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篇 童年纪事

我的红军母亲:蒲文清 作者:何丽 著


福莲幺妹,祸起烧身

母亲是四川省巴中县新田湾人。1918年7月18日,她出生在一个贫困农民的家里。外公蒲岳宜忠厚老实,木讷少语,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给地主老财做长工打短工,不见天日地劳作在田间地头。外婆冼翠香泼辣能干,勤劳善良,特别能吃苦。听老人们说,外婆一家是从广西逃荒到四川的,所以像少数民族的风俗一样,外婆从小就爱唱歌,并且热情好客。

母亲参加红军前在家的小名叫福莲。家里虽然穷得一贫如洗,但她的父母,仍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得像莲花一样美。因为乡里人都相信,好名字能带来好运,能有好福气。

母亲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幺妹儿。全家八口住着 一间干打垒的小土屋,什么家什也没有。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租种地主一亩坑洼薄地支撑。一年的收成,交地租之后就所剩无几。要是遇到荒年颗粒不收,不要说交不上地租,就连全家口粮都没有着落,只能挨饿讨饭。所以母亲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从小就在外面帮工挣饭吃。说是帮工挣饭吃,但因为人小力薄,经常因为找不到活而挨饿。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敢回家,因为他们知道,回到家里的日子更艰难。所以,母亲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她的这两个哥哥和姐姐。外婆只要想起他们,永远都是苦泪涟涟。外婆说:“哪个娘不疼自己的娃儿,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噻。”

母亲的三姐年岁不大,可一年四季都要割草去卖,用以补贴家中困苦的生活。即使在冷冬寒天,家里也舍不得烧姐姐割来的草,为的是多挣点卖草钱。在母亲的记忆中,每年冬天,她三姐都是赤脚穿着草鞋,一双脚丫生着冻疮,一双小手也总是冻得红肿红肿的。记得有一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母亲的三姐抱着只有4岁大的她,在地主家门口熬盐剩下的余火旁烤火,突然被地主看到了。地主不问青红皂白,一脚就把母亲和她三姐踢倒在火塘里。火灰扑了母亲一脸,她三姐的衣服也被烧着了。她一边为母亲打灰一边拍自己身上的火。突然,她又看到母亲的眉毛被火燎着了,看到母亲的破裤脚冒着烟,急忙撩起一看,母亲的腿上起了泡。这时,她又看到母亲的左胳膊烧得也起了泡,小手被烧得没了皮,露出鲜红鲜红的嫩肉;无名指被烧得弯曲变形,小关节都裸露出来;中指头被烧断了筋,抽搐得不能伸。看到母亲被烧伤并不断哆嗦的小手,三姐顿时没了主意,就抱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也大哭起来。可怜家里没有钱治疗,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脸上、身上和手臂的伤口慢慢溃烂、结疤,又溃烂、又结疤。就这样一直挨了六年,全身上下的伤口才慢慢好起来。原本眉目清秀的母亲,眉头留下小疤,左手两根指头变残,而中指因筋被烧断,永远也不能再伸开。原本一双白净的小腿,也留下了永远消除不掉的片片疤痕。

三姐出嫁,痛失娘亲

母亲被烧伤后,一贫如洗的家更加困苦。这时,因为害伤寒病越发骨瘦如柴的外婆,完全没了劳动能力,一家人的生活只有靠体弱多病的外公。实在没有办法,外公决定给只有13岁的母亲的三姐找个人家,寻一条活路。于是外公就忍痛卖了家里最值钱的一头极瘦的小牛犊,给她做了两身衣服,送去给人家做了童养媳。母亲的三姐临走时的痛苦与无奈,给年幼的母亲留下了永生难忘的痛苦记忆。

母亲的三姐走后,由于过分悲思心痛,外婆的病更重了,整日躺在破竹床上叹息流泪。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更没钱抓药,外婆说她还不如死了好。外公看着有今日没明日的外婆一筹莫展。他总是想不明白,穷人怎么这么命苦啊!穷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可怜呀!穷人家的日子怎么这么难过呀!

