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孤灯夜话 作者:吴藕汀 著,吴小汀 整理


卷二

雨花石

我祖偕我父亲于清宣统二年(1910),代表嘉兴府商会,参观南京南洋劝业会。曾经去过雨花台,带回几颗极小石子,名为雨花石。据我父亲告我,雨花石早已湮没无有,不过是有其名,而无其实了。路上出售的石子,尽是外地来此所冒充。我自小以来六七十年中,未尝见过雨花石,唯在张冷僧先生处,见有十数小颗,其谓乃真雨花石,一生所见,如此而已,且谓非常难得。直至八十年代末,我见有小颗光泽透明,认为奇货,但不知何处而来。九十年代初,逐渐增多,我还以为是在他处发现。迨我八十一岁乙亥冬天,才见大量石子,确是雨花台附近六合开产而来,陆离光怪,五彩缤纷,大小均有,可谓美不胜收。数量之多,无可计算。运来南浔,也不过二元一斤,合白米一斤稍馀。人家但以种水仙之用,我则作为玩赏,因人不知雨花石之名贵也。

于振庭

于振庭海派京剧老生,民国三年(1914)曾来文明戏园演出,与我父亲有旧。《狸猫换太子》,京剧连环本戏名,为老伶工于振庭改编而成。时正我幼年时候,因之观者不多。包公分段,仅有常春恒之《天齐庙》、小达子之《打龙袍》,记忆犹新。西湖博览会时,我年十八,尝见当时称为“一对小妖怪”之袁汉云、袁美云《拷打寇承御》,分饰陈琳与寇承御。小达子已复原名李桂春,与金碧莲之《九曲桥》。此戏江湖上孙柏龄、孙若英亦常演之,殊可观也。

于谦墓

杭州三台山下有于谦墓,土牛之冬,我怀愁去杭,欲访其墓不果。又七年,雨中由苏堤墓门牌坊而进,约数里始达墓地。荒草没胫,无从涉足。我不顾荆棘,拨之而入。其墓碑云:“大明少保兼兵部尚书赠太傅谥忠肃于公墓。”祠已荒废,与岳祠不啻天壤,可见小说之胜于史实也。

《血溅美人图》

《血溅美人图》,八十年代初新编昆剧戏曲影片。蔡瑶铣饰陈圆圆。演出李闯王之昏聩,刘宗敏之腐化,牛金星之奸诈。流寇一入京师,民怨沸腾。李岩、红娘子被害丧命。吴三桂意欲归闯,被迫投清,吴、陈重圆,似在不言之中矣。一反五十年代以来,对李闯之形象。如此看来,歪曲历史,终难持久,兀不令人清醒。

《秋瑾》

《秋瑾》,八十年代电影名,主演秋瑾之李秀明,初未见特出,而受百花之奖,群议纷纭。但至演《秋瑾》,确为其成功之作。此剧演鉴湖女侠一生排满,奋斗而死。在“文化大革命”片后,可为上乘者也。演剧似与书画,同样有神来之笔,若丛珊在《牧马人》之中,实属平庸,但在此片中饰一丫环,却有出人头地之感。若殷新于《骆驼祥子》中饰一伎女,非与伦比。但在以后所见诸片,均难满人意也。秋瑾临刑,相传有“秋雨秋风愁煞人”一语。但记载均作“秋风秋雨愁煞人”,沿误至今,少人改正。我仅见张宗祥先生五十年代书西湖风雨亭匾额,跋语中作“秋雨秋风愁煞人”,此外只在此片中秋瑾所书如此,殊难得也。

《盗库银》

《盗库银》,昆剧名。昆班早有此剧,其武班常演,不知是否出于《白蛇传》,未查考。本来小青盗取库银,乃在白娘子与许仙初见之时。唯此剧唱词中乃是“为姐姐施药济贫”,“盗库银,免赊贷”,似已在苏州,而五鬼搬运库银,仍在钱塘,与传奇并不附合。其中库官也不一致,有净角演者,喷火犹如火判,有武生演者,三眼金甲,犹如二郎神。但使大刀,有所不同。出手显示武工,与水母娘娘、白娘子、王大娘并驾齐驱矣。

《泗洲城》

《泗洲城》,京剧武旦正工戏,阎世善及班世超水母娘娘,均以跷工见长,出手次之。剧中小生偷珠逃走,无情无义。武旦水淹泗洲,不顾苍生,处理人物,均非完善。众天兵围捕水母,中有孙悟空,有累齐天大圣逆反美名,似可不必。近有改编为《虹桥赠珠》者,武旦但重出手,而无跷工。且动用二郎神,竟与《宝莲灯》如同一辙,更无论矣。水没泗洲,固有其事。《夜雨秋灯录·古泗洲城》云:“吾乡泗洲城,沦为洪泽湖久矣。……洲城之沉,乃明末事。”又云:“咸丰六年大旱,湖涸而城基出。好事者舣舟步入,则官廨庙宇基址,尚觉依稀。路街女墙,犹存其半。”其剧之由来也。

《法门寺》

《法门寺》,京剧生旦净丑俱全。清末宫中,颇喜演此剧。因太监李莲英得势也。此剧带演《拾玉镯》,其实戏路不一。我见章遏云前孙玉姣,后宋巧姣。安衍元赵廉、叶盛兰傅朋、袁世一刘瑾、艾世菊贾桂,又奚啸伯赵廉、侯玉兰宋巧姣、裘盛戎刘瑾、茹富慈贾桂。中有《上路》一折,为所罕见。□□□刘媒婆、刘斌昆地保刘公道。又见票友陶默庵宋巧姣、程君谋赵廉、蒋少奎刘瑾,仅《佛堂》一场。

夏朴山

夏朴山先生名定域,富阳人,深谙版本之学,尤精目录学,任职浙江图书馆。我入馆后,即与结交。并介绍其同乡蒋伯潜先生相识,先生曾任嘉兴省立二中校长。一九五五年七月“肃反运动”时,我与夏先生同住一室,朝夕相处有一月之久。此时除茶烟外,一无兴趣。有时与其于咫尺之间之广化寺后,观栽培兰花,有数千盆之多,大有佳品。但非其时,可说无花可看,聊以散步而已。

自来言兰,非古之香草也。春兰一枝一朵,夏兰则一枝数朵,有多至称十八学士者,所谓蕙兰即是。虽云夏兰,其实春残已开花。我所种者,为湖州所产。春兰叶短而硬,夏兰叶长而柔,均是俗呼草兰,未有佳品。我本无心栽花,随兴而已。愿其伏盆存活,开花与否,并不多求,品第之等,更无论焉。

