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上的祭礼

大批大批的战船会集在奥里斯港口，为战争而做的准备已经就绪。在开战前的时间里，阿伽门农外出狩猎以消磨时光。一天，一头献给女神阿耳忒弥斯的梅花鹿闯入他的视野。阿伽门农围猎兴致正浓，只一箭便射中了这头漂亮的动物。他兴高采烈，禁不住夸口说，即使是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本人也不一定射得比他准。隐匿在苍冥中的女神听到他如此无礼的话感到十分生气，决心报复他。女神让港口前风平浪静，以至于船只根本无法从奥里斯海湾开出去，然而这时战争却该开始了。希腊人束手无策，只好去找大预言家忒斯托耳的儿子卡尔卡斯，向他请教摆脱困境的办法。卡尔卡斯是随军祭司和占卜人，他说：“这是阿耳忒弥斯女神对希腊人的惩罚。如果希腊人的最高统帅，即阿伽门农愿意把他和克吕泰涅斯特拉所生的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给阿耳忒弥斯女神，那么女神就会宽恕我们，她会在海面上刮起顺风，那时就再也不会有谁阻挡我们攻占特洛伊城了。”

预言家的话，使阿伽门农陷入了绝望之中。阿伽门农决定辞去希腊军队最高统帅一职，因为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杀害自己的女儿。希腊人听到这一通告，十分恼火，扬言要反叛。阿伽门农的弟弟墨涅拉俄斯急忙来到他的住处，告诉他的哥哥这个决定已经产生的和可能导致的所有严重后果。阿伽门农经过劝说，终于接受了这个可怕的选择：把女儿献祭给女神。他写了一封信给迈肯尼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让她把女儿伊菲革涅亚送到奥里斯来同 英雄阿喀琉斯订婚。阿伽门农并不知道阿喀琉斯与得伊达弥亚的秘密婚事。可是，送信的使者出发不久，父女感情又一次占据了上风，深深折磨着阿伽门农的良心。他感到痛苦，后悔做出了轻率的决定。于是就在当晚，他叫来自己可靠的老仆人，交给他一封信，要他赶快送回家中，信上吩咐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不要把女儿送到奥里斯来，因为他已改变了主意，要把女儿订婚的事推迟到明年春天。

忠诚的仆人拿到信就匆心上路，但他没有能到达目的地。墨涅拉俄斯对哥哥的迟疑不决早有觉察，已密切注视着他的行动。清晨，老仆人刚离营，就被墨涅拉俄斯抓住，信也被搜去了。墨涅拉俄斯读完信就来找阿伽门农，把他斥责了一通。

“我的弟弟，你为什么如此激动呢？”阿伽门农说，“为什么你会这样恼怒？是为了你那美丽的妻子海伦吗？你为什么没有把她好好看住呢？我纠正自己轻率做出的决定，难道是愚蠢的？要追回一个不忠实的妻子，难道你的行为是明智的吗？其实你应该感到高兴，你终于幸运地摆脱了她。我决不能为了这样一个不忠的妇人而杀死我的亲生骨肉！”

兄弟两人互不相让，激烈地争论着。这时，一名仆人进来向阿伽门农报告，说他的女儿伊菲革涅亚已经到了，随同前来的还有她的母亲克品泰涅斯特拉和弟弟俄瑞斯忒斯。仆人刚一说完，阿伽门农明白自己又陷于完全绝望的境地。墨涅拉俄斯连忙握住他的手表示安慰。阿伽门农痛苦地低声说：“兄弟，胜利是你的，你把她带走吧！”

两兄弟正说话时，妇人们走了进来。墨涅拉俄斯心情忧郁地走开了。夫妻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阿伽门农既冷淡又尴尬，连女儿衷心地拥抱也无动于衷。伊菲革涅亚看到父亲脸上布满愁云，便关心地问道：

“在你眼中，我看到了泪水。你哭了，父亲？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要长久分离！”父亲答道。

“呵，如果我能够跟你一起出征特洛伊，”女儿高兴地叫喊起来，“那该多幸福啊！”

