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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政恩民,仁心未必弱兵戈——百里奚

春秋战国的那些政客 作者:高慧超


修政恩民,仁心未必弱兵戈——百里奚

出身贫寒,仕途坎坷,郁不得志,直到国家灭亡,依旧蹉跎岁月。然而年过半百之后,被秦穆公重用,改制行政体系,开化民智,仁政安国。雄心勃勃的秦帝国凭借刀兵没能实现的称霸梦想,却被他用仁义的力量,缓缓托起。扬长避短,运筹帷幄,为秦国未来一统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就是那个被五张羊皮赎回来的亡国之臣——百里奚。

谁是他的鲍叔牙?

袅袅的炊烟如同少女的轻纱随风轻摆,小村枕着溪流,如婴儿般安详枕在母亲温软的臂弯里。劳作了一天的农夫们三五成群,开心地叫嚷着,互相打趣着,从田间向家中走去。这其中,有一位穿着朴素,却气质出尘的中年人,微笑着,并不与旁人嬉闹。只是安静地跟随着大家,一步步走着。

这里是一个并不富裕也不贫瘠的小山村,大家并没有太多地受到混乱世道的影响,每天只是按照祖辈世代的路蹒跚而艰难地前行着。没有大人物喜欢把目光放在这样一片小村子,同时,也并不会把他们争霸天下的梦想和欲望灌输进来,因为并不值得。这些农人只要稍稍努力劳作,缴上赋税就足够了,温和的气候与勤恳的心态,让这里成为了诸侯征战中一片难得平静的乐土。

大家也很享受这一切,那些遥远得令人难以理解的大人物们,以及那些如狼似虎的兵老爷们,对于村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大伙并不像大城市里那般,虽然看似繁花似锦却暗流涌动。这里每一个人,几乎都互相了解,完全无需防备,可以插科打诨,打趣闲聊。他们对彼此,对一切,都充满着仁慈,而不像外面,互相充斥着利用和敌意。

一壶浊酒,两三小菜,一张被时光刻满了痕迹的破木桌,摆在稀疏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和着风戏弄竹叶的沙沙声,几个人放肆地袒胸露怀,饮酒嬉闹着。那个安静的中年人也在其中,他只是浅浅地酌着,虽然这酒的味道不算好,但是这份平静与安稳,却令人沉醉。

太阳渐渐有些倦了,想要回到山的那一边好好休息一下。金色的余晖穿过摇曳的竹林,满地光斑也随之晃动,如同精灵般在小院和旧桌面上舞蹈。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都有些乏了,困了。于是纷纷起身告辞,中年人一一致意告别,开始收拾他的小院。

银色的月光如水一般,给这个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院笼上了一层似真似假的轻纱。中年人一面收拾着小桌,一面嘴里念叨着,念叨着那些他从未与农人朋友们提起过的天下。似哭似笑,如癫如痴。片刻,小院子里的声音小了,他似乎也是有些醉了。

笃笃的敲门声让中年人回过神来,一个看起来饱受饥饿折磨的男人有气无力地倚在他的院门前。两人对视了一眼,中年人邀请这个流浪者进了屋,给了他一些饭食。

昏黄如豆的灯光下,饿了很久的流浪者狼吞虎咽着。虽然他读过的书本中曾经提出过,君子用膳之时,应讲究礼节与仪容。但在此时,显然什么礼仪也无法完全抵抗饥饿带来的冲击。坐在对面的中年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流浪者似乎是缓过些力气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口中道谢。灯光很暗,低沉的风呜咽着,气氛有些压抑,月亮也似乎有些吝啬自己银色的光辉,躲藏着,遮掩着,又像是在掩面轻笑,亦如那荒唐的命运。

流浪者虽然有些落魄,但是身上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固然艰辛的生活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痕迹,可他却并不沮丧,颇有几分孤傲的风度。粗糙却足以果腹的食物显然让他恢复了几分神采。他极有风度的,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向救了他一命的中年人介绍自己。

“吾本虞人,饱读韬略,胸中锦绣,不甘沉沦,四海寻主,却尽蹉跎,虽有妙算,难堪世事,纵有神机,易遭人妒!”

