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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上的化装舞会

美国人眼中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一百年前的时代见证) 作者:约翰·杜威 著,刘霞 译


第1章 张扬的东京——嫁接在旧时代之上的现代东京

今日的东京宛如一场怪异的化装舞会,既盛大又邋遢,行走在泥泞街道上的行人大多都是奇装异服,数量之多让我有些分不清那些被扔掉的衣服究竟是运到了比利时还是日本。不过日本人的服装有他们自己的特殊之处,无论是样式还是用料,都如出一辙的古怪。走在大街上,就像是误入秀场,身着奇装异服的模特每时每刻都能让我捧腹,我差点儿想要爬到屋顶上向所有人大喊:“来看看吧,这种秀可不多见!”

在此之前,日本在我脑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轮廓,我只能生硬地往轮廓里面填充我的想象。因为无法对照实物,所以也不知道这些想象究竟是对是错。踏上这片土地之后,我才真正驱散了这片迷雾,见到了真实的日本。东京的背景依旧是古旧的,但是内里已经长出了新芽,就像是春天的树木一般,正在努力散发出新生的气息。

泥泞上的化装舞会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费了多大劲,才从自己家中翻箱倒柜地找出这么多千奇百怪的布料,这些布料已经很旧了,无论是图案还是花色都很老气,也正是这些布料,拼凑成了人们身上穿着的一件件和服,组成了这场怪异的化装舞会。帽子也不是大家印象中的款式,你们绝对没有见过这样的帽子。

所谓的东京,对我来说就是过于泥泞的街道,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走在大街上,能看到许多的人力车。有两件事情让我十分困扰,一是完全不同的语言让我感到恐惧;二是拉着这些车的车夫们,让我有些痛苦,这种痛苦之中还掺杂着恐惧,毕竟,我们同为人类。

车夫们的造型十分别致,有别于一般行人。为了方便奔跑,他们穿着十分紧绷的裤子,布料牢牢地贴在腿上,又用绑腿束起来,看起来很利落。车夫们脚上只包着一种用棉布做成的东西,既能当袜子,也能当鞋,穿梭在如此泥泞的东京大街上,这东西不可避免地总是会被打湿。没有生意时,车夫们站着或是坐在台阶上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来,如此度过他们的一天。车夫们仿佛脚下装着弹簧,明明是小个子,看起来也不强壮,但是奔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吃惊。我从前只坐过汽车,人力车别说坐了,见都很少见到。

今天早晨,一位古董店的店员向我深鞠一躬之后问道:“您好,请问您是不是杜威先生?”这个人自称在报纸上见过我的照片,知道我到日本来的消息,因此过来推销自己店里的古董了。他想让我光顾他的古董店,还十分贴心地表示,也可以将古董都搬到我的房间去,不过我没有答应。我不希望那些古董被搬到我的房间里,因此我告诉他我常常在外面,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他的古董店看看的。这位古董店的店员又向我鞠了一躬,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希望我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他店里看看,道过早安之后,便离开了。

接踵而来的一些活动让我已经找不到起初的兴奋,我开始有些厌倦了。

诚然,东京是日本的一座现代都市,但是这些街道仍然保留着老旧的样子,就像是他们穿的衣服一样,仿佛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产物。我在路上见到一个孩子背着一个婴儿,孩子穿着的和服颜色十分鲜亮,层层叠叠的和服上绣着精美的花样,最外面一层和服却是褐色格子的,这种花纹有些怪异。婴儿就待在最外面的那层和服里,一路上都是摇摇晃晃的,只露出了头皮部分,上面有着毛茸茸的黑色刘海。当然了,这个婴儿的鼻子从来没有被擦过,我甚至怀疑背着这个婴儿的孩子,在幼儿时期也从来没有擦过鼻子。

日本人对我的好奇和我对他们的好奇是一样的,走在大街上,一切都是新奇的。我看到这些从前很少见甚至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实在是太兴奋了,这些真实的样貌比所有的戏剧都要有意思。

不过外国人在日本有一个最大的困扰,那就是语言不通。我们就像原始森林里的猴子,误入了人类社会,无法告诉司机我们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大街上虽然有地名,但是我们都看不懂,除非是某些用英文写的地标。街道长短不一,蜿蜒曲折,能够通向任何一个地方。我们住的地方有许多外国人,一条护城河绕着城市的部分边缘。但我总是分不清方向,总认为每一次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东京的街道探索得差不多了,也该回酒店了,我们找了一个年轻人问路。年轻人穿着一件阿尔斯特外套,肩上有条披肩,头上戴着一顶毡帽,我不知道这顶毡帽是什么款式,有点像爵士帽,不过爵士帽要比这顶毡帽长几英寸。我们要问的地方是帝国酒店,日语发音是:“teikoku hoteru”。年轻人听到有人问路,便转过身来,又向我们复述了一遍:“你们是要去帝国酒店对吧?”