“是的，你也要作一次远行。”阿伽门农神情严峻地说，“首先我们必须献祭——亲爱的女儿，这次献祭，你是必不可少的！”他说话时，哽咽得几乎不能出声。但天真的女儿依然毫不知情。

阿伽门农没有勇气向女儿说出真话，他让女儿住到为她准备的帐篷里去，孩子就带着一批随从走开了。为了应付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阿伽门农也像演戏似的，向她介绍新郎的身世和命运。安慰好妻子，并打发她走后，阿伽门农立即去找卡尔卡斯，跟他商量这一场不可避免的献祭的事。

尽管阿伽门农极力隐瞒，然而事实还是自己开口说话了。一件偶然的事使得克吕泰涅斯特拉碰到了年轻的王子阿喀琉斯。因为他的士兵不愿再等下去了，所以他前来找阿伽门农。阿伽门农没找到，却碰到克吕泰涅斯特拉。克吕泰涅斯特拉像对待未来的女婿一样问候他，阿喀琉斯惊讶得往后直退，“你说的是谁的婚姻大事啊，王后？”他说道，“我从未追求过你的女儿，而且，你的丈夫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克吕泰涅斯特拉这才知道自己受了丈夫的蒙骗。她站在阿喀琉斯面前，满面羞愧。阿喀琉斯却以年轻人的天真坦率地说：“请不要难过，王后，一定是有人拿我跟你开玩笑。别把它当一回事。而且，如果我坦率的话伤害了你，也请你多多原谅。”阿喀琉斯说完话，正要离开，这时，阿伽门农的一个仆人走了过来。他就是那天早晨被墨涅拉俄斯抢去了信函的老仆人。他把克吕泰涅斯特拉叫到一边，附在她耳边说：“阿伽门农想要亲手杀死你的女儿伊菲革涅亚！”接着，老仆人又把神谕的内容和她丈夫的决定都对她讲了。终于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克吕泰涅斯特拉痛不欲生，她转过身扑在阿喀琉斯的面前，抱住他的双膝，向他哭诉起来：“哦，女神的儿子，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把你当作她的未婚夫，我给她戴上花冠一直送她到军中。我虽然已明白真相，可我仍把你当作她的新郎。我当着一切神祇、当着你的女神母亲的面，请求你，救下我的女儿。向我们伸出双手吧，现在只有你能够帮助我们了。如果你肯援救我们，一切还会好转！”

阿喀琉斯满怀敬意，赶快扶起了跪在面前的王后，对他说：“请放心，王后！我是在一个虔诚而慈爱的家庭里长大的人，我在教师喀戎那里学到了朴实而又灵活的思考方式。当阿特柔斯的儿子们引导我走向光荣之路时，我愿意服从他们的指挥，但对于罪恶的命令，无论它由谁发出，我也不会服从。因此，我愿意尽我的力量，把你的女儿从她父亲的刀下救回来。”

阿喀琉斯对伊菲革涅亚的母亲作了庄严的保证后离开了。克吕泰涅斯特拉怨恨地去找丈夫阿伽门农。丈夫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秘密，还一语双关地对她说：“面粉、水和婚宴前的祭品都已经准备好了，该把你的孩子叫出来了。”“哼！”克吕泰涅斯特拉叫起来，眼里闪着仇视的光，“出来吧，女儿，带着你的弟弟俄瑞斯忒斯一起出来吧！”伊菲革涅亚尊从母亲的话，从内室走出来，只听母亲又接着说：“看吧，阿伽门农，她，你的女儿，就站在这里，准备听从你的吩咐。现在，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请坦率而诚实地告诉我，你真的要杀害我们的女儿吗？”

国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久久地沉默着。最后，他终于绝望地叫起来：“啊，命运女神啊！你泄露了我的秘密，一切都完了！”“现在你听我说，”克吕泰涅斯特拉说，“我一直信守结婚时的誓言，做一个忠贞的妻子，使你感到幸福和骄傲，我为你生下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使你家庭和睦。现在你却要抢走我的大女儿，你要杀了她，是吗？为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墨涅拉俄斯能重新夺回他那不忠实的妻子！你忍心杀死自己的女儿吗？为什么你不能对所有的希腊人说：如果你们愿意顺利地征服特洛伊，那么就抽签决定谁家的女儿该作牺牲吧。你为墨涅拉俄斯征战，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保全自己的女儿赫耳弥俄涅，却要你牺牲自己的骨肉？你说，我讲的话哪一句不真实、不公正呢？如果我讲的全是事实，那么就不要杀害我的女儿，你自己想想吧！”

