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概述

徐州会战 (正面战场: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 作者:孙连仲,刘斐 等 著


徐州会战

李宗仁

台儿庄之战

(一)

我在六安就省政府主席后回到徐州时,已是二月初旬,鲁南保卫战至此已进入紧张阶段。敌军板垣、矶谷两师团正以台儿庄为会师目标,并策应津浦路南段敌军的攻势,企图合攻徐州。

先是,当韩复榘态度游移之时,津浦路敌军可以随时南下,青岛在战略上已成孤立之点,无死守价值。我乃命令青岛守军于学忠部南下,沿淮河北岸据险防守,以堵截敌军北进。对青岛防务只采取消极态度,由市长沈鸿烈率海军陆战队五百人和一部分警察,协同维持治安,并监视海面敌人。二十七年一月十二日,敌军板垣第五师团在青岛的崂山湾、福岛两处强行登陆,沈市长即率所部南撤,敌军占领青岛后,乃沿胶济路西进,至潍县转南,经高密,循诸城、莒县一线,进迫临沂,与津浦线上的矶谷师团取得呼应,齐头猛进。

板垣、矶谷两师团同为敌军中最顽强的部队,其中军官士卒受侵略主义毒素最深。发动二二六政变的日本少壮派,几乎全在这两个师团之内。今番竟协力并进,与自南京北犯的敌军相呼应。大有豕突狼奔、一举围歼本战区野战军的气概。

二月上旬,临沂告急,该地为鲁南军事上所必争的重镇,得失关系全局。处此紧急关头,既无总预备部队可资调遣,只有就近抽调原守海州的庞炳勋军团,驰往临沂,固守县城,堵截敌人前进,庞部防地则由驻苏北的缪澂流军接替。

庞军团长的职位虽比军长崇高,但所指挥的军队则只有五个步兵团,实力尚不够一个军。庞君年逾花甲,久历戎行,经验丰富。于抗日以前的内战时期,以善于避重就轻、保存实力著称。

庞氏有其特长,能与士兵共甘苦,廉洁爱民,为时人所称道。所以他实力虽小,所部却是一支子弟兵,有生死与共的风尚,将士在战火中被冲散,被敌所俘,或被友军收编的,一有机会,他们都潜返归队。

当庞部奉令编入第五战区序列之初,庞氏即来徐州谒见,执礼甚恭。我因久闻其名,且因其年长资深,遂也破格优礼以待。我虽久闻此公不易驾驭,但百闻不如一见,于谈吐中察言观色,觉他尚不失为一爱国诚实的军人。在初次见面时,我便推心置腹,诚恳地告诉他说:“庞将军久历戎行,论年资,你是老大哥,我是小弟,本不应该指挥你。不过这次抗战,在战斗序列上,我被编列为司令长官,担任一项比较重要的职位而已。所以在公事言,我是司令长官;在私交言,我们实是如兄如弟的战友,不应分什么上下。”

接着,我又说:“我们在内战中搅了二十多年,虽然时势逼人,我们都是被迫在这旋涡中打转,但是仔细回想那种生活,太没有意义了,黑白不明,是非不分,败虽不足耻,胜亦不足武。今日大如人愿,让我们这一辈子有一个抗日报国的机会,今后如能为国家民族而战死沙场,才真正死得其所。你我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死也值得了,这样才不愧做一个军人,以终其生。”

庞听了很为感动,说:“长官德威两重,我们当部属的,能在长官之下,为国效力,天日在上,万死不辞,长官请放心,我这次决不再保存实力,一定同敌人拼到底。”

我又问他道:“你的部队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我替你解决呢?”庞叹息说:“我原有五个团,现在中央有命令,要我把一个特务团归并,共编为四个团。长官,我的部队兵额都是足额的,我把这个团归并到哪里去呢?不能归并,就只有遣散。现在正是用兵之时,各部队都在扩充,唯独要我的部队遣散,似乎也不是统帅部的本意吧!”

我说:“可能上级不知道你部队的实况!”

庞说:“报告长官,我如不遵令归并,中央就要停发整个部队的粮饷!”

我说,中央这样处理是不公平的,我当为你力争此事。我又问他道,你的部队还缺少些什么呢?庞说,子弹甚少,枪支也都陈旧,不堪作战。我也答应在我权力所能及,尽量予以补充。在庞部去海州之前,我便认真地向中央交涉,请求收回成命,旋奉军政部复电说:“奉委员长谕:庞部暂时维持现况。”我将此消息告诉庞,全军大喜过望,庞氏自更感激涕零,认为本战区主帅十分体恤部下,非往昔所可比拟。我更命令本战区兵站总监石化龙尽量补充第三军团的弹药和装备,然后调其赴海州接防。全军东行之日,我亲临训话,只见士卒欢腾,军容殊盛,俨然是一支劲旅。

此次临沂吃紧,我无军队可资派遣,只有调出这支中央久已蓄意遣散的“杂牌部队”来对抗数目与素质上均占优势的号称“大日本皇军中最优秀”的板垣师团。

二月下旬,敌我两军遂在临沂县城发生攻防激烈的战斗。敌军以一个师团优势的兵力,并附属山炮一团,骑兵一旅,向我庞部猛扑。我庞军团长遂率其五团子弟兵据城死守。敌军穷数日夜的反复冲杀,伤亡枕藉,竟不能越雷池一步。

当时随军在徐州一带观战的中外记者与友邦武官不下数十人,大家都想不到以一支最优秀的“皇军”,竟受挫于不见经传的支那“杂牌部队”。一时中外哄传,彩声四起。板垣征四郎显然因颜面有关,督战尤急。我临沂守军渐感不支,连电告急。

所幸此时我方援军张自忠五十九军,及时自豫东奉调赶至津浦线增援。张部按原命令系南向开往淮河北岸,增援于学忠部,适淮南敌军主力为我李品仙二十一集团军的三十一军和廖磊十一集团军的第七军、第四十八军所纠缠而南撤。我遂临时急调张自忠全军北上临沂,援助庞部作战。

张部以急行军出发,于三月十日黄昏后赶到临沂郊外。翌晨,当敌军攻城正急之时,五十九军先与守城部队取得联系,乃约定时间向敌人展开全面反攻。临沂守军见援军已到,士气大振,开始出击。两军内外夹攻,如疾风暴雨。板垣师团不支,仓皇撤退。庞、张两部合力穷追一昼夜,敌军无法立足,一退九十余里,缩入莒县城内,据城死守。沿途敌军遗尸甚多,器械弹药损失尤大。造成台儿庄大战前,一出辉煌的序幕战。

敌军退入莒县后,我军围攻数日,终因缺乏重武器,未能奏效。

临沂一役最大的收获,是将板垣、矶谷两师团拟在台儿庄会师的计划彻底粉碎。造成尔后台儿庄血战时,矶谷师团孤军深入,为我围歼的契机。

此次临沂之捷,张自忠的第五十九军奋勇赴战之功,实不可没。张自忠部所以能造出这样赫赫的战功,其中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张自忠原为宋哲元第二十九军中的师长,嗣由宋氏保荐中央,委为北平市长。七七事变前,敌人一意使华北特殊化,张以北平市长身份,奉宋氏密令,与敌周旋,忍辱负重,外界不明真相,均误以张氏为卖国求荣的汉奸。七七事变后,张氏仍在北平城内与敌交涉,因此,舆论界对其攻击尤力,大有“国人皆曰可杀”之概。迨华北战事爆发,我军失利,一部分国军北撤南口、张垣,张部则随大军向南撤退。时自忠被困北平城内,缒城脱逃,来京请罪。唯京、沪舆论界指责张自忠擅离职守,不事抵抗,吁请中央严予惩办,以儆效尤。南京街上,竟有张贴标语,骂他为汉奸的。群情汹汹,张氏百喙莫辩。军委会中,也有主张组织军法会审。更有不逞之徒,想乘机收编张的部队,而在中央推波助澜。那时我刚抵南京,闻及此事,乃就西北军自忠的旧同事中调查张氏的为人。他们尤其是张的旧同事黄建平,便力为辩护说,自忠为人侠义,治军严明,指挥作战,尤不愧为西北军中一员勇将,断不会当汉奸。我听到这些报告,私衷颇为张氏惋惜。一次,我特地令黄君去请他前来一叙,孰知张君为人老实,竟不敢来,只回答说,待罪之人,有何面目见李长官。后经我诚恳邀请,他才来见我。当张氏抵达之时,简直不敢抬头。