起初,低沉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渐渐地,他的眼中似乎闪耀着逼人的神采。到了后来,情绪越发激动,手舞足蹈的样子,就像一个癫狂而吵闹的孩子。他的不甘、落寞,以及坎坷波折的人生,都像是命运给予他最无情的嘲弄。慢慢地,他低下了头,就好像对自己忽然间的失态表示歉意一般,缓缓地说道:

“姜姓,百里氏,名奚,字子明。承蒙恩泽,没齿难忘。”

“蹇叔,村野闲人。”

百里奚有些愕然,眼前的中年人显然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村民。他能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阅尽沧桑的睿智和风轻云淡的风度。而且很奇怪,对方似乎又并不像是完全超脱了世俗的出尘隐士,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漠然。反而,一种令人感到舒服的、亲切而温润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生出信任之感。

对方显然不是故意为之,这种闲适而温和的感觉定然不是刻意做出。百里奚对蹇叔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但显然,毫无顾忌地打听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的底细,不是君子所为。

百里奚能够有足够的信心辗转四方,游说君王,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从来自负才华之辈都是心高气傲的。然而当他面对这个风轻云淡却又显然并不简单的中年人时,却始终有一种隐隐为之心折的奇怪感觉。

百里奚在游宦各国的路上屡屡碰壁。似乎昏聩傲慢的君王与嫉贤妒能的奸佞小人总是成双成对,而且总是出现在百里奚的面前。种种苦楚与艰辛,在高傲的百里奚心中掩藏得很好,却无法回避。苦难的命运时时刻刻嘲笑着这个四处碰壁的年轻人,却又对别人摆出一副慷慨的面容。

一路失败的游宦让百里奚原本就不富裕的行囊越来越空,以至于最后到了为饥饿所困的凄惨境地。就在此时,命运似乎悄悄为这个年轻人推开了那厚厚的屏障,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向了蹇叔所在的这个小村子,就此,开启了百里奚全新的人生。

而蹇叔似乎也发现了百里奚的不同寻常。命运似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刁难一个普通人。人之所以痛苦,常常是追求了错误的方向。而值得尊敬的,是能够坚持下去的决心和勇气。若是守着自己家乡小村子的那一两片薄田,除了游手好闲之外似乎并不至于沦落到因饥饿而威胁生命的地步上。而百里奚有勇气和决心,敢于把自己的人生赌在游宦的路上,定然不会因为无能懒惰而混到如此下场。

两人谈兴甚浓,从天下到君臣,从是非到成败,彻夜的长谈让双方都隐隐发觉了对方的不同寻常。百里奚似乎找到了一个足够优秀的倾听者,而蹇叔,却好像看到了一粒蒙尘的明珠,酝酿着蜕变的光芒。

两人渐渐成为挚友,百里奚依旧渴望着他的明主,而蹇叔依旧风轻云淡地与乡人品尝浊酒,不过,百里奚在蹇叔的盛情之下,留在了这个小村,留在了蹇叔家里,等待着命运重新开盅的那一刻。

齐国公子无知杀害齐襄公的政变震惊天下,随后召集天下贤士的消息渐渐传到了小村。而当百里奚打算前去应召的时候,蹇叔却阻止了他,并告诉百里奚: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能杀害篡位的君主,名不正言不顺,必定不是明主。百里奚听从了蹇叔的劝告,没有前往应召。

不久之后,公孙无知出游雍林,遭大夫雍廪刺杀而死,大量公孙无知的近臣党羽,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随后的争位之战中,公子小白越过了重重阻碍,定鼎乾坤。而当时辅佐政敌公子纠的罪臣管仲,却得到了鲍叔牙的一力举荐,平步青云,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而百里奚却依旧安静地在这个小村子中蹉跎着,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似乎有些羡慕,也有些伤感,自问并不比管仲在治国之道上差了什么,然而,命运中却好像差了一位能够引荐自己,得到明君赏识的“鲍叔牙”。

但是百里奚不缺少这点耐心。不久之后,周厉王之弟王子颓又开始招贤纳士,王子颓很喜欢斗牛,凡是能够给他养好牛的人,都得到了优厚的待遇。百里奚有些跃跃欲试了。凭借自己的才华,难道不能通过养牛,再接近这位贵族,进而辅助他,成为一代传奇吗?

于是百里奚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应召。此次,蹇叔并没有直言劝阻,只是临行之时,悄悄地对百里奚念叨了两句:

“应召投奔,选对人很重要,若是此人并不对路,你享受了别人的待遇,也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身家前途交给对方了。若是背弃并离开,那可是不忠;可是,若是主君昏庸无能,却又要一直跟随辅助,那可谓就是不智了。兄弟,你这一去,要小心!”

丈夫不可轻失身与人,仕而弃之,则不忠,与同患难,则不智。此行,弟其慎之!

——《东周列国志》

对前途的渴望成为百里奚前行的动力,百里奚果然凭借着卓越的才能逐渐走进了王子颓的视野,并得到了重视。而正当百里奚志得意满时,他并没有忘记那个曾经照顾和帮助过自己的蹇叔。很巧,蹇叔也来到了百里奚为官的洛邑。于是,两人携手前往,拜会王子颓。

然而,回到住处之后,蹇叔却很严肃地劝阻百里奚:“王子颓其人志大而才疏,而且多用阿谀奉承和无能之辈。将来必难成事,不如就此别过,免受其害。”百里奚再一次相信了蹇叔的判断,与蹇叔共同离去。不久之后,王子颓叛乱称帝,失败被杀。

百里奚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原地。他依旧在等待着,渴望着自己的“鲍叔牙”。而蹇叔,也在等待着,劝阻着,让自己的兄弟两次没有应召为官。

怎么落到这么惨?