伊菲革涅亚听到这些话也跪倒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地说：“父亲哟，假如我有俄耳甫斯那神奇的竖琴，那么我一定会发出凄厉的声音，感动你顽石般冷酷的心；假如我有雄辩的舌头，那么我一定能说出哀怨的话引起你的同情！但我没有这个能力，眼泪才是我惟一的武器。请求别人怜悯的人都在手上拿一根橄榄枝，我只好用双手来代替橄榄枝，抱住你的双膝。父亲，你看到女儿满脸的泪痕了吗？别让我这么年纪轻轻就死去！你真的要杀死我？当着母亲的面我恳求你不要杀我。我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我，难道还要让她承受永远失去我的痛苦吗？海伦与帕里斯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帕里斯来到希腊，而我为什么就该死呢？啊，看着我的眼睛，可怜可怜我吧！”

阿伽门农已下定决心，真的是冷酷如顽石，他站在那里说：“有谁知道我的痛苦，有谁看到我的眼泪！只要法理允许我同情，我就会同情，因为我爱自己的孩子，否则我就连禽兽都不如。我现在以最沉重的心情做着最可怕的事情，然而我别无选择，我必须这样做。你们看到了，多么大的一支船队由我统率，多少王子身穿盔甲，站在我的周围。我的孩子，如果我不按照神谕牺牲你，那么特洛伊将不能被攻陷。谁也不希望希腊妇女今后再遭到特洛伊人的劫持，英雄们都下了这个决心。如果我不遵照神谕去做，他们就会杀掉你们，也杀掉我。我的权力到此为止，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不是向弟弟墨涅拉俄斯妥协，而是顺从全希腊人的要求。”

阿伽门农说完便走了出去，剩下母女相拥而泣。她们在哭泣中突然听到外面兵器撞击的声音。“那是阿喀琉斯！”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高兴地喊了起来。果然，只见珀琉斯的儿子大踏步地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全军都乱套了，他们要求牺牲你的女儿，”他大声地对王后说，“我反对他们，几乎被他们用乱石击死。”

伊菲革涅亚突然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她抬起头来，勇敢而坚定地面对王后和阿喀琉斯。“听我说吧，亲爱的母亲，”她沉着坦然地说，“亲爱的母亲，不要惹你的丈夫生气了。他不能违反众人的意志。这位外乡人的高尚勇敢也令我十分钦佩，可是他将为此付出代价，他将会遭到辱骂，背负违抗神谕的罪名。没有任何逃避的办法，母亲。我已经下了决心去领受死亡。我驱逐了心头任何胆怯的念头，我愿意以我的死了结这件事情，使神谕得以实现。战船的出发，特洛伊的攻陷都取决于我，希腊人都把目光盯着我，希腊女人的荣誉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啊，用不着悲伤，也不需任何遗憾，我的名字将载誉千秋万代，我将被称为解放希腊的救星。我是一名凡人，女神阿耳忒弥斯要我为祖国献身，我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牺牲自己而征服特洛伊，这就是我的纪念碑，就是我的结婚盛典。”

伊菲革涅亚挺身站在母亲和阿喀琉斯面前，目光炯炯，高贵如同一位女神。看到她高贵圣洁的姿态，年轻而勇敢的阿喀琉斯突然跪在她的面前，说：“阿伽门农的女儿，如果我能享受你的爱情，那么我就是神祇赐予的天下最幸福和幸运的人！我嫉妒你许身给希腊，我仰慕希腊养育了你这样的女子！我爱你，渴慕你，可是，请好好考虑一下吧，死是可怕的！我可以把你从死亡的刀剑下救出，我愿意将你带回家乡，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伊菲革涅亚只是微笑着，她说：“你没有看到吗，由于海伦，女人的美貌引起了够多的战争和残杀。我亲爱的朋友，你要我也犯同样的错误吗？你不该为了我而死，也不该为了我而去残杀别人。不，让我来拯救希腊吧，我是心甘情愿的！”

