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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曾国藩与太平天国运动(1864)

慈禧全传(第1部):太后治下的中国 作者:濮兰德,贝克豪斯,菲利普,裕德龄 著,周晓丹,郝金茹,卢彦蓉 译


第五章 曾国藩与太平天国运动(1864)

慈禧垂帘听政之初,不断地积累治国之道与用人之术,逐渐将性格温良的东太后挤出了政治生活的范围。

在她统治期间,清政府平息了太平天国——这场从1850年便置大清帝国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叛乱,臣民皆认为慈禧在此事上功勋显赫,对她歌功颂德,赞叹有加。而中国的历史学家一致把功劳归于总督曾国藩(1),归于他的领军才能与过人勇气。这一次,他们说对了。

曾国藩和他的同僚兼同乡的左宗棠(2)一样是儒教熏陶下入世的英雄。虽然说儒教确实有令人非议之处,但它却在过去乃至未来不间断地为国家贡献着更多的像曾国藩、左宗棠这样为民有益、智勇双全、家喻户晓的爱国人士。

作为一个统治者,慈禧成功的一个秘诀是懂得知人善任,特别是懂得如何识出不凡的军事将领。只有被迷信蒙蔽而失去了理性判断时,她才会出现用人不当这样的错误。慈禧对曾国藩的人格以及才能不仅高度赞赏而且非常尊敬。一开始,她只是听闻了许多曾国藩在前线如何调兵遣将,又如何攻城扎营取得战争硕果的类似言论,与他接触后,慈禧发现除了军事实力,他还具有高尚的人格及品德。朝廷上下,除了荣禄之外,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曾国藩在慈禧心目中的地位。更不用说,荣禄是慈禧的亲戚,而曾国藩却仅仅出身于湖南的一个缙绅家庭而已。

一个中国人对太平天国叛乱的记述不仅给了我们非常清晰的有关曾国藩人格以及爱国理念的印象,而且让我们看到了当时年轻的慈禧太后在大清朝所享有的至高无上、无可争议的专制大权。在参看这段记述之前,我们应该先稍微提及一下有关太平军战败结局的几点值得留意的问题,对于这些,英国人都非常清楚,当然也存在一些英国目击者相关的记载,这些资料坚定了我们对皇族诏书以及朝廷公文历史价值的怀疑。

1861年,咸丰皇帝在逃亡避难中驾崩,京城的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洗劫并焚毁。现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翻开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的历史篇章。

恭亲王代表清政府与夷军签订了和平协议后,作为议政王,采取了两项举措。第一便是请求侵略者援助清政府共同平息中国叛乱;此时叛军在长江流域的强大势力使得朝廷焦急难耐。中国人处理国事一向如此(今天依然如此),这恰是其中一个典型例子。尽管当时英法联军在上海集军,对华北虎视眈眈,长江流域各省的中国高官却毫不犹豫地向侵略军寻求帮助以平息国内的太平叛乱。而且在遭到夷军拒绝后,苦恼不解。因为在他们看来,夷军拒绝伸出援手实在是不明智的举措:完全忽视了长江流域各省乃是中外通商中心这一事实;,忽视了帮助打击叛军实则是维护自己国家在长江流域的利益。

在这里,“常胜军”的历史就无需赘述。1862年间,常胜军一直将叛军控制在江苏省内。1863年2月,英国政府派遣戈登上将统领常胜军,迅速转变了战争形势,朝着更加有利于清廷的方向发展,为曾国藩最终平息叛乱,恢复大清统治秩序铺平了道路。

苏州,江苏省的首府,于1863年12月收复。1864年7月,太平天国首府南京被攻陷,叛军首领“天王”病逝,预示着此次叛乱的彻底终结。

当时许多外国人坚持中立,甚至很多人认为中国如果摆脱了清政府的腐朽统治反而更好,然而还是有一大批欧洲人,包括一位法国上将,在援助清政府挽回统治的战争中牺牲。可是,上报到清廷的战争捷报中提到的全部都是曾国藩攻陷南京的内容,丝毫没有提到戈登以及他的无私援助。其中曾国藩唯一提到这位英国将领的一点却是指责他对手无寸铁的战俘进行非人道虐待的提议。根据传统,曾国藩将战争的胜利归功于先帝咸丰的“功德智慧”,充分显示了东方民族对君主神权的崇拜,即认为君主是神圣的,是无所不能的,是任何夷军都无法比拟的,不管他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像曾国藩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人,为什么在战争胜利后,立即对夷人采取了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变得这么薄情寡义了呢?原因在于,他深知这个英国的戈登上将,在赶来平定叛乱前,才刚刚参与了洗劫圆明园的暴行。

