初战告捷,南炳章心里便有数了,这种机帆船便是攻打海南岛的最佳运输工具。他连夜向上级汇报,提出要动用地方船工和渔民的力量,要力争在一个月时间完成造船的任务。那个阶段,成为南炳章最兴奋也是最痛苦的日子:当他知道自己又将成为先锋营冲锋陷阵名单中的一员的时候,他是兴奋的,而且造船工作的重要性使他明白自己离英雄道路越来越近了,这种创造性的工作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和力量;最痛苦的当然是他的个人情感,那个刘亚梅对他的爱情表白越来越热烈但却让他无法接纳,尤其是在海南岛工作的那些个日日夜夜里,他们朝夕相处,双方的情感交流似乎有了新的进展,他们商量着等到全国彻底解放后,南炳章第一件事情就是马上回老家去办理解除婚约的手续。

4

每当那个叫雪米娜的混血女孩出现时,吴石虎就会产生眩晕的感觉。她在他的眼里就像一阵疾走的风,那高挑的身材和黄色的头发,飘飘然来去,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双迷人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

15岁的雪米娜的眼睛是蔚蓝色的,每当看到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吴石虎仿佛就像听到了浪花拍岸的声音;她红润的嘴唇微微翘着,张开时嘴角就会出现一对如同涟漪一样的酒窝;她喉咙里似乎有鸽子咕噜的声响,就像一只美丽的母鸽子。每当出现这些幻觉的时候,吴石虎会用迷醉的目光,打量着雪米娜身上的一切,尤其是她那高高翘起的结实的臀部和长长的披肩发,让他十分着迷。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从她那肥厚且又扁又大的嘴巴里,除了吐出一些快速的外国话之外,居然还能说出标准的国语,有时候,她还俏皮地和吴石虎说着刚刚学到的海南话。

“堵哦(你好),寡底霭那姆囊(我是海南人),恭以挖赛(恭喜发财)。”

这样的时候,吴石虎就会感到十分亲切:“母衣国小则(美国小姐),不嘿毁(不客气)。”

他用海南话和她交流,毕竟他也是海南人啊。

吴石虎从小被卖到海南岛一家商号当杂工,12岁那年因为打碎了一个陶瓷花瓶,被家丁吊在树上暴打一顿,之后把他扔在了海边。后来被路过的杨树林救下,之后带到首长身边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侦察战士。半年前,他被侦察连长杨树林安插到雪海涛的母亲身边当佣人,就是执行一件重要战斗任务——寻找代号为“蓝牌”的特务。解放军攻打海南岛的这一年,曾经有过“抗日英雄”称号的雪海涛,被蒋介石从美国紧急召回,担任国民党海军第二兵团司令部参谋长兼舰队总指挥,成为敌我双方争夺的关键人物。据说“蓝牌”已经潜伏在雪海涛的身边,而吴石虎的任务除了观察雪海涛的行动之外,就是寻找“蓝牌”的踪迹。这一年,雪海涛在美国太平洋舰队实习期间娶的大太太金絮娜,从大洋彼岸的美国旧金山来到中国,还带回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女儿雪米娜。因此,刚满16岁的吴石虎就以此理由来到了雪家,成了这位洋太太的勤务兵。

“蓝牌”是谁?这是吴石虎一直揪心的问题。在雪家这些人当中,他看不出谁是那个代号叫“蓝牌”的特务,这里除了他和一个叫秦叔的厨师之外,再加上雪海涛的司机马宝乐,也就是这三个男人,其余都是清一色的女人,包括那个年轻漂亮的秘书于吉娜小姐。可是这个女人很少在雪家露面,听说只是在办公室和雪海涛见面。猜不着,他不想继续猜谜了。反正他觉得那个忠厚老实的秦叔和平日里沉默不语的马宝乐都不可能是“蓝牌”,尤其是那个秦叔,每天只知道采购和做饭,哪像特务的样子。

