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一:谁是诗人

登山者 作者:刘渠志 著


序一:谁是诗人

诗歌与人类的成长进步相伴相生,几乎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人类的生产和生活视野。如果用对人类思想、智慧和成长进步的影响来衡量诗歌的价值,也许文学的其他体裁都难出其右。诗歌中蕴藏着人类的灵魂密码,那是开启人类智慧和思想的通道,很难想象一个缺失诗歌引领的民族会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一个没有诗歌相伴的民族会健康成长。

曾几何时,人们把优秀的诗人称作诗仙、诗圣,把其伟大的诗作视为天外来音,并世代传颂。纵观人类发展史,在几乎所有的重大历史关头,总有一批诗人勇于站在历史潮头,以他们卓尔不群的思想和经天纬地的才华指点江山。那一刻,诗人是真善美的化身,一首小诗的传播,便可能影响一群人、一代人,而诗人自身也会因为这首“偶感”而博得“才子”的美名。

诗学是美学,和其他文学作品一样以文字为媒介,间接描绘事物,但其旋律和韵味又与小说、散文,甚至绘画、雕塑等其他文学体裁和艺术形式不同,或深沉,或高亢,或细腻,或粗犷,总会激荡人的心灵。诗学是历史,从人类社会有文字记载以来,诗歌就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作为一种可以在劳动间隙、丰收时节、祈天祭祖时的休闲、吟唱方式,诗歌一直伴随人类走过漫长的幼年和青春时期,那唯美的语言、优美的韵律、铿锵的节奏,或错落有致,或简洁明快,让多少代的人们为之歌,为之舞!那朗朗上口的美文,陶醉了多少青春少年,多少隐士因为诗歌的引领而超凡脱俗!诗歌不但以其博大精深成为古代政治家治国安邦的重要参考,也是衡量一个人是否具有文才和素养的重要标尺。一部《诗经》唱了数千年却经久不衰,并从中孕育出了唐诗、宋词、元曲。屈原、李白、杜甫、韩愈、苏轼、陆游、李清照、秋瑾、毛泽东、郭沫若、闻一多、徐志摩、朱湘、戴望舒、艾青……这些诗人的不朽诗作,不仅让他们生存的时代为之欢呼,也让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更加绚丽灿烂!那一首首饱含哲理和思辨的精美诗句,曾经是怎样地打动着一颗颗年轻学子的心;那字里行间燃烧的爱情誓言和缕缕柔情,是如何打动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那或深刻如高山耸峙,或灵动如江河奔腾,或轻柔如杨柳依依,或激越如瀑布飞流,让多少骚人墨客醉心……

时至今日,随着知识的普及和人们知识水平的提升,诗人的神秘已不再,风光也不再,以致一些苦苦热爱着诗歌的诗人有些迷茫了,既找不到诗歌的位置,也找不到自身的位置了。看一看这些诗人所起的笔名,就不难发现他们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他们刻意地把自己有别于他人,自立于社会群体之外,以世外高人或闲人的角度来体察和看待这个世界,欣赏所谓的“孤独”。而这一孤芳自赏式的生命体验,也导致他们与世界和社会的隔膜,继之是无法选择地只能在所谓的诗的王国里独自遨游。长期的与世隔绝式的生活方式,让一些诗人的创作只能停留在文字形式上,如把玩古董般的自恋自语,写出的诗句只是重复着前人的语调,而不是生命与生活的反映和折射。偶尔的灵感也只是沉积已久的心灵末日般的回光返照,虽有新意却无深意,读起来似乎朗朗上口却经不起时间打磨和历史鉴定。这是当代诗人的悲哀,更是当代诗歌的悲哀,也是诗学——这一伟大文学体裁诞生以来少有的悲哀。

诗歌是一方静土,但却不是伊甸园。那里有丰收的喜悦,也有众生被苦难折磨的背影;那里既风景秀丽、鸟语花香,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诗人应该用心灵说话,用心灵表达,用心灵放歌。诗是诗人的心灵物语,不需要为谁负责,不需要为谁歌唱,所有的诗情只能缘于对生命的珍视和希望。如果一己之力能推高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一个群体的道德标尺,就有理由忍受苦难,忍受一生不被理解的落寞。因而写诗不应该是一种生存方式,而应该是为了心灵的寄托。因此,诗人的创作,不能是无病呻吟,不能是闭门造车,而要用生命和激情感受大千世界,每一句、每一段、每一节,都是心的畅想和情感的律动。那是生命的呼吸,是灵魂的自由飞翔。诗歌与财富和利益无关,离楼房、轿车、美女很远,诗人要能守拙,自愿伏卧在嘈杂的社会底层,用真情感受真善美越来越狭窄的空间,宁愿独守着偏远和贫瘠,也不要在利益多元的冲突中失去生命固有的气节和从容。

