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且以温柔待此生

你是我今生最美的修行(精装版) 作者:白落梅 著


卷一 且以温柔待此生

十年风尘,十年踪迹,十年故事,于我是一朝一夕的日子,

于别人不过是几场花开,几度叶落。

我所途经的风景,遇见的故事,都成了诗料,落于文中,

与尘世的你们相看相望。

隐居江南

我想隐居江南,有山有水,还有一树一树的梅。

我想隐居江南,种满院的花,煮一壶新茶,闻它的香,不喝。

我想隐居江南,和一个年华正好的人相爱。然后,再一起将光阴虚度。

我想晨起和你漫步,盛几碗荷露,在小舟上品茗。茶只记得我们相聚,忘记别离。

我想和你听午后长廊的风,徐徐缓缓,像三千年前诗经里盛夏的莲开。

我想和你看月亮,苍茫寥廓的银河,漫天的星子,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我想隐居江南,和赏心悦目的你,于桌案书写。看铜炉的烟,吹去窗外,和庭前的云,相约白头。

我在江南,和你等一场烟雨,油纸伞下,有我们爱过也辜负过的时光。

我在江南,只为等你。

我的前世是一株梅,开在驿外断桥、冷落河山,又或者庭院篱畔、寒窗雪夜。不对景伤离别,更不惧岁序更迭,虽冷傲无心,却仍爱人世红尘,愿结三生情缘。

后来,我真的成了一株梅,开在江南古老的园林,风雅而飘逸,冷艳亦清绝。你踏着絮雪,走在早春的路上,曼妙多姿,对我莞尔一笑,倾城绝代。

多少人采折一枝,只为了寄去遥远的天涯。今日我在你的窗纱下,明日又不知落入谁家。而我只想,在属于自己的院落里,安静生长,荣枯随缘。

烟雨中的黛瓦白墙,最有江南情态,仿佛锁住江南的灵,美得惊心亦伤神。我便是从那烟雨长巷走出来的女子,带着江南的风景,江南的温丽,江南的柔美。

半庭风月,一帘心事,就这样住进梦的山庄。满园的梅,是我的魂,微风拂过,似雪纷落。小院深锁,世间纷扰皆关在门外,洒扫庭除,煮一壶香茗,相坐对饮。一盏茶的光阴,抵却碌碌凡尘一生一世。

旧时居住在江南古老村落,聚散有序的马头墙,似画中景致。悠长的巷陌,光洁而湿润,雨雾中,看不见人世悠悠风景。当年,我撑着油纸伞走出小巷,找寻尘世最美的归宿,竟不知,被迫接受命运的迁徙。

如今魂牵梦萦的,是那回不去的故地,看不到的,是那些无法捡拾的故景,还有遗忘在悠悠山径的故人。有些人把一生的故事留在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庄,有些人携一身烟雨走失在陌上红尘。

此刻,我端坐在江南小楼,守着一片小小风景,煮茶赏雨。盘一个简约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素净的旗袍,与丹唇遥相呼应。回眸,转身。疑似华丽的人生,只是错误的开始。

我所想的,所要的,亦不过如此。草木相伴,清茶一壶,和喜爱的人,朝暮相对。素日里无须太多柔情蜜意,有时候,只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洁净的微笑,便足矣。

倘若此生像外婆那般,居住在乡村小院,是否亦会和邻村的某个年轻男子缔结良缘,用一世的光阴,守着老旧的庭院,相夫教子,看着年华慢慢老去,岁月不惊?不见世间三千繁华,亦不解铭心刻骨的爱恋,又是否会生出几许遗憾?

那时的我,不过是一株乡间老梅,简衣素食,朴素修行。日子如水,无须为谁华丽装点,亦不必为谁更改波澜。天地苍茫,往来匆匆者,皆是过客。唯有深深庭院里的那一剪月光,始终不曾更改,花落时它仿佛缺了,花开时它又圆了。

梦里的江南,还是那般模样,迷蒙美丽,湿润多情。何其有幸!今生得以守着这片温软山水,闲情度日。尽管丢失了村庄里一些古朴的细节,却寻得一缕静谧的茶雾;也许失去了一些平凡简单的幸福,却拥有了人世最美丽的遇见。

和喜爱的人隐居江南,不求地老天荒,只争一朝一夕。在烟雨旧窗下,煮一壶茶,安静对饮,忘记岁月的悲伤。无论彼此容颜如何老去,内心永远澄净安宁,清雅如梅。不管下一世在人间会不会相遇,亦要珍爱这一段虚度了亦辜负过的时光。