收到攻克南京的捷报,慈禧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立即以小皇帝的名义颁布了一道圣旨,重述了事情原委并提及了对有功战士的奖赏事宜。我们从中摘选了下面几段,进一步了解慈禧的性格特点。圣旨内容如下:

谕内阁,本日官文,曾国藩由六百里加紧红旗奏捷,克复江宁省城,逆首自焚,贼党悉数歼灭,并生擒李秀城、洪仁达等逆一摺,览奏之余,实与天下臣民同深嘉悦。发逆(3)洪秀全,自道光三十年(1850年)倡乱以来,由广西窜两湖三江,并分股扰及直隶、山东等省,逆踪几遍天下。咸丰三年,占踞江宁省城,僭称伪号,东南百姓,遭其荼毒,惨不忍言,罪恶贯盈,神人共愤。

我皇考文宗显皇帝赫然震怒,恭行天讨。特命两湖总督官文为钦差大臣,肃清楚北上游,筹办东征事务。复特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并命为钦差大臣,东征江皖贼匪,号令既专,功绩日著。

十一年七月(1861年),我皇考龙驭上宾,其时江浙郡县,半就沦陷,遗诏谆切,以未能迅殄逆氛为憾。朕以冲幼,寅绍丕基,祗承先烈,恭奉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指示机宜,授曾国藩协办大学士,节制四省军务,以一事权。

该大臣自受任以来,即建议由上游分路剿办,饬彭玉麟、杨岳斌、曾国荃(4)等,水陆并进,叠克沿江城隘百余处,斩获外援逆匪十数万人,取其左耳(5),合围江宁,断其接济。本年六月十六日,曾国荃率诸将士,克复江宁外城,杀贼数万,逆首洪秀全率其悍党,仍踞内城,抵死抗拒。

兹复据曾国藩奏,官军自得天堡伪城后,贼中防守益密。我军率队攻克,占取龙膊子山,各营轮流苦攻,我军从贼炮极密之处,重开地道,修筑炮台,肉薄相偪。十六日黎明,曾国荃将四路队伍调齐,地道火发,揭开城垣二十余丈。我军首领直冲倒口而入,各弁勇蚁附齐进,左路城头之贼,以火药倾盆烧我士卒,死者甚多,大队稍却。首领手刃数人,由是弁勇无一退者。

[这里省略一段对战争细节的描述。]

三更时,伪天王府及各伪王府同时火起,烟焰蔽空,洪逆率悍党千余人,冲出伪殿前南门,窜至民房。袁大升等率队腰截,斩七百余名,夺获洪酋僭用伪玉玺二方,金印一方。四更后,贼股千余人,假装官军号衣,向太平门地道缺口冲突,曾国荃加派马队,追至湖熟镇,将逃贼全数斩杀无遗。据曾国荃亲讯,李万材供称,城破后,伪忠王之兄巨王、幼西王、幼南王、定王、崇王、璋王、乘夜冲出,被官军马队追及,将各头目全行杀毙。

又据城内各贼供称,首逆洪秀全实于本年五月服毒而死,葬于伪宫院内,伪幼主洪幅瑱重袭伪号。城破时,洪幅瑱积薪自焚。李秀城一犯,城破受伤,匿于山内民房,经萧孚泗亲自搜出。并搜出伪王次兄洪芢达。三日之闲,毙贼共十余万人。伪王伪主将及大小酋目约三千余名,无一得脱者。

此皆仰赖昊天眷佑,列圣垂庥,两宫皇太后孜孜求治,识拔人材,用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皇考在天之灵,下孚薄海臣民之望。自维藐躬凉德,何以堪此。追思先皇未竟之志,不克亲见成功,悲怆之怀,何能自已。此次洪逆倡乱粤西,于今十有五年,窃踞江甯,亦十二年,蹂躏十数省,沦陷数百城。率能次第荡平,殄除元恶,该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艰苦备尝,允宜特沛殊恩,用酬劳勚。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自咸丰四年,在湖南首倡团练,创立舟师,屡建殊功,保全湖南郡县,克复武汉等城,肃清江西全境,实由该大臣筹策无遗,谋勇兼备,知人善任,调度得宜。曾国藩著加恩赏加太子大保衔,锡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并赏带双眼花翎。

[这里列出了众多官员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的封赏,首先是上文中提到的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被授予爵位]