诗不是宗教,诗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人性的体验和表白。琳琅满目的商品,气象万千的舞台,在信息化和市场化的当代,在知识爆炸和知识普及的今天,创作环境的巨变,意味着对诗歌价值的重新认定。诗人不能生活在自我封闭的圈子里,热爱诗歌更应该讴歌生命,不能把诗歌视为宗教,要适应时代的呼唤,要参与大时代的同频共振。所以,诗不可以有仇恨,不可以有血腥,不可以充满虐杀之气。诗不是茶余饭后的谈天说地,不是闲言碎语的堆砌,不是骂人脏话的罗列,不是怨天尤人的妒忌,不是小孩过家家的天真。也许是愤怒后的情绪宣泄,但字里行间却充满理性的思考;也许是酒后的狂言,但嬉笑怒骂似醉非醉之间,也一定是长期思考的命题。的确,不被人接受的苦涩,不被人认可的孤独,让诗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这压力却不是社会和他人强加的,只是因为诗人走进了自设的樊篱。虽然门槛外的风景依然美丽——那一座座名山,一道道大川,一片片柳荫,一只只飞翔的鸟儿……蓝天下多少怡人的景色美得让人心旷神怡!有的诗人却熟视无睹,看不到宇宙的博大与浩瀚,看不到生命的有限与无限,无法在自然与社会的交错中找准命运的落脚处。

不是诗歌没落了,不是诗人贬值了,而是人类正以自身无法预测的速度在变革。诗人和诗歌是这个大趋势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保持相应的步调才能让诗歌之魂常青,才能让诗人不死。诗人天性中便具备真善美的素养,在思考国家、民族和人性的同时,无形中便多了一份悲天悯人的气质,他们可能以死控诉非人道的社会,却不会用恶毒的诗句,去诅咒这个众生赖以生存的世界。诗人观察社会和人生时,更多从浪漫的角度,哪怕现实是如此混乱不堪,甚至充满血腥和恐怖。他们会为污水中挣扎的鱼儿而感伤;会为尘沙遮蔽的天空中找不到归巢的鸟儿而迷惘;他们会坐在雨天的窗前看秋风落叶,并在无边的遐想中如醉如痴……

佛缘和诗意,是高悬星空的文明之魂,开启着人类深蕴的智慧和思想。写诗与读诗,创作与欣赏,都是生命的体验和创造。诗人向往青山绿水白云缭绕,即使被社会置于边缘化的境地,也要着力书写生命的每一次历程,着力提升自我的文化素养和思想境界。他们总是怀着对生命的敬畏,让自身的生命随诗的神圣而日渐高尚。相对于所处的环境,诗人面临着生存与坚守的双重选择,一些诗人把诗歌视为生命的起点与归宿,一边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周旋,一边用生命放歌,如同农夫祈求苍天能够风调雨顺,诗人也祈祷上天,能让自己才思敏捷如大河奔流。诗人总会用局外人的心态,描述所有生命的存在,独自坚守着哪怕是最后一块道德阵地,用不同的侧面展现着人性中最良善、最美好的部分。

不是因为现代气息太浓,不是因为世界太过繁杂,只是因为纸醉金迷之中,人们也无意间丢失了诗魂诗意,找不到读诗写诗的冲动。于是,人们开始关闭心扉,拒绝用心灵回应世界的繁华与躁动。虽然大时代有太多可以放歌的素材:民族自救、人性解放、国家重塑、改革开放、社会转型……这些革命或变革所引发的人性思考,知识爆炸引发的世界文化的交流与冲击,一切都曾经或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诗人不应该以此作为精神和心理的压力,而应该逆势而为,调整灵魂深处的生存旧习,改变旧有的思维定式,呼应大时代的风霜雪雨。虽然这种改变需要过程,但这一过程不能太久,以致需要以牺牲新的精神、新的文化和新的内在来完成。

古体诗没有走入历史,它依然华美得让人心神俱醉不忍释手。大时代也没有让古体诗如古文言一般,以一种文物的形式被珍藏,相反,当代的人们还会写出许许多多优美的古体诗,不但韵律铿锵,节奏鲜活,而且文采出众。飞速发展的时代倡导和需要与时代同频共振的文体,无论是古体诗还是新体诗,虽然形体不同,表达方式不同,但诗的灵魂、诗的意境、诗的包容、诗的高雅、诗的节操、诗的圣洁却是一而贯之的。而新体诗虽然深受西方诗学的影响,但对传统诗学的内在规律性却不可以熟视无睹,应该是唐诗、宋词、元曲去除格律和词牌等形式束缚后的自由拓展,外在上可以不受文字、句读的限制,但内涵上却不可以流于平庸。不能因为新体诗较古体诗简洁、通俗了,不需要韵律限制了,便以为诗歌真的可以走下神坛了,可以绝对平民化了。诗可以平民化地传播,让所有人都听得懂、看得懂,甚至也愿意或敢于写诗,但这并不意味着平民都可以写诗,写出来的诗都能够结集出版,都可以传播或流传。