我们十分肯定地点了头,于是年轻人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他的英语有些蹩脚:“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个很大的建筑,那里就是帝国酒店了。”

问过路之后,我们便接着往前走。这一路上都有人盯着我们的脚看。因为在泥泞的街道上走了太久,脚上的鞋子实在是太脏了。日本的商店跟我们家的卧室差不多大,还特意留出了一个空间穿脱鞋子,只有脱下鞋子才能进入屋里,屋里铺着席子。很遗憾的是,今天除了外文书店,任何其他的商店我们都无法进入,就算我们真的很想进去,也没有时间解开鞋带。购物之前我们没有考虑这些,穿的还是丝质长袜,应该准备一些方便穿脱的短袜子,这样也就不会一整天都一无所获了。

我们住的这家帝国酒店,价格跟第五大道上的酒店差不多,但是环境却是天壤之别,这里就像是破旧的谷仓。回到酒店之后,我们拿到了自己的晚饭——一点儿清汤,这一点倒是跟很多老派法式酒店一样,所有东西都是小心翼翼,严格按量分配好的。每次客人到大厅的时候,领班都会跳出来,到客人的面前鞠躬。除了鞠躬就没有别的了,就像是打开了玩偶盒子一样,领班每次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这段时间我们有太多有趣的体验了,这些体验对我来说毫无疑问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也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过也因为太多了,所以我很难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只能挑一些出来说。

昨天早上我们出门散了步,下午有车接我们出去,对日本的印象也随着出行而渐渐加深,不再只停留于表面。我们去了大学和东京的上野公园,还参观了公园里日本将军的墓。从车里向外眺望,那些墓十分壮美。夜晚时分,伫立着的石灯笼静默地照亮着街道,这样的景象极为古怪,犹如身临地狱,否则怎样才能看到这种如满街幽灵一样的景象呢?

日本人总说自己对国家的历史不关心。但是不然,他们对自己的认知还不是很正确,和别的国家一样,起码那些受过教育的日本人是非常关心历史的,比如茶道。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日本国民对于茶道的兴趣渐渐回来了,所以他会安排我们去一个地方,体验一下日本的茶道文化。虽然他没有说明是要去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等待我们的一定会是一场盛大的晚宴。这样的晚宴展示性很强,除了要让我们看到日本人的奢华以外,还会展示一些过去的日本风情。朋友告诉我们,有位日本亿万富翁,用16万日元买下了一个茶道专用的中国茶杯。16万日元大概是8万美元,能为一个茶杯豪掷上万美元,看来茶道确实是这位富翁的兴趣所在。这个价值16万日元的茶杯由黑瓷制成,配以色泽明亮的装饰。这位富翁家里还收藏了几套茶具,每一套都价值上百万美元。朋友说,他有一些很珍贵的、来自中国的茶叶,是将茶树枝嫁接到了柠檬树上长成的。听了朋友的描述,我真希望能有机会品尝一下这种茶叶的味道。

我们住的这家帝国酒店,是日本唯一的顶级酒店。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这家酒店的经理刚从国外回来,他在纽约的地标性酒店——沃尔多夫酒店和伦敦的酒店着重学习了一些接待客人的知识。现在帝国酒店只有60多间客房,又或者比这个数字再多一些。

在日本的这段时间,事情都比较顺利,从5月开始,我就要到处演讲去了。5月恰恰又是日本的旅游旺季,因为工作原因,我会非常繁忙,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应该也与各种各样的观光活动无缘了。这一点爱丽丝要比我幸运得多,她肯定有更多的时间去参加这些观光活动。其实冬天是最适合来日本的季节,因为日本的冬天并不是非常冷,远达不到我们以往能感受到的程度。

来之前,日本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是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是不真实的,也是完全架空的。到了日本之后我才发现,这里是多么迷人,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如果用实物来比喻的话,本质上就像是书或者画,不过真实的程度远超两者。只有亲身到了日本,我才感受到了真实的日本。

