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巅峰对话 作者:何慧娴,李仁臣 著


飞来了一群海鸥

1976年仲夏,组成中国女排的12名姑娘刚刚集中不久,便从北京来到青岛集训。

青岛真美。满城绿树,满城浓荫。红瓦片片,隐现于万绿丛中;海风阵阵,吹送着太平洋来的水汽;街巷中,弥漫着各种花卉散发的芬芳。整个城市依山而筑,三面环海,面对着胶州湾的万顷碧波。

“真是海上花园,水中明珠!”

青岛,给新来乍到的女排姑娘们留下的最初印象是美妙的。

海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们中不少人平生还没有见识过海哩,快去看看海吧!

大海,无边无际,水天一色。远处,浪儿捧着波光在骄阳下闪耀,船儿鼓着白帆在波峰浪谷间行驶。沿着一座400多米长的栈桥漫步,仿佛随波走向海的深处。回眸一望,浅滩中座座礁石,威武地昂着身躯,迎击着海浪不停的拍打,卷起朵朵美丽的浪花。

忽然,一群海鸥扑进了视野,各自都像扯着一根无形的曲线,在海面上匆匆织着美妙的图案。它们忽而俯冲下去,从浪花中叼起一条甩着尾巴的小鱼;忽而腾空而起,在湛蓝的天穹下展翅滑翔,悠然俯瞰着大海、山河、人间……姑娘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赞叹着它们那双灵巧、矫健的翅膀。

她们来到了海边,投身到海的怀抱里,才恍然发现自己深深地被大海所吸引。大海是多么富有、多么慷慨、多么多情!

在海滨,中国女排姑娘们是一批特殊的“游客”,她们这次青岛之行,不是来领略水光山色,而是来练“翅膀”的。她们是一批羽翅日丰的海鸥,为了来日搏击风浪,就要借助大海的风把翅膀练得灵巧而坚强。

在中国女排到来之前,青岛的“运动员之家”已有12支省、市女排劲旅云集于此,紧张的短期夏训已经开始。中国女排的首次露面,在这个“家”里吸引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有人点头赞赏:“嘿,真棒!这批运动员看来有希望。”

有人表示怀疑:“没有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全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她们能靠得住吗?”

这支队伍确实太年轻了。12个人平均年龄20岁,平均身高1米76.6,全是大高个儿,脸上却未脱尽孩子般的天真稚气。教练也年轻,刚刚跨入教练员行列的袁伟民,连教案都不知道怎样写好;当时的另一位教练韩云波,虽说已在“八一”队执教几年了,却也比袁伟民大不了几岁。

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无所畏惧,没有包袱,练起球来生龙活虎,让人看了打心眼儿里喜欢。

中国女排几乎每次练球,场外总是挤满了观众,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打一场比赛给大家看看吧。”人们提出了要求。

“好啊。”袁伟民答应得也很爽快。

“八一”建军节这天,两支女排队伍出现在青岛第一体育场,一支是中国女排,另一支是当时的全国冠军——陕西女排。打三战两胜的表演赛。

一部新组装的机器,未必赶得上正常运转的老机器那样协调自如。中国女排上场的6个主力全是新手,这和她们过去分散在各个队里由老队员带着打、“夹”着打,大不一样。在排球这个集体项目中,没有很好的配合,要取得胜利是很难的。结果,中国女排第一局输了,第二局赢了回来,第三局想赢怕输,又丢了。一比二败北。

这场球,孙晋芳因腿伤未愈,未能上场;陈招娣腰伤,也没有打满三局,对实力有所影响。但是,当时的国家队从技术到思想,表现得都不够成熟。赛后张洁云说的一番话,逼真地反映了她们当时的心情:“那场球,我们每个人都特别想赢,格外卖劲,但是,各人使各人的劲,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拧不成一股绳,急得袁指导在场外直喊直叫。”

是啊,队员不成熟,教练也缺乏经验。球场上逆风逆水,袁伟民坐不住了,他忘记了自己是“导演”,竟完全进入了“角色”,不停地大声喊着:“注意,吊球了!”“扣下去!”“打快球!”……仿佛他也成了一名队员,感情随着每个球波动,只差没有上场打了。队员们被喊得懵里懵懂的,场上那么紧张,有的根本就没听进去,即便是听进去一句半句,等到几个人一齐反应过来,时机已经错过了。

这就是刚刚起步的中国女排。

“中国队输给陕西队了”,听到人家议论,中国女排这些要强的姑娘们感到怪难为情的,好像向她们投来的目光也在说“一比二”。

这个“一比二”对袁伟民也有压力,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依然像过去那样面带微笑自信地正视着人们投来的目光,风趣地应答着朋友们用这个话题开的玩笑。