夏禹治水

相传夏禹治水,相去天地分离大洪水已有万年,故而此次洪水,并不甚大,人还能与水抗衡,不能与大洪水相比。但是距女娲补天,天生十日,并不遥远,故而还在神人相处之时。因此禹娶涂山女者,乃天人也。《史记》云:“禹曰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迨后人《吴越春秋》云:“禹三十未娶,行至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曰:白者玄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征也。……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禹辛壬娶涂山,而癸甲生启,后人以为“岂有辛壬娶妻,经二日生子,不经之甚”。如涂山女乃天外之人,二日生子,何为不可?九尾狐者,乃其坐具,天外飞船也。

夏厅

夏厅为嘉善城中有名之书场,我弱冠时去嘉善游产鹤亭等古迹,也去参观夏厅,但未听书。一入即出,亦好奇也。因此时弹词夏荷生,正为响档之首,即出生于此。夏风靡书坛,不可一世。急弹慢唱,合前俞调与马调于一炉,时称夏调,开创后来新腔之先河。我在上海,听其弹唱有《描金凤》与《三笑姻缘》,一时有“描王”之称。因其好“烟”、“色”二字,不能永年可知矣。

石笋

江南园林中,常常见之所谓石笋,由来已久。我禾白苎村,旧有石笋夫人庙。清乾隆年间杭世骏云:“俯首如笋,植者如竿,削者如圭,耿者如璧。”以形石笋之貌。我初以为石笋定是天然,后来觉得石笋遍地皆有,何其若是之多,顿生疑惑。偶然发现,石笋十之八九,皆是人造而成,天然者,不过十之一二耳。大概在宋元之际,势家大造园林,石笋点缀,似不可少。但是供过于求,未免日见匮乏。故而以人工所造,以补其缺。其制作之精,非近世所能为也。

《石头记索隐》

《石头记索隐》,民国初年蔡元培著。自序云:“余之为此《索隐》,实为《郎潜二笔》中,徐柳泉之说所引起。”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云:“闻先师徐柳泉先生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后来俞平伯云:“其《石头记索隐》,以十二金钗影射士大夫,虽有巧思,终无实际。”本为无聊之作,可勿论焉。此书我少时有一册,因我对《红楼梦》颇少兴趣,故置之于冷架之上。丁丑(1937)之乱,不知何处去矣。

《石榴红》

先室谢世,正是五月榴花时节。故我有自度曲《石榴红》,为先室二周年祭所作。又有《石榴红令》自度曲,为先室三周年祭所作。前阕有“酥雨侵帘催绿蜡,安石榴红”之句。后阕有“算来三度石榴红”句,盖悼亡词也。

百花庄

嘉北十馀里有名百花庄者,或是不花庄之讹。元人称牛为不花,是否此地有姓不花之元人住过,还是卖买耕牛集中所在,不得而知。日寇入侵,我与内子避居南汇,戊寅(1938)春夏之间,我常乘乌舢船来往其间。有回去南汇,途经此处即名百花庄,被两日本兵拦住,下船搜查,见人便抄,有钱没收。我早有防备,将钱缝在衣服夹里之中,外存碎角,大致二元左右。被其抽去两角一张,馀如虎口馀生,返还于我。满船乘客,均被查抄,损失各有不同。任务完成,上岸而去。一船之人,如皇恩大赦也,可算得一场虚惊。以后便接内子回城,不敢再来住矣。

《百家词》

明代红丝栏抄本《百家词》,足可称之为稀世罕见之珍籍。计南唐三家、宋七十家、金三家、元八家、明一家,共一百零七词人,收词八千六百馀首。此书明正统初汇编,为朱彝尊所未见。宣统间,为天津图书馆所收藏,一直秘不示人。今以原件套色影印,可称之为复制品,线装四十册,共印百部。定价三千元,此一九八八年之事。平湖葛兄渭君得其一,我特去平湖观览,总算见过了稀世罕见之珍籍,亦幸事也。

《百顺记·赏菊》

《百顺记·赏菊》此戏从未演出,因寄园品菊而应时。由上海平声曲社朱尧文谱曲,陈凤鸣导演。冠生王桐生,乃上海拔贡生。旦彭志敏,另有婢仆四人,合唱同场。时民国二十四年(1935)乙亥重阳也。

《寒夜》

五十年代电影《寒夜》,以巴金过去著作为题材,揭露旧社会知识分子之可悲结局,予以抨击,确能使人感动,颇入遐想。但不免已经失去时代意义,似难与最近之作品相比。如国产影片之“文化大革命”,日本影片之“圣战”之受人欢迎,感触人心。故而我以为旧题材已非其时也。此片由许还山、潘虹、林默予主演,旗鼓相当,虽难言叹为观止,但亦一时殊少见矣。

雷公

道家重雷,故其冠名雷巾。并多雷神,雷公乃主管打雷之神。烟雨楼雷祖麾下,有风伯、雨师、雷公、电母。其雷公塑像,与相传“状若力士,裸胸袒腹,背插两翅,额具三目。脸赤如猴,下颏长而锐。足如鹰鹯,而爪更厉。左手执楔,右手持锤,作欲击状。自顶至膀,环悬连鼓五个,左足盘蹑一鼓”,大致如此。戏剧中昆剧《双珠记》有《天打》、京剧《清风亭》有《天打张继保》。雷公惩治恶人,无不知之。

雷祖

《明史》云:“雷声普化天尊者,道家以为总司五雷。又以六月二十四日为天尊现示之日。”民间传为雷祖之生日,与荷花生日为同日。南湖烟雨楼大士阁,附祀有雷祖塑像。依据《封神演义》载,雷部正神乃闻仲也。金面三眼,莲冠道袍。两边有泥塑风伯、雨师、雷公、电母。是日四乡民船来烧香颇盛,尤其是妇女,盖误传雷祖为嫘祖,前来祀蚕者也。《山海经》云:“黄帝妻雷祖。”易有同名之讹。好在农妇进城,“借佛游春”耳,五雷、先蚕非其所闻焉。

西方三圣

杭州飞来峰元代佛国山中石像,通天洞外摩崖上之弥陀、观音、势至像石刻名为西方三圣。下角题记云:“昭□大将军前淮安万户府管军万户杨思谅,同妻朱氏,发心施财,命工镌造阿弥、观音、势至圣像三尊。祝延皇帝圣寿万万岁者。至元二十□年月丙午吉辰建。”此佛与菩萨,应称为“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近代紫云洞亦有石刻一龛,即所谓西方三圣也。

西西房

精严寺西西房,副印也,在寺之西,向以接待来禾行道之书画家而有名。二十年代,我尝见蔡彦才、沈锦笙、吴野洲等诸人。门前本有唐朝二经幢,沦陷期间,被日商作为蚕种场时拆去。其中“云深处”,怡情曲社复社后,一度租赁作为社址,拍曲于此。