离家数年却依旧没能在朝堂上谋求到自己一席之地的百里奚很伤感也很寂寞,虽然蹇叔依旧让自己心折,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因蹇叔的建议躲过了两次足以致命的灾难。然而他依旧不甘心,毕竟,他的明君雄主没有出现,他的“鲍叔牙”好像也不知所踪。

几次建言让兄弟辞官避祸的蹇叔也并没有继续闲云野鹤地逍遥生活,他明白兄弟百里奚的梦想与渴望,虽然自己出于对局势和前途的判断,让自己的兄弟避开了祸端,却也实实在在终结了他的梦想。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一位旧友宫之奇。

此人在虞国为官,颇得君王信任。蹇叔向宫之奇盛赞了自己兄弟百里奚的才华,并且希望老友能够予以引荐。宫之奇很重视蹇叔的友情,也相信他的眼光。不久之后,百里奚就得到了晋见虞国君王的机会,这一次,蹇叔决定,与百里奚一同前往,看看虞君到底能不能成为兄弟的明主。

虽然宫之奇是蹇叔的朋友,但显然虞公不是。虞公有些贪图小便宜的品格在这场接见中被蹇叔发现了。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却明白,若是让百里奚去辅佐这样的主公,显然依旧如辅佐公孙无知与王子颓一样,必然会殃及到百里奚。于是他再一次劝告自己的兄弟,希望他能够继续等待更好的机会和平台。

然而,时光和命运让百里奚有些焦急了。他已不再年轻,也不再希望为了一个所谓“合适”的平台和机会继续等待了。虽然百里奚有些失去了耐心,但是他依旧有着自信,就算是这个平台有些问题,凭借着自己的才华,未尝不能改变!

于是这一次,再也耐不住平淡而寂寞生活的百里奚决定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好好做一番事业。好朋友蹇叔提出的意见固然中肯,他之前的两次推断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拯救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然而现在,他觉得蹇叔为他已经做的足够多了。自己有必要真真正正地凭借才能,闯荡出一片崭新的天地了。

下定决心放手一搏的百里奚就此步入了虞国政坛。一腔压抑太久的热血就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曾经蹉跎的年华和遭受过的苦难就像毒药一般迅速击碎了他谨慎与明哲的心防。正当百里奚打算大干一场向世界证明自我的价值时,野心勃勃且兵强马壮的晋国向虞国提出了一次军事外交需求。

晋献公计划对虢国进行军事征伐,而虞国,却恰好处于两国之间的要害之地。晋献公并没有凭借强大的武力粗暴地对待这个国力弱小、处于要害缓冲之地的虞国。反而遣使来访,提出“借道”讨伐。

向来弱国无外交。在烽烟四起的乱世里,任何礼法和规则的约束力,都被强大的武力破坏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原本晋国完全可以凭借强劲的武力直接通过缓冲区域虞国,然而彬彬有礼的晋王,却郑重地提出了“借道”而行的外交要求。本来就对晋国心怀畏惧的虞王就此答应了晋国的借道诉求。于是晋军过境,攻破虢国下阳后,果然对虞国秋毫无犯,规矩撤军。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史记》

不光是百里奚,那个引荐了百里奚走向虞国政坛的蹇叔旧友宫之奇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事件中,虞国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在整场晋国讨伐虢国的战争中,虞国并非如自家君王所认为的那般弱小。客观上来说,虽然晋虞两国的军事实力和综合国力相差较大,但是如果与虢国保持相对亲密的关系,两国通过地理上的优势并联合国力,晋国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如果换一种方式处理,虞国不完全为晋国讨伐虢国打开方便之门,仅仅不反对也不应答,虢国的实力以及漫长的战线足以给晋国带来相当大的困扰。而且晋国和虢国之间的仇恨,从当初晋献公为太子之时就已经开始,显然并非是一个下阳就足够清算的。况且复仇的同时又能够获得切实的利益,晋国完全有可能继续与虢国开战。此时,若是虞国愿冒风险与虢国共同对敌,那么自然极有可能击败晋国后获得最大化的利益;而退而求其次,不再借道晋军,拉长其战线,坐观晋虢两国征伐,待价而沽也未尝不可。

一场博弈,若是双方势均力敌,那么自然精彩无比,若是强弱分明,自然弱势方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若求翻盘,唯有增强自身,限制对手。两个势力通常无法共存,而三方却常常可以维持住诡异的平衡。因为没有任何一方可以有足够的力量扭转乾坤,也不会有聪明的弱者一开盘就被踢出局。

