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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小窗幽记 作者:


前言

最近数十年,《小窗幽记》这部书的节选本、全本、翻译本、评注本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出版热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此书在一般读者群中流行的情况,编选者陈继儒的智慧成了吸引读者的金字招牌。

但曹铁圈、郭孟良主编的《中华修身处世经典》(中国人事出版社1996年版)即在《小窗幽记》的序言中指出,这部书其实与陆绍珩的《醉古堂剑扫》内容相同;清风也在《小窗幽记》(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前言中指出,根据内容对比,《小窗幽记》即《醉古堂剑扫》;许贵文在《小窗幽记译注》(辽宁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前言中,进一步根据陈继儒编选书基本保留原作出处的惯例,对比《醉古堂剑扫》选文不注出处的特点,指出《小窗幽记》不可能是陈继儒的作品。

这其实正是目前《小窗幽记》阅读及出版中最典型的状况:认可这部书内容广博、富有哲理,而对其基本情况包括作者、版本源流莫衷一是。《小窗幽记》与《醉古堂剑扫》两书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醉古堂剑扫》目前发现的最早版本是天启年间的四色套印本,根据陆绍珩自序、凡例等情况可知,这应是初版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有残本七卷(全书十二卷)。《小窗幽记》目前看到的最早版本刻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十二卷四册,国家图书馆普通古籍部有藏本。

乾隆三十五年刻本《小窗幽记》上赫然印着“云间陈继儒眉公手辑”,开篇是陈本敬所做的序,陈序说:“眉公先生负一代盛名,立场高尚,著述等身,曾集《小窗幽纪》以自娱,泄天地之秘笈,撷经史之菁华,语带烟霞,韵谐金石,醒世持世,一字不落言筌,挥麈风生,直夺清谈之席;解颐语妙,常发斑管之花。所谓端庄杂流漓,尔雅兼温文,有美斯臻,无奇不备。夫岂卮言无当,徒以资覆瓿之用乎?”并指出,刻印人崔维东欲将这本好书公诸同好,求序于他。刻印人与作序人都非当时名流,可考事迹少。书前仅一序的状况与明代《小窗清纪》《小窗艳纪》《醉古堂剑扫》等书一序再序甚至多至七八篇序言的情况很不相同。目录页刻有“云间陈继儒眉公手辑,古溪王绍曾西岩论定”字样。

但《小窗幽记》不见于陈继儒的著述名录,却与陆绍珩所辑录之《醉古堂剑扫》内容几乎一致。《醉古堂剑扫》在明末天启四年(1624)刊行,并且流传到日本之后很受欢迎。仅据早稻田大学所藏情况来看,就有嘉永六年(1853)版,池内奉时校订明治十三年(1880)版,嵩山堂1911年再版,星文堂版,文华堂版,有朋堂书店1921年版等版本,诚如李小龙在《书砦·梁山泊—〈醉古堂剑扫〉的命运》(《文史知识》2014年第5期)一文中所说:“与国内真本久湮、伪本泛滥不同的是,在日本,未见《小窗幽记》的踪影,而《醉古堂剑扫》则于江户后期开始刊刻,并多次重印。就是当代,也出版了数种认真的日语译本。”而诸多参阅人中,第一位就是陈继儒,采用书目中就有《眉公秘笈》,至于陈眉公究竟参与编选工作没有,实不可知,但书中采用眉公之《安得长者言》《岩栖幽事》等书多条。从每卷卷首的参阅人与编选人名单看,参与实际工作的大约有陆绍珩、汝调鼎、陆绍琏、倪点等几位,这一点与序和跋的内容也可相互印证。

就内容看,《小窗幽记》与《醉古堂剑扫》的分卷、每卷卷名、每卷内容基本相同,但是前者对后者进行了少量的改造。(按,此处及后文引用的《醉古堂剑扫》原文以天启刊本为底本,天启本所缺卷回,以嘉永六年本为准;《小窗幽记》以乾隆三十五年刊本为底本。)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是删掉重复的条目。如《醉古堂剑扫》卷二,“青牛帐里,余曲既终;朱鸟窗前,新妆已竟”,这条出现两次,在《小窗幽记》中就删掉重复只剩一条。又如《醉古堂剑扫》卷五“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条,在卷一已经出现过,所以《小窗幽记》只在卷一出现,卷五不再重复出现此条。此类例子甚多,兹不赘述。

二是更改条目顺序。如《醉古堂剑扫》卷三,“英雄未转之雄图,假糟邱为霸业;风流不尽之余韵,托花谷为深山”、“清襟凝远,卷松江万顷之秋;妙笔纵横,挽昆仑一峰之秀。读此可以遣烦郁之怀,润枯涩之笔”、“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出世,达人玩世”、“天下无不好谀之人,故谄之术不穷;世间尽是善毁之辈,故谗之路难塞”四条,其中前两条被置于《小窗幽记》卷十,而后两条被置于《小窗幽记》卷一,且文字略有改动。而卷内条目顺序更改最多的当数第六卷,不一一枚举。

