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轼办公

太平里的广记 作者:陆春祥 著


卷九

苏轼办公

苏轼镇守杭州。他游西湖,多命令掌旗的从钱塘门出发,自己则带一两个老兵,从涌金门,坐条小船,泛湖而来。在普安院吃完饭,在灵隐和天竺一带徜徉。

苏轼的公务人员,随身带着办公用具,到了冷泉亭,苏坐下来办公,他批文速度很快,如果恰好有进呈状案的,分争辩讼,他谈笑而办。

一切工作都结束,苏就和同僚一起痛快喝酒,到了傍晚才回。回程时,街道两边都已上灯,许多百姓站着看这个苏太守。

上面这些情节,是一个老僧说给我听的,绍兴末年,他已经九十多岁了,他小时候就在普安院当差,听到很多苏轼的事。

苏轼的个性在这里充分显现。既不耽误公事,也时刻不忘杭州的山水。

作为杭州的最高行政长官,一定有很多的事情要办理,他的能力摆在那儿,做起事情来,三下五除二,既快又好。且,苏轼已经是名人,名人办案,自然也有名人效应,如果不是十分特别的案子,控辩双方,应该很快能找到和解的办法。

作为著名文人,宣传推广杭州,自然也责无旁贷。所以,他纵情杭州山水,其实是在体验,既了解民风民情,又身心舒畅。

苏轼的诗文中,几十次写到喝酒,似乎是个酒徒。把酒问青天,喝得想乘风归去,到高处不胜寒的月宫中去。其实,他的酒量,一点也不好,他也烦酒,拿现今的话说,只能喝一瓶啤酒,或者几两黄酒的量,但是,在他的笔下,往往显得醉醺醺的样子。他在《和渊明饮酒诗序》中这样说:“吾饮酒至少,尝以把盏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其为醒也。在扬州时,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盘礡终日,欢不足而适有余。”

所以,苏轼每次喝酒,基本上都是点到为止,那些带着醉意的诗词,只是文学创作。他虽不能多喝,但深识酒中之妙!

一天的公务顺利完成,还解决了不少疑难案子,又喝了些酒,还看了不少美景,这一天真是充实,走走走,回府去,杭州的百姓,看着眼前这个父母官,打心眼里喜欢。

(宋 费衮《梁溪漫志》卷四《东坡西湖了官事》)

文章立意如金钱

葛延之在儋耳,跟苏轼一起游玩。他和苏很熟悉了,苏曾经这样教他写作:

比如集市上的店铺,各种东西无所不有,却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去换它,那就是钱。容易得到的是物,难得到的是钱。就文章来说,那些辞藻、事实,就是店铺里的东西,文章的立意,就是金钱。做文章,如能有立意,那么古今所有东西都能一并收纳,都能为我所用。你如果知道这个道理,就会做文章啦。

苏轼又教葛延之书法:世人写字,能大不能小,能小不能大。我则不然,胸中有个天来大字,世间纵有极大字,怎么能超过我呢?我胸中天大的字流出,要它大就大,要它小就小,随时而变。你如果知道这个道理,就会写字啦!

关于做文,有方法也没有方法。

古今名作家,常告诉我们,写文章没有方法可言,只有自己体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半部论语治天下。熟读唐诗三百首。

苏轼就近比喻,极通俗,道理也浅显,只有文章的立意,才可以调动起文字部队,并使它有强大的战斗力,好立意就是好文章,犹如精锐部队。

宋代周辉的笔记,《清波杂志》卷七有《坡教作文》,也谈到了钱如文章的意,作文先有意,则经史皆为我用!

至于立意从何来,则是另外一个大话题了。

我对书法没有研究,但感觉苏轼胸中的大字,绝非天来,他也是在临摹学习的基础上生成的,他说的是要灵活,而不应拘泥于一字一帖。

听老苏说作文写字,似乎轻松得很,其实不然,他是用轻松掩盖了背后的勤学苦练呢!

(宋 费衮《梁溪漫志》卷四《东坡教人作文写字》)

苏轼退房

建中靖国元年,苏轼自儋耳归北,卜居阳羡。阳羡士大夫还是不敢和他一起游玩,只有邵民瞻向苏学习,苏也喜欢他。苏拄着杖,两人经常过长桥,以访山水为乐。

邵替苏轼买了一处房子,花了五百缗钱,苏轼将全部的家底都用上了。他们选了好日子,将家安顿好。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苏轼和邵一起散步,偶然走到一个村落,听到老妇人哭声极悲伤,苏轼侧着身子听了一会,和邵说:真奇怪,怎么这么悲痛呢,这种悲痛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她一定是遇到大难了,我得去问一下什么情况。

苏与邵推门进入,见一老婆婆。她看见有人来,哭泣也不停下,苏问老人,为什么这么悲伤。老妇人说:我家里有一座房子,相传百年了,我们一直保护得很好,这才传到了我手里。而我的不孝儿子,却将房子卖给了别人,我今天刚刚迁来此地,我的百年旧居啊,和它分离了,怎么不痛心呢?这就是我哭的原因。

苏轼听到这里,也和老妇人一起悲伤。他问妇人房子在哪个地方。一问,就是邵替苏轼刚刚买下的那座。苏轼于是又一次安慰老妇人,慢慢和老妇人说:您的旧居,恰巧是我买下的,您不要悲伤了,我将房子还给您。

苏轼让人取来房契,当着老妇人的面烧掉。他还叫来老妇人的儿子,让他明天就将老妇人迎回旧居,他也没要回买房子的钱。

自此后,苏轼回到毗陵,不再买房,而是借居在顾塘桥孙氏的家里。这一年的七月,苏轼死在借居地。

苏轼退房的事,大多数人不知道,只有我的家乡流传这样的故事。

苏轼从儋耳被贬回到阳羡(宜兴),还是个问题官员,虽是名人,当地士人也不敢多接触,怕有牵连。同卷有《石屋洞题名》:杭州石屋洞崖石上,有题名二十五字,云:“陈襄、苏颂、孙奕、黄灏、曾孝章、苏轼同游。熙宁六年二月二十一日。”内东坡姓名磨去,只隐约可见。这都是崇宁党祸的原因啊!

苏轼是喜欢阳羡的,主要原因是,他认为,这里的山水酷似蜀地,和他的家乡很像。他的《菩萨蛮·阳羡作》有这样的句子: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从造物游。有书仍懒著,且漫歌归去。

有这个前提,他买房的事情,应该真实。

房子是朋友所寻,当他知道内情后,毫不犹豫地退了房。如果是一个漠不关心民生的官员,他根本不会去访妇,这世上,悲苦的事情多了去,同情没有尽头。但是,他的职业良心及文人的悲悯情怀,促使他的脚步向悲苦声靠近。

退了房,拿回钱,名正言顺,但他竟然没有拿回。个中原因多多,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许早将房款用作他处,不可能拿出钱来,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老妇人可能更加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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