西泠桥

西湖上西泠桥下苏小小墓,指南齐或南宋人,不得而知。民国十八年(1929),将开西湖博览会前,因路拓宽,须向西迁。适朱耀庭先生长市工务局,恐苏小小骸骨被破碎,派人小心翼翼,处理其事。但掘地数尺,不见一棺一木,知为前人假造之古迹。也不去张扬,移西依旧另造一墓,上覆一亭,名曰慕才。三十年后,在清理西湖坟墓时被铲平,从此苏小小墓不复存在矣。

西湖博览会

民国十八年西湖博览会,原拟发行纪念邮票,因未能核准而不能实现。仅有方形邮戳,于六月六日开始,加盖在会内发出之邮件上,至闭幕为止。大会在北山路招贤寺设临时邮局。我因加盖邮戳,去过两次,所得诸品,几经离乱,已一无留存矣。

西湖蓝纤藻

一九五八年戊戌重阳之后,我在西湖,见湖水呈绛色,真乃千古奇观。碧绿之山,绛红之水,一反古人“碧水丹山”之说。究其原因,实乃湖中产生一种蓝纤藻一类之植物。在世界纪录上,据说尚未发现过,我不能断定此说是否可靠。因为此时常闭门造车,未必准确,故当时亦暂时称为“西湖蓝纤藻”。实因开挖西湖已历数年,水中缺少鱼、贝之故。由此放入大量鱼、虾、螺蛳之类,绛色湖波,不久消失矣。

电车

电车是一种都市交通工具,用电力驱动故名。中国当时唯租界中有之,即上海便是。车有有轨和无轨两种,所经路线曰“路”,如一路、二路以至十数路。但因西人之忌,无十三路。每辆二节,有“头等”、“三等”之分,但无“二等”,屡询于人而不知。我因上下人挤,故不喜乘之。而最远路途,曾至徐家汇,候舅父李少琴先生。先生为外祖父琴斋公长子,其弟幼琴先生,本亦在沪,因战乱归乡矣。有轨电车大致六十年代被拆毁,以公共汽车代之。

电筒

电筒可替代旧时之灯笼,照明夜行,颇为便利。以手持之,故名之为手电筒。其初用时以干电池二节者为多,我未冠时即用之,有美国货永备牌和英国货文极司脱互用焉。此时其价,可易白米四五十斤,故尚难普遍。后国产奋起,价亦低廉,但质量总难及舶来。由是大小不等,实电池三节四节而有之。我在抗战时,有时黑夜冒雨出走,使用永备电筒照明。数十年来,电筒尚不可废,但质量愈趋愈下,费电,不亮,容易坏,不一而足,可悲焉。

电话

电话装置,可以使两地人便于通话。嘉兴于清末,在下塘街设立电话局,开始此项业务。起初不及百号,如一号为中国银行,二号为县公署……等等。我家吴大成酒行,是第一批装置,为三十号,其实我家装置时,还未及二十,因其整数而取之焉。经三十年,抗战禾城沦陷时被毁。我行营业大损,已无电话必要,随之绝缘。嘉兴自有电话以来,至抗战止,不过五百号而已。不想经过了六十年,我迁住南浔也已近五十年,竟然又有了电话,号码是0572—3916540。但我已是八十五岁的冬天了,人生琐事,真难逆料。

电风扇

电风扇我童年早已看见,有挂扇和台扇二种,但都在戏院、游艺场、菜馆、茶坊之中。我家自祖父过世后,才用电器,随即备有台扇一具。在二十年代末,一具华生牌电扇,须要三十元,折白米四石,即六百斤。故有电扇之家,还是千中少一耳。五十年来,一仍如故。及至八十年代,逐渐增多,以致每户必备,何止一二。我虽支绌,也有挂扇、台扇、冷暖空调以至电脑等电器多种。生活之糜,可谓甚矣。

电报

电报是用电讯号码传递文字,每有要事,用此最为迅速而妥当,较之旧时之鸡毛信,及当时之快邮投递,除长途电话外,最为须要。嘉兴电报开办,是在清朝末年,在城中张家弄设立电报局。其优点是电报一到,即派专人送递,便可当场译出电文,故用者称便。抗战之后,电报局犹然存在。至五十年代初,则并之于邮电局。至今电话发达,电报已逐渐少用矣。

电梯

在高层大厦中,使用电力载运人货之上下,升降便利者,称之谓电梯。我小时候在上海先施公司、永安公司两百货商店,均各有两座,每次上下可容十数人。我乘过最大之电梯,乃大新公司游艺场,送客上下可乘五十人左右。后来三十年代初,大新公司开设,装有梯式电梯,轰动一时。现在看来,并不稀罕。但在五十年前之上海滩上,亦为新鲜之事矣。

电灯

利用电能发光照明之灯名曰电灯。当年慈禧太后最厌恶西洋人,但对电灯也难免有好感。姚慕廉先生曾管理过颐和园电器设备。我对电灯,缘分甚浅,如我年八十,使用电灯只三十年耳。嘉兴清末,即有私营永明电灯公司于河西街,先后经理有蒋志新先生和叶养吾、蒋抚青两先生,均与我家有旧。本可早日装置电灯,但祖父怕触电伤人,未敢使用。因行中多学徒,家中多使女,虽此时尚无幼小孩童,犹多顾虑。迨我弟兄辈出世,则更加谨慎。直至民国十六年(1927)祖父去世,又年馀,才装电灯使用,未十年遭逢抗战而止。而我几经迁移,生活无安定之日,故从未及此。至一九七六年在南浔寓居,才恢复电灯使用。五十年中,一直与油盏、蜡台、煤油灯为伍,读书、写字、拓印、作稿均由此焉。

电视

我于五十年代,初闻有电视之名。其实四十年代,小说《围城》中已有提及之。其云:“这时候亏得通的是电话,而不是电视。”六十年代,上海已有播送,但未普及。南浔有人,自己装置一具,尚属简陋。“文化大革命”初起,即被红卫兵砸掉。故在“十年浩劫”之中,无人提及电视。及至七十年代末,逐渐进入寻常百姓之家。虽此时唯有黑白,然人争相观之,因之有电视之家,不胜麻烦,不久非彩电不取矣。八十年代,友人送我黑白一具,至我年八十又一,才自购彩电,不过节目无尽人意,故收看殊少,置之随俗而已。

《瓦当汇编》

许明农兄收集瓦当拓本,编汇成册,名曰《瓦当汇编》。其稿本我早已见过,于右任题有书名。经过若干年,至一九八八年,始出版行世,但编者竟有钱君匋、张星逸、许明农三人署名。其实钱仅一序,张有叙录一篇,其初不愿列为编者,曾亲口告余此事之本末。但此书之出,张已故世三年矣。此时出版风气,非借所谓名人之力不可,社会风气想见一斑矣。