想来想去,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不久前出现的老花匠旺财大伯。在他眼中,这个男人只能算是半个男人,矮个子、瘸腿,有时连话都说不清楚,时常把“吃饭”说成“饭吃”,“下雨”又说成“雨下”。后来吴石虎得知这是海南羊山地区的语言习惯,被称为“村话”。正因为这个人几乎不被人注意,所以吴石虎也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物看待,更没有把他和“蓝牌”联系起来。

消息树就在大门外50米远的地方,那是他每天带着雪海涛二太太5岁的儿子雪米克玩耍的地方,带着雪米克到这里就是看看有没有杨树林的指令。偷偷打开那个小树洞,里面从来都没有信息,是的,从来没有,这是一棵死亡的消息树——难道杨树林把我忘了吗?

临行前的那一幕吴石虎不会忘记。站在小虎队猩红色的队旗下,杨树林和小虎队的队员一起举手宣誓:一定完成活捉“蓝牌”的艰巨任务,不能给小虎队光荣的队旗抹黑。吴石虎记得杨树林那张威严的面孔,他当时非常严肃地对大家说:“谁没有完成任务,就是小虎队的耻辱,战斗结束后,就不要回来了,包括我这个名义队长一样要受到惩罚。”现在想到杨树林的那番话,吴石虎心头不由一紧。他作为小虎队的队长更是压力重重呀。

雪米娜又出现了。这次她路过岗亭时,故意抛来一个媚眼,还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就像一匹小洋马一样撒开双腿就奔走到那片红树林里去了。远处很快传来她的歌声,半个时辰之后,她抱着一堆野花和水果满载而归,从岗亭路过时,她狠狠砸过来一个菠萝,随着一阵风响,吴石虎吓得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个小洋妞儿真调皮捣蛋!他尽量把身体站得笔直,眼睛目不斜视,死死地盯着眼前那棵椰子树,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他尽量在心里想着杨树林的那张威严的面孔。

不远处,雪米娜正在回头向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好像是说:气死你!

这样的折腾,吴石虎有点受不了了。他知道这是雪米娜在报复他。

“吴石虎,你该下岗了,雪小姐要你过去,快去吧!”

有人来换哨。他犹豫着走出岗亭。

和雪米娜闹矛盾是在三天前的中午。如果不是厨师秦叔出面,很有可能会把事情闹大。

那天雪米娜和她的母亲金絮娜在海滩戏水,吴石虎的任务就是帮她们看守衣服,看到雪米娜橘子瓣一样的臀部,和大海中露出的金絮娜高耸的乳峰,吴石虎眼睛犯晕,下面想尿。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快要难受死了。不要脸的美国女人!他在心里咒骂着。

就在这个时候,二太太带着她的儿子雪米克来找他了,她要吴石虎带雪米克去树上掏鸟窝,而这时雪米娜刚刚走出海水,要吴石虎带她去骑马。

这边,雪米克站在椰子树下,那双幼稚的眼睛在望着吴石虎:“叔叔,我们去玩。”雪米克的声音像在乞求。吴石虎马上走过去,抱起了雪米克。

另一边,是橘子瓣一样结实的臀部在诱惑着她。他在心里拒绝着:“不!我不去!”但身后雪米娜的声音让他无法拒绝:“为什么?你必须去,要不然,我不高兴了。”

曾经带着雪米娜练过骑马。一路疾驰的时候,雪米娜激动地大喊大叫。后来,吴石虎捉来了两只花斑鸟,轻轻吹响口哨,那两只花斑鸟就会从远处飞回来,落在雪米娜的肩膀上,这一招是他小时候练出的本领,居然把金发少女逗得满心欢喜。还有鸽子的精彩表演,一只白鸽子衔来美丽的花朵,送到雪米娜的面前,这样的浪漫情调让这个混血少女几乎快乐死了。在归来的路上,雪米娜抱着吴石虎狠狠亲了一口。吴石虎没有想到他的初吻给了这个混血少女,她嘴里的薄荷糖的味道有点儿难忘,也有说不出的怪怪的气味。难道这一次她又要自己去品尝那个薄荷味。

