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第一清官陈瑸 作者:易卓奇


让乡绅大户按期缴税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俗话说,牵住了牛鼻子再顽劣的牛犊也可轻易驾驭,税收的问题实质上是那些豪绅大户跟官府打太极、玩阴的,把本来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以前的县官不是没有发现问题的症结,只是不敢得罪那些富人,就像吴县丞给他的护官符一样,手里拿着那份护官符,对所有有背景的人都不敢去催粮催税,就只好拿穷苦的百姓出气,处处欺压百姓,而对那些富人无不点头哈腰,唯命是从。典型的欺软怕硬,被那些富人牵着鼻子走,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陈瑸一上任就有自己的打算,他绝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要按自己的意愿办事,他要为老百姓实实在在办点事。到古田上任这段时间他做到了,做得非常漂亮。过去是县里的官差被那些富人豪绅牵着鼻子走,陈瑸一来就把这事倒过来了,凭什么我堂堂知县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你们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你们就没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这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我来当这个知县就不能让你们胡来,哪有有地不交税的?哪有又要收租金又把赋税转嫁到佃户身上的?佃户就这么好欺负?陈瑸把这些普通百姓视为自己的衣食父母、兄弟姐妹,当知县不为他们说话为谁说话?难道还能像以前那些知县一样去欺压百姓?绝不能!我要把已经颠倒了的东西再颠倒过来。怎么达到这个目的?对付这些人是得动脑筋用心思的,陈瑸调查了一番才有了方案,有了方案又得到了梅大人、李大人的支持,剩下的就是使手段的事了。为了达到目的,他精心设计了一番,一顿饭,一本册,造来造去,一个县的地主豪绅都被他搞定了。当人们知道上当之后什么话也不好说,缴税天经地义,人们只能在心里佩服,这个知县太厉害了,太有心计了,以后可得提防点。

幸亏当初没有接受张天龙的银票,也没接受他的请吃,不然怎么下得了手?收了人家的钱财就得替人消灾,就会想着如何保护人家,心里就只有那些送钱人的位置,哪还有百姓的位置?还是古人说得好,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口软。当官的人无论官位大小,最重要的是把握住自己,把握不住自己还怎么当好这个官?有人送你就收,有人请你就吃,心里只替几个富人着想,哪儿还能公平公正地处理政务?一开始不就被别人牵着鼻子了吗?

结果会怎么样?前面的知县就是个例证。该收的税收不上来,该办的事情办不了,拿了人家的钱生怕得罪人家,这官当得多么别扭,最终害了谁?还不是害了自己?!

人,第一是不要贪,一贪屁股就会坐歪,坐歪了屁股自己就成了别人的工具。

陈瑸一开始当官心里就藏着百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古田的百姓。他一到古田就向古田县的百姓保证:“本县的志向不在温饱,自读书之日起,目标已定。当一个小官,管一个小县,也可尽心尽力,实现自己的抱负。我要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衣食足者知礼义而重廉耻,而一县的人心风俗,逐渐敦厚古朴。”

这是他做知县的承诺,也是他当古田知县为之奋斗的目标。

要实现自己的承诺,陈瑸觉得首先自己本身要过硬,这才有了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不贪一文,不通一贿,绝意逢迎,坚持直通!

在他看来,“取一钱与千百金无异”,所以他到古田后那些请客送礼的均被他一一拒绝。人们渐渐发现,陈大人是个真正的清官。

陈瑸的清廉让人难以置信。他穿的是粗布衣服,连七品芝麻官的官服都为粗布制成,用他的话说这样便于跟民众联系,穿着太好了老百姓不跟你说话。吃的也非常简单,四个字:粗茶淡饭。他给他的仆人林伯和任重列了个菜单:一是鱼鳞菜、长尾禾;二是竹笋、芋叶、蟛蜞汤;三是咸鸭蛋。他有一爱好——抽烟,自种的烟叶,一支“句老壳”(指烟管:烟嘴、吸嘴均用铜做的,中间管子用竹管制成),得闲的时候就抽上两口。

任重管生活,陈瑸就把这三项菜谱分别写在三条竹签上,装在一个竹筒子里,饭前由任重打签,哪一条跳出来,任重就按哪一条的菜谱做菜。以后无论仆人如何更替,菜谱却一直没有变更。

陈瑸不仅自己清廉,还时刻注意让自己身边的人保持廉洁。有一次,任重受陈瑸的委托去一个大户人家办事,事情办好了,主人塞给任重五钱银子,算是赏钱。这在当时司空见惯,所以任重收了。回来后被陈瑸知道了,陈瑸说不行,你不能收人家银子,把银子送回去。