输了球,姑娘们感到“掉价”,袁伟民认为这是件好事。人就是要有点儿荣辱感、自尊心。他一面给队员们打气:“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输了,是为了明天不输。”一面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国女排的起步是何等艰难啊!这一步,首先是教练要迈好,同时又要带领全队迈好,要让她们知道:不经坎坷,攀不上顶峰;不经风浪,练不出过硬的翅膀。要像海鸥那样,在搏风击浪的奋斗中,练出一副灵巧而又坚强的翅膀。

绷紧的琴弦才能奏出美妙的乐曲

大海的潮汐,时涨时落,有时波涌连天,有时一平如镜。

大海的涛声,时起时伏,有时慷慨高歌,有时低吟浅唱。

练习馆里的击球声,从黎明响到深夜。直到顶棚上的水银灯合上了疲倦的眼睛,球场才变得“风平浪静”了。

这时,凉爽的海风送来了大海的涛声,一阵阵一声声,像巨人深沉的呼吸,显得分外清晰。

练了一天,累了一天,那就枕着涛声美美地睡上一觉吧。可是,青年人毕竟是青年人。熄灯铃打过之后,二楼的几个房间里还没安静下来,不时传出叽叽喳喳的絮语和嘻嘻哈哈的笑声。直到她们的门上冷不防响起了“咚咚”两声,一切声音这才戛然而止,要不是快手快脚用毛巾被捂住了嘴角,说不定还会发出更响的笑声。

敲门警告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秒钟前被她们比作“魔鬼大松”的袁伟民。

搞排球的人,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大松?

一个人的姓名和“魔鬼”这个绰号联系在一起,其为人想必是很可怕的。大松博文训练日本贝女排的那些日子里,确实给人留下了可怕的印象,所有的队员都在暗地里骂他是“魔鬼”,因为他干的事在一般人看来不近情理。

训练场上,他的队员已经练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可他还是把排球连珠炮似的砸过去,毫不怜悯地斥骂着:

“这样弱不禁风,不如马上回家去!”

“像你这样,活着也没用,给我死了吧!”

倒地的选手,一看他这副模样,马上就会爬起来,双眼圆瞪,咬牙切齿地对着他,仿佛在说:“这个令人憎厌的大松,决不能输给他!”

其实,这时的大松,从体力到心理上,也是很痛苦的。他已经不停地挥臂数千次了,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满面严肃,大声喊叫申斥那些站都站不稳的运动员,也是在鞭策快要垮台的自己。

要求队员“战胜自己”,教练就要身先士卒,做出“战胜自己”的榜样来。他的原则是:“跟我来!”

数载含辛茹苦,日本女排终于名冠世界。当初偷偷地叫他“魔鬼”的姑娘们,拉着大松的手哭了,由衷地说:“谢谢大松。”直到她们离开排坛,建立了家庭,还时常带着儿女去拜望当年的这位“魔鬼”。

这就是大松。

袁伟民并不粗暴地骂人,训练中那严肃的面容、严格的要求,却也不亚于大松。他手下的队员,别说感情丰富的陈招娣、杨希哭过鼻子,就连男孩子一般倔强的孙晋芳、曹慧英也掉过眼泪。

眼泪最多的,当时要数浙江姑娘小施了。她娇弱胆小一些,练防守总是怯生生的,最好是躲到哪一位骁勇者的背后,避开那些难接的“炮弹”。谁知越怕越有鬼,这个生活哲理在球场上同样适用。袁伟民的“炮口”偏偏盯住她不放,人退球进,眼看就要碰到墙壁,走投无路了,袁伟民手中的球仍旧穷追不舍,非逼得她壮起胆子来,迎着球冲上去,扑救滚翻,否则,决不善罢甘休。这真有点儿心狠手辣不饶人啊!

生活中的袁伟民很重友情,绝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任何一个统帅,都是按照自己的风格来训练他的队伍的。一个想打胜仗的将领,更应军纪严整,操练有方。袁伟民的风格是:严字当头。作为一名缺乏经验的新教练,在带这支队伍之前,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认真地学习了《生理学》,分析女队员与男队员在生理、性格方面的异同;向训练女队卓有成效的张然、王德芬等教练请教,用别人的经验丰富自己;研究和学习大松博文等外国著名教练的训练方法。在此基础上,他明确地提出了中国女排的指导思想:从树立良好的作风抓起,不放松每个人、每堂课的训练质量,培养一流的选手、一流的球队。

这个指导思想要付诸实践,关键是教练要以身作则,用行动号召队员:“跟我来!”