我说:“荩忱兄,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是我想中央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明白。我们更是谅解你。现在舆论界责备你,我希望你原谅他们。群众是没有理智的,他们不知底细才骂你,你应该原谅他们动机是纯洁的……”

张氏在一旁默坐,只说:“个人冒险来京,戴罪投案,等候中央治罪。”

我说:“我希望你不要灰心,将来将功折罪。我预备向委员长进言,让你回去,继续带你的部队。”

张说:“如蒙李长官缓颊,中央能恕我罪过,让我戴罪图功,我当以我的生命报答国家。”

自忠陈述时,他那种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忠荩之忱,溢于言表。张去后,我便访何部长一谈此事。何应钦似有意成全。我乃进一步去见委员长,为自忠剖白。我说,张自忠是一员忠诚的战将,绝不是想当汉奸的人。现在他的部队尚全师在豫,中央应该让他回去带他的部队。听说有人想瓜分他的部队,如中央留张不放,他的部队又不接受瓜分,结果受激成变,真去当汉奸,那就糟了。我的意思,倒不如放他回去,戴罪图功。

委员长沉思片刻,遂说:“好吧,让他回去!”说毕,立刻拿起笔来,批了一个条子,要张自忠即刻回至其本军中,并编入第一战区战斗序列。

自忠在离京返任前,特来我处辞行,并谢我帮忙,说,要不是李长官一言九鼎,我张某纵不被枪毙,也当长陷缧绁之中,为民族罪人。今蒙长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张某有生之日,当以热血生命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言出至诚,说来至为激动而凄婉。我们互道珍重而别。

至二十七年二月,淮河前线吃紧,于学忠兵力不敷,军令部乃将五十九军调来五战区增援。张军长大喜过望,因为我和他有那一段渊源,他颇想到五战区出点力。不过,在五战区他也有所顾虑,因为他和庞炳勋有一段私仇。原来在民国十九年,蒋、冯、阎中原大战时,庞、张都是冯系健将,彼此如兄如弟。不意庞氏受人收买而倒戈反冯,且出其不意袭击张自忠师部,张氏几遭不测。自忠此次奉调来徐时,便私下向徐参谋长陈述此一苦衷,表示在任何战场皆可拼一死,唯独不愿与庞炳勋在同一战场。因庞较张资望为高,如在同一战场,张必然要受庞的指挥,故张不愿。好在原定计划中,已调他去淮河战场。

天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淮南敌军主力适于此时被迫南撤,淮河北岸军情已经缓和。独于此时,庞炳勋在临沂被围请援,而我方除五十九军之外,又无兵可调。徐参谋长颇感为难。我闻讯,乃将张自忠请来,和他诚恳地说:“你和庞炳勋有宿怨,我甚为了解,颇不欲强人之所难。不过以前的内战,不论谁是谁非,皆为不名誉的私怨私仇。庞炳勋现在前方浴血奋战,乃属雪国耻,报同仇。我希望你以国家为重,受点委屈,捐弃个人前嫌。我今命令你即率所部,去临沂作战。你务要绝对服从庞军团长的指挥。切勿迟疑,致误戎机!”

自忠闻言,不假思索,便回答说:“绝对服从命令,请长官放心!”

我即命张氏集合全军,向官兵训话鼓励一番,自忠乃率所部星夜向临沂增援,竟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胜仗!若非张氏大义凛然,捐弃前嫌,及时赴援,则庞氏所部已成瓮中之鳖,必致全军覆没。其感激张氏,自不待言。从此庞、张二人,竟成莫逆,为抗战过程中一段佳话。

(二)

临沂一战,津浦北段敌军,左臂遂为我军砍断,敌两路会攻台儿庄计划,遂为我所破,唯敌军沿津浦线而下的正面矶谷师团,则因韩复榘不抵抗的影响,日益向南推进。值此紧要关头,我方另一部援军,第二十二集团军川军邓锡侯部(辖第四十一及第四十五两军),适自郑州赶来增援。我遂急调第四十一军(军长孙震,辖一二二及一二四两师)前往鲁南的邹县堵截,四十五军跟进为预备队。军次滕县,知邹县已失,四十一军乃以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守滕县城,一二四师在城外策应。敌军以快速部队南侵,将滕县包围,并以重炮及坦克猛攻县城。王师长亲自督战死守,血战三昼夜,终以力有不逮,为敌攻破。王师长以下,全师殉城,至为惨烈。然卒将敌军南侵日期延缓,使我增援部队汤恩伯、孙连仲等部能及时赶到参战。

邓锡侯部川军来五战区作战,也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邓部原驻于川西成都,因其防区通向外界之水路为川军刘湘所部封锁,无法购买弹药补充,故士兵所用的枪械半为土造,极其窳劣。此次激于大义,请缨出川参加抗战,奉统帅部令,编为第二十二集团军,以邓锡侯为总司令,孙震为副司令,由二人亲自率领,往第二战区参加山西保卫战。然仓促出师,远道跋涉,沿途又无补给兵站的组织,势须就地购买粮草,对军纪不无影响。

川军方抵山西而太原已告失守。敌人用机动性快速部队向我军左冲右突。川军立足未稳,便被冲散,随大军狼狈后退,沿途遇有晋军的军械库,便破门而入,擅自补给。事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所悉,大为震怒,乃电请统帅部将川军他调。统帅部接此难题,乃在每日会报中提出。委员长闻报也很为生气,说:“第二战区不肯要,把他们调到第一战区去,问程长官要不要?”

军委会乃打电话去郑州给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告知此一命令,并老实说出其原委。孰知程潜对川军作风早有所闻,在电话里竟一口回绝。据说,当军令部次长林蔚将此消息报告委员长,并请示办法时,委员长正因南京初失,心绪不好,闻报勃然大怒,说:“把他们调回去,让他们回到四川去称王称帝吧!”

白崇禧在一旁听着,便劝解道:“让我打电话到徐州去,问问五战区李长官要不要?”白氏随即自武汉用长途电话问我,并娓娓陈述此一事件的经过。此时正值韩复榘不战而退,我无援兵可调之时。我便立刻告诉白崇禧:“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我现在正需要兵,请赶快把他们调到徐州来!”

白说:“他们的作战能力当然要差一点。”

我说:“诸葛亮扎草人做疑兵,他们总比草人好些吧?请你快调来!”

白崇禧闻言一笑。川军就这样地调到徐州来了。

邓锡侯、孙震两君,我和他们虽曾通过信,这次在徐州却是第一次见面。邓、孙两君对我个人的历史知道得很清楚,如今加入我的战斗序列,也颇觉心悦诚服。他们所以被调到五战区的原委,他们本人也完全知道。

邓、孙二人见到我便苦笑着说:“一、二两战区都不要我们,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李长官肯要我们到五战区来,真是恩高德厚!长官有什么吩咐,我们绝对服从命令!”