母亲那时年纪小不懂事,看见外婆病成那个样子,还总是缠在她的身边,晚上睡觉也挨着外婆,有时还含着外婆的奶头。有天晚上,母亲像往常一样,喝完稀饭就紧挨着外婆甜丝丝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母亲看着不动弹、不睁眼、也不说话的外婆,以为她还睡着呢,就自己爬起来出门弄野菜去了。中午回来见外婆还没醒来,叫她也不答应,母亲害怕了,就赶紧出去叫人。大娘来了,问母亲:“你爹呢?”母亲说:“我爹帮工去了。”大娘走近一看,说外婆已经死了,转身就往外走。母亲听到说外婆死了,扑到外婆身上号啕大哭,一声“娘”一声“娘”地嚎叫,让人听着撕心裂肺。一些好心邻居听到母亲的哭声赶来,还有个人把在于家山干活的外公找了回来。外公进门就哭喊:“你死了咋个办嘛!福莲这么小,怎么活嘛!”外公为母亲着急,更为埋葬外婆着急,因为家里穷得连张破席都没有。要不是好心的乡亲们看不过,大家凑了点钱帮忙把外婆埋了,外公或许就会愁死的。这时的母亲才刚刚6岁,可是她知道,最疼她的母亲永远也不会再搂着她亲她了,她成了个无娘的苦孩子。

外婆去世后,外公整日愁眉不展。以后怎么办?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找大娘商量。大娘平日里与外婆家不来往,她嫌外婆家太穷,怕沾上穷气和晦气。当年大娘家有几亩水田,有几棵果树,有人干活,年年都有收成,大人孩子有办法吃饱饭。她家虽然和地主家比不得,可也能称为富裕人家了。平时,外婆从不叫母亲和她的几个哥哥姐姐到大娘屋里去耍。有时在母亲院子边上站站,大娘也会大呼小叫喊半天。这时外公硬着头皮去找大娘,也是想给年幼的母亲找条活路吧。当外公找到大娘,她满口答应,痛快地叫把母亲留在她家,让外公放心出去打工挣饭吃。大娘还对外公说,她管母亲吃饭管母亲睡,对母亲会像对她自己的娃儿一样。外公虽然不敢相信大娘说的话,可还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外出打工去了。谁知外公这一去,母亲竟然再也没有见过他。

寄人篱下,苦不堪言

外公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走,大娘后脚就变了脸。她不但没有像对待她的孩子一样对待母亲,反而对母亲百般虐待。整日“穷鬼、穷鬼”地挂在嘴边叫个不停,说母亲在她家白吃白喝白住,一点用都没有。其实,母亲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干不完的杂活,甚至还让她一个骨瘦如柴连砍柴刀都拿不动的孩子,每天无休止地剁猪草。一尺长半尺宽的大铁刀,在母亲的小手中歪来歪去,好不吓人。就这样,大娘还一会儿嫌母亲干活慢,一会儿又嫌母亲猪草剁得粗。动不动除了骂就是打,还总是找茬不给饭吃。母亲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地熬日子。

因为母亲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所以,大娘不但乘机霸占了母亲家院子里的三棵梨树,还把母亲家里能拿的东西也都偷走了。有一年,外公托人捎回来一点布,叫大娘给母亲做件衣服,可是她却给自己做了,只把剩下的边边角角拼凑起来,又找来些破碎旧布,七拼八凑地给母亲做了件不合身的衣服。邻居们见了,没有不骂大娘缺德的。大娘之所以这样对待母亲,就是想把母亲从她家撵出去,甚至有两次还要把母亲卖出去给人做童养媳。母亲不明白,大娘为什么这样恨她。大娘常常用手指戳着母亲的脑门,骂她是死不了的鬼。一次,家里来了客人,大娘嫌母亲穿得太破,人又黑又脏,就把她打出去,还大声喊不准母亲再进她家的大门。可是,母亲能到哪里去呢?家里人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就是一间仅能安身的小土屋,也早就被大娘霸占了,哪里还是福莲的家呢?于是,母亲就在外面东溜西逛了一天。因为张不开嘴不会讨饭,也没有讨到一点吃的东西。想回大娘家,又怕挨打。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就等到夜深人静了,她悄悄回到大娘家院子里的梨树旁歇下来。可连老天爷也不长眼,半夜里下起了大雨。母亲迷迷糊糊地被闷雷震醒,又冷又饿,紧紧缩成一团。猛地又一声雷响,眼前出现一个大火球。就着闪电,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被雷劈开一道裂缝。母亲吓得浑身哆嗦。多么想进屋里躲躲呀!可立马儿就被大娘的凶狠吓软了。怎么办?一天没有吃东西的母亲连吓带饿哭了起来,在梨树下的泥水中哭着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母亲看到自己还泡在泥水里,紧紧缩成一团,还没等她起来就被大娘看见了。她见母亲还没有死,冲过来就对母亲连骂带打,还用脚狠狠地踢。就这样,大娘再一次把母亲赶出了她家的大门,一边打还一边恶毒地叫骂着,让母亲滚得远远的,永远不准再登她家的大门。要是再看见母亲,就要打断她的腿,就打死她。从此,母亲就开始了流浪讨饭的生活,完全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孤独寂寞,乞讨流浪