百里奚和宫之奇显然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虞国的危险并不在于一个国力强大虎视眈眈的邻居晋国,而是在于站在本国权力之巅者的视野和思维存在着先天的缺陷。看似启用了百里奚的虞王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意见,看似尊重他,实际上仅仅是为了敷衍宫之奇而已。虞王没有明白,现在国家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刀刃上。一次错误的选择足够让他和他的一切一起下地狱。虞公认为自家与晋国是远方血亲,上一次晋军“有礼貌地借道”和“给面子地撤退”恰恰证明了自己的判断。然而却没有在意自己几位臣子所提出的:比虞国与晋国血亲关系更密切的周边国家已经有数个遭到消灭,晋国的欲望和野心,绝对不会被所谓的祖上血亲关系所约束。

至此,宫之奇与百里奚等臣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晋国再一次派出了使臣,请求“借道”讨伐虢国。这一回,晋国使臣竟然带来了虞国君主喜爱已久的美玉和骏马作为“借道”的礼物!

原本晋王并不舍得如此贵重的礼物,然而此次出使的晋国大臣荀息早在出使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行贿借道,重利诱虞,讨伐虢国,各个击破”的兴邦大计,而当晋献公对此犹豫之时,荀息笑言:“虞国君王贪图重宝,此番必定答应借道。原本虞虢两国,恰如唇齿,而被美玉宝马蒙蔽了眼界的虞王定然会抛弃原本既定的联盟政策,此次出战,虢国必败,我方定要斩草除根。没有了虢国的牵制,我军灭掉虢国之时,就是回师击溃虞国之日,如此一来,虞国又凭借什么,能够抵挡士气高昂、战力正旺的我军。这宝马美玉,就是暂时寄存在虞国罢了,而这寄存的代价,一个虢国还不够,还要加上整个虞国!”

晋献公心中大喜,主意已定,于是就有了荀息出使虞国、携美玉宝马拜会借道的计策。虽然虞国君王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但是百里奚和宫之奇显然并不是易与之辈,他们早已看穿了晋国的熊熊野心,自然知道可怕的晋国定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虞国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眼前的利益能够冲昏君王的头脑,却不足以让具备着出色战略视野的宫之奇和百里奚也乱了方寸。于是,两人商议之下,宫之奇上书进谏:虢国为我虞国屏障,可谓是抵挡风雨的第一道防线,称之为唇,称我为齿,毫不过分,然而从来唇亡齿寒,虢国灭亡,虞国也定然殉葬!

晋侯复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

——《左传》

但是无论是百里奚还是宫之奇,他们能够看穿晋国的计策,却没能读懂自家君王的心。相反,作为对手的晋国大臣荀息,却比他们更加了解虞王的弱点,并且将这个足以致命的缺点无限放大,以致大到让百里奚和宫之奇无法逆转的程度。

没有什么比敌人深刻地洞悉和利用自家领导的缺点更可怕的事情了。对于臣子来说,自己纵然有千般才华与能力,但不能让这份才智转化为决策者的命令也无济于事。敌人或许在才智与计策上与宫之奇和百里奚等人不相上下,但是他们却拥有着百里奚等人完全无法战胜的一块最重的筹码。荀息的计谋能够获得己方决策者的全力支持,即便是计策本身不如百里奚、宫之奇等人,也依旧能够对百里奚等人产生难以挽回的、毁灭性的打击。

百里奚等人最大的缺陷并非是才华与智谋,也不是当初的选择,而是这份选择之后,自身对君王的决策难以产生影响,而且没有尽力改变这一状态。虞王足够尊敬他的臣子,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然而在决策之时,却依旧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和计谋。百里奚等人早应比荀息更加了解自家君王的缺点,甚至更有机会改善这种缺陷。但是,他们却始终把自身的才华和智谋用于这个问题解决之后的假设之上,万万没有想到,没有解决这个先天因素,之后所有的规划与智谋,都是无根浮萍。

晋王这一次不再打算把“借道”进行到底了。他希望以后这条道路就此属于晋国,而不是每次想要做什么就要“借”。转移所有权的方式有很多,其中最粗暴也最一劳永逸的,就是征服。

虢国再一次被“借道”而来的晋军穷追猛打,三方势力的诡异平衡就此被打破了。收下了晋国厚礼的虞公深感恩情,甚至提出派兵充当先锋部队,与晋军共同攻打虢国。然而,几乎每一位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的君王,都会站在自身立场和国家利益的角度上去思考和处理问题。纵然是仇敌,也可以谈笑风生,共商大计,即使是血脉亲人,也可以挥舞起由欲望和利益催动的锋利屠刀。

公元前655年,晋国与虞国的联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虢国就此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上。摧毁虢国的晋军,士气高昂,战力正旺。于是,到了虞国为收下的美玉和宝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当年让晋王好一阵肉疼心酸的“借道费”就成了鼓舞晋军继续开疆拓土的强大推力。失去了虢国牵制的晋军显然不仅仅只会满足于讨回当初送来的美玉和宝马。他们想要的更多,比如,整个虞国。