洪秀全尸身,觅获后锉尸枭示,仍传首被害地方,以泄众愤。李秀城、洪仁达二犯,即著曾国藩等派委妥员,槛送京师,讯明后尽法处治。

之后又下一诏,称皇帝会亲自到太庙等地祭祀行礼,并祭祀答谢帝国江河山川的神灵保佑。

当时有一名中国人将天王死时的情形记录了下来:

自官军攻陷沐阳,南京贼势穷蹙,如同笼中困兽,艰难无望。阴历四月以来,南京被围,粮食供给稀缺。城中之人,食物定量供给,每日一餐糟糠,食不果腹。天王令将草根树叶揉至团状,供身边亲信及各位叛军将领充饥,言曰“甘露”,宫中之人皆食之。又令城中百姓各家皆储备十担此甘露,供国库所需。愚昧之人皆从之,而众人皆对此置之不理。

忠王李秀成自沐阳逃出,重返南京。刚一进城,便命人击鼓鸣号,请天王及随从下殿以论当前危局。洪秀全登上宝座,言道:“天帝授予我以神旨。天父、天兄(这里指的是耶稣)令我下凡作万民之独一真主。何惧之有?汝等可随我,亦可弃我,悉听尊便,朕江山固若金汤,尔不扶,自有人扶。百万天兵任我派遣,区区几百几千官兵怎能进城?”李秀成听罢此番无稽之妄言,垂泣而出。

然而未及五月中旬,洪秀全便知天京不保。27日,希望尽失,他在酒中放入剧毒,举起酒杯疾呼道:“非天父欺吾,乃吾有悖天父矣。”连呼数遍,将毒酒一饮而下。午夜恶贯满盈的伪天王于痛苦中死去。其临终遗言虽承认罪过,却丝毫没有半点忏悔之意。事后,其部下遂以绣龙黄绸裹其身,依照教规,不用棺殓,将其下葬于宫中角落,转而拥护天王之子,即所谓的幼天王登基。尽管他们秘不发丧,消息最后还是不胫而走,听闻噩耗,围困将士士气低落,心灰意冷。

曾国藩上奏朝廷的奏折中描述了掘出伪天王尸体一事:

洪秀全遍身皆用绣龙黄缎包裹,缠脚亦系龙缎,头秃无发,须尚存,已间白,左股右膀肉犹未脱,乃戮尸,举烈火焚之。有伪宫婢者,系道州黄姓女子,即手埋逆尸者也。臣亲加讯问,据供,洪秀全生前,经年不见臣僚,四月二十七日因官军攻急,服毒身死,秘不发丧。而城里群贼,城外官兵,宣传已遍,十余日始行宣布。所有伪玉玺二方,金印一方,臣当专差赉送军机处,俾方略馆有所考焉。

奏折接着说道:

李秀成之就擒也,各营之降卒,附城之军民,人人皆识,观者如堵。臣二十五日甫至金陵,亲讯一次,令写亲供,多至数万字,叙发逆之始末,述忠酋之战事,甚为详悉。又力劝官兵不宜专杀两广之人,恐粤贼愈孤,逆党愈固,军事仍无了日。其言颇有可采。

日来在事文武,皆请将李秀成槛送京师,即洋人戈登等来贺者,亦以忠逆解京为快。臣窃以圣朝天威,灭此小丑,除僭号之洪秀全外,其余皆可不必献俘;李秀成自知无可赦,在途或不食而死,或竄夺而逃,翻恐逃显戮而贻巨患。询及李秀成权术要结,颇得民心。城破后,竄逸乡间,乡民怜而匿之。萧孚泗生擒李逆之后,乡民竟将亲兵王三清捉去,杀而投诸水中,若代李逆报私忿者。李秀成既入囚笼,次日又擒伪松王陈德风到营,一见李逆,即长跪请安。臣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党羽之尚坚,即决计就地正法,遂于初六日正法。

伪天王两兄,虽据李秀成供,在贼中暴虐专权,而如醉如痴,口称天父不绝,无供可录。因其抱病甚重,已于初四先行处死矣。又钦奉谕旨:‘洪秀全尸身觅获后,剉尸枭示,仍传首于被害地方,以雪众恨。钦此!’臣于已遵旨行事。

仰赖皇上威福!迄今乃得收寸效。我朝武功之盛,超越前古,屡次削平大难,焜耀史编。然如嘉庆川楚之役,蹂躏仅及四省,沦陷不过二十余城。康熙三藩之役,蹂躏尚止十二省,沦陷亦第三百余城。今粤匪之变,声势浩大,而其中凶酋悍党皆坚忍不屈。此次金陵城破,十余万贼,无一降者,至聚众自焚而不悔,实为古今罕见之巨寇。然卒能次第荡平,化除元恶,臣等深维其故,盖由我文宗显皇帝盛德宏谟,早裕戡乱之本。宫禁虽极俭啬,而不惜巨饷以募战士;名器虽极慎重,而不惜破格以奖有功;庙算虽极精密,而不惜屈己以从将帅之谋。皇太后、皇上守此三者,悉循旧章,而加之去邪弥果,求贤弥广,用能诛除僭伪,蔚成中兴之业。臣等忝窃兵符,遭逢际会,既痛我文宗不及目睹献馘告成之日。