人生原该无悔,可一路行来,竟有太多的悔意、太多的不舍。爱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不能假装不存在。不敢轻易怀想往事,是害怕还有未了的承诺不曾兑现。害怕愧对故人,背叛不复重来的青春。

早过了情感泛滥的年纪,亦知此生得遇一有情人,当惜之爱之。愿将一生情爱、几世缘分皆付与一盏清茗,从此素简无扰,红尘相安。纵有一日造化弄人,相爱终不能相守,亦要天涯珍重,温柔度岁。

匆匆人世,不过百年,我们亦只是时光缝隙里遗落的细碎美丽,转瞬成尘。不求在最美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人,只愿在有生之年得以相逢,择一城终老。在植满草木的庭院,漫煮闲茶,相看一生。

时值清秋,淡淡凉风一如似水年华,似曾远去,又仿若还在昨天。轻烟小巷,流水白墙,古朴的旧物,如同简约的世事,清白洁净。唯有江南给得起这样柔软的风景、美好的情怀,亦只有江南可以让人这样甘愿忘记繁华,静守平淡。

不该相遇,不能生情,说的都是赌气的话。若此生不遇那个深入灵魂的人,无法与之交集,该有多少填不满的缺憾。过往的人事,被匆匆扫落尘埃,再无往来。守着一个人、一颗心,如此多好。

有一种爱,到了境界便再也不必盟誓,亦无须约定,自是安然携手,白首不离。生生世世的情缘,只托付给一人,此后不再纠缠于情爱。纵有万般劫数,亦彼此依偎相伴,终不惧流光消磨。

愿今生可以将自己妥善安排,不再尘海飘零;愿河山静美,永不分离;愿执子之手,梦老江南。

端坐在江南小楼,守着一片小小风景,煮茶赏雨。

盘一个简约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

回眸,转身。疑似华丽的人生,只是错误的开始

落梅山庄

落叶空山,年华向晚。梅庄静坐,焚香品茗,日子看似是一种简单的重复,可窗外之景分明随着光阴变幻,深浓有序。流光寂寂,当真是无茶不欢,无茶不静。如今只觉,女子的大志,当是做个简静之人,安于厅堂廊下,不奔走于世,朴素静好。

我自是有慧根的女子,内心通透明净,却又不知是清醒得太早,还是了悟得太迟。佛说,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到底入世不深,又少与人相交,不问外界风云,只愿在万紫千红的人间往来,依旧梅花之身。

也算是十年漂泊,浪迹萍踪,走过繁城高楼闹市,行经小镇石桥长巷,多番心生倦意。时刻想放下行囊,做个寻常的街坊小户人家女子,无有不好。人生本无所依从,无所寄托,我亦不要怀古,不要思今,就这般清淡自持。看晓风晨露,炊烟暮霭,福祸悲欣,荣华清苦,皆不着于身。

总有人问起,落梅山庄究竟隐于何处?深藏哪里?是太湖畔,烟波浩渺之境,还是梅园边,清雅幽绝之所?是空谷山林,简约的竹篱茅舍,还是大观园里,花柳繁华地?是安静古镇,那一扇木窗下的等待,还是喧嚣闹市,那一处绿芜深处的相逢?

落梅山庄,的确真实地存在,它是江南一处安逸之所,有溪桥杨柳,翠竹梅花,带着江南的温丽,江南的婉约。它简洁优雅,古朴天然,不受世事侵扰,不与凡尘相争。它是我清淡人生的栖居之地,是我在烟火红尘的修行道场。我非隐士高人,亦非佛前芥子,不过是喜好简约的生活,向往宁和的日子。

我曾说,我居之所,皆是梅庄;我爱之物,皆为静美。梅庄小院,一石一景,皆是天然;一草一木,皆有性灵。绿藤爬满了墙院,闲云游走于窗台,茶香弥漫于雅室,琴音流淌在庄园。这里的门常年落锁,无有生人打扰,这里的主人不是避世,她不爱纷繁爱清寂,不慕华丽好简约。

梅庄的主人静若莲花,安然于世,从容不惊。我亦只是闲淡之人,寻常之姿,素日临案写字,隔帘听雨,打理花草,品茶赏玉。梅庄之物,朴素有情,与梅相关,借梅寄怀。我亦非爱梅成痴,只是恰好结下了一段缘分,做了今生花草知己。

我生性好洁,喜淡色,尤爱白。白落梅只是年少时无意所取的笔名,不承想,竟伴我流年经世,山长水远,又将从此与我执手相依,地老天荒。世事安排,皆有前因。我虽不算是长情之人,但幼时心意,不改不减,故有了这“落梅风骨,秋水文章”。