三方势力本可以互相牵制和平衡,而当相对弱小的两方联盟中的一方已经烟消云散之后,强者自然需要获得自己需要的资源和财富来满足欲望,而弱者在刀兵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在劝说虞王不可借道未遂之后,宫之奇这位才能出众而性格却并不冲动的聪明人,选择了趋吉避凶。

并非是宫之奇不够忠诚,只不过是冷静罢了。他知道当虢国灭亡之后,自己所在的虞国也即将毁灭了。与其和这个国家一起完完全全地消失,还不如早日脱身,日后焚香祭祷,也算是保存了虞国曾经存在过的一丝痕迹。当事不可为之时,就选择看似无情不忠的退避,减少损失恰恰是眼前最为理智的办法了吧。

聪明人宫之奇选择了无情而理智的处理方式,而百里奚显然还记得当年蹇叔对自己说过的话。选择昏庸的君主后,面对危险而离去是谓不忠,然而预知到了危险却不能及早脱身,是谓不智。已经饱尝了人生坎坷的百里奚似乎是有些累了,有些无奈,他只希望灾难再晚一些到来,能够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够更多地施展一些才华,来挽救这个危如累卵、千疮百孔的虞国。

然而有些情绪化的百里奚这一次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避过灾难了。原本因为蹇叔的预判和自己的理智所做出的选择与现在将命运寄托在晋军能够放虞国一马的期望相比,完全是本质上的差别。所谓的智者,从来都会尽量将局势的发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寄托于运气。这一次,百里奚的运气显然不够好。

按照晋国原定的战略计划,扫平了虢国的大军士气正旺,有些弱的虢国似乎根本无法满足虎狼之师的战斗欲望。被开疆拓土的军功和横飞的鲜血刺激得杀气四溢的战士们根本舍不得就此罢手。更何况,原本晋国的国家战略部署中,虞国也是这次战争的战略目标之一。

晋国不会再给百里奚和他辅佐的虞国机会了。就像先前宫之奇等人预料的那样,唇亡齿寒。显然虞国难以抵挡这逼人的寒冷。宫之奇早早离去,而百里奚也终于到了面对不忠还是不智这个艰难选择的时刻了。虞王收下的美玉和宝马,成了这场力量悬殊对抗的奖品,也成了斩断百里奚政治命运的致命屠刀。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

——《史记》

弱小的虞国面对晋军的攻击,就像一个幼子面对一个成年人的狂殴一般,毫无反抗之力。收下了重礼的虞王最后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血脉亲情竟然抵不过美玉和宝马。自己祭祀给神明的干净贡品为什么不能换来神明对国家的保佑。当他发觉归还之前的礼物也不能阻止晋国的攻击,寄予厚望的神明似乎不见踪影之后,并没有真正去思考虢国的灭亡到底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他只是觉得无奈和痛苦,毕竟传承多年的国家和权力,就此离自己远去了。

宫之奇早早远遁,给自己心中那个虞国摆上了祭祀的贡品,焚香燃起的袅袅青烟飘荡着,就像那个曾经深埋心底的梦想——建设一个强大的虞国一般,香气四溢,美妙却又虚幻。而百里奚的梦想,却连青烟也不如了,因为他的政治生命,结结实实地挨上了晋国这一刀。青烟固然缥缈虚幻,但总归是自由的。

这一次百里奚似乎跌到了人生的最低点。当年在竹林中与蹇叔自由自在的论道和虽然清贫却无比逍遥的生活也离自己远去了。没有亡国之臣能够悠闲而逍遥地过日子,伴随着这些臣子的,只会是死亡和无尽的黑暗。

虞王被生俘,百里奚成了奴隶。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人命亦如草芥,何况是奴隶!还好,百里奚多年的艰苦生活不光给他留下了时光的伤痕,也让他有了一副足以抵御辛劳的好身体。痛苦的奴隶生活不但让百里奚品尝到了迄今为止最为苦涩的结果,而且彻底磨掉了他的高傲。

百里奚就此度过了人生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他最大的失误并非源自于选择虞王,而是在于选择虞王之后,并不能改善和解决虞王的性格弱点,并且没有计算清楚,留给他纠正这个缺点的时间,不多了。

如何成了秦大夫?