精力充沛的袁伟民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训练工作中。韩云波和当时的陪打教练祝嘉铭、邓若曾、杨志光等七八位同志全力以赴,协助中国女排开始这艰难的起步。

请看看袁伟民一天的时间表吧:

早操,身体训练,专项技术训练;上午,带着以六个主力队员为主的一组练习;下午,训练由替补队员组成的二组;晚上,与教练陪打队打比赛。中午是睡不成午觉的,还得带着孙晋芳、陈招娣练“壁虎爬墙”——双手上举,做拦网前的预备动作,沿墙向右移步,再向左移步。她们有伤,不能跟着全队一起练,却又不能完全停下来。

袁伟民一天四班,站在球场上的时间总不少于10个小时。

“袁指导真像一头牛。”

不知哪一位姑娘和自己的教练开了这样一句玩笑,引起了一串笑声。这时,刚刚训练完毕的袁伟民,打着赤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津津的,被阳光一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水牛那光滑的脊背。

“看看你们自己吧,都快变成猴子了。”

袁伟民嘴上的话和手上的球来得一样快,而且总是有棱有角的。姑娘们反而被说得愣住了,你看看我——又黑又瘦;我看看你——又瘦又黑,真有点儿“返祖”现象。张洁云这个身高1米74的大姑娘,体重降到了110来斤,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哪一个出类拔萃的运动员没有一页艰苦奋斗史!过去在省队里练球,累也累,苦也苦,也规定了指标,但是完成起来不太困难,日子比起国家队来好过得多。

张洁云记得,在南京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忽然有了兴致,要来看女儿练球。那次是练滚翻救球,她使出浑身解数,一只只又刁又重的球都被她救起来,有时摔出去几米远。同伴们为她鼓掌叫好,妈妈却心疼女儿,担心她摔着骨头蹭破皮。等到一堂课下来,花朵般的女儿竟成了个汗人儿。妈妈赶快走上前去,掏出手帕为她擦汗,一面擦,一面还掉眼泪,弄得小张不好意思起来,娇嗔地说:“妈,您怎么啦?”

现在,好家伙,一练就是“极限”,已经累得不行了,才刚刚开始数好球,以前的不算,这时再救起十个好球来,那多难啊,而且失一个球,就要从已经累积起来的好球中扣掉一个,需要完成的指标就相应地增加一个,经常练得下不了场。她想,要是妈妈看到了,准得拉后腿:“洁云,别练这个球了,还是回家去。”

中国女排补课的传统,早在组队之初的集训中就开始了。不论是练进攻还是练防守,必须钉是钉,铆是铆,该到位的要到位,该扣死的要扣死,达不到标准过不了关,不符合质量要重来,既溜不过去,又得不到宽容。

“累死了。”累死了也要练。

哭了,哭了也要补。

有时候,其他姐妹队训练都结束了,只剩下她们这一个场地还响着叮叮咚咚的击球声。天黑了,菜凉了,伙房里的大师傅一连几次来催她们吃饭,仍然没有一个人肯走,后来,师傅们知道了她们的规矩,就热着饭菜等她们。

艰苦,是人生道路上谁都会遇到的一块石头。强者用它来磨砺宝剑的锋刃,弱者被它挡住了前进的脚步。在这块石头面前,中国女排的姑娘们经受了最初的考验,没有却步不前。有人可能会想,一定是有一种崇高的思想支配着她们的行动,或是从她们的行动中抽象出一种崇高的思想。这样反而把事情弄得太玄了,其实,她们最初的想法很单纯,也很自然:

“刚进入国家队,要给人家留下个好的印象”;

“大家的水平差不多,别人练得那么欢,我要是不出劲,不就掉队了吗”;

“一百多人在一块儿集训,练得不好多难为情呀”;

……

这就是她们当时真实的想法。这些朴素的想法不断升华,就会从中衍生出不屈不挠的精神和为国争光的信念。

松弛的琴弦,弹奏不出美妙的旋律。但是,高明的琴师,每次演奏完之后总不忘记把琴弦松弛。袁伟民懂得,他不是使用一件乐器,而是训练一支队伍,更需刚柔并济,张弛有度。

青岛集训,留在女排姑娘记忆中的,不仅有紧张的节奏、如雨的汗水和涌出眼眶的泪珠,还有欢声笑语、师徒情谊、海滨游趣。

她们的生活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她们经常赤足走在海滩上,大海的潮汐把最美丽的贝壳推到她们的脚下,赶快弯腰拾起来吧,连同那些小小的海螺也一块儿拾起来。海水把它们打磨得光洁如珠,姑娘们用贴着胶布的纤长手指捏着它们,串成别具一格的海螺项链。她们精心制作这件心爱的工艺品,不是为了挂在脖子上,而是为了纪念这段难忘的生活。