流浪、讨饭,对于一个只有6岁且又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件太残忍太可怜的事。而且,母亲被大娘赶出来时,连个讨饭碗和打狗棍子都没有。再加上她头发里长满虱子,不洗身子,老远就能闻到母亲身上的一股难闻的气味。破衣烂衫的母亲,一天也难得要到一点稀汤寡水的残羹剩饭。即使要得到,她也迟迟舍不得吃。有的婆婆见母亲太可怜,就叫她在院子边边上坐坐,然后回家端碗水给母亲喝喝。这样,白天母亲就沿街乞讨,晚上或遇到大风大雨,就到破庙里找菩萨做伴。看到什么样的菩萨母亲都不害怕。因为,只有菩萨不欺负她。母亲心想:菩萨要是会说话该有多好!这样,自己就可以问问菩萨:“为什么地主老财有吃有穿有房子有地,穷人怎么什么也没有啊?明明是我自家的房子自家的树,怎么就变成大娘的了?是不是因为他们太凶,我们打不过他们呢?”

四川的冬天还是挺冷的。所以,冬天是母亲最难熬的日子。寒冬腊月她只能住在四面透风的破庙里,没铺没盖,没衣没鞋,有的只是一堆稻草。天太冷的时候,要是再赶上刮大风下雪不能出去乞讨,母亲就抱成一团紧缩在草堆里挨饿受冻。晚上没灯没亮,破庙里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人气,母亲就只能自己可怜自己哭了一次又一次。母亲多年后说,她是想爹想娘想哥想姐,想得心痛。因为她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自己扔给狠毒的大娘,就再也不管了呢?大娘明明对父亲说得好好的,怎么说了又不算呢?

就这样,母亲从6岁开始,整整讨了三年的饭。

姐妹重逢,变成包袱

母亲有个侄女,年龄比母亲大。因为家乡周围穷人太多,地主老财太狠毒,母亲生活越来越困苦,她就找到母亲,把母亲带到离新田湾较远的陈家湾。

到陈家湾不久,母亲就听人说三姐玉莲在这里一个地主家帮工。母亲急切地想见到分别好几年的姐姐。恰巧碰到一个叔伯姐,母亲就求她把自己带到三姐帮工的地主家。开始,姐姐见到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妹妹,愣了半天也不敢认。因为姐姐走的时候母亲才6岁,而如今讨了三年饭已经9岁了。姐姐端详母亲的模样,看看母亲烧伤的左手,又撩起半截破裤筒。当看到满是伤疤的腿时,姐姐一下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福莲,福莲!”母亲可见到亲人了,在姐姐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姐姐看看母亲手中的破篮子,里面有几块糊粑粑和半个破碗,就连拉带扯,把她带到自己家洗了洗,找两件她的补丁衣裤给母亲换上。又找了点剩饭,看着母亲狼吞虎咽地吃着。看着看着,姐姐又泪如雨下。姐姐想问母亲些什么,可看见妹妹已经趴在她家的破桌子上睡着了。

三姐比母亲大8岁。18岁的姐姐已经给人家当童养媳和在地主家帮工好几年了。她虽然没有娃娃,但自家生活清苦贫寒。因为姐夫好吃懒做,姐姐一天不做工,家里就一天没得吃。母亲到她家后,眼看着姐姐一碗饭分成两碗,母亲分吃了她的,她就自然吃不饱了。母亲虽然年幼,但心里却难受得很。而姐夫却不管这些,他从母亲进门就要赶她走。但看姐姐护得紧,就趁着姐姐外出做工时狠打母亲。母亲知道姐姐疼她,所以,姐夫打她的事,一句也不敢对姐姐讲。忍了几个月之后,姐夫看母亲和姐姐没什么动静,就更加大胆起来,变本加厉地打母亲、折磨母亲。母亲被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对姐姐说她要去找哥哥和父亲。姐姐问她为什么,母亲死活不说话。姐姐急了,就扯着嗓子说:“不讲,不讲就滚!”母亲知道姐姐生气了,就把姐夫打她的事告诉了姐姐。姐姐听完,哭着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