平日里,一袭白衣胜雪,清丽素颜,无大喜大悲之念,亦无大彻大悟之心。或于茶房,或于书斋,或立于花前,或坐于蒲团,烹茶温酒,煮字疗饥,和草木对话,听佛祖说禅。自古多少才子佳人,隐于世外林泉,寄情于山水之间,徜徉于时光之外。那些昔日风流,过往佳话,我都不在意,亦和我不相关。

陌上花开,众生往来,春风桃柳各有情愫,白雪红梅自有主张。我从不询问它们的来处,亦不打听它们的消息,只守着安稳现世,洁身自好,达观贞静。真正有修为之人,不避纷繁世态,不惧光阴消磨,无意岁月短长,只愿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最合适的人,做最幸福的事。

我岂会不知人间何处不红尘?岂不知桃源仙境亦为世俗人家?而浮世也有清流幽涧,也可坐禅修行。佛云,心净则国土净,心安则众生安,心平则天下平。世情如镜,照影照心,有时觉得自己是个雅客,有时又甘愿做个凡人,纵入俗流,终不落无常之感。

我闲居梅庄,清简度日,翻书品茶,烛花剪梦。我亦不过是千万人之中的一人,万物无私,众生平等,我无过人之处,应携淡泊之心。文者寂寞,我又是幸运之人,清淡文辞,兰草心事,被万人所爱,又被万人所弃。若懂得是一种慈悲,我自当感恩,若猜嫌是一种冷漠,我亦作洒然。

也许因幼时居住在清末老宅,梦里梦外念念不忘那黛瓦白墙、庭院月光,以及小巷悠悠的风景。如若可以,我便归去,重修断壁残垣,收拾故园荒草,看燕子筑巢于檐下,看炊烟袅袅于庭前。仍旧是梅庄,处红尘宛若山林世外,不惊动百姓人家。

晋代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有写“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我非倦鸟,但因内心的情结,想来此生无论被放逐于何处,都是归宿,都觉安定。我喜爱的人间风光,是蜿蜒山路,长亭短亭,是漫漫行人,花间晚照。

又或者寻得一托付终身之人,与之隐于深山,竹屋茅舍,朝夕相伴。移栽先秦的兰草、晋时的霜菊、南北朝的莲荷、唐代的牡丹、宋朝的梅花,取明代的小壶,盛接清朝的春雨,煮民国的普洱,就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

人世迢迢,浮烟弥漫,唯梅庄风日闲静,落花无言。世上多少荣华,万千故事,在这里都可舍弃,都是多余。张爱玲曾说:“现代的东西纵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们的,与我们亲。”也是,悠悠红尘,好山好水,相守相乐,自当欢喜。一旦缘尽,亦可从容转身,不生惆怅哀怨。

我与万物可亲也可疏,可聚也可散。倘若命运安排,我终落尘网,亦无所惧,自有闲茶为良友,梅花是故知。若是远避世外,离群索居,我亦不会落魄彷徨,当淡定心弦,逍遥山水。南齐苏小小曾说:“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负我苏小小山水之癖。”

她自是得偿所愿,葬于西湖的山水之间,不负她一段痴心。而我他年埋骨于梅花树下,又有何难?漫漫山河,何地都可寄身,何处皆可埋骨。自古良相贤臣,无论埋骨于何地,与寻常百姓亦同是一个朝代,同是一片黄土,无有贵贱之分。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心思简净,连庭院的落叶都静美无言。世间之物,但凡好的,皆有一种禅境。我于梅庄修行坐禅,陶然忘机。不问江山谁做主,任凭光阴来往如梭,守着几树行将开放的梅花,一世情长。

我亦只是闲淡之人,寻常之姿,素日临案写字,隔帘听雨,

打理花草,品茶赏玉

且以温柔待此生

晨起,阳光洒在窗前,没有树荫的遮蔽,亦不觉有分量,却又这样轻柔温和。冬阳静美,让人心思也随之简洁,多少繁忙的故事,被虚掩在门外,唯留当下一片澄澈。炉火中沸腾的茶水发出动人的声响,仓促的时光竟也慢了下来。

人世安定,年华虽渐去渐远渐无声,但也不生愁念,日子一如往昔,用陶瓮养花,碗盏吃茶。戴我喜欢的珠玉,我用时光和真心待之,它们则还我以温润和剔透。后来,它们亦感染了我的气息、我的灵性,甚至有着我的味道,以及留藏着我数载修行的果报。

我当真是喜爱南方的风物,比如某个旧宅的一角飞檐,某座院墙外的一树青藤,悠悠长巷的一地烟雨,或是庭院深处的一扇雕花古窗,以及那些沉淀了文化底蕴的秀水明山,微风中那低头的一抹温柔,石桥柳下的匆匆擦肩,乌篷船上的刹那相逢。这一切物象都让人心动不已,让人为之魂牵梦萦。