作为对她们这一个月艰苦训练的报答,是身体素质的增强和各项技术的提高。败给陕西队的耻辱,换成了打败12支女排劲旅的战绩。人们向她们投来了钦佩的目光,目送她们去迎接一场严峻的国际比赛的考验。

坐五等舱也要走

8月的晴空,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青岛大港码头。

一班客轮,马上就要启碇远航了。

照例是一声汽笛,有人听起来激昂,有人听起来悲怆;照例是送行的人拥到了码头边上,乘客们拥出了船舱,有的遥望而笑,有的相视而泣;照例是轮船鼓浪前进,把一声声“再见”溅落在海里,把一片片高举致意的手臂抛在岸上……

繁忙的大港,不断地迎来送往,吞吐着成千上万的旅客。

在刚才开出的这班客轮的甲板上,站着中国女排的姑娘们。熙熙攘攘的人群,蓊蓊郁郁的绿树,在她们的视野里渐渐消失了,“再见了,美丽的青岛!”

她们要出发到上海去。

来往于青岛、上海之间的海轮,向来是拥挤的。在乘车坐船都要“革命化”的那些日子里,头等舱、二等舱被说成是容易产生“修正主义”,取消了。要想不睡五等舱里的通铺,那就要托关系、走后门。

中国女排买到的船票是五等舱。青岛市体委的同志劝她们晚两天动身,等买到好一点儿的舱位再走。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等了,她们要到上海去打日本队,坐五等舱也要走。

她们与众不同的身材和装束,引起了船上工作人员的注目。人们很快就搞清楚了:“她们是中国女排。”“她们代表我们的国家,要到上海去和日本队比赛。”

国家,我们伟大的国家,您的哪一个忠诚的儿女不热爱着您啊!谁能代表我们的国家,谁就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在我们的船上有代表我们国家的人,她们要到上海去和日本队比赛。”消息,在海员们当中传开了。船上几位热心的负责人,找到了带队的袁伟民,提起姑娘们放在席子上的行李,把她们带出了底舱。船员们把自己睡的铺位让出来,会议室也摆上了床铺,一定要保证姑娘们吃好、睡好,因为她们是要去打日本队的啊!

这次来访华的,是日本女排二队,包括横山树理等一批正在成熟的新秀在内。1974年,就是这个队访华,打遍中国无敌手,只有当时的国家女排胜过她们一局(败),其余统统吃“汤团”(○比三败)。几年以后,也就是这批人组成了日本国家队的主力阵容。

带队的是日本队总教练小岛孝治,他个子不高,却很壮实。头发浓密,脸盘方圆。他的习惯动作是不时托托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宽边近视眼镜。他非常喜爱中国的熊猫,有一次,乘车经过北京动物园,大家谈起憨态可掬的大熊猫,他突然问道:“诸位,请看在座的谁像熊猫?”“在座的”心领神会,当然众口一词地说就是他,而他竟像天真的孩子般引以为荣,乐不可支。

袁伟民对小岛并不陌生。他知道,小岛原来是一名中学体育教师,酷爱排球运动。在大松博文和山田重雄之后,受日本女子排球强化委员会的委托,出任日本女排教练。

中、日之间的排球交往,过去一向是比较频繁的。1957年,我国女排占绝对优势,打她们三比○,很轻松。60年代初开始,形势完全逆转了,她们占绝对优势。到1976年,近20年我们没赢过她们。在“文化大革命”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一切国际体育交往都中断了,这一茬年轻的选手们甚至连看都没看过她们打球。

这就是上海交锋的背景。

作为当时“排球大国”的教练,小岛孝治很有一点风度:上海首场比赛用谁的裁判、谁的球,客听主便。

袁伟民神采奕奕,不卑不亢:一家选择一样,你出裁判,我出球。

8月11日,中日女排小试锋芒,上海万人体育馆座无虚席。

6位姑娘戎装登场了。她们是曹慧英、杨希、孙晋芳、陈招娣、张蓉芳、齐丽霞。

一万双眼睛注视着她们,满含着期望,倾注着力量。

跃跃欲试的中国姑娘,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激动还是紧张?已经好几年了,老是说要打日本队,打日本队,现在与日本队只有一网之隔,银笛一吹,马上就要真的打起来,怎不激动?但也难免紧张。

