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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十二样见面礼 作者:简媜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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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亲友:

自离开台北家门到深夜踏入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小旅馆,二十三小时内,我们三个人、三个背包、四件行李在云端。

看到两次同月同日的夕阳,参观三座机场,步入两架飞机,被美丽的空中小姐叫起来喂食两次,发两次花生米,听两个机长嘴含卤蛋似的报告飞行高度,接受指示脱下手表调了两次时间,这当中我打了姚头丸两次屁股——他将原应端坐的经济舱当成可平躺的头等舱快把我挤出窗外。抵达丹佛时,仍是三人三包四行李,按照运输学定义,这叫一帆风顺。

我眯着眼睛(太累了)踏入小旅馆,十分钟之内,以媲美陆军野战部队训练的效率,取出百灵牌煮水壶,三副碗筷,三包泡面,备好晚餐兼消夜。有热水就有活力,我十分感谢那只煮水壶,决定将它列入传家宝名单,排在著作之后房地产之前,授以“大绶景星勋章”,以表彰它的忠贞与清廉。

吃面时,姚同学不知是累坏了还是以为我们住的是君悦饭店,问:“这是旅馆提供的吗?”我累得不想发表厨房工具学演说,但还是忍不住反问:“你有看过美国旅馆提供筷子吗?”

来到海拔一千六百米高的异国城市,首先感到凉,脚指头像滴了十颗露珠,两臂生出羽毛有飕飕之感。台湾的酷热潮湿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可见皮肤是人体最善变的器官,离开一地立刻删除气温记忆。相较之下,肠胃像个老婢女,忠心耿耿;我这个没路用[1]的人躺在床上,一面跟时差作战一面神游市场水果摊,像猎人对猎物点名:莲雾,“有”;香蕉,“有”;龙眼,“有”;水梨,“有”;西瓜,“有有有”……靠着想象怀抱一颗浑圆丰硕多汁的西瓜,我半流口水半露微笑,渐渐滑入梦乡。实不相瞒,这是我这辈子所做的第一个水果春梦。

次日一大早,姚同学的老友Hari教授开一部休旅车来接。此次行程多亏他代寻住处洽询小学。从丹佛驱车一小时抵达目的地柯林斯堡,一个美丽宁谧的小城。

由于CSU的宿舍需等到月底才能空出,但姚头丸的开学日在即,我们一向不喜欢匆匆忙忙,为了安顿提早来,暂时在Oak Ridge的社区租屋两个礼拜,房租每日七十元(若月租则一千五百元),比旅馆便宜一半以上。此屋位于新兴住宅区,两房两卫有厅有厨有洗衣机电视,其实就是一个舒适干净的家。我们三个累坏的人一进门都叫出声:“哇,怎么这么漂亮!”立刻跌入软绵绵的大沙发里。

放下行李箱二十分钟内,有个高个儿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叫昊南,CSU的年轻教授,山东人。一听到中文,我的耳朵立刻支起来。由于昊南这名字混点乡音听起来像“好难”,我跟姚头丸在背后编排:难不难?好难!

“好难”先生是个称职的“全陪”,但让他陪的人必须够聪明跟得上其讲话速度与思维跳跃,才能迅速获得珍贵讯息。要是思维较慢又精神不济,会觉得旁边有台收音机好像坏了,按照女生维修电器的本能反应,会拿脚去踢他。

他带我们去超市采买,办手机,上银行,租车,这些是扎营要件。接着网络通了,笔记本电脑脑袋瓜正常(万万没想到这台轻薄笔记本竟在日后成为我的革命伙伴,开启我的电脑弹奏生涯)。我旅行前的焦虑症状至此全部消散,开始认定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第二天,我们仍然必须对抗时差,没讲几句话就打哈欠,像勒戒所的烟毒犯。第三天开始,三人有两人拉肚子,频频进盥洗室“告解”。

这很正常,听这名字就懂,所有旅人进入科罗拉拉拉多多,都必须缴一点“综合所得税”。


【注释】

[1] 没路用:闽南语,没有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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