我说,过去的事不必提了。诸位和我都在中国内战中打了二十余年,回想起来,也太无意义。现在总算时机到了,让我们各省军人,停止内战,大家同去杀敌报国。我们都是内战炮火余生,幸而未死,今后如能死在救国的战争里,也是难得的机会,希望大家都把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以后,大家一致和敌人拼命。

随即,我便问他们有什么需要,有没有困难要我代为解决的。邓、孙异口同声说,枪械太坏,子弹太少。我乃立刻电呈军委会,旋蒙拨给新枪五百支,每军各得二百五十支。我又于五战区库存中,拨出大批子弹及迫击炮,交两军补充。两军官兵欢天喜地。适矶谷师团另附骑兵旅、野炮团、重炮营和战车数十辆,自济南循铁路南进,我遂调两军前往防堵。大军出发前,我并亲临训话,举出诸葛武侯统率川军北抗司马懿的英勇故事,希望大家效法先贤,杀敌报国。大军上下无不欢跃。滕县一战,川军以寡敌众,不惜重大牺牲,阻敌南下,达成作战任务,写出川军史上最光荣的一页。

以上所述临沂、滕县两役,都是台儿庄大捷前,最光辉的序幕战。但是这两项艰苦的血战,却都是由一向被中央歧视的“杂牌军”打出来的。这些“杂牌部队”在其他场合,往往畏缩不前,但是到了五战区,却一个个都成了生龙活虎,一时传为美谈。

(三)

当临沂和滕县于三月中旬同时告急时,蒋委员长也认为在战略上有加强第五战区防御兵力的必要,乃仓促檄调第一战区驻河南补充训练尚未完成的汤恩伯军团和孙连仲集团,星夜增援。首先抵达徐州的为汤恩伯第二十军团,辖两个军(第五十二军关麟征和第八十一军王仲廉)共计五个师(第二师郑洞国、第二十五师张耀明、第四师陈大庆、第八十九帅张雪中和第一一〇师张轸)。该军团装备齐全,并配属十五生的德制重炮一营,为国军中的精华。

汤部第八十一军先抵徐州,即乘火车北上支援二十二集团军的作战,不幸滕县已先一日陷敌,迨汤军团全部到达,已不及挽回颈势,只消极地掩护友军退却和迟滞敌人的南进而已。

随汤部之后到徐州的为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孙集团军名义上虽辖两军(第三十军田镇南、第四十二军冯安邦)唯该部因曾参加山西娘子关之保卫战,损失颇大。四十二军所剩只一空番号而已,孙连仲曾屡次请求补充,均未获准。其后不久,四十二军番号且为中央新成立的部队取而代之。故该集团军实际可参加战斗的部队只有三师(第二十七师黄樵松、第三十师张金照、第三十一师池峰城)。孙总司令到徐州来见我时,匆匆一晤,我就叫他快去台儿庄部署防务建筑工事。因孙部原为冯玉祥的西北军,最善于防守。我当时的作战腹案,是相机着汤军团让开津浦路正面,诱敌深入。我判断以敌军之骄狂,矶谷师团长一定不待蚌埠方面援军北进呼应,便直扑台儿庄,以期一举而下徐州,夺取打通津浦路的首功。我正要利用敌将此种心理,设成圈套,请君入瓮。待我方守军在台儿庄发挥防御战之最高效能之时,即命汤集团潜进南下,拊敌之背,包围而歼灭之。

部署既定,敌人果自滕县大举南下。汤集团在津浦线上与敌作间断而微弱的抵抗后,即奉命陆续让开正面,退入抱犊崮东南的山区。重炮营则调回台儿庄运河南岸,归长官部指挥。敌军果不出我所料,舍汤军团而不顾,尽其所有,循津浦路临枣支线而下,直扑台儿庄。敌军总数约有四万,拥有大小坦克车七八十辆,山野炮和重炮共百余尊,轻重机枪不计其数,更有大批飞机助威。徐州城和铁路沿线桥梁车站,被敌机炸得一片稀烂。

三月二十三日,敌军冲到台儿庄北泥沟车站,徐州城内已闻炮声。

二十四日敌人开始猛烈炮轰我防御工事,战斗激烈期间,我第二集团军阵地每日落炮弹至六七千发之多。炮轰之后,敌军乃以坦克车为前导,向我猛冲,将台儿庄外围阵地工事摧毁后,敌步兵乃跃入据守,步步向前推进。台儿庄一带,耕地之下盛产石块,居民多垒石为墙;以故每一住宅皆系一堡垒。此种石墙敌人冲入占据之后,我军因无平射炮,又无坦克车,即无法反攻。然我军以血肉之躯与敌方炮火与坦克相搏斗,至死不退。敌人猛攻三昼夜,才冲入台儿庄城内,与我军发生激烈巷战。第二集团军至此已伤亡过半,渐有不支之势,我严令孙总司令死守待援。自二十七日始,敌我遂在台儿庄寨内作拉锯战,情况非常惨烈。

在此期间,我也严令汤恩伯军团迅速南下,夹击敌军,三令五申之后,汤军团仍在姑嫂山区逡巡不进。最后,我训诫汤军团长说,如再不听命令,致误戎机,当照韩复榘的前例严办。汤军团才全师南下。然此时台儿庄的守军已伤亡殆尽。到四月三日,全庄三分之二已为敌有。我军仍据守南关一隅,死拼不退。敌方更调集重炮、坦克猛冲,志在必克。其电台且宣称已将台儿庄全部占领。我方守庄指挥官第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深觉如此死守下去,必至全军覆没而后已。乃向孙总司令请示,可否转移阵地,暂时退至运河南岸。孙连仲乃与长官部参谋长徐祖贻和参谋处长黎行恕通电话请示。

参谋处来报告,我因汤部援军快到,严令死守,决不许后撤。最后,孙总司令要求与我直接通话。连仲说:“报告长官,第二集团军已伤亡十分之七,敌人火力太强,攻势过猛,但是我们把敌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可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二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

孙总司令说得如此哀婉,但我预算汤恩伯军团,明日中午可进至台儿庄北部。第二集团军如于此时放弃台儿庄,岂不功亏一篑。我因此对孙连仲说:“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之数决定于最后五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抗命令,当军法从事。”

孙连仲和我仅在他奉调来五战区增援时,在徐州有一面之缘。此时我向他下这样严厉的命令,内心很觉难过。但是我深知不这样,便不能转败为胜。

连仲知我态度坚决,便说:“好吧,长官,我绝对服从命令,整个集团军打完为止!”

在电话中,我还指示他说,你不但要守到明天拂晓之后,今夜你还须向敌夜袭,以打破敌军明晨拂晓攻击的计划,则汤军团于明日中午到达后,我们便可对敌人实行内外夹击!孙连仲说,他的预备队已全部用完,夜袭甚为不易。我说:“我现在悬赏十万元,你将后方凡可拿枪的士兵、担架兵、炊事兵与前线士兵一齐集合起来,组织一敢死队,实行夜袭。这十万块钱将来按人平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好自为之。胜负之数,在此一举!”

连仲说:“服从长官命令,绝对照办!”