“这是人家主动给的,没事。”任重说。

“主动给的也不行,送东西哪个不是主动给?什么叫没事?你不是我身边的人,人家会给你银子?什么也别说了,送回去!”陈瑸不容置疑地说道。

“大哥你……是不是太认真了?小题大做了吧?不就是一点赏钱,现在当差的哪个不收点赏钱,至于吗?”任重辩驳道。

“也是,老爷,要不这回就算了吧,下不为例。”林伯也出来帮腔。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也收过?”陈瑸盯着林伯严厉地问道。

“没有,没有,小的从来没有收过任何赏钱。”林伯忙摆手说道。

“你们都给我听好,帮我做事我欢迎,也很感谢你们,但绝对不能收人家的一文钱东西,包括赏钱。你今天能收人家五钱银子,明天就能收人家一两银子,以后就可能收得更多,所以半文钱都不行!”陈瑸说得非常坚决。

“你自己不要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收点小钱?人家愿意给,为什么不能收?”任重很不理解。

“这钱你实在要收,大哥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明天你就回雷州!”陈瑸有些气愤了,没想到自己的堂弟这么贪婪,要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带他出来。

“我……好吧,我送回去还不行吗?”任重不好违抗大哥的命令,把那五钱银子送给了那家主人,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他原本是想跟着大哥来发财的,没想到大哥一身清廉,分文不取,自己不要钱,还不让跟着他吃苦的人要钱,别人给的一点小费,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哥却还如此较劲,任重实在不理解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做你的清官,我跟着收点小钱怎么就不行?为什么非要把你身边的人都弄得跟你一样清苦,身无分文?

看来,要想在大哥这里发财是没希望了。发不了财跟着赚点吃喝也行,可吃喝也没机会,天天粗茶淡饭、盐蛋小菜,这就是当官的生活?跟着大哥这么久了,哪见过10万雪花银?任重心里越来越失望了……

严于律己仅仅是陈瑸做官做人的起码要求,作为一个知县,陈瑸知道,仅仅清廉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所作为。如何作为?陈瑸觉得古田要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也就是说他要治理的问题太多了。一个烂摊子到了他手上,要理顺的事情千头万绪。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陈瑸发现,古田县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吏治。清朝初年,古田料理六房公务正式书办只有14名,朝廷按册发饷。后来这个群体不断膨胀,增至28名、56名,到陈瑸上任时,古田吏胥竟然有158名之多。这是一个庞大而又特殊的利益群体。所谓“吏”,即负责抄写的文秘,“胥”即捕快等跑腿办事的人员。过去有句俗话,叫“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清朝的官员一般都是三年一任(实际上平均不足两年),吏胥却是历久而不换,甚至兄终弟及,父死子替。吏胥的职责是代替官员催征赋税、摊粮派款。这种事老实巴交的“好人”根本干不了,只有社会上的奸猾狡诈之徒才能胜任。他们聚集起来,可谓历经千锤百炼,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特殊群体,既有权有势,又没有人能监督。经过调查陈瑸发现,这群人实际上就是一群害群之马。他在给知府大人卫南村的调查报告中这样写道:“差役下乡,分兵几路四处搜索,有如捕快抓捕罪犯,无处不在骚扰!乃至由乡至县、由县至省,小孩哭爹喊娘,妇女流泪哭泣,多少饥寒交迫的人在路上颠沛流离,这实在是一群劳民伤财、坑害百姓的害群之马呀。”“一个正差要带白役数人为爪牙,并轿夫随丁至数十人不等,共有数百辈,分乡分路,四处骚扰,所过之处搜刮一空,片甲不留。”

当时官场腐败,官员掠夺、欺压百姓的现象十分严重,陈瑸无不深恶痛绝。

在古田,还有一件怪事,有一种专门丈量土地的人叫丈量弓算手,十分吃香,听从里长安排,既为地主又为农民丈量土地,两头通吃。清朝初期,基层一级的权力机构叫里,负责人叫里长。里长的任务是管理一域日常事务,协助县衙催粮催款,调解纠纷,维持治安等,可古田县的里长却热衷于丈量土地,经常策动丈量土地,名义是清理隐漏的土地,实际上借以谋利。你的田亩增加或者减少,要看给弓算手的钱是多是少。古田县“足不履亩,席上丈量”的歌谣,说明在册的田亩数有一半是虚的。