涩泽荣一——最敏锐的大脑和最柔软的心肠

今天无人作陪,我们第一次自行去购物。和国内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在商店里面闲逛着。我们所在的这家商店是日本的一家大型百货商店,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商店非常在意客人的感受,商家给予的关切和我能够感受到的舒适度都比国内要强得多。还有一点我很希望国内的商家也能够做到。商家给了我们几个小袋子用来套鞋,这种小玩意儿让我觉得非常贴心。体验过了这种服务之后,我非常希望芝加哥也能有这个,大雨滂沱、道路泥泞的时候,如果能够套上这种小袋子,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倘若芝加哥能够引进这种小袋子,我觉得那就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近些天我们参加了许多社交活动,也受到了很多款待,因此今天下午我们选择休息一会儿。这些天的社交活动简直像是狂风暴雨般,我们能繁忙到什么程度呢?早上八点吃过早餐后,陆陆续续就有人来拜访我们了。紧接着,两位绅士开车接我们去了大学,拜访了校长。校长是旧派绅士,从他的言行来看,我猜想他是信奉儒家思想的那一类人。爱丽丝也一同去拜访了校长,比起我,还是爱丽丝的拜访让校长更开心一些。

之后我们去了那家大型百货商店。这家商店的客人很多,商品的质量也很好。因为商品价格是固定的,倘若有人发现其他地方有更低的价格,告诉这家商店之后就能拿到奖励。商品的价格和质量,决定了其受欢迎的程度,这家商店在这两方面都做得很好,所以来这里购物的人才会这么多。商店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对本国人来说,这是一个购物场所,能够满足日常生活需要,但是对于外国人来说,这个地方则是了解日本最好的渠道之一。来自日本各地的游客都会来这家商店。我们可以观察商店里的客人,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能够看到日本的缩影,也可以借助商店里售卖的商品来了解日本。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些从乡下来的人也在这里。这些来自乡下,到城里观光的人被称为“红毛毯”,因为红毛毯是他们身上很显著的一个特点。冬天这些人不会穿上外套,而是披一张红毛毯,除了在白天能够充当外套,在晚上也能派上用场。

尽管现在才2月,但是商店已经开始出售女儿节的东西了。虽然要等到3月3日才能过上女儿节,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高涨的热情。商店里展示了女儿节的传统娃娃,这些娃娃是按照旧式风俗打扮的,里面的人物有天皇和皇后,也有仆人和宫廷女子,看起来很是有趣,颇有日本特色。我看得津津有味,这样装扮和使用的娃娃在我们国家是见不到的。

午饭是在商店解决的,尽管只是很简单的日式午饭,但是味道很好。下午两点,一位朋友带我们拜访了涩泽荣一子爵,这样出名的日本人我相信很少有外国人是不知道的。鲜为人知的是,涩泽荣一已经近80岁了,尽管如此年迈,但是他的皮肤还是像婴儿一样好。最令人敬佩的就是他敏锐的头脑,无论何时都能展现出其最精明能干的一面。现在很少有人知道,涩泽先生已经离开了商界,开始专注于慈善和人道主义活动,这在我看来是无法想象的,起码许多美国富豪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涩泽先生对这些活动投入的不只是金钱,也耗费了很多精力。

涩泽荣一对于这项事业有自己的理解,为了帮助我们了解他的目的,他花了至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来向我们解释。他没有崇拜宗教,他尊崇的是儒家思想,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基于他的儒家思想观念,虽然这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是不可理解的事情。涩泽先生告诉我们,儒家的许多规范虽然古老,但并不过时,仍旧能够适应现在的社会状况,他希望这一部分能够保存下来。对于现代的雇佣制度,他没有太大的意见,但是他认为如果雇主对待被雇佣者能够采取一种属于儒家的温和态度的话,便能有效地阻止阶级斗争了。

涩泽荣一的想法既保守又温和,这无疑会受到日本激进派的嘲讽。如果是在美国,涩泽荣一也一定会被嘲讽。不过我对此倒是有不一样的看法,全世界似乎只有一种社会进化论,那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进化论,这是主流的,也是大众认为最有意义的。如果涩泽荣一能够创造出一种不同于马克思主义的进化论,那么他这些金钱和精力的投入便不是浪费。