我所以要他组织敢死队的原因,便是根据我的判断。第二集团军的伤亡虽已逾全军十分之七,但是从火线上因抬运负伤官兵而退下的士兵一定不少。他们因为战火太猛没有回到火线上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我们要利用这一点最后的力量,孤注一掷。

孙总司令和我通话之后,在台儿庄内亲自督战。死守最后一点的池峰城师长,又来电向他请求准予撤退。连仲命令他说:“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

池师长奉命后,知军令不可违,乃以必死决心,逐屋抵抗,任凭敌人如何冲杀,也死守不退。所幸战到黄昏,敌人即停止进攻。及至午夜,我军先锋敢死队数百人,分组向敌逆袭,冲进敌阵,人自为战,奋勇异常,部分官兵手持大刀,向敌砍杀,敌军血战经旬,已精疲力竭,初不意战至此最后五分钟,我军尚能乘夜出击。敌军仓皇应战,乱作一团,血战数日为敌所占领的台儿庄市街,竟为我一举夺回四分之三,毙敌无数,敌军退守北门,与我军激战通宵。

长官部夜半得报,我汤军团已向台儿庄以北迫近,天明可到。午夜以后,我乃率随员若干人,搭车到台儿庄郊外,亲自指挥对矶谷师团的歼灭战。黎明之后,台儿庄北面炮声渐密,汤军团已在敌后出现,敌军撤退不及,遂陷入重围。我亲自指挥台儿庄一带守军全线出击,杀声震天。敌军血战经旬,已成强弩之末,弹药汽油用完,机动车辆多数被击毁,其余也因缺乏汽油陷于瘫痪,全军胆落,狼狈突围逃窜,溃不成军。我军骤获全胜,士气极旺,全军向敌猛追,如疾风之扫落叶,锐不可当。敌军遗尸遍野,被击毁的各种车辆、弹药、马匹遍地皆是,矶谷师团长率残敌万余人突围窜往峄县,闭城死守,已无丝毫反攻能力了。台儿庄之战至此乃完成我军全胜之局。

战后检点战场,掩埋敌尸达数千具之多。敌军总死伤当在两万人以上。坦克被毁三十余辆,虏获大炮机枪等战利品不计其数。矶谷师团的主力已被彻底歼灭。台儿庄一役,不特是我国抗战以来一个空前的胜利,可能也是日本新式陆军建立以来第一次的惨败。足使日本侵略者对我军另眼相看。

台儿庄捷报传出之后,举国若狂。京、沪沦陷后,笼罩全国的悲观空气,至此一扫而空,抗战前途露出一线新曙光。全国各界,海外华侨,乃至世界各国同情我国抗战的人士,拍致我军的贺电如雪片飞来。前来参观战绩的中外记者和慰劳团也大批涌到。台儿庄区区之地,经此一战之后,几成民族复兴的新象征。我军得此鼓励,无不精神百倍,各处断壁颓垣之上,都现出一片欢乐之情,为抗战以来的第一快事。

(四)

我军在台儿庄的胜利,在敌人以及国内外的观察家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因我军以区区十余万疲惫之师,在津浦路上两面受敌。敌人来犯的,南北两路都是敌军的精锐,乘南北两战场扫荡我军主力百余万人的余威,以猛虎扑羊之势,向徐州夹攻。孰知竟一阻于明光,再挫于临沂,三阻于滕县,最后至台儿庄决战,竟一败涂地,宁非怪事?

不过仔细分析我军作战的情形,便知制胜之道并非侥幸,主要原因有以下数端:

第一,我三十一军在津浦南段运用得宜。南京弃守之后,我军利用地形,据守明光至四十余日之久,使我在鲁南战场有从容部署的机会。到了敌我双方在明光消耗至相当程度时,我便命令三十一军对敌的抵抗,适可而止,全师西撤,让开津浦路正面,但仍保有随时出击的能力。孰知敌人竟误认我三十一军已溃败,乃将主力北调,一举而陷我明光、定远、蚌埠,拟渡过淮河,直捣徐州。而我自古岛南调的于学忠的第五十一军,适于此时赶到,予以迎头痛击。敌方主力正预备渡河与我死拼之时,我又命令三十一军配合新自江南战场北调的第七军自敌后出击,一举将津浦路截成数段,使敌首尾不能相顾。敌不得已又将主力南撤,与我军胶着于津浦沿线,减少我军在淮河一线的威胁,使我可以抽调原来南下赴援于学忠的张自忠部,转头北上,向临沂增援,充分发挥内线作战的优越条件。

第二,当板垣、矶谷两师团齐头南下时,我守临沂庞炳勋部,适时赶到。以最善于保存实力的旧式军队,竟能与其私仇最深的张自忠部协力将板垣师团击溃,阻其南下与矶谷师团在台儿庄会师。临沂之捷,实为台儿庄胜利的先决条件。

第三,此点也可能是最重要的条件,便是我违背统帅部的意旨,毅然拒绝将长官部迁离徐州。

先是二十七年初,当韩复榘不战而退,津浦正面无兵可守,徐州顿形危急之时,中央统帅部即深恐五战区长官部临时撤退不及,为敌所俘。

二月初,蒋委员长就在每日会报中提出此问题,交军令部研究。后即指定河南的归德和安徽的亳县,让我任择其一,俾长官部迁往该地办公。但是我却大不以为然。因此时敌人南北两战场的重心,正集中对付第五战区,且敌我的态势也已为我军形成了天造地设的内线作战的有利条件。为争取空间和时间起见,徐州的保卫战必须不惜任何牺牲,以期粉碎敌人速战速决的野心,然后才可达成掩护武汉,使有充分时间部署保卫战的重大任务。

再者,徐州铁路四达,尤为电话、电报网的中心。长官部一旦迁往亳县或归德,一切命令与情报全须凭借无线电。而无线电每日拍发电报有一定时间,如此司令长官真等于耳目失聪,如何能指挥作战,更谈不到赴前方督战,鼓舞军心了。况司令长官部的迁移,必然影响民心与士气。重心一失,全盘松动,将不可收拾了。

但是军令部既有此建议,徐州各中央机关都人心思迁,即长官部若干职员也作同样的主张,我也未便公开反对,自想唯有拖延的一法。乃令成立“设营小组”,前往查看归德与亳县的形势,以及长官部和各机关住地如何分配等情,嘱其详细具报。如是,往返费时半月,台儿庄的局面已紧张万分,值此背城决一死战之时,长官部自然更不能迁移了。这一点实在是台儿庄之战的最大关键。当时我如遵从中央命令,将长官部迁出徐州,则此后战局便面目全非了。

第四,便是敌人本身战略的错误。日军在南北两战场将我百余万抗战主力扫荡之后,骄狂无比。我五战区内区区十余万残兵败将,根本不在敌军指挥官的眼里。南北两路主将都以为攻打徐州,也不过是旅次行军。到了南北两路同时受挫,敌人仍不觉悟,满以为只要它认真作战,仍可一举攻下徐州。南北诸将,彼此贪功,不待各路配合便冒险前进,以“先入关者为王”的心情向徐州单独进攻,这样便堕入我所预设的陷阱,被各个击破。

总之,敌人此来,是以“利人土地财宝”的贪兵,来向我进攻,犯下了“骄兵必败”的大忌。我军人数虽少,装备虽差,但是我们是保国卫民与侵略者作殊死战的哀兵,我们在士气上已享有“兵哀者胜”的心理条件。加以我们在指挥上对本军量力而用,上下一心,对敌情判断正确,击其所短,可说是知己知彼,发挥了内线作战的最高效能,故有台儿庄的辉煌战果。综观台儿庄一役的战史,固知制胜之道,初未可幸致也。

徐州会战

(一)

日军在进攻台儿庄受挫后,原攻临沂败退费县附近的板垣师团,获知其友军矶谷师团残部被困于峄县、枣庄、临城一带,也舍去临沂战场而将主力向西移动,与矶谷残部合流,死守待援。同时敌方统帅部也深知徐州不可轻取,非调集重兵,自四面合围,断难打通津浦线,四月间,敌方遂自平、津、晋、绥、苏、皖一带增调十三个师团,共三十余万人分六路向徐州进行大包围,企图歼灭我五战区的野战军。

敌军这次所抽调的,均为其中国派遣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配备有各种重武器。全军按计划构成数个包围圈,逐渐向徐州轴心缩小包围圈,以期将我徐州野战军一网打尽。

在敌方这种有计划的大规模歼灭战的部署之下,雄师数十万,复辅以飞机数百架,装备窳劣的我军,断难与之抗衡。无奈台儿庄之捷鼓起了我方统帅部的勇气,居然也调到大批援军,想在徐州附近和敌人一决雌雄。

我方首先抵达徐州的援军为周碞的七十五军和李仙洲的九十二军,我命令周、李两军自台儿庄向东延伸。因此时矶谷残部尚死守峄县待援,敌板垣师团已舍弃临沂战场而向西挺进,与矶谷合伙,企图对台儿庄卷土重来,我周、李两军向东延伸,正拊其背。

四月二十日,樊崧甫的四十六军和卢汉的六十军也奉调到徐,我乃调该两军到运河两岸,加强这方面的防御兵力。不久,李延年的第二军和晋军商震部的一师也到徐,乃加入东线。谭道源的二十二军也尾随而至,加入徐州西北微山湖一带的防线。接着石友三的六十九军抵达鲁西,冯治安的七十七军、刘汝明的六十八军也先后到徐,我即令开拔南下,增强淮河北岸的防御力量。

因此,不到一个月,我援军抵徐的,几达二十万人,与本战区原有军队合计不下六十万,大半麇集于徐州附近地区,真有人满之患之态势。而白崇禧从汉口军令部打电话来,还高兴地对我说,委员长还在续调大军向我增援。

我说:“委员长调了这么多部队干什么呢?”

