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劫后余生

一代水圣李仪祉 作者:高鸿 著


第一章 劫后余生

1、渴死寡妇

张寡妇已经几天没有喝水了。她嘴唇干裂,浑身乏力,形容枯槁。她不愿坐以待毙,抱着罐子,步履蹒跚,趟着一尺厚的尘土向河谷走去。

已经大半年没见雨水了,地上干得嘶嘶冒烟。车马过处,厚厚的尘土溅起一团团浊浪,世界在一瞬间进入浑沌状态,除了满目的尘雾,什么也看不见了。临近村边的田地里纵横交错的是深深的裂缝,像张开的大嘴,无助地望着苍天。田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蔫头耷脑,了无生气。村里的水窖早就枯了,几十丈深的水井开始还可以打上粘稠的黄水,后来黄水变成了泥糊子,人们只好扶老携幼去十多里远的河谷挑水。河谷深长陡峭,道路崎岖,回来时水已洒得差不多了。男人用肩挑,女人挑不动,用坛装,用罐抱。这些往返二十多里翻坡越沟挑回来的水,那是比金子还珍贵呢。它是活命的水,人饮尚不够,土地的干涸更可想而知了。

从富塬村到河谷需翻越山峁,跨过沟壑。十里的路,张寡妇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达河谷的时候已近正午。日头毒辣辣地在头顶晃来晃去,一会成了两个,一会又成了三个。由于洛河几百万年来的持续冲刷,黄土山峁被切开一道深深的峡谷,有二三十丈深。她探身往谷底一望,但见危岩陡峭,道路崎岖,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但生的愿望给了她巨大的力量。那哗哗流动的河水虽然浑黄,毕竟能够救命啊!

妇人抱着水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了两步,一脚踩空,差点跌下去,幸亏拽住了旁边的一棵荆棘。她惊呼了一声。前面的一个男孩见她浑身发抖,于是返上来帮她拿罐,扶着她慢慢走。她不敢看谷底,眼睛只盯着脚面,一步步地往下挪……

每一个取水的人到达谷底后的第一件事是趴在河沿上,先把自己灌饱。女人自会拿出梳子汲着水梳头,然后再洗一把脸。这些看似很日常的行为,如今也成了一种奢侈。由于连年干旱,河面越来越窄,河床也越陷越深。老天爷如果再不下雨,连这股水都会断掉的。

张寡妇喝饱了,拿起罐子汲了水,准备返回。喝了水,人便有了力量,脚下不再是轻飘飘的感觉了。这条路,连滚带爬,也不知走过多少次了。罐子不是很大,但装满水后,足以让她感到很吃力。刚才携自己下来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毕竟是男孩啊!她一手用力将罐子搂在怀里,一手抓着岩土,慢慢地往上攀。由于挑水的人多,路上又湿又滑,一不留神便会摔倒。妇人每走几步都会停下来喘息。毕竟,身子是虚空的啊!有了水便可以做饭,先熬一锅粥,美美地喝上一顿。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脸上甚至绽出一丝红润。她闭上眼,让那种美好的感觉在心头荡了荡,身子突然一晃,水便洒了一大半。幸亏爬了还不到一半的路,妇人复又回到谷底,将水灌满。

第二次攀爬的时候,张寡妇小心翼翼,心无旁骛。无奈走到中间的时候,水还是洒了。想想自己来一次实在不易,她再一次来到谷底。等到盛满水,感觉已精疲力尽了。

妇人歇了歇,坚持往上走。不知是燥热还是身虚,她浑身发软,汗流夹背。不足百米的陡坡,爬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过总算上岸了。

妇人喘着粗气,撩起大襟袄揩了揩脸上的汗,望着仅剩大半罐子的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这时,路上过来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呻吟着说:“大娘,我渴得喉咙里都冒起火了,把你的水让我喝一口吧?”话刚说完,也不管妇人愿不愿意,拿起罐子咕隆咕隆便喝了起来。妇人说这是我预备做饭的,你喝些就行了!那人也许是渴坏了,一口气喝得点滴不留,放下罐子扬长而去。

张寡妇拿着空空的罐子,望着深深的谷底,泪湿襟衫。她实在没有力气再下到谷底去汲水了啊!回想那年大旱,自己在外面捡得一条活命,回到家里,一家人全都饿死了!

天空没一丝云彩。太阳依旧在空中晃荡,毒辣辣的,将地上的每一滴水分都吸干了。这场大旱,何时是个尽头呀!

突然悲从中来。活着有什么用?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做个了断,与家人团聚吧。

她主意拿定,一转身,用尽平生力气跳了下去……

当地乡约知道后,派人捞上了寡妇的尸体,呈报县官。县官冒着烈日前来验尸,见没茶没水,怒斥乡约:“为何点心都不预备?”乡约见责,急忙给县官端上一盘干炒豌豆,县官口渴难忍,见此豌豆,勃然大怒:“干食豌豆——这不是把我当驴吗?!”乡约回道:“大爷息怒,本地缺水,虽有米面,不能成饭啊!”县官拍案而起,急速催轿进城,尸也不验了……

此事后来在民间传开,于是便有了“龙山马湖,渴死寡妇。”之说,一直流传到现在。

李仪祉便出生在马湖乡的富塬村,地处蒲城县东北五龙山脚下。这里属渭北黄土高原,被洛河、白水河、大峪河切割成千沟万壑,自然条件极差,有名的“渭北旱腰带”穿县而过。马湖一带十年九旱,水窖难以蓄水,水源极其匮乏。井深几十丈也很难探到水源。长期以来,当地人“种地靠天,吃水靠担。”担水要去十多里以外的洛河河谷,人挑或驴驮。遇到冰天雪地,经常人仰驴翻。没有牲口的老人或妇女只好用坛装,用罐提,往返二十里,其艰难可想而知。穷人乞讨,硬给一个馍,不给一碗水。

吃水难的情景,给少年时代的李仪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站在沟沿举目东望,沟壑纵横,丘陵起伏,苍凉荒芜的山峁节次鳞比,连绵不断,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他凝视着由北向南流淌的洛河,哗哗的河水切割着河床,滚滚流去。然而塬上的老百姓却只能望而兴叹,饱受干旱缺水的煎熬。

如果能把这些河水引到塬上,那该多好啊!李仪祉突发奇想。可是河床距离塬面有近百米深,他的想法在当时来说,无异愚人说梦,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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