战争不断爆发,接连带来的巨大财富与重大革新,使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这一过程中,工人阶级不断壮大,这带来了改变,同时也引发了一些问题。不过在日本,雇佣双方的问题还不是很多。到目前为止,日本还没有批准成立工会制度,政府的态度比较模糊,虽然对工会的成立并不鼓励,但也不会禁止。

摩登外表下的旧时之心

有位朋友邀请我们去帝国剧场看戏,这幢建筑十分巨大,又异常精美,颇具欧式风格,连座位也是欧式的,不逊于任何一个国家的首都剧场。这是一种极具平衡感的精美,纽约很多剧场的装潢都过于繁复了。下午四点,帝国剧场开始有演出,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中间会留出半个小时的时间吃晚餐。一般日本剧场都是这样的时间安排,因为时间很紧凑,所以只能自己带饭。其他很多剧场是没有座位的,观众要跪坐在自己的腿上,这一点帝国剧场还是比较进步的,起码有欧式的座位。

其中最有趣的一出戏取材自古典戏剧,讲的是一匹忠贞的马,还有一些乡下的农民的故事,不过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故事了。最无趣的当属问题剧,虽然贴近现代,用词也是当下流行的,但是内容几乎都是格言警句或者让民众表达自我,抑或是探讨艺术家的权利,这种内容无疑是不会受到普通日本民众喜欢的。如果观众换成巴黎的知识分子,或许这样的戏剧就不会被厌烦了。戏剧表演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其中的道德与情感,这种东西往往是更深层次的。可惜美国的观众更在意流于艺术层面上的东西,比如高超的艺术表演技巧,又或者是戏剧性的故事发展,很难注意到道德或情感。

剧场里很少有旧式的历史剧。历史剧虽然老旧,但是比现代剧要好看多了,它更有戏剧性,让观众在观看过程中更加激动。很多日本人也表示,这种半欧式剧场里的演员,远远比不上那些旧式剧场里的演员。我想半欧式剧场很有可能是受到了政府的支持,所以现在还能有表演,不然按照日本人的喜好,这样的剧场应该早就被淘汰了。

帝国剧场中的票价是按座位所在区域决定的,靠近舞台的座位是1.5美元,这样的座位在一整天都有演出的剧场里价格要更高一些。这里没有给演员鼓掌、喝彩的习惯,只在落幕的时候有一两次拍手,并且都是很轻的。日本剧场的换幕方式通常是旋转舞台,它工作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座铁轨转盘,剧场落幕,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我们原本想邀请两位绅士用晚餐,去询问朋友的意见时,朋友告诉我们,在日本如果要邀请某个人,需要提前打电话通知,客人会在第二天来拜访。反之也是一样,要拜访某个人也要提前打电话。这是日本一种很好的礼节,给主客都留了一段缓冲的时间,这样也好有所准备,不至于太过匆忙混乱。我们这样做了,很可惜的是,两位绅士来不了,所以急忙在今天来电话告知我们无法前往,这实在是很遗憾的事情。

与前些天相比,今天要平静许多,只有两位美国客人和两位日本客人前来拜访。两位日本客人,一位在东京女子大学当校监,另一位则是这所大学的老师。这位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孩,家庭富裕,身份尊贵。不过依我看来,这个女孩实在是过于摩登,这似乎与她高贵的家庭并不相称,毕竟日本人大部分还是较为保守的,尤其是一些身份尊贵的世家。

在日本,我感触最多的就是日本人的礼貌。我和我的家人们将来遇到日本人的时候,一定会向他鞠一躬,并且询问一下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助到他,不然我不知道该怎样回报这些天来我在日本获得的善意和礼貌的对待,或许余生我都会记住这段日子。

纸面上的叙述远远逊色于真实感受,要是能够亲自到日本来,一定比阅读这些记录要有意思多了。但是对于我而言,这些记录除了是向亲朋好友们展示之外,还是我的一份总结和珍贵的记忆。当我老去,当我像奥德修斯一样结束旅程返回家乡,因剩下的时间漫长而无聊,想要追忆往昔的时候,这些记录带给我的温暖,应该是别的东西比不上的。所以,即便我知道这些记录无法复述那种无与伦比的真实感,我仍然选择记录下来。在享受着家乡带给我的温馨与喜悦的同时,看着这些记录,我会觉得又回到了那个奇异的国度,那个让我感觉到处都是魔法的国度。