白说:“委员长想要你扩大台儿庄的战果!”

我说:“现在已经太迟了!”

此时我已判断到敌军向我合围的新战略,我方集大军数十余万人于徐州一带平原地区之内,正是敌方机械化部队和空军的最好对象。以我军的装备,只可相机利用地形有利条件,与敌人作运动战,若不自量力与敌人作大规模的阵地消耗战,必蹈京、沪战场的覆辙。当徐州保卫战时,我军元气已有限,类似上海的会战,断不可重演。因此当大军云集之时,我深感责任的重大和内线作战无能为力之苦。

统帅部也深知此役关系重大,不久,白副参谋总长即率统帅部参谋团的刘斐、林蔚等到徐筹划防御战。

敌军自攻占宿县与蒙城两个重要战略据点后,除以少数部队固守宿县外,竟放弃津浦路正面,而循西侧的地区,与蒙城之敌相联系,分途向北推进。

四月中旬,津浦路北段之敌在土肥原等指挥之下,开始自濮阳、寿张分两路强渡黄河,进入鲁西,分别陷我郓城、菏泽、金乡、鱼台,自西北方面向徐州推进;东北方面之敌,则由海道自连云港登陆占海州、郯城,与进占台儿庄和峄县之敌相呼应,自东北方向徐州进迫。

五月上旬,津浦路南面敌人为排除其侧翼常被我军突击的危险,乃以其主力配合大量装甲部队和飞机,向西部闪电挺进,攻占合肥,压迫李品仙十一集团军的三十一军西撤,退守大别山外围的六安县,然后转向我据守淮河中游一带的廖磊二十一集团军第七、第四十八两军防线猛烈攻击,我防守淮河两岸和田家镇、凤台县、寿县、正阳关等重要据点的部队,为避免被敌包围集体歼灭计,乃稍事抵抗即自动放弃,实行化整为零的游击战术,与敌人纠缠,使其疲于奔命。不幸敌人不入我军的圈套,而以其第三、第九、第十三等师团和井关机械化部队,配属大群飞机,作战斗开路先锋,然后循涡河地区向蒙城迈进。同时蚌埠南岸附近的敌军也已抢渡淮河,向北急进。至此,于学忠之五十一军和冯治安的七十七军忽遭受敌军优势力量的压迫,星夜东向皖、苏边境撤退。刘汝明的六十八军原奉命南下增援,师行到夹沟,而战局面貌已非,我遂令该军迅速西向涡阳,突出重围。是时,廖磊总司令见徐州以南津浦路防线已完全洞开,乃调二十一集团军总预备队,师长杨俊昌与周副师长各率步兵两团,驰赴扼守宿县和蒙城两个据点。不料周副师长赶到作仓促布防之际,敌人也已跟踪而至,将蒙城团团围困得水泄不通,敌机械化部队和机群复整日冲击、轰炸。城中房屋火光烛天,变成一片焦土,五月九日蒙城遂陷。后来据少数突围的士兵报告,当敌军猛烈进攻时,周副师长曾数度奋勇反攻,期望冲破重围,无奈敌人火网严密,未能成功,除二十一名士兵乘黑夜蛇行逃出,幸免于难外,其余官兵、伕役、马匹等,则一概为国牺牲。至杨师长俊昌,率所部扼守宿县,因城垣被敌炮摧倒,被迫撤至郊外,损失虽重,尚未全部牺牲。

北上之敌随即切断我陇海路于徐州以西的黄口车站。蚌埠之敌约三个师团于攻破宿县后,也自津浦路的西侧平原向徐州迫近,形成对徐州四面合围之势。

我军为避免与优势之敌作消耗战,也于五月初旬作有计划的撤退。敌军此次来势甚猛,构成数重包围圈,志在将我军一举歼灭。我军为打破敌方此一企图,只有迅速作有计划的突围,脱离敌人的包围圈。然大军数十万仓促撤退,谈何容易!

(二)

五月初旬,当鲁西与淮河战事同时吃紧之时,我即严令该方面的孙桐萱与廖磊两集团军,自南、北两方尽最大的努力,阻止敌人会师于陇海线并乘敌人尚未合围之时,督率徐州东北方面的孙连仲、孙震、张自忠、庞炳勋、缪澂流诸军,凭运河天险及运河以东地区择要固守,以掩护徐州四郊大军向西、南两方面撤退,脱离敌军的包围圈。一待任务完成,即向南撤入苏北湖沼地区,然后再相机西撤,因敌军的注意力概集中于徐州陇海路西部,因此,我军能安全向苏北撤退。

五月中旬,我军其他各部陆续开始撤退,为避免敌机轰炸,多数部队都是昼息夜行。敌军旋即南北会师,唯阵容不无混乱,且因地形不熟,不敢夜间外出堵截,故我军未脱离包围圈的部队也能自敌人的间隙中安全通过。五月十七日晚,汤恩伯军团及其机械化部队因西线敌人已重重合围,乃改向南撤。其他掩护部队也奉命逐渐向东南撤退。敌军遂自北面迫近徐州,其野炮且已可射入城内,长官部数次中弹起火,幸皆迅速扑灭。我乃迁长官部到郊外城南陈家大屋暂住。然该地仍在敌炮射程之内。一次我命一传令兵向附近传达命令,渠刚离开,忽然一颗炮弹落在司令部内爆炸,此传令兵即应声倒地,我连忙前去将他扶起,只见其血肉模糊,臀部已被炸去一大块。当时情况的险恶,可以想见。

到五月十八日,各路大军泰半已撤退就绪,我乃决定于十八日夜放弃徐州。是晚十一时,我率长官部职员、特务营、中央留徐各机关人员和若干新闻记者,共约千余人,合乘火车一列南开。本拟于车抵宿县后,折向西方撤退,孰料车行方一百华里左右,忽闻前路有猛烈爆炸声,停车一问,才知系我方工兵炸毁铁路桥梁。因工兵误以为长官部列车已过,所以将桥梁炸毁。火车既不能前进,全军千余人只得舍车步行。翌晨抵宿县城北十余里处,汤恩伯军团适亦停止在此,据难民报告,宿县已为敌军所得,不能通行。

汤军团长乃和我作简短会谈。他问我要否将宿县克复,再继续西进。因汤军团此时尚有数师之众,并有十五生的大炮数门随行,克复宿县,可无问题。不过我认为无此必要,我军今日当务之急,是脱离敌人的包围圈,一小城镇的得失实无关宏旨。

汤恩伯并问我要否和他的部队一起向西突围,因为他的军团实力雄厚,不虑敌人包围,我则认为汤军团是我军的精华,此时脱离战场要紧,我长官部和他同行,恐为该军团之累。所以我命令汤军团长即刻率部西行,我本人则偕长官部一行东向绕过宿县。此地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我们这一千余人的小部队,在本国土地上,可以四处行动,敌人断难捕捉我们。同时,我更电令第七军自皖派部队到宿县以南三十里附近接应。