姐夫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他对付姐姐的办法不是打就是骂。姐姐怕他怕得很。所以,姐姐知道他打母亲,除了哭没有别的办法。母亲知道姐姐疼她,就对姐姐说,她要像她那样去当童养媳。姐姐用手捂住母亲的嘴,摸着母亲的头泣不成声地对她说:“福莲,你才10岁,多大的个娃儿嘛。姐姐已经受够了,怎么还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妹妹呀,有姐姐吃的就饿不死你。只要姐姐活着,就不能把你往阎王那里送!命苦,我们就一起苦嘛!”

走投无路,做童养媳

母亲知道自己走不了,可她也实在忍受不了姐夫的毒打,怎么办?她只好自己决定去给别人做童养媳。因为母亲不忍姐姐再为她挨打受气,同时她自己也可以躲开姐夫的毒打。于是,母亲就趁着姐姐外出做工时去讨饭,碰见人就说自己什么都会做,只要不挨打受气,能给饱饭吃,当童养媳也行。

正好,有好心人介绍了个姓项的婆婆来。这婆婆听说母亲的娘死了,爹离家外出好几年没有音信,不知道死活。哥哥姐姐都给地主当长工打短工,剩下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她看母亲怪可怜的,个子虽然小些,但还机灵,就要带母亲去她家。母亲早就听人说,童养媳遇上好婆婆的不多,要是遇上厉害的,可就活不长了。所以,她不敢跟项婆婆去,就又在姐姐家凑合下来。这个项婆婆又追到母亲三姐家好几次,可母亲还是没敢跟她走。

眼看快到春节了。一天,母亲跟姐姐去碾米。只见姐姐一边碾米一边哭,母亲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流泪,一句话也不说。问得急了,姐姐就捂着脸蹲在地下哭。等回到家,姐姐赶快点火烧水,给母亲擦身、洗头、换衣服。母亲想着今年可以和姐姐一块过春节,就把刚才姐姐哭的事忘了,心里特别高兴。还没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母亲好像就已经闻到红薯叶子的香味。姐姐痴痴地望着母亲心想:“唉,福莲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呀!”

吃饭时,姐姐把母亲拉到跟前,抚摸母亲的双手流着泪说:“福莲,不是三姐心狠,实在是没有办法呀!姐姐今天就送你到项婆婆家,大年初一就接你回来。听人家说项婆婆心眼好,她会心疼你的。”母亲听了,扑通跪在姐姐面前,哭着求三姐:“姐姐,我被大娘和姐夫打怕了,项婆婆再打我就没有活路了。姐姐,我会天天去要饭,不在你家白吃白住。家里的活我能干得了,不让你生气着急。我也不惹姐夫生气,别送我走。”

姐姐再没说话。她无奈地一边流泪一边给母亲收拾东西。收拾好一个破包袱,拉起母亲就往外走。母亲扶着门框哭叫:“姐姐,千万别送我走呀!”

到了项婆婆家,姐姐把包袱交给婆婆,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就过来拉拉母亲的手,给她擦干眼泪。母亲看见姐姐泪流满面,咬紧嘴唇,抱头跑出门去。母亲急忙追去,项婆婆一把抱住了她,母亲回头一看,项婆婆的眼里也都是泪水。

项婆婆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是个好人。她的家境并不十分好,但是对母亲还是挺好的。母亲刚到她家时,整天愁眉苦脸,吃不下也喝不下,除了哭还是哭。项婆婆不说她也不打她,还把母亲拉到她住的屋子里,偷偷给她米粉团子吃,晚上还带着她睡觉。而母亲的心里只是盼着大年初一三姐能来接她。可是,从腊月二十八到大年初一姐姐都没有来,母亲简直急坏了。项婆婆看母亲急成这个样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安慰她,还用准备过年的瓜子、糍粑等哄着母亲。因为,项婆婆太可怜母亲。