天主教

我不信宗教,故对于宗教之事不大关心。禾城有天主堂,但见两座钟楼高耸,其时为城中最高层。星期钟声,响彻三里之外。其圣母堂大致建造于民国二十年(1931)之间。嘉兴天主教徒不多,我亲朋之中并无一人。南浔虽是小镇,但天主教却称“南浔教区”,湖州地区在其管辖之下。教堂大门之上,有马利亚圣像。一九五一年我初来南浔,有人领我去参观天主教圣母堂,庄严肃穆,一仍旧贯。“文化大革命”中,被砸烂无馀。火龙后,逐渐恢复,圣母像幸早藏匿无损,仍置原处矣。

天官图画

天官图画,旧时极为普遍。厅堂之上,每每见之,因为天官赐福,视为吉利之语。天官之名,殷已有之,《礼记》云:“天子建天官。”总御百官之职。我见民间所悬天官图像,形式有三,尽是白眉长髯,而冠戴则不一。相传其戴束发紫金冠者,郭子仪也。戴武冠者,程知节也。戴纱帽者,范仲淹也。有时画人于纱帽上加上粉红之花,有谓此为娼妓之家所供奉之管仲,未免扫兴耳。

天星湖

天星湖在禾城东门,我见死水一潭,数丈而已。又作天心湖。湖东近城墙,南有城东小学,西邻腾蛟、起凤两桥,北为玄妙观,观在台州会馆。俗传禾中有五湖四海,居然亦列入五湖之中。《古禾杂识》乾隆时已载之,此时恐不止如此之小乎。自从拆城筑路之后,其东建为中山公园及汽车站。五十年代中,周围遂渐荒芜。至八十年代,我再返家乡,湖被填没,觅之已不可闻矣。

斑竹

我家苎园,斑竹颇茂,光绪间分自烟雨楼已数十年。民国以来,岛上已无此斑竹。此竹端阳出笋,迟于常竹,因而禾中之筵桌上有笋,不同寻常也。不幸土牛之变,被军马践踏俱尽。

蚕加一

春蚕大眠还饷,贫农人家,正逢缺少桑叶之时,兼之叶价日上,不得已向人出高利贷借债,免得大蚕饿死。此高利贷称为“蚕加一”。即借十元,每月利息一元,利息虽大,但在蚕宝宝嗷嗷待哺之时,也算得救命菩萨。待卖茧还时,为期总不会超出一月,二十天足矣。当时“蚕加一”,已是放高利贷者了,人以为不阴功积德了。而今日生意上,“十点利”已是最低层次。民穷世富,由此可鉴。

石狮子

项家漾有石狮子一对,置于大户人家墙角,我少时见而异之。石质莹润,线条优美,雕琢古朴,非在宋元以下。五十年代,其时对保存古迹,似尚注意。因与巽观兄前去查看,建议移置于烟雨楼大石埠之上。不知何故改置于公园门口,面对嘉禾第一桥。“文化大革命”初,诬为“四旧”,被纸厂一歹徒椎扑而碎。我虽不杀伯仁,而伯仁为我而死,能不感伤?此歹徒在排除“文化大革命”后,居然为庆祝而扮狮子行街,诚现世之报应也。

张大千

张大千先生迁住嘉善,正值嘉兴有“槜李金石书画社”之成立。故先生来禾,必来社中茶叙闲谈。我年十九,与同社几人,访其魏塘瓶山街寓所,此时正是炎热天气,先生尚为我《百花卷》中画红茶一枝。

张天方

张天方先生名凤,嘉善庠生,法国巴黎大学博士,精于考古学。我在小学时,即知先生有“形数检字法”,即所谓“面点线”。口诀是“面点线,照数检”。不用部首检字,早于“四角号码”。其中《张凤字典》,即用此法。此字典我在五十年代中于浙江图书馆始见之,乃是小本洋装一册。一九五一年夏,先生来嘉兴图书馆任职,在此一年中,时常见面,在茶楼相叙。时先生六十有五,身材不高,须已斑白,精力尚佳。不久去浙大任教,转入文史馆。卒年八十,著有《史前史》,但未见。

《张子祥课徒画稿》

西泠印社石印郭氏铁如意馆藏本《张子祥课徒画稿》两种三册。其中一花一叶,辗转反复,对初学之人,颇有用处。我在十五岁以后,经常作为参考,不离左右。开卷有益,并不为过。郭晓楼先生与张氏,可谓忘年之交。跋云:“余总角时,即识张子祥先生,乃钦慕其善画也。长余二十四岁,论好如兄弟,论年则伯叔矣。然余画非出先生之门,唯余学画时,心常向往,似有所授,盖友而师者。”可知其相交之不寻常也。

《张文祥刺马》

《张文祥刺马》,苏州评话名,本为弹词,乃李文彬所作,与《杨乃武与小白菜》为姊妹篇。朱伯雄去其唱篇,改作评话,因其早故,只听过一回。自来说书和戏剧,张文祥写作张汶祥,盖清朝不许犯人用“文”字之故。《张文祥刺马》完全以小说出之,与史实毫无是处。因张乃义士,与同行报仇,刺杀马新贻,并无私怨。故供无一字,乃避免累及押当及同行。以致传说纷纭,附会及之。张文祥于行刺前,曾在德清新市镇觉海寺居住,以待时机,闻实有其事。民国修志时欲记之,为俞陛云所阻而不果。

张王庙

张王庙在南浔,祀祠山张大帝。庙前有桥,曰祠山桥,俗呼张王庙桥。环桥一洞,今尚完好。庙前一对石狮,石质雕工,均不甚佳,乃清光绪二十四(1898)年所置,至今已近百载。狮上刻有“光绪戊戌年腊八日,南浔丝经业敬助,里人庄士先募立”诸字。牡者,拥球一座,雕山茶、荷花、绣球。牝者,抱子二座,雕牡丹、玉兰。相传南浔人受元末张士诚之惠,张败死,浔人为避明朝之忌,以张大帝代之,香火供奉数百年不绝。每年七月晦,烧狗屎香以纪念之。狗屎乃“九四”之谐音,盖九四者,张之小名也。我来南浔,庙已拆去,改建部队大礼堂。一九六五年,无故起火,夜半焚毁。

《张仙送子》

《张仙送子》,京剧,我在人家婚事堂会中见之,以祝愿早生贵子之意。张仙相传形像似二郎神,据云:五代蜀主孟昶有挟弹画像,宋灭蜀后,昶妃花蕊夫人携入宫中悬挂,宋太祖见而问之,夫人诡称此张仙也。其所谓送子者,谓宋苏洵梦张仙,挟两弹,以为诞子之兆,因供奉之,果得轼、辙二子。后世遂有张仙送子云云。