雪米娜突然大哭起来,把这边的雪米克也吓哭了。当时,老厨师秦叔出面骂了吴石虎两句,然后,哄了哄雪米娜,并要吴石虎扶她上马。最后老秦叔抱着雪米克去玩了。秦叔真好。事后吴石虎总觉得有一种不安,他担心雪米克会让秦叔到那棵消息树上掏鸟,万一秦叔知道了那个树洞,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

三天前的阴影还在。现在吴石虎忐忑不安地走进雪米娜的房间。

“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这样我会不高兴的。”雪米娜好厉害。

“没有呀。”吴石虎显然不是她的对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勤务兵,怎么敢让小姐生气呢?”

“那好,今天我们去骑马,好吗?”

“不行,我在站岗。”

“现在你已经不站岗了,可以跟我走了吗?你懂吗,我喜欢上你了,你这个中国男孩很适合做我的朋友。还有,我讨厌战争,你可以和我讨论一下关于战争的问题吗?”

薄荷味。他突然又迷失了方向。

那一天,吴石虎看到杨树林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进入了雪海涛的家中。过后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大海对岸派来的解放军情报员南炳章。带他们来到雪家的人正是不久前被俘虏过的那个敌军军官李大贵,这次的引荐工作给了李大贵一个立功的机会。

杨树林和南炳章这次是和雪海涛洽谈回收旧军舰事宜的。那天在整个交谈过程中,南炳章没有多说一句话,此前刘牧野曾经介绍过,这个留洋回来的海军指挥官,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海上战役研究,甚至迷恋到拿自己的舰队做道具,演练出符合美国太平洋舰队教案中的范例。因此蒋介石非常欣赏他的军事才华,此次他被任命为海南第二舰队总指挥兼海南防卫司令部副参谋长,可见他的地位和影响很大。

李大贵当时向雪海涛介绍南炳章时,称他是美国一家军火公司的亚洲地区销售代表,正是听说雪海涛每年都要在军事演习之后处理几艘损坏的旧舰艇,所以才有了海南之行。对于雪海涛来讲,其实他很愿意结识南炳章这样有身份的商人,一是他的美国情结,二是也想弄几个碎银子贴补家用。雪海涛拿出从美国带回的咖啡和巧克力,一边炫耀着自己煮咖啡的娴熟技能,一边谈论着美利坚的种种难忘的记忆。他多次说到了那座华盛顿的大桥,还说到了旧金山和迈阿密的风光,当然说得更多的是他为之倾倒的太平洋舰队。咖啡煮好的时候,南炳章终于开始说话了:“这咖啡比较正宗,好像是来自我叔叔的那个农场的特级咖啡。”他用小勺子搅拌着咖啡,说起了美国富翁黑山叔叔的劳绩山农场:“那个夏天我就出生在农场的小木屋里,长大以后,我叔叔就把我送到了他研制的舰艇上,开始感受大海的风浪。”南炳章从内衣里取出了黑山叔叔在劳绩山农场门口的一张照片:“这是绝版照,我的黑山叔叔临去世前的最后一张留影。”现在南炳章可以用黑山叔叔这个招牌走近雪海涛,因为他听说黑山叔叔在美国太平洋舰队服役的大儿子黑缪加少将就是雪海涛的美国红娘,当年那个年轻多情的雪海涛就是在美国娶回来一个洋太太。

雪海涛闻听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美国舰艇制造商的侄子时,内心的感情开始升腾起来,那个黑山是他为之敬仰和崇拜的大人物,现在这个大人物的亲属就在眼前和他谈论旧舰艇收购问题,他必须毕恭毕敬地接招,还要尽心尽职地配合。他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英文,南炳章用流利的英文和他对话,这样一来气氛大为好转。席间,雪海涛起身突然提出要和南炳章到花园里合影留念。