自与汤军团在宿县以北分手之后,我即亲率长官部一行千余人向东南前进。沿途皆有敌机跟踪轰炸,然后在大平原之上,部队分散前进,敌机杀伤力甚小。越过津浦路以西地区后,某次吾人正在一大村落造饭休息,忽为敌侦察机发现。该机兜了个圈子,即行离去。我知其情不妙,匆匆饭毕,即令全体人马离开该村。我们走了不及二三里地,突有敌轰炸机二十余架比翼飞来,一阵狂炸,将该村落顿时夷为平地,而我辈竟无一人死伤,亦云幸矣。又一次,我们在途中被数架敌轰炸机发现,我们遂作紧急疏散,匍匐于附近麦田中,敌机群在我们上空低飞一转,并未投弹便匆匆飞去了。此时,敌机如集中狂炸一阵,则吾辈千余人将无噍类了。又一次在宿县东南,几与敌骑数百人相遇,敌我相去极近,而却“交臂相失”,否则其情况也就不堪设想了。

我们自东边绕过宿县,足足走了一整天,抵达涡河北岸,与第七军来接的部队共一团人相遇,涡河桥梁、渡船皆毁,人、物渡河已感困难,随行汽车数十辆自然更无法携带,乃悉数在河边焚毁。渡过涡河,进入第二十一集团军防地,才完全脱离了敌人的包围。

(三)

此次徐州会战,我方参战的不下六十万人,敌军总数四十万左右,敌方参谋部显欲将我野战军主力吸引到徐州附近,自四面重重包围,渐次将包围圈缩小,然后一举将我数十万大军悉数歼灭。

敌人再也没有想到,他以狮子搏兔之力于五月十九日窜入徐州时,我军连影子也不见了。数十万大军在人不知鬼不觉之中,全部溜出了他们的包围圈。敌人四处搜寻,仅捉到了我方几个落伍的病兵。其中之一是二十二军军长谭道源的勤务兵。敌人自他衣袋中搜出了一张谭军长的名片,便误以为生俘了谭道源,竟据此大事宣传,闹出了大笑话。

在徐州会战的最后阶段,敌军捕捉我主力的计划是何等周密,其来势是何等凶猛,但是鏖战月余,敌方不仅没有击溃我军的主力,甚至连我方一个上尉也没有捉到。这种情况,在双方百万大军的会战史上也可说是个奇迹。彻底毁灭了敌人捕捉我军主力、速战速决的侵略迷梦。

溯自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失守时起,到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我军自动放弃徐州时止,我军与南北两路双管齐下的敌军精锐,竟周旋了五个月零六天,使其无法打通津浦路,充分地发挥了以空间争取时间的战略计划。使我大后方有充分时间来部署次一阶段的武汉大会战。到了津浦路保卫战最高潮时,我在台儿庄还打了一个举世闻名的胜仗,把京、沪战后敌军的一团骄气,打得烟消火灭,同时也冲淡了我方在南京失守后的悲观气氛。使长期抗战重露一丝曙光,也延迟了汪兆铭之流的“低调俱乐部”里汉奸们的卖国行动。

(四)

徐州五个月的保卫战,今日回思虽颇有兵凶战危之感,然在当时环境下,我不但不觉其紧张,且觉生活颇有乐趣,其中数端,也不妨略述于此。

徐州此时是第二期抗战重心的所在,观战的西方各国武官和军事人员,以及国内外慰劳团体的来徐者,川流不息。长住徐州的中外记者、访员、作家也不下百数十人。长官部内终日熙熙攘攘,热闹之至。台儿庄告急之时,敌机更日夜狂炸。我空军既少,防空设备尤差,长官部内仅有一小型防空洞,可容二十人。每逢敌机来袭,洞内总为各种访客和本部少数胆小官员所占用。我身为司令长官,未便和他们去挤作一团,所以每逢敌机临空,我只是走到办公室外,在草地上看敌机投弹,或与二三访客谈战局。有时弹落长官部附近,震耳欲聋,客人每每恐惧至面无人色,而我则能处之泰然,若无其事。军民和一般访客对我的大胆和镇定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因为我个人的镇静和谈笑自若,使本城的紧张与恐慌的气氛大为降低。

台儿庄战前,一次委员长来徐视察,他就感觉徐州情形危急,一再问我说:“你看徐州可以守吗?”我说:“请委员长放心,徐州短期内没有问题。如果我能得充足的补充,我可能还要打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委员长虽未多言,但是在神情上,我可看出他是将信将疑。

此外我在平时纪念周上也一再强调徐州没有危险,我们说不定要打一小胜仗来转换转换空气。由于我个人的信心坚定,我的部队上下均充满信心,在徐观战人员及人民均甚沉着。作战五月,步骤未乱丝毫。凡此均足见兵凶战危之时,主将个人的言行关乎全局甚大。古人用兵所谓“指挥若定”,其重要意义盖亦在此。

(选自《李宗仁回忆录》,略有删节)

徐州会战概述

刘斐

徐州会战是抗日战争中继南京保卫战以后的一次大会战。

徐州扼津浦、陇海两铁路的交点,是我在南京失守后唯一前进的战略根据地,有向四面八方转用兵力的交通条件。敌人为了打通津浦路,沟通南北战场,并进而窒息陇海路,威胁我平汉路侧方,作进攻我武汉心脏地区的准备,亦以夺取徐州为主要目标,所以敌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中旬攻下南京后,即于下旬开始从津浦路南北并进,作攻略徐州的准备。

在这次会战中,我担任军令部第一厅(主管作战)厅长的职务,在初期台儿庄大捷时曾在前方协助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导作战,在后期撤退时又到前方协助指导撤退,对于会战经过略知梗概,但事隔多年,仅凭记忆,许多具体情况不无错漏,请知者多加指正。

一 会战第一阶段——台儿庄会战的胜利会战前敌我态势

敌方态势

敌占领南京后,其第九师团进出于芜湖附近,以主力对长江上游警戒,以一部由裕溪口渡长江北岸,循淮南铁路北进。敌第三师团以主力循津浦路北进至张八岭附近停止。另以其一部由镇江渡江经扬州向苏北进犯。以上津浦路南段之敌,自十二月下旬开始积极活动,至一月下旬与我相持于淮河亘蚌埠、明光、高邮各附近之线。津浦路北段方面,韩复榘率所部第三集团军于十二月下旬不战而退至济宁附近的运河以西地区。敌第十师团矶谷廉介所部跟踪南下,先后占领了济南、泰安、兖州等各要点。敌濑谷支队以三个步兵联队及骑、炮、工兵等联队和战车队为基干作为前导,向邹县地区挺进。另敌第五师团板垣征四郎所部,在青岛登陆后,向胶济路进击,有由台(台儿庄)潍(潍县)公路积极南犯会攻徐州的模样。

我方态势

当时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坐镇徐州,因韩复榘让开津浦路,急忙把集结在归德一带的第二十二集团军邓锡侯(孙震代)部移于滕县附近,任津浦路正面的掩护;并从怀远地区调张自忠的第五十九军控置于滕县南侧,为第二十二集团军的后备部队。又把原来在海州担任海防的第四十军庞炳勋部移驻临沂,使统一指挥鲁南各县地方武装,对青岛、蒙阴方面警戒。这时,韩德勤的第二十四集团军,在高邮、宝应一带,拒止由扬州北进之敌,掩护运河的交通。李品仙率所部第十一集团军,并指挥廖磊的第二十一集团军和于学忠的第五十一军等部,拒止淮河沿线的敌人。汤恩伯的第二十军团,辖第十三军、五十二军、六十五军并配属以第二集团军之三十一师及四十四独立旅等部(原属第一战区战斗序列,这时调归第五战区),控置于归德、砀山、亳县一带,为五战区的预备兵团。