张弘牧

我在丁丑(1937)乱后,获得二面印青田石一方,白文“不材则终其天年”,朱文“月落江横,数峰天远”,边款作“壬寅十月朔,刻于味古斋之南窗,恕夫”。但作者不知何人,查遍印传无考。迨见《濮川诗钞》,才知恕夫即桐乡张弘牧。款中壬寅,当是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张弘牧字柯庭,又字恕夫,知者甚少。《桐乡县志》云:“家居濮院,同镇秀水俞廷谔得三桥正派,懒髯虽师事,而论识时或过之。”“懒髯”,其晚年别号也。

张作霖

民国十六年(1927)北京发行“陆海军大元帅就职纪念”邮票四种,中印张作霖像。中国自有邮票以来,印有人像有“光复纪念”大总统孙文,“共和纪念”大总统袁世凯,“邮政开办廿五周纪念”大总统徐世昌、内阁总理靳云鹏、交通部长叶恭绰五人,至张为第六人。此种邮票发行之时,南方已是国民革命军之天下,不能发行,故而只有北方邮局可售,因而销数并不过多。虽非珍邮,亦属难得,旧票更罕有也。

张家弄

自从太平军后,城隍庙被毁,自来江湖卖艺之流,麇集在庙中。藉家桥至秀水孔庙一段,下岸原来无屋宇建筑,乱后江湖人卖艺于此,逐渐盖造些房屋,上下岸均有,形成小巷,名曰张家弄。而“张家弄”三字,似无可据,或许附近有钟家桥而名之,“张”、“钟”两字随俗音讹而成乎。弄中不脱当年玩意的所在。当以吃食为主,以及谈命之馆、伤科医寓。每至深夜,尚未歇市,故有“神秘之街”之名,盖几家旅舍,不外烟、赌、妓也。

张祝如

张兄祝如名振维,安吉梅溪人,能诗善画,为黄宾虹先生弟子。初来嘉兴任图书馆负责人时,或绍兴,或嘉兴,任其选择。其性好酒,不选绍兴而择嘉兴,因其母禾生,可谓孝矣。“文化大革命”之中,尚属神交。又几年,才相识于沈侗楼兄处,饮酒作画,有一时之兴。曾偕“南湖革命纪念馆”女馆长蒋静楠,访我南林,作深夜之谈。数载以来,遂成知己。多合作之画,分贻同好。其过耽于烟、酒,不自保养,患病数年而逝,盖一九九○年也。

张晋斋笔庄

集街张晋斋笔庄与北大街兰台药局、塘湾街张圣源酒行、杨九牧药酒号、南堰胡恒义肺露号、莲花桥张鼎昇酱园等,都是太平天国前遗留下来之老店。科举时代尚有名声,至我所见,已生意清淡,大不如昔。我上学时,已有北大街石爱文,更新开张家弄文秀斋。况毛笔逐渐被铅笔及自来水笔所代替,用者日少。至四十年代,张晋斋虽苟延残喘,也难以存生矣。

张圣源酒行

张圣源酒行在嘉兴北门外,塘湾街上,开设在清乾隆年间。太平天国后,行主为张菊溪先生,并有外科医术,后传之于其外孙杭芝轩先生。其子幼溪先生,邑庠生,民国二年(1913),因拥袁被杀于九江,两子尚幼,无人继续主持,因而租与他姓经营,经理为沈端夫先生。与我家大成酒行,平分疆界。张圣源行销于嘉北诸县,而我家大成酒行则行销嘉南诸县,各不相犯二十馀年。丁丑劫后,张圣源不再恢复,我家酒行又苟延残喘了几年停歇,于是乎同归于尽矣。

张鼎昇

禾中酱园张鼎昇,在南门莲花桥河下,为我叔父岳家,所酿酱油及制酱菜,清道光年间已有名声。王寿曰“酱小菜则莲花桥张舜揆为第一”,即指此也。其最佳者为晒油,虽置久,亦不会发霉生花,为各地所罕有,较之直接取之酱缸之底油,更为鲜美可口。丁丑(1937)以后,尚能保持不变。而今则以取巧方法,制作劣质酱油,专为敛钱谋利,真正之酱油,已经绝灭,代之则非酱油而称之为酱油者也。观日本电视《阿香》,其入兆家,坚持用天然酿造法制作酱油,始终如一,我人对此,能不愧死!

张煌言

张煌言鄞人,明崇祯壬午(1642)举人。南京沦亡,奉鲁王监国。舟山被破,依郑成功,劝攻南京,未能成事。鲁王死,散军隐居,被清军捕获,不屈,死于杭州。墓在南屏山下,三坟鼎峙,中则张氏,右童儿杨冠玉,左志士罗子木。自来荒凉满目,殊少修理,我去过多次,无不如此。丁酉(1957)春末,偕内子过此,有《兰陵王》云:“呜悒。海桑劫。甚墓碣荒寒,野飞鸠鸽。忠魂寂寞无携榼。叹我来凭吊,英雄事业。……”

张宗祥

张阆声先生名宗祥,一号冷僧,清举人。一九五一年我入浙江图书馆,张氏为馆长,后又兼浙江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书画并无可观,但其数十年中抄书六千馀卷,实属可佩。对于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亦有功绩。最精校书之役,明末谈迁之《国榷》,幸赖其印行传世。宋俞文豹《吹剑录》,旧传但有二卷,《四库全书》亦是如此,而张氏补足四卷,为《吹剑录》最善之本,此其力也。先生人品高洁,待人谦和。

张献庭

张献庭先生名善修,南浔人,早年就读湖州府中,为高材生,时尚在清宣统年间。周庆云《南浔志》已存其名。诗颇清新,有《西窗诗稿》。我来南浔,即为先生及王建民先生所青睐,时相往来。我诗中有云“将来方志容我续,教益还须仗两公”,即张、王两先生也。先生晚年,颇形寂寞,无子,有一女,远适东北,故颇少交接,日唯听书为消遣。一病奄奄凡数载,至己亥(1959)卒,年六十又六。尝至灵前一吊,执绋送葬焉。

琵琶

琵琶,乐器之一,传为“马上弦索”,当来自北方。而今弹词下手用之,他如大套琵琶之技。唐诗以白居易《琵琶行》最为有名,京剧新艳秋演之。佛教四大天王,演义所云魔礼海,手持琵琶,成为风调雨顺之“调”。旧藏倪墨耕画江上琵琶,潘振镛画王昭君马上琵琶出塞和番。曾用宋姜夔《琵琶仙》调名,曾观元高则诚《琵琶记》传奇。张君秋演《秦香莲》电影,也用琵琶寿堂唱曲。郑传鉴演《长生殿·弹词》,弹琵琶而悲歌。又看京剧小三麻子演《火烧琵琶精》故事。白虱曰琵琶虫。眼睛蛇曰琵琶蛇,偶一见之。火腿脚爪,俗亦称“琵琶头”。正是: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此元稹《连昌宫词》也。