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四年间曾国藩一直留在南京担任两江总督(湖南人至今依然认为这个职位应由湖南官员承袭)。唯一一次离开南京是前往山东剿捻匪。1868年12月,曾国藩被任命为直隶总督,年底临行前还受到了南京民众的欢送。到了北京后又受到了北京民众的欢迎。次日到军机处开会,后受到一位亲王传唤,跟随其前去觐见皇帝。幼帝向西坐于龙椅之上,皇太后在后黄幔之内,慈安太后在南,慈禧太后在北。前面我们已经提到了一位中国人对太平天国叛乱的叙述,作者还记述了此次觐见的过程。下面摘选的部分为我们提供了非常有趣的有关慈禧言行举止的信息,值得我们再现。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与同时代的人一样,都认为慈安太后尽管位高,却是可以忽视的,她性情淡漠,不理政事,觐见大臣之事几乎都是由慈禧一人主持大局。

一进朝堂,曾国藩便按礼节立即双膝跪下,跪着前移几英尺,说道:“微臣曾国藩恭请圣安。”之后他脱帽叩头,奏称叩谢天恩。礼毕,起身前行数步,在龙椅下方为其准备的软垫上跪下。下面为曾国藩与慈禧太后的对话。

慈禧:“汝在江南事都办完了?”

曾:“对,办完了。”

慈禧:“勇都撤完了?”

曾:“都撤完了。”

慈禧:“遣散几多勇?”

曾:“遣散非正规军两万余人,征召官军三万人。”

慈禧:“何处人多?”

曾:“湖南人也有些,然安徽人极多。”

慈禧:“撤得是否安静?”

曾:“回禀太后,非常安静。”

之后太后问了他前任之事以及他的家庭,几分钟后,觐见完毕,曾国藩叩首并退下。之后召见曾国藩时,我们可以看出慈禧太后提前阅览了大臣奏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问问题,所以其问题皆简明扼要且又一针见血,这位帘后的统治者高高在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询问着这位曾经将大清朝统治拯救出水深火热的功臣。

叙述中还讲述了1月16日,皇室为满汉高官举办的一场晚宴的场景。曾国藩位居要座,群臣边享受佳肴美酒边欣赏戏曲歌谣。之后又描述了曾国藩离京前的一次觐见情形,慈禧太后盘问了他有关重组直隶海陆军事武装力量的计划。他担任直隶总督一职已一年有余。理论上天津受他的管辖,但那个时候总督府设在保定府,离天津很远,所以1870年发生的天津教案并不能完全归结为他的失职。

同年,两江总督遇刺,曾国藩被任命前去接任两江总督一职,而直隶总督一职则由李鸿章接任,之后李鸿章担任直隶总督长达二十四年之久。当时,曾国藩受重病缠身,日益衰弱,上奏请求朝廷免去将其派往南京接任两江总督的圣意,但是慈禧语气坚决,无再商余地。她还下了一道圣旨,强调南京事务的重要性,又说曾国藩曾经在那里任过职,朝廷对他的工作非常满意,他最适合担任两江总督。“尽管目患急症,”她说道,“他依然可以统筹全局。”

在离开北京前往南京之前,正逢曾国藩六十大寿,他收到了许多皇室送来的贺礼与赏赐。太后亲手写了一首贺诗相赠,并送他御书“勋高柱石”的匾额,佛像一尊,紫檀嵌玉如意一柄,蟒袍一件,吉绸十件,线绉十件。之后曾国藩觐见皇帝太后,慈禧与他的对话如下,甚为有趣。

慈禧:“尔何时自天津起程?”

曾:“二十三日自天津起程。”

慈禧:“天津正凶曾已正法否?”

曾:“未行刑。旋闻领事之言,俄国公使即将到津,法国罗使将派人来津验看,是以未能遽杀。”

慈禧:“李鸿章拟于何日将伊等行刑?”

曾:“臣于二十三日夜接李鸿章来信,拟以昨日将该犯等行刑。”

慈禧:“天津百姓现尚刁难好事否?”

曾:“此时百姓业已安谧,均不好事。”

慈禧:“府、县前逃至顺德等处,是何居心?”