三是改动字句。《醉古堂剑扫》卷三“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纶”,《小窗幽记》则改为“居轩冕之中,要有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常怀廊庙的经纶”,这种改动,意思不变,但是语气和文字更简洁明快。当然也有的改动没有达到好的效果。如《醉古堂剑扫》卷三“霁光分晓,出虚窦以双飞;微阴合暝,舞低檐而并入”条,在《小窗幽记》中作“霄光分晓,出虚窦以双飞;微阴合暝,舞低檐而并入”,且不论这条目引自樊晦《燕巢赋》,其原文即作“霁光”,单从对偶和上下文意来看,“霄”字也远不如“霁”字合适,这种改动,一方面可能出于刻印时工匠的错误,另一方面更多是编选者刻意改造所致。《醉古堂剑扫》卷三“竹外窥莺,树外窥水,峰外窥云,难道我有意无意;鸟来窥人,月来窥酒,雪来窥书,却看他有情无情”中的“鸟来窥人”,《小窗幽记》改为“鹤来窥人”,这故意的雅化,破坏了原文自然随意的氛围,显得刻意矫情,这样的例子不少。

对于《小窗幽记》的书名和内容的处理,我们遵循如下原则:

一是保留《小窗幽记》的书名和编选者,尊重这部书出现时的面貌,在序言中介绍《醉古堂剑扫》和《小窗幽记》的关系,但我们据以整理的版本不是《醉古堂剑扫》原书,而是乾隆三十五年《小窗幽记》。

因此,在文字的处理上,尊重《小窗幽记》的内容,除了对明显的错误字词进行修改之外,不影响文字意思,与《醉古堂剑扫》或是与所摘录的原文不同的地方,不作改动。如《小窗幽记》卷六“与衲子辈坐林石上,谈因果,说公案。久之,松际月来,振衣而起,踏树影而归,此日便是虚度”,最后一句在《醉古堂剑扫》中是“此日便非虚度”,若不改动,意思不通,故改之。

但是《小窗幽记》卷四“读一篇轩快之书,宛见山青水白;听几句透彻之语,如看岳立川行”,在《醉古堂剑扫》中作“读一篇轩快之书,宛见山青水白;听几句伶俐之语,如看岳立川行”,意思相同,文字相异,依《小窗幽记》原文。又如《小窗幽记》中“五夜鸡鸣,唤起窗前明月;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之句,在《醉古堂剑扫》中是“五夜鸡鸣,唤起窗前明月;一觉睡起,看破梦里当年”,也保留《小窗幽记》原文。

二是除了少数重复的条目外,对《小窗幽记》原书不做删节,条目顺序亦全部依照原书,希望读者能够一睹《小窗幽记》原书的风采。有些条目,小窗作一条的,因为明显不能做一条来理解,可能是照录《醉古堂剑扫》时刻工所误,故依照句意,同时参阅《醉古堂剑扫》进行拆分。比如卷三的“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锦绣黼黻,所以御暴也。缛则太过,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静若清夜之列宿,动若流彗之互奔。振骏气以摆雷,飞雄光以倒电。”在《小窗幽记》里是一条,而所叙内容分别是笛乐、弈棋、海涛,故依内容分为三条,《醉古堂剑扫》亦是三条。

三是虽然学者都指出《醉古堂剑扫》是《小窗幽记》的母本,但是却忽略了它们毕竟是不同时代的两部书,而作为后出者,《小窗幽记》有自己的新内容,如卷三便多出“有作用者,器宇定是不凡;有受用者,才情决然不露”、“松枝自是幽人笔,竹叶常浮野客杯”、“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瑶草与芳兰而并茂,苍松齐古柏以增龄”、“好山当户天呈画,古寺为邻僧报钟”、“群鸿戏海,野鹤游天”等数条。

虽然总体来说,《小窗幽记》是对《醉古堂剑扫》稍加改造而来的,但正是这改动本身很有意义,因为这与编选者所处的时代氛围、风尚习气息息相关。

在修改过程中,《小窗幽记》尽量将晚明人士对于时局的愤慨之气减弱,将对时局、时人的尖锐批评变得更平和些,如在卷十中将《醉古堂剑扫》的“我辈腹中之剑,亦何可少?要不必用耳。若蜜口,真妇人事哉”,修改成:“我辈腹中之气,亦不可少,要不必用耳。若蜜口,真妇人事哉”;将卷一的“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世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人人解酲”,修改成:“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小窗幽记》是一部辑录名言名句之书,所录句子皆有出处,但汇集一处,又自成一书,故相关文字出处,除少数如果不知出处便不知所写是何物的情况外,不再一一注明,如卷六“乔松十数株,修竹千余竿;青萝为墙垣,白石为鸟道;流水周于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绿柳白莲,罗生池砌:时居其中,无不快心”,如果不知道这是白居易《与微之书》中的句子,一点也不影响读者的理解,而这也是《小窗幽记》一类摘录名言名句之书的目的,即把好句子摘出来,让人心生领会,甚至所领会之意,不必拘泥于原作之意。

望读者诸君在阅读《小窗幽记》时,体会到这部撷自群书精彩片段之书的妙处,展读把玩之际,领略其精神内涵、气质风度、品格品味,开卷有得,心有所悟,心生欢喜。

成敏

201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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