没想到,姐姐初二一大早就来接母亲了,母亲高兴得不得了,项婆婆也为她高兴。她往母亲口袋里装了不少瓜子,紧催三姐快带母亲回家去,还让她在姐姐家多住几天。

母亲在三姐家一下子就住了两个多月还不想走。后来,还是项婆婆来接的她。这次回到项婆婆家,她越发地对母亲好了。给母亲磨豆浆、煮红薯稀饭、做米粑粑,还总是怕母亲受委屈。慢慢地,母亲的心踏实下来了,也不再闹着回三姐家了。原本黑瘦的母亲还渐渐胖了起来。她从心里感谢项婆婆。因为自外婆去世后,外公外出没有了音信,房子和家里的东西都被大娘霸占,还把母亲赶出了家门。几年来,没有人这样疼过母亲。她认为自己是遇到救命的菩萨了,所以母亲发誓,要给项婆婆好好干活。

项婆婆待母亲像亲闺女一样。她每天都把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纺线织布给母亲做了两身新衣服。已经11岁的母亲,从来就没有穿过新衣服,就是整片布的衣服也没有穿过。所以,她穿上新衣服高兴得眉开眼笑,走路时把胸脯都挺得高高的。后来,三姐看项婆婆待母亲真好,也就放心了。

母亲还记得,三姐带她到大娘家去了一趟。说是带她去谢大娘的,实际上是想让大娘看看,在她家挨打受气的福莲,不但没有饿死,还遇到了好人家,活得好着呢!

大娘看到母亲长高了也白净了,还穿上了新衣服,假装高兴,就皮笑肉不笑地夸了几句。当她们临走的时候,大娘还假惺惺地摘了一斗梨,让母亲带回项婆婆家。

项婆婆待母亲好,母亲就更勤快了,担水、抱柴、割猪草、剁猪食,样样活做得让她高兴,而且母亲从来不惹婆婆生气。

天灾降临,外出打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到项婆婆家的第二年赶上大旱,种的几亩薄地一下子没了收成,全家人的生活让项婆婆受了大难。她没有办法,就叫结婚没多久的大儿子出去打工。听别人说,项婆婆接母亲来是给二儿子做童养媳的,可是却从来没对母亲提起过。项婆婆只是说过,二儿子外出找活不知道去了哪里,捎不回来粮更捎不回来钱。可母亲却从来没有听见项婆婆埋怨过二儿子。母亲看到过项婆婆在灶王爷像前上香作揖,她可能是在替二儿子求神保佑吧!如今闹了天灾饥荒,眼看生活要过不下去,项婆婆没有别的办法,就把母亲也打发出去找活干了。

母亲先是到一个比较富的人家里打工,可这家的主人却不把母亲当人看,而把母亲当牲口使唤。白天,叫她一个人下地割稻子,渴了喝口凉水,累了稍一停下就遭到打骂;天都黑了也不叫她下工,母亲每天都累得半死。这样坚持着干了三个月,挣了三碗豆算是工钱,因为嫌雇母亲这样的娃儿干活不划算,这家人就把母亲赶走了。

为了糊口,也为了项婆婆,母亲没有回家。经别人介绍,她又到邻村的一个地主家打短工。这个地主共雇了六个短工,母亲主要是给地主家看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娃儿。有的时候,也要和那几个男短工到田里干活,平地、拉粪、间秧苗,什么都干。一天两顿稀饭和两块红薯,有时不到吃饭的时候就饿极了,母亲和别的长工会偷偷挖几块还没有长成的小红薯来吃。有时被地主家的人发现了,不但挨骂挨打挨罚,还不给饭吃,晚上不准下工。所以,母亲一般都是使劲忍着。平时,每天下工后,虽然又累又饿,还得去煮猪食。煮猪食的灶台可高了,锅也特别大。别说站在灶台上搅锅里的猪食,就是看见大锅里冒出的热气,也让人心惊肉跳。母亲个子小,力气也小,上灶台特费劲,搅猪食更费劲。有时,不小心把菜叶弄到灶台上被地主看见,他就会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还责骂母亲糟蹋东西。