“高尚的心啊，”阿喀琉斯大声地说，“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吧！但你不能阻止我带着武器赶到祭坛去救你。也许你在临死前还能想起我的话。”说完，他匆忙赶在姑娘的前面朝祭坛走去。姑娘心怀坦荡，为了拯救祖国，她愉快地接受死神的拥抱。可怜的母亲倒在地上，悲恸欲绝，她无法跟随女儿前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在位于奥里斯城外的女神阿耳忒弥斯的圣林里，所有的希腊军队都集中于此。祭台已经搭好，祭司和预言家卡尔卡斯也已站在了祭坛旁。伊菲革涅亚在一群使女的陪同下走进圣林，步伐缓慢而紧定地朝父亲走去，士兵中腾起一阵同情的呼声。阿伽门农垂下了目光，不忍直视临死前的女儿。姑娘走到他面前说：“亲爱的父亲，不要再为难了，我遵从了神谕，我要为我的祖国，为我们的军队，在女神的祭坛前献出我的生命。我很高兴，但愿你们都能幸运而又胜利地返回故乡！”

军队中又响起一阵赞叹的低语声，传令使塔耳堤皮奥斯提醒大家肃静并向上天祈祷。预言家卡尔卡斯抽出一把锋利雪亮的钢刀，把它放在祭坛前的金匣子里。这时，阿喀琉斯突然全副武装，挥着宝剑，走上祭坛。姑娘朝他看了一眼，他顿时明白了姑娘为希腊而死的决心是多么坚不可摧，他改变了主意，把剑扔在地上，用圣水浇奠祭坛，然后用双手捧起金匣，像祭司一样环绕神坛走动，一边祈祷：“啊，高贵的女神阿耳忒弥斯，请仁慈地接受这个纯洁的女子吧！这是一份自愿而又神圣的祭礼，是阿伽门农和全希腊给你献祭的。让我们的船一帆风顺吧，让特洛伊降伏在我们的长矛下。”

士兵们全都默默地听着，并低头致敬。卡尔卡斯拿着钢刀，念着祷词。没有人抬眼观看，但大家都清楚地听到他挥刀的声音，可是，出现了奇迹了：姑娘在全军面前突然不见了！原来阿耳忒弥斯被她的勇敢感动，她怜悯她，将她摄走了。人们看到一只美丽的牝鹿躺在姑娘站立的地方，在祭坛前的血泊中挣扎，那是女神为姑娘所找的替代物。

“希腊联军的首领们，”卡尔卡斯的喊声使人们从看到奇迹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看吧，看看这里的祭品吧，这是女神阿耳忒弥斯送来的，她宁愿牺牲这只梅花鹿而不愿牺牲那位姑娘。祭坛不需要用姑娘的热血祭洒了，女神已经原谅了我们，她将使我们的船顺利地航行，并保佑我们征服特洛伊。拿出勇气来吧，海上的战友们，我们今天就要离开奥里斯港！”他一边说，一边走下了祭台。大家都沉默着，看着献祭的鹿在火中慢慢地烧成灰烬。等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的时候，祭台前的寂静顷刻间被呼啸的风声打破了。士兵们看到，在不远处的海港，有船只在海面上飘动，大家发出欢呼声，离开了圣林，回去整装待发。

阿伽门农激动地回到住地，想把这件神奇的事情告诉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但他没找着她。早在他回来之前，忠诚的老仆人就赶来了，把她女儿遇救的好消息告诉了她。王后高兴地举起双手，但她没有说感谢上天的话，而是痛苦地呼喊：“可是，我再也看不见我的孩子了，她被抢走了！他葬送了一个母亲的幸福，我不愿看见这个杀人凶手！我要离开这里。”仆人为她叫来了马车和随从，护送她离开。等到阿伽门农完成了祭礼回来时，他的妻子早已在回迈肯尼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