《琵琶行》

唐白居易《琵琶行》脍炙人口。少年闻盛丈子瑾云,其在京师,曾见京剧有《琵琶行》一出,我闻所未闻焉。至丙子(1936)五月在上海陈氏松寿堂堂会中,见新艳秋饰裴兴奴,包丹庭饰白居易,出《青衫记》传奇。其有句云:“得意郊游,邂逅裴娘年少。典青衫,恨相逢欠早。谁知交颈化作分飞鸟。直待得浔阳江上,听琵琶方成谱老。”盖以白诗敷衍而成也。

《琵琶记》

禾中六月廿四荷诞,烟雨楼同期之会,必唱《琵琶记·赏荷》,沿为定例。程兄朗秋清唱《辞朝》,我常配黄门官,有约六百字之长篇韵白,俗呼“黄门赋”者,出自明高明《琵琶记》原本第十出《丹陛·陈情》中,“但见银河清浅,珠斗斑斓……”殊非易易。《辞朝》一出,戏班久未上演,笛师许翁鸿宾告我,其在少年时,尝一见之,仙霓社未见演过。

《北天门》

京剧《北天门》,当年在江湖班中,时常演出,剧情与《南天门》其本相同。其悲惨之情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老生与青衫乞讨时,哀哀求告,感动观众,将银角、铜币抛至台上,甚至银元、金戒,亦在所不惜。但未见脚本,剧情不明。我在舞台上见之,乃一女伶老生姓李,与陈善甫同辈,名已忘,似为秀英。青衫亦已失记,然印象犹深也。尚小云有《北国佳人》一剧,剧情中见有“其女小玉,得老仆鲁忠救护逃脱”之句。虽未见过此剧,《北天门》或许其中一段,因《北国佳人》而名《北天门》,与《南天门》相类,亦未可知。

北瓜

北瓜不能食用,只供观赏。色朱红,有圆扁长诸形。禾中花园村人,以较小扁形者,刻以花纹,并有“长命富贵”、“风调雨顺”等字出售,以为供品,事虽俗而得者珍焉。我在六十年代于南浔寓居,曾经栽种颇多,大小不一,殊可观也。二三十年代,上海城隍庙有售如北瓜之类,呈朱、青、黄、白诸色,形状亦各不同。瓜上生满瘤赘,故名之曰珠瓜,较北瓜风雅得多,故红霞楼上亦作为供果。惜抗战事起而绝迹不见矣。

北寺塔

北寺塔又名报恩塔,在苏州城中。塔高九层,尚是宋代所建。我年二十三,随父一游于此。我父登上三层,因体弱而止。其实时我父年仅五十五,可见其绝症早已萌生矣。我独自一人登上九层,一眺即下。附近尚有双塔及端光塔,残迹荒芜,访古而已。

《孔夫子》

民国二十九年(1940),上海孤岛拍摄古装电影,已成尾声。民华影业公司有费穆导演《孔夫子》一片,由唐槐秋饰孔子,慕容婉儿饰南子,描写孔子一生,依据史实,均有所本,为古装片中独树一帜之佼佼者。嘉兴放映,观者不多,但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也。

飞铃子

秋虫中有飞铃子,身浅绿,夜鸣似蟋蟀,能飞,故名。我弱冠时,曾饲之成对,并不多见。我年八十一,又从上海得之,仅一雄耳。重见此虫,已花甲一周矣。次年,又得三雄一雌,沪人呼为竹铃子,因其形似竹叶故。其实竹铃子另有一种,今已不见久矣。

飞机失事

民国三十八年(1949)一月二十三日傍晚,有两架军用飞机坠落于南营校场。次晨,我与郭兄蔗庭往观。见一机坠入场心浅沟之中,一机冲入朱兄天章家屋后,坍屋数间,其姊及房客一老人死于非命。禾中当日报纸,当局因不及制止,登载其事。沪、杭各大报,则无此消息。可知并非失事,纯属政治也。

孙元超

绍兴孙元超兄,其在浙江文物保管会时,由黄涌泉兄介绍而识之。五十年代,我尚在嘉业藏书楼,特来顾我,同访秋瑾当年教书之浔溪女校。校在浔东,已无房屋,校址尚能知其所在,约略见其梗概而已。“反右”时,被排挤出单位之外,因之潦倒而亡,年仅五十馀。

酥油饼

杭州城隍山,一名吴山。二十年代,此山神庙、佛院连接,比比皆是。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人来如鲫,热闹非凡。不想在五十年代末,胜事随之消歇。山上本有小食酥油饼,还是南宋流传下来,佐以白糖、青梅末、糖桂花、玫瑰花末。我少时食之,似为可口,因当时精制食品太多,故未觉特殊也。

白烧酥猪头

白烧酥猪头,夏令食之,不觉油腻,佐以莲花桥张氏酱油,相得益美。醋坊桥顾家,五十年代初,常与王怡然、倪道一、程朗秋、郭蔗庭诸友同啖之。

水月观音石像

西湖南山大仁寺石屋洞中,有石曾被崩裂下来。有一方后雕刻成水月观音石像,石三尺弱,直径圆形,半身圆雕,乃乾祐二年(949)宋知几造。左右有题记,剥蚀难辨。我于戊戌(1958)秋天,尚见之于正中像龛之左,未有多大的损伤。此像神态自然,布置舒适,作坐于岩石之上休憩之状。左足下垂,踏在莲花之上,右足上屈在岩石之上。左手按岩石,支撑其微斜身躯,右臂置于膝上。背面圆光,以月代之,大有唐代画家周昉之意,盖千年物也。

水仙花

水仙花单瓣,心黄花白,较为雅致。重叠称为玉玲珑,但无可赏,俗态而已。我初喜叶如蟹爪,后来知是人工操作,随即弃之不顾。我家自祖父以来,年年必有,从不间断,红霞楼上,更无论矣。丁丑以后,数十年无此雅兴。至八十年代,重启故萌,后壬申(1992)之冬,福建卢子为峰,携来多枚,亦无别趣也。

水西寺

嘉兴城内九寺之一水西寺,在西门大街附近。我弱冠时,此寺已仅存平屋三间,作为楞严寺之下院。我与郭蔗庭砚兄,同去一看楞严寺退缘方丈玉麓和尚在此坐关,期满出关。后徐兄三台受玉麓和尚法戒,在此剃度。我和龙顺方丈送其进院,并吃素斋。寺中有棵罗汉松,已百年之物。不久,因扩建监狱,被迁至报忠埭以终。

水杉

久已失踪之古老树种水杉,于一九四一年在四川万县发现三株,后又在湖北利川县寻得几百株,至一九四五年,才确定为松柏类中之孑遗植物。其干颇为高大,枝叶扶疏,姿态秀丽。现仅在我国存在,人称之为“稀有的植物”,近来已甚普遍。我也种过,因扩建房屋而去之。