我方作战指导概要

当时对如何保卫徐州,在作战指导上是有争执的。一种意见认为南京失守后,我方士气沮丧,而敌方气焰嚣张,为了保卫徐州,应以较多的兵力用于第一线,凭借工事进行持久防御为好。另一种意见,也是我所主张的意见,认为当时国民党部队的编制既不统一,训练装备都很差,战斗力弱,若与装备优势、训练有素、战斗力较强的日军作固定一地的防御战,必然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肯定是会失败的;再则,自南京失守后,我方士气沮丧,必须选择有利时机打一次胜仗,才能振作士气。而敌此时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它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甚至公然说他们只要一个步炮混合的战术单位,就可以横冲直撞,达到攻必克、守必固的目的。因此,我估计敌人一定妄想乘一时胜利的余威,行冒险轻进的作战。对付这样的敌人,应该利用我绝对优势兵力的条件和部队装备轻快的特点,大胆实行机动灵活的运动战,于敌分进运动没有合围前实行各个击破。如果敌采取慎重态度,以大兵力向徐州作整体的会战运动时,则我应实行机动防御,控制强大的预备队,确保主动地位,相机乘敌弱点以运动战击破之,以确保徐州。万一津浦全线为敌所有,我也可以从津浦路两侧主动袭击敌人,使敌不能达到安全利用津浦路的目的,还可以掩护我平汉路侧面的安全。

后来敌情的演变,证实以矶谷、板垣两师团的各一部(起初估计只有一个半师团使用于第一线),分别由津浦路北段和台潍公路对徐州实行分进合击时,显然,敌人是妄想以少数兵力轻率地实行外线作战。我当时认为机会难得,应当立即把汤恩伯军团(连同配属部队)调到津浦路正面,乘敌过失实行主动迎击,在运动中打它一个措手不及而歼灭之。

蒋介石采纳了我的意见,命汤恩伯军团先以第八十五军迅速输送至滕县附近支援第二十二集团军之作战,掩护该军团主力和配属部队在运河以北地区实行战略展开,预期在临城东西之线予冒险轻进之敌以迎头痛击而歼灭之,确保徐州的安全。同时命孙连仲率领该第二集团军主力迅速向鲁南输送,以支援汤恩伯军团之作战。对淮河方面之敌,由李品仙、廖磊等集团军及杨森、徐源泉军等分别从正面拒止,并从敌侧后牵制之。苏北则由韩德勤所部拒止敌之攻击。

当以上部署确定后,蒋介石认为这个计划出自我的建议,为了使战区更好地贯彻统帅部的企图,要我赴前方协助李宗仁指导这次会战。当我到前方时,因情况变化很快,滕县已经失守,汤恩伯军团来不及在临城东西之线迎击敌人,就以第二集团军主力在运河之线设防,从正面阻击敌人。汤恩伯军团主力则从台儿庄东北地区对敌实行侧击。

作战经过

先是敌板垣第五师团一部(估计约一个旅团),于一九三八年二月下旬先后陷诸城、莒县,向临沂挺进,妄图牵制我兵力,协助津浦北段正面之敌进攻徐州。我庞炳勋部逐次退集临沂附近求援。

我当时判断敌主力必然利用铁路交通使用在津浦路正面,我为排除尔后在铁路正面对敌主力作战时的侧背威胁,决定先对临沂方面暴进之敌予以各个击破。三月六日,李宗仁令集结在滕县南侧的第五十九军(张自忠部)东移临沂附近。张军于三月九日先遣一旅于十一日到达临沂北侧占领茶叶山要点,主力先后于十三日到达临沂两侧,协力庞军于十四日拂晓向敌反攻。激战至十八日,最后将在临沂以北汤头镇附近负隅顽抗之敌击破。敌向莒县退却,张、庞两军即向莒县追击。这是临沂附近的第一次胜利。

当张自忠由滕县东移时,汤恩伯军团即先遣第八十五军向滕县增援第二十二集团军,并掩护该军团主力的行动,此时汤恩伯军团主力源源东运。津浦路正面之敌于张自忠军东移时,亦立即积极行动,于三月九日起从两下店不断排除我第二十二集团军的抵抗节节南犯,于十六日迫滕县。在此同时,敌另以一部由滕县以东向枣庄南下,当天和集中未毕之汤恩伯部第八十五军先遣队遭遇于官桥附近(滕县南)。这样,汤军主力便来不及展开于临城之线迎击敌人,就令第八十五军尽力保持峄县、枣庄地区,迟滞敌人之前进。汤恩伯军团主力即先以第五十二军和配属之第三十一师(池峰城部)、独立第四十四旅及张轸之第一一〇师等部在台儿庄附近运河之线占领阵地。汤恩伯本人率第十三军(欠第一一〇师)由台儿庄附近渡河,向台儿庄东北山地联系第八十五军向西侧击南下敌之左侧背。这时,第八十五军已让开正面,向峄县、枣庄以东山地转移。沿铁道南下之敌首先于三月十九日占领运河北岸之韩庄,向枣庄南下之敌占领峄县,其搜索部队已进至台儿庄北侧地区。

当时,我们考虑孙连仲部比较善于防守,决定将运河防线完全交由孙部担任。李宗仁即电孙连仲速来前方指挥,命率第二集团军主力由贾汪地区向台儿庄附近运河之线集结,已在运河线布防之第三十一师及四十四独立旅归还第二集团军建制。张轸师仍在运河南岸守备,统归孙连仲指挥。汤恩伯军团之第五十二军亦归还军团建制,以充实右翼打击兵团。孙连仲于二十四日晨四时左右乘黑夜到达台儿庄附近的指挥所,我住在他指挥所附近的一座小庙内。

时津浦路正面之敌,估计最初使用于第一线者为以三个步兵联队及骑、炮、工兵各一联队为基干之加强旅团,而我孙连仲、汤恩伯两部约有十个师,有相当于敌四倍至五倍的优势,故我采取主动迎敌方针。孙连仲部在运河线上的防守,不过是为了从正面阻止敌人,便于汤恩伯军团向敌侧击。且为以后出击便利计,孙部之第三十一师系在台儿庄跨河占领桥头阵地,说明当时我们的企图是积极的。

三月二十三日上午,由台枣支线南下之敌,首先与我第三十一师的骑兵部队接触,不断排除我前进掩护部队的抵抗,到下午五时许迫近我台儿庄主阵地。敌以强烈炮火摧毁台儿庄寨墙北部,用坦克掩护其步兵数百名从缺口冲入,经第三十一师守兵勇猛反击,将突入庄内的敌人击退。二十五日,敌增援猛扑,又有一部突入庄内,被我第三十一师围困于一所庙里,一面封锁寨墙防敌增援。从此敌逐日加强兵力继续进攻,我第三十一师始终浴血固守。孙连仲并以第二十七师由台儿庄右翼联系汤恩伯军团截击敌左侧背。

时汤恩伯军团主力计有第十三军(缺张轸师)的直属部队和一个骑兵团,第八十五军、五十二军的四个师,兵力较敌优势。当时台儿庄附近成为敌我反复争夺的焦点,鏖战达半个月之久,双方死伤甚重。

三月二十七日起,敌又增援猛攻。二十九日,战况最为激烈。这时台儿庄有一半被敌攻占,原先第一批冲据庄内庙宇顽抗之敌已被我歼灭,第二批突入庄内之敌又盘踞该庙宇实行巷战。双方逐房逐屋争夺,各自在墙上开挖枪眼,互投手榴弹,为了争夺一间小房往往牺牲几十人,由于第三十一师官兵斗志昂扬,始终顶住了敌人的猛烈攻击。

激战至四月六日夜,我全线实行夜袭,掀起了台儿庄附近全线的反攻。在这次反击中,我台儿庄西面运河线上的第三十师(张金照)和第一一〇师(张轸)等部,渡河由西面向敌背后的泥沟附近进攻,截断敌之后方联络线。汤恩伯军团主力从东面威胁敌侧。第三集团军曹福林军之一部,亦渡微山湖从北面袭击峄县北方敌之后方交通线。敌于死伤惨重之后,攻击既不得逞,弹药又接济不上,处此四面受敌的地位,被迫停止攻击,乘夜突围向峄县、枣庄地区撤退。李宗仁于四月七日下令向撤退之敌追击。