在拍照时,那个洋太太带着她的女儿从外面游玩回来了,南炳章和她们又是一番叽里咕噜的对话,气氛很好。

这天上午,雪海涛突然从指挥部回到了家中。汽车驶进大门的时候,吴石虎迟缓地举起了右手,敬礼完毕,他尾随着汽车跑到车库门口,打开了车库大门。

“太太还好吗?”雪海涛在车上随意地问起吴石虎。吴石虎不知道怎么回答。家中几个太太到底是问的哪一个呢?正犹豫着,他看到雪米娜的母亲——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太太金絮娜,从花园里走来,他猜想雪海涛关心的肯定是这个外国太太。于是,他回答:“金太太很好!我去告诉她长官回来了。”

“我问的是二太太。”雪海涛点燃一根香烟,径直向庭院走去。“你要勤快一些,要多关心二太太。”雪海涛这样嘱咐他。

吴石虎迷糊起来了。在他的印象中,二太太的阁楼雪海涛很少光顾。大太太从美国归来之后,雪海涛外出参加社交活动时总是带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出席,二太太的地位就被大太太代替了,似乎二太太的地位不太重要。所以雪海涛突然关心起二太太了,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

厨师秦叔特意过来告诉吴石虎,二太太的哥哥赵健元到了海岛,晚上要到家里吃晚饭。在厨房说话的时候,秦叔安排吴石虎今晚客串接待员,要求他完成晚饭前后的接待任务。忙碌之间,他听说二太太的哥哥是从台湾派来的高参,是特意来为蒋介石部署海岛兵力的。吴石虎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不知道组织上的同志此时如何为自己交代任务。

他找个借口来到了消息树前,打开树洞一看,杨树林的指令来了,一张纸条上写着:台湾高参的兵力部署必须设法搞到,同时要把雪海涛的海上作战详图搞到。记住关键时刻有人会帮助你。他的心跳加快了,这是组织的召唤,现在立功的时候到了。

那种不安的感觉此时又在他心里出现。他隐隐觉得那个树洞似乎被人打开过,因为他每次关闭树洞时都要在大树下面做上记号——撒一把沙土铺在那里,如果有人想窥视树洞里的秘密,肯定会留下痕迹。脚印。是的,那是一个成年人的脚印,这个脚印决不是雪米娜和雪米克的,也许……

晚宴非常丰盛,来客都是军政要人。女秘书于吉娜亲自把高参接来了。客人进门时,吴石虎就盯上了高参随身携带的提包。这个提包连秘书都不让接近,而直接把皮包交给了二太太,这样重要的文件交给自己的亲妹妹保管,看来他是很谨慎的。关键时刻谁来帮我?这是一个悬念。

晚上九点钟左右,来客们走下了饭桌,又在麻将桌上摆开了战场,趁着客人兴致正高的时候,吴石虎和雪米克玩起了游戏。他带着雪米克来到楼上的露台上。这里是雪米娜和她母亲的地盘,她们对楼下的来客不屑一顾,正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楼下的场景。吴石虎拉着雪米克匆匆离开了露台。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吴石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带着雪米克来到书房,先是假扮一只老猫,躲在了桌子下面,等待雪米克来寻找他。雪米克却藏在另一间房子的门后,等待吴石虎来找他。这个时候就是吴石虎下手的机会。他终于下手了,一切干脆利落,几下就把此前默默练习的步骤全部实现了。他将雪海涛房间的那张作战图,从墙上取下来了。这时,楼下有人在大声喊吴石虎的名字,要他去倒水泡茶。

下楼。一切没有变化。客人们有的打麻将,有的则在谈论战局,站在麻将桌前的女秘书于吉娜举着酒杯,突然发出一种暧昧的笑声。吴石虎现在开始向二太太的房间出击了。他希望那个藏在楼上的雪米克千万不要下来。再次上楼的时候很紧张,吴石虎一路小跑,故意喊着雪米克的名字,他听到了雪米克发笑的声音。好的,乖孩子,不要乱动,我来了。他故意装出找不到雪米克的样子在叹气。雪米克又在暗处发笑。这时,他径直冲进了二太太的房间。