水晶糕

吾乡农村互相馈送之米粉方糕,名曰“划糕”。但市肆中所售者略小,有鲜肉、豆沙、白糖之类,名曰“水晶糕”,转而曰“眼镜糕”,其名不得其解。水晶或许馅露在上,透其明也。眼镜两块,或有所似,倘若一块,则要谓之曰“独眼龙”矣。南浔在立夏起,也有水晶糕,则胜于嘉兴,当然不能比之《古禾杂识》所云:“项家水晶糕……皆擅名一时”之时。张献庭先生诗云:“清和首夏试旗袍,采得新丝手自缫。明日娘家春汛望,上街先买子孙糕。”如此说来,“水晶”二字,似为“子孙”之谐音也。

《水云词》

《水云词》,清蒋春霖著,我曾有曼陀罗华阁原刊本,毁之于“文化大革命”之乱。人谓鹿潭尝慕容若之饮水,项莲生之忆云而自名曰水云。我初亦信之,然并不如此。其实,蒋氏在东台做盐官时,借寓溱潼镇寿圣寺内之水云楼,蒋氏借用其名也。词题有两处称长毛为贼,岂为谤乎?

水葫芦

有水鸟名曰刁鸭,俗呼水葫芦,似野鸭为小,在水中时露时没,南湖中经常有之,船前船后,出没无常。竹垞棹歌“自从湖有鸳鸯目,水鸟飞来定成双”或即指此。另有水草,亦名水葫芦,开紫花甚美,农家小港种之,可作猪饲料,一时鼎盛,人称之为“革命草”者是也。

水壁虎

鼍者鳄鱼也,出没于扬子江中,今名之曰扬子鳄,湖州长兴县有之,与美国密西西比鳄为现今世上仅有之两种淡水鳄,故列入一级保护动物。俗名水壁虎,或土龙,本为农家之害,目今已为珍贵之物品矣。《聊斋志异》中之《西湖主》云:“公主曰:‘妾母,湖君妃子,乃扬江王女。’”猪婆龙为鼍之别名,即指此也。成年之鳄,长约二米,体重可达百斤。背暗褐色,有黄斑和黄条,腹面灰色,尾部有灰黑色环纹。前肢五指无蹼,后肢四指则有之,可活二十年以上,大有“铜头铁尾,身披鳞甲”之势。我于博物馆中见之。

武松墓

清道光中《两般秋雨盦随笔》谓赤山埠有武松庙,早已无存。我见西泠桥北、凤林寺前有武松墓。民国初年,海上闻人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修墓时,建石牌坊于上,大致亦是聚义之意。武松乃梁山英雄,据传死于杭州,墓在江干。亦云此墓武松,乃一南宋义士。清光绪间修建城墙时,见“武松之柩”一棺,移葬于西湖之上,误以为打虎武松也。一九五八年,墓被平毁。

功德林

佛家所云功德,功指行之善,德指心之善,以致将世人念佛、诵经、布施、供养诸事,尽归之功德。加一林字,就包括功德万象矣。我不懂佛理,想象而已。我见到功德林,是素菜馆之名,幼时随父去杭,有人请客,算是趋时之一。乙丑(1925),嘉兴亦有功德林之开设,在北大街,发起者嘉兴佛学居士范古农、顾企先等诸先生。三字匾额,乃金甸丞先生所书。因价贵,少人问津。居然至沦陷时期,还在苟延残喘,又有多年,不过全属营业,早无“阿弥陀佛”矣。

猪肝

东汉闵仲叔,因猪肝一片,居然名垂史册。而我亦有猪肝一片之奇遇,永远留在记忆之中。一九六○年五月六日清晨,我内人病重,至上海希图觅一医疗之所,不料竟成空想。次日黄昏,离沪返浔。内弟王苏之给我一片猪肝,作我半夜途中防饥之需。在火车上,我取出食之。要之,此时凭一船票,可买薄米糕一块;凭一车票,可买纸包糖数粒,猪肝可视之为“希世之宝”。众目睽睽之下,大有千夫所指之感。其实此一片猪肝,还是内弟因患肺疾,单位中由医生开出证明所得之营养食品,否则亦万难获得也。记此可作为后人饭后之话料也。

醋是用米、酒或高粱发酵制成有酸味的一种调味品,称之为米醋。一般加以红曲,形成红色。红曲虽为扣色之用,但亦有调味之作用,不加红曲,名曰白醋,市上少有出售。醋各处有之,镇江所产,最为有名于时,近来也已大不如前。居家厨下所用,蘸者吃蟹,加以姜末。嘉兴人吃烧卖,店中备有醋加葱头,配以佐之。吃韭菜面饼、油汆臭豆腐干则用纯醋。烧菜则有糖醋排骨、糖醋炸黄鱼或鳜鱼。醋溜鱼,杭州楼外楼为名菜,我喜食糖醋烩鱼,以花鲢、草鱼为宜,即鳙与鲩也。

西湖醋鱼

西湖楼外楼以醋溜鱼成名,我所食者,为鲩鱼制成,以小不满尺者为佳。相传此法为宋五嫂遗制,则不可靠。其实清朝末叶,尚是鳙鱼块烧,不是全鱼。故而杭城菜馆用其身,饭店用其首,王顺兴鱼头豆腐应运而生矣。鲩鱼因饲于池塘,禾人谓之池鱼。可以食草,亦名草鱼。鳙鱼俗呼花鲢,又曰胖大头者也。

碧桃

桃其重瓣不实,名曰碧桃。《群芳谱》所云千叶桃,《品芳录》则云日月桃,一枝开红白两色花是也。我家苎园,栽有数树,先君尝名藏书画之室曰碧桃华馆。陈澹如、郭屺亭两丈,为之书额治印。四方来客,饮酒谈艺,不乏其人。

聚珍版

清朝乾隆年间,朝鲜人金简以枣木制成活字,高宗皇帝赐名为聚珍版,有《聚珍版程式》一卷行世。其实活字印书,我国在宋代早已有之。其时将四库馆中自《永乐大典》辑出之善本书籍,陆续以聚珍版排印,颁行天下,印成共有一百四十馀种,名曰“武英殿聚珍版书”,今已稀少,罕有得见。嘉业藏书楼有原刊全部存在,和我相伴八年之久。其他还有福建翻刻本,以及浙江、江西两省翻刻之巾箱本。浙刻三十八种、赣刻六十种,曾皆经我之手,整理入藏。