陈瑸看透了这些贪婪可恶的丈量弓算手,可要免这些人的职还不在陈瑸职权范围内,所以陈瑸亲自调查撰写翔实材料向知府大人禀报:禀请免解弓算手!“下官近日到各乡微服私访,调查地方情况,采访地方舆情,对县衙各官吏知之最真,言之倍痛,如果要保全亿万生灵,则只有请求上峰笔下将那些贪官污吏包括丈量弓算手一并免解革除。”

吏治腐败,机构臃肿,官吏无所事事,除了欺压百姓几乎一事无成,已经到了非整治不可之地步。陈瑸给卫知府禀报是想整治此事,期望知府大人予以支持。

这是需要胆量的,一个外地人要在本县站稳脚跟,首先要有本县衙的差役支持你,否则就寸步难行。除了差役,还要有当地的豪绅大户的支持,有了这两拨人支持,知县就可以当得得心应手。至于普通老百姓,对于知县行使权力其实可有可无,老百姓是最弱势的群体,他们说什么、怎么说都不影响上面当官的,做知县的完全可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陈瑸刚好相反,他可以不把县衙里的差役放在眼里,也可以不把那些豪绅大户放在眼里,唯独不能不把普通百姓的事情放在眼里。他一到古田县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和县里的衙役、豪绅大户同流合污,他这三年知县可以安安稳稳度过,或者是明哲保身,得过且过,睁只眼闭只眼,他也可能平稳地混过三年的任期;第二条路就是站在豪绅大户和差役的对立面,而视百姓为自己的衣食父母。民心为最,他坚定地选择了后者,这也是最危险的选择,是拿自己的仕途做赌注。第一回他居然赢了,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现在,陈瑸在冒另一个险:拿县衙的人开刀。他知道这个刀难开,弄不好要把自己搭进去。为了做得更有把握,他需要上方的支持,所以他赶紧给他的顶头上司卫南村报告。

卫南村早已听说陈瑸为官为人清廉正直,而且很会办事,古田县豪绅大户自愿、主动缴纳赋税的做法已是享誉全省,各县、府现在都已纷纷效仿,百试百灵。卫知府是朝中资历深厚的老知府,一向对朝中官员不屑一顾,唯有这个比自己小20岁的陈知县让他刮目相看,赏识有加。接到陈瑸的禀报后,他立即复函表示全力支持陈瑸的改革方案,让陈瑸放手干,出了什么事情由自己兜着。

这让陈瑸心里底气更足了,省里有梅大人支持,知府有卫大人支持,他要做的事情还怕做不成?他决定坚定不移推行他的改革,出重拳整顿吏治。

他先叫来吴县丞,让他先谈谈对县衙衙御的看法。

其实吴县丞最清楚当下的差役是个什么情况,县衙里上百号当差的,这几年俸禄一直没有完全到位,每个知县都承诺百分之百给大家发饷银,可每每都是空头支票,拖欠饷银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拿不到俸禄为什么这100多号人还待在县衙穷折腾呢?有油水。几乎所有的差役都不是靠俸禄生活的,而是靠捞,靠当差的油水。各豪绅大户要来县衙办事都得塞银子,每每陪同知县、知府或者巡抚下乡总能得到赏钱,走到村头巷尾见什么可以拿什么,真可谓雁过拔毛。官差走到哪里灾难就带到哪里。吴县丞还算良心未泯,总是叫手下别太过分,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可官差一旦下去了几个人听他的?吴县丞觉得这已经是个积重难返的问题了,既然陈知县问起,他就如实说了,官差就是靠捞,实际上是一帮害人虫、害群之马,有的比土匪还土匪,可谁能管得了?据他所知,县衙里的差役多多少少有些来头,每一届知县都要或明或暗地保护他们,一个都不敢动。

“本官想改变一下这个现状。”陈瑸跟吴县丞说,他已经有了计划,但在县里总得有人支持,他想先试探一下吴县丞的态度。

“大人想怎么改变?”吴县丞问。

“裁减一半差役。”陈瑸回答得很干脆。

“裁减一半?”吴县丞不敢相信,莫说一半,就是裁减两三个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对,一半!”陈瑸答得坚决。

“难呀,陈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吴县丞虽然不反对裁减县衙的差役,但他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他想劝陈瑸还是别动这个心思,可看看陈知县信心十足,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了,只说太难。

“本官知道很难,所以才跟您商量。”陈瑸说。

“岂敢岂敢,陈大人,您想裁员并没错,不瞒大人说,下官也对现在衙门作风很反感。可不知大人想过没有,裁减差役会带来什么后果?大人您毕竟才来几个月,下官真替大人担心呀。”吴县丞说得很坦诚,也很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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