我是生于南方的女子,被江南柔软的山水浸染得温润有情。自小虽长在山野村落,母亲却一直教我端然,言行间不敢有太多的张扬,嬉戏之处,也只是戏台旧院,廊前小巷。除了采莲捞萍,打柴拔笋,也无更多的趣事。

外婆的日常行事,更教会我贞静善良。她的世界狭小却明亮,无非是厅堂厨下,前庭后院,就连村头的池畔、后山的竹林,她都很少涉足。直到今时,我依旧羡慕她的一生,虽历几度江山动荡,却无须背井离乡,纵是逃荒避灾,也不落魄悲凉。

身为富家小姐,她自是丰衣足食,于深宅大院里,安然静处。后做寻常妇人,也把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的人生一如她种养的花草、织补的衣衫、打理的橱柜,简净深远,不争不扰。虽平淡朴素,却深情无憾,悠长的一世,就那样被她漫不经心地走过,是欢喜,也庄严。

外婆曾说过一句让我感动的话。她说或许是喜欢一个人,连她的衣服都觉得珍贵。我年少时穿过一件红衫,一直被外婆留存着,每逢天凉,她便取出来,披盖于身,感受我的气息和温度。她以此种方式,想念远方的我,而我也从没忘记,她所给予我的关爱和温柔。

外婆和母亲都不知道,那个少不更事的乡野女孩,是如何走出这座深山村落,寻找自由和梦想的;更不知这些年我跋涉了多少山水,经历了几多世事,又遭遇了多少苦难。然我视种种过程为烟云,一切过往皆忽略不计,虽历风雨沧桑,内心始终柔软澄澈。

当年,我独自背着行囊来到梦里江南,便再也没有离开。我在这座有梅花的城市,一住就是十载,十年前我默默无闻,十年后我依旧躲在深巷人不识。我天生喜静不喜闹,就这般理所当然地成了隐世才女,居江南,与梅花做了知己,和文字相守相依。

岁月可以更改的只是容颜,让我缓慢地老去,而心却愈发地明澈干净,不染纤尘。我便是这样的女子,宛若外婆庭院里的那株茉莉,无论经历多少世情,还是那颗初心。十年如一日,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今时所得到的一切,也不过是昨日种下的前因。

十年风尘,十年踪迹,十年故事,于我是一朝一夕的日子,于别人不过是几场花开,几度叶落。我所途经的风景,遇见的故事,都成了诗料,落于文中,与尘世的你们相看相望。看似忧伤,实则明净温婉,一草一木都有灵,一词一句都有情。

偶然看见读者说的话,心存暖意,只觉人世美好温柔。她说:“世间有一位女子,见字如面,她便是白落梅。”其实我也只是芸芸众生里平凡渺小的一个女子,孤单地行走,幸而有你们,方能与这个世界如此相亲。虽说闲隐梅庄,离群索居,可一直用文字寄寓情怀,诉说心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这凉薄的世间,万物众生实则有情,只是难以在恰好的时候,遇见恰好的人。故会生出许多莫名的烦扰,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多少人不曾相爱,就已擦肩。后来,那些远去的情事,像一场时过境迁的旧梦,连回忆都是感伤的,却又让人沉落其间,不愿醒转。

人生恰如那场姹紫嫣红的花开,相逢执手,转身离开,以后荣枯生死,再无相关。如此也好,静守低调的岁月,不再为情所困,又或者将爱深藏于心间,足以慰藉余生寥落。我知道,此生无论我去往何处,隐于何方,始终会有一个人,那么一个人,将我牵挂,并且温柔地怀想一生一世。

我为落梅,虽离枝无依,但终有一个角落,将我收藏,免我四海流离。本以为到了这年岁,再无愁惧,与清淡的光阴缓慢同行,可内心深处还有不可释怀解意之事,尚有不能割舍离弃之人。既知生命仓促得如一场幻觉,多少日子已被虚度,却仍旧无法妥善安排明天。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这繁芜又深情的闹市,隔绝此间烟火。找一处清幽之所,和喜爱的人一起,每日喝茶养花,再无别事。那时,连灵魂都是清澈美好的,不问余生几何,不理江山变迁。无名利交织,无哀怨离愁,无成败得失,不过日夜交替,春秋往来,只是寻常的两个人,寻常的日子。

世间万物,都在以不同方式修行,为的亦只是做真实快乐的自己。不迷于世情,不受制于物欲,无碍无牵,无取无舍,心静则安。行文者,当淡泊名利,有宽厚襟怀,容纳百态世相。亦当有一颗悲悯的心,对众生温柔相待,不负流年,不欺草木,更不忘初衷。

有人说:“如今天下,只有一个梅庄主。林和靖之后,唯江南白落梅,最与梅花相得,余者皆不及也。”我亦只是将人间芳菲看尽,居于小小梅庄,过着日闲风静的生活,怎及得和靖先生,隐于西湖,结庐孤山,植梅养鹤那般高洁出尘,闲淡清远!