百里奚凭借着出色的身体素质顽强地活着,等待着、盼望着那个无需他来耗费精力改善性格缺陷的明君能够出现。但是晋王显然并不是他要等的人。作为一名被物化的奴隶,他成为了公主的嫁妆中的一件财物。

命运的嘲讽和玩弄让百里奚身心疲惫也委屈无比。他显然有些愤怒,作为一个自视甚高的能臣,他难以接受如此卑微的身份。于是,在秦晋通婚的车队出发不久之后,百里奚选择了逃跑。

当年为了取悦王子颓而培养的养牛技术,成了百里奚谋生的手段。他逃到了楚地南阳,靠着为人牧牛为生。然而这一次,百里奚似乎终于得到了好运气,当年多处的漂泊与奔波,让这个屡屡失意的放牛人贤名远传,甚至传到了秦穆公的耳朵里。

秦穆公显然不是喜欢百里奚的养牛之术,他所看中的是百里奚的才华,但是在诸侯互相攻伐的岁月里,任何国家之间都有着永恒的利益冲突,所有诸侯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敌人。没有一个君王会轻易把一个有才华的人轻易交给敌人,即便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防止敌人得到人才,杀掉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秦穆公选择了大张旗鼓地向各路诸侯说明百里奚的奴隶身份,看似怒气冲冲想要亲自惩罚这个逃奴的秦穆公马上向楚国提出了外交要求:他要求楚国归还这个“陪嫁财物”,当然,要按照奴隶的市场价来支付,因为自己只是想要买回这个奴隶好好处罚一番!

楚国得知了此事之后,一笑置之,似乎就像看见了一个宠物逃走之后赌气的小孩子,吵吵嚷嚷着要捡到宠物的人归还,并且愿意付出点自己心爱的糖果一样,当然,这个糖果还不能太多。

百里奚作为一个放牛的逃奴,秦穆公决定按照市价出五张羊皮交换。并不想完全得罪秦国的楚人觉得提出如此一个价格来交换的百里奚,就算民间有些贤名,那又能贤到哪里去呢?难道一个真正贤良聪敏的治国大才,会接受这样一个一眼看上去就颇有侮辱性质的交易吗?

这一次百里奚没有吭声,因为他似乎隐约看到了这场看似荒唐的交易背后秦穆公的深意,显然秦穆公没有必要为一个只价值五张羊皮的逃奴大动干戈。然而身为君王却如此荒唐地提出了这样一个交易,这其中,就似乎有些别样的味道了。

他不想知道秦穆公到底是不是楚国人眼中那样一个赌气的小孩子,他只知道至少这样做楚人不会在这场交易中重视自己。这样一来,从过程上来看,自己绝对不会因为才华而招来危及生命的险情;从结局上来看,自己能够成功脱身的机会大大增加了。

一个看似荒谬,但从过程和结局上都还算不错的计策肯定不会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来制定的。而一个有着足够智慧的君主,绝不会因为奴隶善于牧牛或惩戒逃奴这种原因去重视一个奴隶。那么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秦穆公重视的呢?显然,除了治国才略,自己似乎已经一无所有。

多年的艰辛生活和坎坷的政治经历早已磨平了百里奚的锐气,他深知越是接近机会越要沉着冷静。到了现在,他更加崇敬阅尽沧桑却依旧风轻云淡的蹇叔,因为这个朋友现在所达到的人生境界,恰恰是他饱经坎坷才慢慢懂得的。

百里奚一路平安地来到了秦国,秦穆公亲自宣布解除了他的奴隶身份。连续三天,两人彻夜深谈。秦穆公和百里奚竟然都觉得相见恨晚。长谈之后,秦穆公立刻做出决定,希望百里奚能够出任秦国上大夫。如此深厚的信任,让百里奚百感交集。然而多年的坎坷却让他面对着即将实现的梦想之时,依旧保持了冷静,思量再三,他拒绝了: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亡国之臣焉敢语政!”

“虞国败亡,不因你才华不够,只是未能得到足够的空间和时间,难道这份亡国的责任和耻辱,要让你来背负终生么?”

秦穆公果断而坚决的信任让百里奚就此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开始了实现梦想的征程。就这样,价值五张羊皮的百里奚经过了多年的蹉跎与挣扎,完成了从一个奴隶到一国上大夫的蜕变。

并不是秦穆公有独具一格的慧眼,也不是命运终于对百里奚露出了笑容。所有统治者的根本需求都是相同的,秦穆公对百里奚从交心长谈到委以重任,实际上都是因为这位雄心壮志的君王不甘于满足目前的现状,而百里奚恰好有足够的才能和智慧,来更快捷地实现秦国的目标。

尝遍了世间百味的百里奚,早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掩饰自己的梦想,再加上秦穆公敏锐地发现百里奚的梦想能够和自己的目标达成一致。于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除了无情的君王,没有人能够抵挡感恩所带来的忠诚。一个具备着足够价值,且必定忠心耿耿的治国之才,能够轻易地被身份地位带来的落差感所收买,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再好不过。

况且在复杂的朝堂之上,毫无根系和基础的百里奚可以无视各方势力带来的牵绊和影响,一心一意地为了国家利益鞠躬尽瘁。秦王对他的知遇和提拔,让朝堂之上出现了一个足以制衡其他势力的死忠者,况且,这个死忠者还具备着出色的才华,完全可以在实现平衡各方势力的同时,心无杂念地让国家更加强大。而国家强大的最直接受益者,自然就是秦穆公本人。

当国家利益和个人梦想相吻合的时候,君王自然可以站在利益的角度,不遗余力地去给这个为了梦想而努力的人足够的便利。而当这个人的才华完全能够支撑起他自己的梦想之时,他就成了那个价值五张羊皮,却能够立刻登上权力之巅的百里奚。

靠什么称霸春秋?