曾:“府、县初撤任时,并未拟罪,故渠等放胆出门。”

慈禧:“尔右目现尚有光能视?”

曾:“右目无一隙之光,竟不能视。左目尚属有光。”

慈禧:“别的病都好了么?”

曾:“别的病算好了些。”

慈禧:“我看你起跪等事,精神尚好。”

曾:“精神总未复原。”

慈禧:“马新贻这事岂不甚奇?”

曾:“这事很奇。”

慈禧:“马新贻办事可好?”

曾:“他办事和平、精细。”

慈禧:“尔在直隶练兵若干?”

曾:“臣练新兵三千,前任督臣官文练旧章之兵四千,共为七千。拟再练三千,合成一万,已与李鸿章商明,照臣奏定章程办理。”

慈禧:“南边练兵也是最要紧的,洋人就很可虑,你们好好的办理。”

曾:“洋人实在可虑,现在尚不无战事,惟当防患于未然。臣拟在江中要紧之处,修筑炮台,以防轮船。”

慈禧:“能防守便是好的。这教堂就常常多事。”

曾:“教堂近年到处滋事,教民好欺不吃教的百姓,教士好庇护教民,领事官好庇护教士。明年法国换约,须将传教一节加意整顿。”

十一月份,曾国藩最后一次觐见后,便离开了京城,再也没有回来过。一个月后,他接任两江总督。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审办刺杀前任总督的刺客,判其凌迟处死。第二年夏季,他坐船巡视,游览两江名胜各地,对那里的井然有序颇为满意,此前因为太平天国叛乱,那里长期处于战乱之中,狼藉一片,现已恢复安定,百姓也已安居乐业。一次微服寻访,曾国藩看到秦淮河上停泊的画舫一条接一条,热闹非凡,琴曲缭绕。他兴奋地感叹道:“寡人实属有幸,再次看到这里恢复战前的升平乐世啊!”

十二月,他将总督府迁至太平天国军的天王府,但是,他在任并不长久。1872年初,他第一次中风昏厥。几天之后,他坐轿去接见一位京城来的高官,在轿内,他依旧习惯性地背诵经书中自己最爱的篇章,突然用手指向随从,欲与之说话,却仅能喃喃,无法言语。当天傍晚他在日记中写道:

“余患病不能用心。昔道光二十六、二十七年间(1846-7),每思作诗文,则身上癣疾大作,彻夜不能成寐。近年或欲作文,亦觉心中恍惚不能自主,故眩晕、目疾、肝风等症,皆心肝血虚之所致也。不能溘先朝露,速归于尽,又不能振作精神,稍治应尽之职事,苟活人间,惭悚何极!”

第二天他又写道:

“余精神散漫已久,凡遇应了结之件,久不能完,应收拾之件,久不能检,如败叶满山,全无归宿。通籍三十余年,官至极品,而学业一无所成,德行一无可许,老大徒伤,不胜悚惶惭赧。”

第二天,阅览一份公文时,又一次中风,他振作精神,嘱咐长子曾纪泽,丧事要遵照古礼,不要请僧人、道士作道场。次日早晨,尽管身体非常虚弱,他依然强行起身,坚持阅完自己当年乡试中举人时所作的一篇文章。傍晚,儿子搀扶他于园中散步,回屋路上突然再次中风。家人将他抬入正室,他笔直端坐,仿佛在召开军机会议,就这样端坐着安然去世,享年六十二岁。记述者写道:

“南京百姓皆如同丧父丧母般悲痛欲绝,传言其咽气之时,金陵城上空有流星陨落。朝廷听闻此消息,也无比悲恸,特罢朝三日。”

慈禧太后下旨盛赞这位忠臣,对其感恩至极,评价颇高,称其为“股肱心膂之臣。”赞扬其生平政迹,并下令在曾国藩平定太平军的立功省分,著准其建祠,以此表示“朝廷对忠勋功臣的真挚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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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曾国藩为曾纪泽之父。曾纪泽1878年出使英国,英国媒体称他学贯中西,开阔通达,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曾国藩的孙子在英国接受过一些教育,持着保守爱国主义精神,以反对与洋人通婚为荣,也因此事而出名。

(2) 左宗棠是平定捻军叛乱的功臣,曾经在曾国藩手下平定太平叛乱脱颖而出。

(3) 之所以称其为发逆,是因为他们拒绝梳辫子,表明反对清政府的统治。

(4) 曾国藩的弟弟,曾被封爵,后多年担任两江总督。

(5) 这里只是象征意义,指的是一种古老、过时的战争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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