如果不是亲自到日本来,我不会知道这儿的人们有多快乐,只有亲自踏上这片土地,才能感受到这种奇妙的氛围。这是一个古老的国家,佛教和宿命论根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但并不意味着这种信仰是束缚,更多的是一种快乐,整个国家在这种良好的氛围中蓬勃地发展着。从前我认为日本是一个全新的国家,它为了紧跟世界潮流,做出了许多改变,不过骨子里它还是一个保守又传统的国家。有人说,要看古迹,就必须去一趟中国或者印度,但是来到日本之后,这样的话我不再相信了。

许多国家都有着悠久的历史,更新是一个过程,但并不意味着过去的旧时代死去了,新世界和旧世界并不总是对立的,很多时候,它们都是紧紧地贴在一起。

欢声笑语能够消融语言之壁

抵达日本后,我们在帝国酒店住了一周,之后去了东京女子大学的公馆就住,我的老朋友在这里担任校长。这有一座美丽的庭园,庭园里,树上的嫩芽正在努力地膨胀着。不远处还有李子树、山茶树,算算时间,应该也要开花了。向远处眺望,能够看见富士山,景色十分优美。这里还有个小山冈,山冈脚下有一条水道,沿岸种满了樱桃树。可惜的是,这样美丽的景色毁于几年前的一场风暴。自然赠予的美景,到最后也理所当然地由自然收回了。

我们的住所很漂亮,整墙都是玻璃窗,很轻易地就能看到窗外的美景。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到地上,带来彩虹一样的色彩。此刻我坐在书房中,享受着从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驱散了早春的最后一点寒意。虽然房里提供了取暖工具,比如炭盆,还有放有木炭的盒子,这些工具可以暖脚,也能烘干头发,不过这远远不够,我还是很需要阳光的,自然的温暖有时候能够带给人更大的满足。现在的我就是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暖脚、烘头发,十分惬意。书房里的书种类非常丰富,关于日本的书籍都是现代知识的产物,数量之多让我总也看不完,所以只能是一刻不停地阅读。

这里的房子非常多,山顶都被盖满了,每间房子之间有回廊相通。回廊尽头的房子是X先生的,他的书非常多,所以书房占用了许多空间。这间书房还有别的用处,就是可以充当茶室,在里面进行茶道活动。之前我提到过一位花费上百万美元购买茶具的富翁,不要误会,这次的茶道活动他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新晋的暴发户。很显然,这个暴发户和那位富翁的价值观念相悖,他觉得这件事很好笑。茶室里有几样物件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有一张上了金漆的桌子,金光灿灿,犹如一块被凝固住的阳光,散发着动人的光彩,还有几件这个家族代代相传的旧茶具,放到现在应该也算是无价之宝了。

我们吃早餐的时候还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在那个时候看见我们,一定会被我们逗笑的。我们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吃早餐,有两张方便移动的小桌子供我们使用,无论是菜肴还是服务都是按照我们的喜好来的,旧式的广东菜和一些日式食物也做得很合我们的胃口。指派给我们的早餐女仆名叫O-Tei,她给我们烤了吐司,她将吐司用两根细长的铁签穿着,然后用火盆里的烧炭烘烤吐司。我们也没闲着,互相向对方学习语言,她教我们日语,我们则教她英语,虽然我们说的那些英语她都已经会了,但是每次听到时,她还是会咯咯地笑,看起来很开心。吐司烤好了,O-Tei就退下了。靠墙的桌子上有咖啡壶,但是没有杯子,担心破坏这里的礼节,我们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找到,最后发现是O-Tei忘了给我们拿杯子了。不过还好,她想起了杯子这件事,等O-Tei把杯子拿来,我们便开始享用咖啡。她笑着用铁签叉着热乎乎的吐司给我们,还说了一些话,声音听起来很是柔和,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我跟她说,即使吐司掉在地上也没有关系,因为地上实在是太干净了。听到这样的话,她显然很开心,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早餐时发生的一切对我而言就像是一出极为可爱的戏,那些关于效率、时间和节省人力的理念没有打扰到我,我更不会因此而被扫了兴致。之后有两位女仆帮我们整理房间,主要是整理床铺,以及清扫地板。她们两个人一个将沙发挪开,另一个用扫帚打扫这一片地板。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她们总是笑,好像有意思的事情一直徘徊在她们的脑海中。见到我们的时候,她们便鞠躬,态度很亲切,仿佛是在对待她们最亲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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