百里奚就此登上了秦国的政坛,多年的风霜将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打磨成了一个和蔼而勤俭的蔼然仁者。他早已明白了仅仅依靠军队和武力并不足以让一个国家长盛不衰。因为国家的梦想需要建立在一个足够坚实的基础之上,才能足够稳定。而秦人并不缺乏足够的勇敢和力量,他们所缺乏的,是先进而系统的制度,以及足够凝聚的国家控制力。

百里奚勤于政务,出行不乘车,酷热不举伞,不随便征用国家资源,不携带卫队保护。因为他知道,没有一支卫队能够完全抵挡住那一次次不知从何处而来,因愤怒和仇恨而催生的刺杀。凝聚百姓最简单的手段,就是淡化阶级烙印,让每一个百姓都能够感受到,官员并不是他们的主人,能够享有他们难以获取的利益。

一个位高权重的官员能够平易近人甚至清贫克己,远远比凭借武力和权势所带来的敬畏更容易深入人心。大量的百姓都能够看得到,这个官老爷似乎真的不是一个会欺压和谋害他们的吸血鬼,而是与他们一同勤俭度日,却又做了更多工作的人。

如此一来,这样一位官员所提出的一切规章政策甚至比他的才华更令人敬服。大家都习惯接受自己同阶级者的意见,因为这不会让人产生迫于权势而不得不遵守的压力。何况,百里奚上任之后,只是不断地教化民众,开启民智,引入周制,修好各国。

能够凭借劳力过上更好的日子,接受更新更先进的理念,获得更加有价值的智慧远远比动不动就拿起刀剑去战场上厮杀更加轻松。不断地让秦国百姓得到受教育的机会这一举措更加促进了生产力的提升和发展。并不是每一个秦国人都是战争狂热者,他们中的大部分似乎都更愿意学习和劳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化和治理后,秦国国内政清人和,百业兴盛。整个国家内少了很多暴虐和戾气,多了几分稳定和凝聚。每一个秦国百姓都开始明白,自己并非一个是为国家提供粮食的耕牛或者是挥舞屠刀的杀戮傀儡。他们对于国家的忠诚和归属,并没有随着对整个行政机构的了解而产生动摇。

对于家国的概念渐渐明朗起来,每一个百姓都对执政者心悦诚服。不再源自愚昧、欺骗和胁迫而劳作、战斗,所有的人民似乎都有了灵性。他们不再是统治阶级视作实现欲望的人形工具,而是逐渐开始明白,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价值。

百里奚的举措让秦国逐渐有了一个真正帝国的雏形,这个国家开始逐渐脱离最原始的奴隶结构,向着更高层级的意识形态前进着。固然提高了统治者管理国家的难度,却实实在在地增强了国家的生产力和综合实力。

强大的帝国需要的不仅仅是悍不畏死的杀戮傀儡和不知思考的耕作机器,凭借这些或许能够在短期内成就一个疆域庞大的大型部落,但绝对难以成为一个真正绵远传承的国家。唯有每一个子民都能够主动实现自己在整个国家系统中的价值,才能够推动社会和国家体系向前进步。

所谓仁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仁慈,这种体系的最核心的价值观在于让每一个被剥削者不会感受到失去自身创造价值所产生的剧烈痛苦。相对于严刑酷法,所谓仁政只不过是让所有底层生产资料的创造者们,能够相对“自主”地选择自己到底应该为统治阶级奉献什么。

然而其本质并没有改变,所有的秦国子民固然因积极的创新与生产获得了更多的财富,但是却依旧难以动摇其作为被剥削者的本质地位。或许曾经的囚笼一片黑暗,所有劳动者都如同等待着屠刀宰杀、奉献自身一切的羔羊;而现在的秦国,这个黑暗的囚笼在所谓的仁政明君治下,让羔羊们莫名其妙地感觉不到了。

在那个混沌愚昧的时代里,如此向前的一步对国家实力的提升产生了巨大的促进作用,每一个子民都心甘情愿地奉献着,燃烧着,因为他们似乎觉得,那些曾经满脸漠然、挥舞着屠刀的统治者正面带微笑,放下了手中的刀。却没有发现,自身最终的本质命运,并没有发生改变。

秦国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全民踊跃,创造了远超之前的庞大财富。那片一直阻隔着秦人东进的大山,似乎也渐渐裂开了一丝缝隙。公元前651年,秦国开始逐步渗透参与晋国的皇权斗争。但是秦国这一次选择扶持的代理人晋惠公自身,却出现了问题。性格上荒淫无信的晋惠公借助秦国的力量登上王位之后,却背叛了当初的承诺。为随后秦晋两国纠缠不断的恩怨埋下了伏笔。