那个皮包没有放在明处。真着急呀!楼上露台上传来了雪米娜母女的笑声。雪米娜,就要再见了,战争就要结束了。他有些兴奋起来。雪米克的声音跑到了楼下。不好,这里必须马上结束战斗。

皮包终于出现了,拉链上了锁,必须打开看看,万一里面不是兵力部署图,那不是白费劲了。用钳子剪开它。这包有点沉。就要打开了。这个台湾来的高参肚子挺大,有点儿派头,这皮包很适合他的。好的,打开了。门外有脚步声。不好,好像是那个女秘书于吉娜。她没有进来,好像只是在过道旁的壁柜里取了一包火柴,然后她擦燃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香烟的味道在楼道上弥漫。

有点儿悬。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喘了一口气。雪海涛的海上作战详图就放在窗子旁边,他把这张图一起裹进一个竹筒里。他先望望楼下的草地,然后一个飞跃,落到了地面上。此时雪米克一定在到处寻找他。对不起了,米克。他绕过花园,撒开腿就往外跑去。飞过围墙,他看到了围墙外面停着一辆吉普车,车上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睛一看,没有想到会是秦叔。

秦叔接过吴石虎手上的东西,告诉他:“你的任务完成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了,请告诉我接头的地点和联络暗号。”

吴石虎把接头地点和联络暗号告诉了秦叔之后,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秦叔突然手持一只冲锋枪用黑森森的枪口对准了他。吴石虎这时才看到了远处大树上被捆绑着的司机马宝乐。而在不远处,那个老花匠旺财大伯一个人蹲在花丛中埋头清理花草,居然对这边的情况毫无反应。

那个狡猾的秦叔难道就是“蓝牌”?吴石虎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6

杨树林听说阿陶今天要和那个富家少爷牟西圣订婚的消息后,连夜骑着快马来到海口,他要找阿陶讨个说法。

中华大戏院门前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杨树林看到了戏院门前摆放着的订婚匾牌,那上面赫然写着牟西圣与阿陶订婚的字样。杨树林隐藏在一家小店里,注视着外面的情景。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从远处驶来了一辆轿车,接着走下了一个富家子弟模样的男人,他打开车门,从里面牵出一位蒙着红头巾的女人,然后他们停留在戏院的台阶上接受媒体的拍照。这边的杨树林早已把大刀迅速拔出,准备冲上前去,他要解决掉那个牟少爷的性命,同时要阿陶给自己一个说法。就在他刚刚走出店门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拦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南炳章和纵队司令部派来的一位侦察参谋。

这位侦察参谋和南炳章是奉命前来劝阻杨树林的鲁莽行动的。

那天晚上在根据地发生的事情,杨树林听到了几个版本,让他无所适从。有人说阿陶发现了薛岳的部队,在向琼崖纵队报信时,被薛岳的官兵打昏在地,最后被抛尸野外,性命不保。还有人说阿陶就是国民党特务“蓝牌”派出的密探,到根据地演出是她设计的圈套,每到一处根据地演出就会配合薛岳的部队实施围剿行动。种种说法都在流传,阿陶过后的失踪也是事实,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树林不得而知。前几日报纸上登载了那个富家子弟牟西圣与阿陶重归于好并在中华大戏院订婚的消息,他一定要弄清楚是真是假,所以一个人来到了海口。

如果不是来人挡住杨树林,那天他就会铸成大错。

那个拦下他的侦察参谋告诉他,刚才从车上走下来的新娘肯定是冒牌货,据说阿陶已经返回了家乡。看来敌人的目的就是诱惑杨树林出山,然后将他抓获。至于新郎是真是假已经不太重要。果然,杨树林透过这家小店的窗户看到了从汽车上走下来的那个黑衣人。他知道这是隐藏在背后的“蓝牌”在和自己进行较量。他有一种预感,吴石虎那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当侦察参谋把吴石虎等人被抓的情况告诉他的时候,同时向他转达了上级要他设法营救吴石虎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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