地主家让母亲看娃娃,嫌她的活儿太轻,就让她煮猪食,又嫌她干活儿慢糟蹋东西,就干脆让母亲在院坝里剁猪草。

母亲在大娘家剁过猪草,那刀又宽又长又厚,可重了。母亲一只手根本拿不动。每次剁时,她都是费尽全身力气,两手握着刀,小心翼翼,一下一下地剁。就这样,手和身上还经常被碰破。可这家地主的刀,比大娘家的刀大得多,母亲一看就被吓哭了,愣是傻站着不敢动弹。地主看她不动,就骂她是白吃饭不干活的懒鬼。他手里还提着棍子边骂边喊快干。母亲没有办法,就硬着头皮剁。这样,一天也剁不了半筐,几乎天天挨罚挨打。地主晚上不让母亲回家、不让吃饭、不让睡觉成了家常便饭。其实,母亲这个短工,已经变成了地主家的长工了,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挨不完的打骂。有一天,母亲挨罚后又睏又饿,一刀下去正剁在被烧伤的左手食指上,顿时鲜血直流,母亲痛得扔下刀大哭。在旁边干活的长工,赶快过来掐住母亲的手指头,让她用嘴吸手上的血。长工看母亲害怕,就从地上抓起把土捂在手指上,又找了截草绳拴紧,这才慢慢止了血。这时,在屋里的地主婆,因听不见剁板响就举着鸡毛掸子冲出来,对着母亲劈头盖脸地抽打起来。那个长工说母亲的手破了,地主婆喊着:“手断没断?指头掉没掉?没断没掉就赶快剁!吃老娘的饭,敢不给老娘干活!”说着又要抽母亲,被那个长工挡住了。地主婆叫那个长工莫管,叫他去干自己的活。这时,母亲觉得脸上有血流下来,就放下抱着头的手一看,左手满是血,被吓得大哭。地主婆看也不看一眼,就转身朝屋里走去,边走边说:“活该,哪个叫你不小心的!”

这样,母亲原本被烧伤的左手食指又被剁伤,从此,没有感觉的左手就几乎残废了。当时年岁虽然小,但心里却明白,她身上的每块伤疤,都是地主老财在她身上种下的仇恨。她诅咒欺负她的大娘、地主老财和坏人都不得好死,盼望有好心人来救她。可是,谁能来帮自己呢?谁是能救她的人呢?猪狗不如的苦日子,福莲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呀!母亲虽然亲耳听见过,也亲眼看见过乡亲们跟地主斗的事,结果都是穷人吃亏倒霉,有的还被抓去坐牢害死了。自己这么小,能逃得过去、扛得过去吗?

逃出魔掌,参加红军

1932年,母亲快14岁了,她的家乡来了红军游击队。他们专门打地主老财,把没收的东西分给穷人。他们说这是革命,这叫报仇。不久,又来了中国工农红军,他们说是毛主席的队伍。这支队伍都穿一样的衣服,有男有女。他们的帽子上还有个红色的五角星。每天早上起床号一响,就集合到场上出操。乡里人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男兵女兵,更没有见过一块操练。所以,只要军号一响,好多老乡都跑来看。胆小一些的,躲在远一些的地方看。母亲和地主家的长工,就总是想办法远远地偷着看,他们一点也不害怕。

这样,十多天下来,母亲知道了红军是为解放穷人来的,是毛主席领导的穷人的队伍。母亲还听了好多宣传红军解放穷百姓闹翻身的故事,也亲眼看见他们在自己家乡,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帮助乡亲们建立了乡工农政府。红军还到老乡家宣传,说这叫革命,动员受苦人参军跟着毛主席闹革命。还有个女红军总是找机会和母亲说话,特别和气。她还教母亲写自己的名字,鼓励母亲到队伍里说说自己受的苦,动员母亲跑出来参加红军。母亲虽然年纪小,但她知道能救她出火坑的人来了。可是他们真的能救她吗?什么时候能来救呢?再说,母亲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从短工变成地主家的长工了。一天从早累到晚,地主看管得好紧呢!

过了几天,一个姓李的女红军对母亲说:“要想跑总是有办法的,脚长在自己身上嘛!可不能错过机会。工农红军就是为受苦人做主,就是为咱们解放打仗的!妹子,跑出来参加红军吧!”

机会终于来了。1933年9月的一天,母亲终于从地主家逃出来,在那个叫李元发的女红军战士介绍下参了军,成为一名红军战士。战友们还给她起了个大名——蒲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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