好在我们没有包袱,一切从零开始,“作为一次练兵,争取胜利,不怕失败。”事情往往是这样,你把它看透了,思想也就解放了,办法也就出来了。

激战前夜,姑娘们在训练日记上这样写着:

“勇猛顽强,积极主动,技术上以我为主,关键时刻要顶得住。”“日本队是个强队,我们要向世界水平冲击就要不畏强手,放开打。”

“二传大胆组织战术,不要保守;相信强攻的能力,配合不好再来,不受情绪的影响。”

“拦网,慢跳,接近网。”

“……”

教练和队员们的深思熟虑,青岛集训打下的基础,在第一场比赛中就见到了成效。

首战告捷。一上来,中国队就以15∶6、15∶10拿下了两局。第三局,谁得谁失,相当关键。尤其是对方,更想借机摆脱劣势。网上,她们加强了攻势,占了上风;后排防守,又救起了不少险球。场上一度出现了日本队以10∶3领先的局面。

“关键时刻要顶得住!”

追到12∶14了,一传垫到了网前,这是组织战术的好机会,对方移动着脚步,全神贯注地判断着拦网的位置。谁知侧身而立的二传手孙晋芳,突然跃起,挥动左臂,“叮咚”打了个漂亮的二次球。得分,13∶14。陈招娣又是一个勾手飘球发过去,激起了海潮般的掌声,这是她接连发的第三个好球了。日本队把球接起来,组织了一次强攻,可惜没打死,被我队后排队员垫起来,到位,小孙如法炮制,又打了个猝不及防的二次球,像是摔下去一个瓜崩脆。14∶14,万众轰动。接着又拿了两分。中国队以三比○结束了第一场的比赛。

多少观众为中国女排的胜利拍红了手掌,喊哑了喉咙。

上海一仗,震动很大。小岛有些生气了,当场就在体育馆里让没打好球的队员罚站。

日本客人由中国女排陪同,从上海来到了南京。8月14日晚,她们要在这里进行第二次交锋。

第一场球赢了以后,中国姑娘情绪好、士气高,但是心里并不踏实。一场球的得失,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并不说明真正的实力。而且我们自己从个人到集体,从技术、战术到意志品质,各方面都暴露了一些问题。

用一分为二的观点看待第一场球的胜利,使我们保持了冷静的头脑:既要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向强队挑战,又要以“甘当小学生”的精神虚心向人家学习。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像一颗夜明珠,在南京五台山的葱葱绿绿中闪耀着光芒。每一台电视机的荧屏前都坐满了观众。南京城瞪大了眼睛,关注着这场不同一般的球赛。

这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持久战。经过五局的拼搏,我队以三比二奏捷。这场变幻莫测的争夺战,一直打到午夜1点,第二天要上班的工人、干部和正在过暑假的学生,摇着蒲扇,也都兴致勃勃地看到半夜1点。

仲夏8月,号称“长江三大火炉”之一的南京,酷热难当。白天挥汗如雨,夜晚不得安枕。

请来的日本客人,住在宾馆里,有空调。我们的姑娘,住在体委招待所,晚上房间里闷热得没法入睡,就拿张席子睡在外面的大树底下。蚊子咬得厉害,就点起两盘蚊香,头顶上放一盘,脚底下放一盘。

这些苦,姑娘们都能吃,别看她们年纪轻轻,却也多多少少经受过一些苦难的磨炼。

三天之后,中日女排再会五台山体育馆。这次用什么球,谁吹,袁伟民对小岛表示:主随客便。协商下来,决定请日本裁判吹,用日本球。比赛结果,日本赢了第一局16∶14,我们赢了后三局。三比一。

小岛先生是友好的,日本女排是值得学习的。袁伟民一再表示,日本女排是世界强队,请多指教。小岛也颇注意分寸,临走前留下了三句话: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中国队进步的速度令人吃惊”;

“下次访华派最强的队来”;

“两年后再见”。

三场球是争气球。

袁伟民的组队思想和训练原则经受了最初的检验。高个子队员,全面的技术,在比赛中发挥了优势。

三场球是找差距的球。

防守不好是个突出的问题,重心高,脚步慢,保护不及时,占失分的54%;场上调整能力差,组织战术球不够熟练;思想作风也不够稳定,该沉着的不够沉着,该冷静的不够冷静。

三场球,打出了志气,打出了信心。我们和世界强队有很大的差距,这个差距正在缩短。

但是,我们要冷静。人家日本派来的毕竟不是最强的队,严峻的考验还在后边,艰难的攀登刚刚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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