恐吓信

民国十九年(1930),我家连续接得从上海寄来不少恐吓信,自称“天下第一军”,索取巨额金钱。限期在上海某处旅馆接头,见如何如何一个人,予以交付,否则要杀人放火,加以威胁,弄得我家鸡犬不宁。历有数月,家人不敢外出,家中加以防护,竟至日夜不安,提心吊胆。其实我家名声虽好,而无实力,难以应付。适其时,刘山农先生养病禾中,常与我家往来,闻知其事,出力帮助。幸得黄金荣先生干预,就此销声匿迹、平安无事。酬其援手,仅先庶母一画而已。

子孙糕

“子孙糕”与“水晶糕”音似相同,式样无异,其馅亦是,鲜肉、猪油豆沙和猪油白糖。双林子孙糕有名于时,与南浔水晶糕不同者,稍大,而馅则用薄粉遮瞒,不露在外。大致二寸见方,一寸厚薄,上有红印,或店招,或吉利之语。我在海宁曾经吃过方糕,更要大一贯五,馅不外露,味亦甚佳,质量并不比南浔、双林推板。但在海宁,并不似蒸馄饨出名。

西片

西片《璇宫艳史》,是我于杭州城站,在杭州第一舞台,第一次所见之有声黑白影片。西片《出水芙蓉》,三十年代我在上海,第一次所见之有声有色影片。

《扫秦》

《扫秦》即《疯僧扫秦》,昆剧名,见《精忠记》传奇。昆剧演此剧上有《奏本》一出,恐来自《东窗事犯》。仙霓社吕传洪疯魔和尚,周传铮秦桧。相传疯僧扫秦,在灵隐寺前冷泉亭中,纵然巨奸秦桧,也不免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语,虽出后人,但能表示秦桧已有忏悔之念矣。戏中疯僧,一手执苕帚,一手持火筒,以为扫除奸臣和私通外国之意。灵隐罗汉殿中,我少时见有疯僧塑像,与净慈寺罗汉殿中塑有济颠,辉映于南北两山之间,无分轩轾。

玫瑰花

玫瑰花,《花木小志》云:“枝条与木香、蔷薇相似。”花比蔷薇大,多紫红色,白色次之,黄色最罕见。苏州、湖州丘陵地带生产颇多,故而江南用玫瑰点缀糕点,本属平常。我饮红茶,必需玫瑰同泡,其味较佳。我家做猪油年糕或八宝饭中,也不能缺少。以玫瑰作酱,最宜蘸白水粽子。苏式糕饼,如月饼有白糖玫瑰,酥糖也有玫瑰酥糖。若橘红糕、定胜糕,更需大量用之。就是酒酿糟上,非此不能掩其素色也。而今玫瑰花已无种植之地,身价渐高。自从西俗渗入,二月十四之情人节,玫瑰花之身价更是惊人。以后意欲受用玫瑰花之日,已一去不复返矣。

酴醾

酴醾,花名,开于春末,白中略有黄色,其实以白为主,似有酒意也。古云“开到荼醾花事了”,故在二十四风信中,列于谷雨中候,仅次于楝花而已。我家后园,栽有多株,花开繁盛。先庶母颇爱之,常折之清供于红霞楼上。“架上来看独步春”早付梦幻,而苎园酴醾,亦遭受践踏而厄。其醇香之味,至今思之,诚有“风光寒食近,花尽故园阑”矣。

两度壬戌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六十年仅此一回。我生以来,已逢两度。一九二二年我年十岁,此为苏轼夜泛赤壁第十五个壬戌。一九八二年我年七十,为第十六个壬戌,实乃十五周甲矣。是年七月十六日,自画东坡夜泛赤壁之图,并和坡仙韵《念奴娇》词,以庆我两度壬戌之不易也。

寒潮

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一日,即壬辰十月十五日我在南浔,突然寒潮侵袭。是日还是摄氏二十点六度之小阳春天气,黄昏之后,风狂雨骤。次日清晨,竟降低至摄氏零下四点六度。一日之隔,犹如三春进入隆冬,亦所罕遇也。内子因天气骤寒,偕卫儿送寒衣而来,至嘉业藏书楼,已下午六时矣。

千官塔

杭州烟霞洞之右壁,刻有千官塔一座。我五十年代看过多回,尚完好无损,乃八角形七层宝塔。用高浮雕显出三面,塔身正面,每层各刻五尊或七尊供奉像浮雕。其他二面,每层刻四至五身衣冠整肃之供养人立像。塔外刻有供养人跪像,作礼塔状,大约有数百身。像旁有刻姓名和官衔。作此功德,尽是官僚和其眷属,千官之名之由来也。造作年代,当在五代吴越王之时,已有千年历史也。

双林塘桥

双林镇,属于湖州三镇之一,仅次于南浔与菱湖,素称水乡。四周河港环绕,河渠相接。塘有三桥,名万元、化城、万魁,并列相连,为近乡所罕见。乙亥(1959)之秋,水道去湖州,途经乌镇、双林、袁家汇而达,并不登岸,但见里闾骈阗而已。及来南浔居住,甲午(1954)之春,与龚君振华同去看画,始登三桥。六十年代初,偕龙儿去听王柏荫、高美玲弹词。八十年代,应胡生建东之邀,过墨河画苑,识王兄礼贤,后又陪沈兄侗楼代人购买绫绢,均由水道而往也。

谚云:“游过三关六码头,难过双林塘桥头。”双林塘桥乃万元、化城、万魁三桥。昔时此地为客船停泊之处,多乘夜行,谓之夜行埠。桥头设立灯杆,灿然如昼。四方商贾,望杆云集。此谚语由此而来也。向来戏班船只麇集于此,故双林人看戏,行头“宁著破勿著错”,殊为认真,班子引为畏途。

双桥玉

双桥玉,珨玉之一种,出嘉兴北郊双桥,底子如白果肉色,多红为佳。我虽不喜珨玉,但亦有二件,失于丁丑(1937)。

鸡狗上屋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造之”。太平时世,偶然发生意外之事,就要大惊小怪。我幼年时,地方上有鸡狗上屋,犹如大祸临头。还有人乘机造谣惑众,募化银钱,请道士打醮,说是可避免一场灾祸,从中可以中饱私囊。亦有真心诚意者,说是为地方“造福”。所谓鸡狗上屋,鸡但指雌鸡,雄鸡不在其列。狗则不分雌雄,同等看待。其实鸡乃美味家禽,饲者岂肯随其飞去。狗不能使爪爬高,不易上屋,因而少见多怪,造成误会。不见家猫不论雌雄,经常在屋上乱窜,从未认为不祥之兆。鸡狗上屋,不过走走而已,而猫则公然在屋上叫春,岂不更形秽亵乎。

香橼

香橼,其果色黄,皮厚,香气浓厚,味酸不能食,但作供果,颇有玩赏之趣。我喜画于岁朝清供之中。吾乡花园村种植颇多。深秋季节,采得满筐,携来市上出售,作为书斋清供之佳品。我祖父每年总以此分饷城中诸友,亦闲中雅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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