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皇山

闲书 作者:郁达夫 著


玉皇山

杭州西湖的周围,第一多若是蚊子的话,那第二多当然可以说是寺院里的和尚尼姑等世外之人了。若五台、普陀各佛地灵场,本来为出家人所独占的共和国,情形自然又当别论;可是你若上湖滨去散一回步,注意着试数它一数,大约平均隔五分钟总可以见到一位缁衣秃顶的佛门子弟,漫然阔步在许多摩登士女的中间;这,说是湖山的点缀,当然也可以。

杭州的和尚尼姑,虽则多到了如此,但道士可并不见得比别处更加令人触目,换句话说,就是数目并不比别处特别地多。建炎南渡,推崇道教,甚至官位之中,也有宫观提举的一目;而上皇、太后、宫妃、藩主等退隐之所,大抵都是道观,一脉相沿,按理而讲,杭州是应该成为道教的中心区域的,但事实上却又不然。《西湖游览志》里所说的那些城内外的胜迹道院,现在大都只变了一个地名,院且不存,更哪里来的道士?

西湖边上,住道士的大寺观,为一般人所知道而且有时也去去的,北山只有一个黄龙洞,南山当然要推玉皇山了。

玉皇山屹立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地势和南北高峰堪称鼎足;登高一望,西北看得尽西湖的烟波云影,与夫围绕在湖上的一带山峰;西南是之江,叶叶风帆,有招之即来,挥之便去之势;向东展望海门,一点巽峰,两派潮路,气象更加雄伟;至于隔岸的越山,江边的巨塔,因为是据高临下的关系,俯视下去,倒觉得卑卑不足道了。像这样的一座玉皇山,而又近在城南尺五之间,阖城的人,全湖的眼,天天在看它,照常识来判断,当然应该成为湖上第一个名区的,可是香火却终于没有灵隐三竺那么地兴旺,我在私下,实在有点儿为它抱不平。

细想想,玉皇山的所以不能和灵隐三竺一样地兴盛,理由自然是有的,就是因为它的高,它的孤峰独立,不和其他的低峦浅阜联结在一道。特立独行之士,孤高傲物之辈,大抵不为世谅,终不免饮恨而终的事例,就可以以这玉皇山的冷落来做证明。

唯其太高,唯其太孤独了,所以玉皇山上自古迄今,终于只有一个冷落的道观;既没有名人雅士的题咏名篇,也没有豪绅富室的捐输施舍,致弄得千余年来,这一座襟长江而带西湖的玉柱高峰,志书也没有一部。光绪年间,听说曾经有一位监院的道士——不知是否月中子?——托人编撰过一册薄薄的《玉皇山志》的,但它的目的,只在搜集公文案牍而已,记兴革、述山川的文字是没有的,与其称它作志,倒还不如说它是契据的好。

我闲时上山去,于登眺之余,每想让出几个月的工夫来,为这一座山,为这一座山上的寺观,抄集些像志书材料的东西;可是蓄志多年,看书也看得不少,但所得的结果,也仅仅二三则而已。这山唐时为玉柱峰,建有玉龙道院;宋时为玉龙山,或单称龙山,以与东面的凤凰山相对,使符郭璞“龙飞凤舞到钱塘”之句;入明无为宗师,创建福星观,供奉玉皇上帝,始有玉皇山的这一个名字。清康熙年间,两浙总督李敏达公,信堪舆之说,以为离龙回首,所以城中火患频仍,就在山头开了日月两池,山腰造了七只铁缸,以像北斗七星之像,合之紫阳山上的坎卦石和北城的水星阁,作了一个大大的镇火灾的迷阵,于是玉皇山上的七星缸也就著名了。洪杨时毁后,又由杨昌浚总督重修了一次,现在的道观,却是最近的监院紫东李道士的中兴工业,听说已经花去了十余万金钱,还没有完工哩。这是玉皇山寺观兴废的大略,系道士向我述说的历史;而田汝成的游览志里之所记,却又有点不同,他说:“龙山一名卧龙山,又名龙华山,与上下石龙相接。山北有鸿雁池,其东为白塔岭。上有天真禅寺,梁龙德中钱王建寺,今唯一庵存焉。山腰为登云台,又名拜郊台,盖钱王僭郊天地之所也。宋籍田在山麓天龙寺下,中阜规圆,环以沟塍,作八卦状,俗称九宫八卦田,至今不紊。山旁有宋郊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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