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海灯更可悲

先是零敲碎打，终于有长篇报道，“揭开‘海灯神话’的谜底”了。

不知道算不算“悲剧”，但总归可悲的，是这位老人晚年“曾经得意地说”：“我现在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人山人海，就像当年红卫兵在天安门见毛泽东一样。”

把他当作一个方外人，从理论上要求，据此就可以责之为尘根未净，简直可以向他唾吐沫的。

然而，且慢！只有从未参与过造神，也从未受过偶像崇拜的蒙蔽者才有资格这么做！只有毫无名利之心、出众之想、古井无波的“纯粹的人”或纯粹的非人才有资格这么做！

因为海灯虽曾受戒，毕竟出身于凡胎，而且早自1958年就已被迫回家务农，又做小摊贩，日操俗业，与俗人为伍，却要他纤尘不染，了绝俗念，不是太苛刻了么？就算是境界更高的法师，当他受到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罗拜的时候，其感觉也与“深山埋古寺”中汲井做饭的僧人不同吧？

海灯“得意地说”的那几句话，可以看作一个武术运动员受到观众欢迎时一点“出格”的联想，不但不足深怪，而且能坦率地说出，不加遮掩，也许是浅薄，但毕竟城府不深，还存几分天真可爱吧？

这一点天真，不是正可同俗众们相通么？

自然，出于俗念，多少自觉地配合一些制造神话的俗人，参与弄虚作假，这是犯了“勿妄语”以上的戒条的，但这还不是充当了“圆谎”的角色，也算得一种牺牲么？

我无意于为海灯辩护。把他拉下“神坛”，并无损于他确曾有过的功夫，还其本来面目而已。可悲的是他本人可能是带着迷迷腾腾的自我感觉去世的。

更可悲的，则是曾经相信了这些神话，如今又听人“揭开……谜底”而毫无反省的人，尤其是有意识地参与制造过这个神话，甚至今天在指责海灯时略无愧怍之感，当然也不会发现自己比海灯更可悲的人们。

我只是说可悲，没有说是悲剧。

就这件事来说，悲剧在于我们读到过许多传世的神话都能给人以美感，而像这一类神话，却连一点美的影子也找不到，奈何！

9月29日

附记

写此篇后数月，读到海灯的一本诗集，虽不能与寒山、拾得相提并论，但也不无可读之处。我们前几年的宣传过于偏重这位法师作为武术家的一面了。不过看“文艺片”卖座不及“功夫片”，行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