诗必须是有形式的内容,但不能唯形式而诗;必须是有内容的形式,但不能简单地唯诗而诗,甚至不能唯好看而诗,唯好听而诗。好看是绘画的功能,好听是音乐的功能,诗必须是有思想和灵魂的,而这种思想和灵魂又不是低劣的、庸俗的,否则就成了庸俗的、不能拿上台面的“顺口溜”和“打油诗”,甚至是农妇骂街式的、怨妇家长里短式的、酒鬼醉话式的、精神病患者梦呓式的文体。真正的诗歌不是文字分行就行的:诗歌不是大白话的堆积,不是文盲的口语,更不是日记,记录白天黑夜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诗是文学上的皇冠,虽然时代的进步,使诗歌不再有以前的辉煌,但诗歌毕竟曾伴随人类走过它的童年,并在人类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扮演着精神和心理调节器的作用,无论人类是苦是乐,无论遇到天灾人祸,还是生命的是是非非、人生的恩恩怨怨,诗歌总是在第一时间调节人类的生理钟点,让人们摆脱对大自然和自身的惊惧、怀疑和迷茫。

诗是文字的精练和抽象,是意境和情景,是韵律和节奏,是生命和哲学,是心理和灵魂,是不可随意获得的心灵感悟。它是山间清泉,是大漠胡杨,是高原雪莲,是大洋孤舟,是落日余晖,是生命物语……感动人的灵魂,震颤人的心弦。诗歌是文学的浓缩,诗句不但要凝练、简洁,而且需要诗人深刻的思想和广博的知识做铺垫,也许某首诗歌是诗人抑郁中的心理失控,但因为记下了对生命和生活的深层感悟,所以,那一句句或简洁、或繁杂的诗词也同样充满生命的启迪。

诗是艺术的语言表现和文字呈现,一词、一句不可复制,都具有唯一性,无论是抒情还是叙事,都要自然得体,不能为形式的好看而故弄玄虚,也不因为无话可说便罗列辞藻。诗歌是哲学的孪生兄弟,是哲学在文学中的艺术再现,是抽象的哲学,不可能离开哲学而独善其身。这就要求诗人相应地必须具备哲人的思辨力。这是诗学本身所具有的特性决定的——即诗歌形式的高度凝练性和高度概括性。诗歌不像散文或者小说那样可以具体展开,为某一事件、某一人物、某一场景进行大篇幅地叙述、描写和刻画,诗句既要简明扼要,言简意赅,突出重点,又要深刻凝重,入木三分,字字珠玑。当诗人进行诗歌创作的时候,无论体裁和内容喜欢与否,一旦提起笔来,就要将一切个人恩怨和是非放在一边,把个体放在客体的角度,放在要表达的事物的大背景中,用心去体察每一具体细节,努力梳理诗情和思绪,让诗意和情景相互衔接、融会贯通,每一句、每一段、每一节都有必然的逻辑联系,而不是在神思飞扬之后,忽上忽下,高山流水,南辕北辙。虽有画面却无意境,虽有风景却无美感,或恍若天书,佶屈聱牙,艰难晦涩,让人读之不知东南西北;或故弄玄虚,虽辞藻叠加,诗句华丽,却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云。诗的最高境界是无文体约束后的天然诗情展现,不需要刻意地束缚于某一流派、某一文体,甚至把自己归于某一流派、某一文体。无论抒情、叙事、象征,无论浪漫、朦胧、淡雅,无论深刻、凝重、隐晦,只要符合诗歌的固有内涵,体现诗歌应有的意境,展现诗歌的真善美,就是好诗,就最终会被社会和读者接受。

这部主要由古体诗构成的诗集,是我在创作一定数量现代诗歌的基础上,对古体诗在现代语境下继续生存发展的探索式写作。我喜欢古体诗的厚重和博大,相信它的容量足以容纳现代社会和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我相信古体诗能够“老树发新枝”,在自我更新的基础上重新发展,以一种完全不同于现代诗的体裁和形式绽放异彩。

诗歌永存,诗人不死!当代诗歌要回归应有的诗的传统地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诗人在反省自身的同时,应该对当代诗歌艺术进行再加工、再创造、再升华,以期当代诗歌能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和内涵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再次唤醒人们对诗歌的关注和神往。

二〇一五年五月写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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