公元前648年,晋国灾荒,百里奚力主运粮救济。那一艘艘运粮的货船满载着秦国的粮食,悄悄地推开了晋国百姓心中那道防御森严的壁垒,史称“泛舟之役”。公元前646年,秦国遭遇灾年,要求晋国支援,而一向自私自利的晋惠公回复秦国使臣:“当年我国灾荒,你们竟然不来趁机攻打,反而借粮帮助敌人,简直愚不可及,我们晋国,自然不会如你们秦国一般憨傻!”

随后,晋惠公竟然真的举兵攻打秦国。两军在韩原展开了惨烈的战争。原本就对晋惠公荒唐负义行为感到不满的晋国百姓,加上被迫出战的晋国军队,面对着空前凝聚的秦军,惨遭失败。晋惠公本人,也被生擒。

随后,为如何处理这个背信弃义的晋王,秦国君臣做出了激烈的探讨。最终,向秦穆公举荐了百里奚的名臣公孙枝提出:“若关押晋王,此人不过无用匹夫;若杀之,晋国总归会怨恨颇深,不利于进一步渗透和控制;不如换取实际利益,令其回国,一个昏庸无能的败军帝王,更利于秦国进一步的行动。”于是,秦国向晋国提出了领土要求之后,竟然放晋惠公回国复位。

经此一战,晋国国力大伤,割让土地,劳师伤财。国家陷入了难以逆转的衰退之中。这种损伤虽然不会在短期内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却在国家的根基之上,留下了一处难以愈合的伤痕。〖JP〗

公元前637年,晋惠公一命呜呼,晋国再一次陷入了王权斗争的内乱之中。在百里奚的设计之下,秦国将流亡楚国的晋公子重耳接回,并动用国家力量扶助其登临帝位,史称“晋文公”。〖JP〗

不久,周王室内乱,百里奚劝秦穆公将周襄王迎至秦国,趁机称霸,然而秦穆公却在这种涉及王权帝位的决策性问题上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对臣下提出,迎接周天子的路途中间隔着晋国,事不宜行。随后晋文公迎接周天子,称霸春秋。而秦国,则选择了跟随在晋国身后,两国联军不断出击,连续击败周边限制两国发展的楚国盟友曹、卫、郑等。公元前632年,秦晋联军于城濮击败进犯的楚军,楚国最高军事指挥官令尹子玉自杀身亡。自此,虽然晋国、楚国依旧保持着持续地发展和强盛的军力,却没有发现,秦国这头猛虎已经渐渐在北方站稳了脚跟。

秦国蓬勃发展,不断积蓄着实力,百里奚以自我放逐为威胁力邀蹇叔前来共谋大业。然而没有一个君王是完美无缺的。连续的胜利和国力的提高,让秦穆公也有些亢奋了。公元前628年,晋文公去世,秦国决定出兵征讨郑国。然而这个决策显然是在君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情况之下做出的,百里奚和蹇叔等人表示反对。然而秦王依旧决定出征。大军开拔之前,蹇叔、百里奚等人再次试图进谏,提出了“劳师袭远,师劳力竭,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然而依旧无法阻止君王熊熊燃烧的野心,于是两人来到部队出征的大营前,惋惜痛哭,史称“蹇叔哭师”。

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

——《左传》

出征的秦军果然未能实现战略目标,回师途中遭到了晋军的伏击,伤亡惨重,史称“崤山之战”。秦军将士滚烫的鲜血终于让有些亢奋的秦穆公冷静下来。公元前624年,秦军卷土重来,在这场复仇之战中,秦军终于击败了晋国。秦穆公随后来到当年秦军被伏击的崤山,当众大哭,为自己错误的决策而导致的那些战死异乡的秦军将士哀悼。《尚书》有载,史称《秦誓》。

就此,秦国称霸天下的宏图大业再进一步。然而判断出东出时机未到的百里奚等人,立刻制定了秦国进一步增强实力的重要战略——不东进,先平西。

就在东方各路诸侯小心戒备秦国的时候,声威正旺的秦军却停下了向东前进的脚步。回师征讨秦国以西各个戎狄部落和小国,在秦军强大的武力和百里奚等谋臣的计策配合,陇山以西,昆戎、绵诸、翟,泾北义渠、乌氏、朐衍之戎,洛川大荔之戎,渭南陆浑之戎纷纷被征服控制,这些地区成为秦国稳定的粮食生产、兵源补充和良马饲养基地,从此,一个东方诸侯眼中弱小而落后的边陲小国,一步步成为了令任何国家都难以忽视的强大霸主,而稳定富饶的后方也成为日后大秦帝国席卷天下的坚固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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