空山人去远,回首落梅花。我与梅花,是这样亲和,毫无虚意。一树花雨,静静洒落,不惊动人世,不牵惹哀愁。人生聚散,贫富自有天意,我亦无须多思,过简单称心的日子。雪夜梅开,雨后新阳,物物皆好,都有情义。

愿我,从此只生欢喜不生愁。当知无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温柔待此生。

守着深闺小院,茶雾日色,感叹人生寂寞如雪

山河岁月

午后的阳光透过旧色窗扉,落于桌案,闲逸清远,只一个瞬间,光阴好似流淌了悠悠千年。案几上,新采的桂子安于瓶内,花枝微微倾斜,道不尽的妩媚风流。茶雾氤氲,伴随着婉转低回的琴曲,让人心生安静。江南的秋,总是这般清淡无言,一草一叶,一静一动,皆带着禅意。

我该是修炼多少年,今世方能得女身。做个端庄女子,不施粉黛,落落娴雅,亦明净出尘。山河动荡,人生种种变故,我亦不敢气恼,平和相待。落梅如雪,好似天女散花,世间万般物象,连同忧患苦难,皆不着于身。

我不参佛,喜爱山水草木,却又极少远行。一个人守着小窗风景,屋内安放的静物,搁置得恰到好处。流光美到江山都惊,而我只想荒芜在江南,在无涯的时间里,虚度一生。把所有的情怀倾付于一盏闲茶,又或者交付于一个爱人。

人世风景万千,于我虽无多少诱惑,我却存敬畏之心。一株草木,一粒粉尘,乃至一只蝼蛄,亦觉有千钧之重。与它们相对,内心柔软平和,犹如参佛,亦如读一部经卷。自古江山美人为人间秀丽风光,而我则是那静雅女子,在安稳现世修身养性,顾盼飞扬。

细想人生匆匆三十余载,多风多雨,多愁多思。看似安于一座城,内心世界实则飘零无依,晓行暮宿,长亭古道,亦算是千帆过尽。到如今,我是那落花人物,秋水清颜,虽韶华远去,却不减旧时风姿。

一个人独处,时而觉得光阴静美,洒落的尘埃亦宁静安逸;时而觉得人生凄凉如梦,许多事还未来得及好好去做就已经老了。说不惧风雨消磨,都是诓人的话,再风华绝代的女子,也抵不过岁月相催。只是容颜老去之时,是否还会有那么一个人,伴你冷暖,爱你如昔。

这世间有一种人,时光亦对其敬重。外婆在我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其人如金似玉,其心端然良善。她此一生,虽饱受沧桑劫数,却永远那样平静欢喜。外婆与外公皆是经历过乱世风云的人,却以高寿安居于村庄,平淡到老。

苔藓斑驳的小院,旧色老宅,煤油灯下,外公坐于八仙桌前饮酒。他贤惠的妻早已备好几碟下酒小菜,有时亦斟一盏酒相陪,说一些家常话,外公亦讲一些典故,他们虽上了岁数,却依旧如少年夫妻那般恩爱。这就是中国民间寻常的夫妻,让人敬重亦喜爱。

外婆就这样陪了外公一辈子,在一个叫竹源的小乡村,粗茶淡饭,酒香做伴。那时的村庄山水明秀,一栋栋古朴的徽式老宅,尚有明清遗韵。外面世界的纷纭动荡、离合故事仿佛与这里无关。尽管他们同样经历着生老病死,却到底有一份人世的静谧与亲和。

那些个宁静的夜晚,外公坐于案前点烛读书,外婆则坐于一侧穿针引线。偶然抬眉对视,彼此微笑,檐角的风即是言语。茶雾月色,他们安详如画中之人物,不曾有悲,亦不曾有喜。短短一炷香的光阴,恍若过了一生一世。

她是那春日华枝的如花美眷,他是那厅堂长廊的一缕清风。世事山河,总是跌宕起伏,让人心生不安。云中岁月,迤逦人家,盛世里亦会有败落子弟,乱世里亦是紫气红尘。他们守着寒舍小院,安享人世的吉祥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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