这是国民党军队自七七抗战以来第一次把敌人从战场打退,并给予敌人以较大的伤亡的一次大会战。当时我以十个师之众对敌一个半师团,兵力占绝对优势。因没有积极掌握战机,故未把敌人彻底包围歼灭。但打退了敌人,总算是空前的一次大胜利。为了鼓舞士气,我当时曾电后方主张扩大宣传,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台儿庄大捷。

敌败退后,李宗仁来到台儿庄,我陪他一道巡视台儿庄战绩。他在台儿庄车站上照了一张戎装相。当时有家画报用来刊作封面,大大宣扬了一番。

这时我就转回武汉军司令部去了。津浦路的战局随即转入第二阶段。

二 会战第二阶段——徐州撤退台儿庄胜利后敌我双方动态

当敌人在台儿庄附近战败,分由台枣铁路支线和台枣公路突围向北退却时,因汤恩伯军团行动不坚决,其追击部队被敌掩护部队所拒止,致敌终于安全退却。孙连仲部在正面的追击所获战果也不大。敌退到峄县、枣庄地区后,即在獐山、天柱山、黄山、峄县以东地区之线,重新组织抵抗,固守待援。我孙连仲部主力(第三十一师及独立第四十四旅留在台儿庄附近整顿)被阻于獐山东西之线。汤恩伯军团向峄县之敌围攻多日也没有攻下,遂借口第二集团军正面受到獐山附近敌炮兵的侧击,致使进攻受到影响,乃变更部署,改由峄县东北地区向敌侧后实行包围攻击,又被敌由税郭附近的反攻所阻止。汤恩伯又改由税郭东北包围,于是形成延翼对峙之局,使敌争得时间坐待援兵。

在这里要补述一下临沂方面的战况。当张自忠、庞炳勋两军于三月十八日第一次击破进犯临沂的板垣第五师团所部进而向莒县追击后,因津浦铁路正面之敌陷滕县南下,当时为彻底集中兵力击破铁路正面之敌,决定将张自忠军转移于滕县方面。迨张军开始西移时,敌又由莒县方面侵入,庞炳勋军告急,张自忠军不得不又由费县附近回师临沂。在这同时,战区又令在海州方面的缪澂流军(第五十七军)派一个旅增援临沂,归张自忠指挥作战。敌自三月二十五日起向临沂猛攻,张、庞两军与敌激战至二十九日,适缪(澂流)军王(肇治)旅增援到达临沂,就决定于三十日拂晓出敌不意实行反攻。我反攻部队将敌截断为两部分,敌主力被迫向北溃退,其一部窜入临沂西南侧的朱陈,闭寨困守。这是那时张、庞两军在临沂的第二次胜利。

到四月初,敌再由青岛方面增援,对临沂实行第三次攻击,战区又派李仙洲的第九十二军向临沂增援。但李仙洲军还没到达,临沂已于四月二十日失守。敌原来窜在朱陈固守的一股,乘机向汤恩伯军团之侧背向城方面进犯,汤恩伯军团和孙连仲集团军自四月初旬围攻峄县败退之敌以来,已经有两星期之久,只因攻击企图不旺盛,没有乘敌立足未稳,增援没到时,全力猛攻克敌,演成对峙状态。这时进出向城之敌虽为数不多,但汤恩伯立感侧背威胁,便放弃对峄县税郭东北地区的围攻将右翼部队转移于向城东南,重新调整部署,与敌形成对峙,互为延翼竞赛。

统帅部与第五战区在作战指导上的分歧

在台儿庄胜利后,我估计敌人一定不会甘心失败,必将增援反攻。我回到武汉后,经常通电话与李宗仁联系,提起他注意。我还对他说,如果汤恩伯军团不能乘敌援军未到以前一举将败退峄枣地区之敌歼灭,就应该及时调整部署,集结强有力的部队于适当地点,确保主动,准备以机动灵活的部署,再相机打击敌人。但李宗仁总认为“不要紧”,他甚至把增援到来的部队都投入第一线。到了这时,大约是四月二十日前后敌南北增兵,大举再犯徐州的企图日见明显,而汤恩伯军团迁延了攻击时日,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临沂之敌又有向西与铁路正面之敌会师的可能,这时我提出我的主张:对鲁南作战应改为机动防御,除以一部分军队和敌保持接触外,主力应集结于机动有利的地位,再相机打击敌人;一面于运河线布防,控制强大的预备兵团在徐州以西,俾能及时应付各方面的情况,免陷于被动地位。

这时,李宗仁满想以从既有的阵地线上取胜。蒋介石勉强同意我以上意见,采纳了机动防御及运动战制敌的方针。但在具体部署兵力方面,仍不肯放弃任何地点,而对第一线要求作持久防御部署。当时的部署,我大体记得有以下一些:临沂方面,令张自忠指挥李仙洲军在临沂东南地区牵制该方面之敌;庞炳勋部则调到郯城地区整补,并掩护铁道(陇海东段)安全,孙连仲部主力附张轸部和周碞的第七十五军,在北面的高皇庙(其余地名记不起了)之线占领纵深据点阵地,持久抵抗敌人;控置有力的预备队于南、北洛附近,并应有一部加强台儿庄附近的阵地;以于学忠的第五十一军在孙连仲部的右方占领纵深据点阵地,实行持久抵抗,应以一部占领兰陵镇一带监视向城方面之敌,并应控制强有力的预备队;孙震的第二十二集团军则在韩庄南方任运河的守备;汤恩伯军团(欠张轸师)控制于四户镇、大小良壁地区整补,作为机动的打击兵团;卢汉的第六十军在台儿庄南侧集结;樊崧甫的第四十六军应以一个师控制在徐州,其余主力两个师集结于贾汪、利国驿附近,战区的总预备队计有五个师以上(我记得有李延年的第二军和其他几个师),应控置于砀山、商丘、兰封一带,并以一部位置于丰县,俾便于对付鲁西方面之敌。

我当时总的作战构思,是估计敌人一定会反攻,我为确保主动地位,在鲁南方面应有强大的机动兵团争取在敌运动中予以打击,并固守运河线。战区应以强大的预备兵团位置在徐州以西,以便应付鲁西和皖北的情况。对于第一线的兵力,我以为在敌情没有确实明了以前,只需以一定兵力保持接触。当时为了迁就蒋介石的意见,在兵力部署上对机动部分和总预备的兵力我还是嫌少的,对第一线兵力则还嫌太大。因为我的想法是要有强大的总预备队于徐州以西,则一方面可对付敌从鲁西或皖北的迂回,另一方面纵使敌打通津浦路,我仍可由侧面截击他,使敌不能安全利用津浦路。

上面这个计划,是四月二十一日以蒋介石的名义命令战区执行的。命令下达以后,我就天天追问战区执行的情况,主要是问李宗仁已将预备队和机动兵团抽调出来没有。可是第五战区不仅没有抽调出机动部队来,而且把所有的部队都投到第一线或紧接第一线与敌作延翼竞赛。战线西起微山湖,经白山(张轸师)、獐山、峄县南侧、兰陵镇、向城东南、亘沂河东岸码头镇、郯城之线。第一线正面绵亘三百多里,投入兵力四十多万,一般都摆在运河以北地区。总计当时在鲁南的部队有:第十三军、二十二军、三十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四十六军、五十一军、五十二军、五十九军、六十军、六十七军、七十五军、八十五军、九十二军及第二军等。在鲁西方面有:第十二军、五十五军、三十二军等部。在韩庄南侧有残破的第四十一军和四十五军。在徐州的有第七军的一部,以及其他特种兵和直属部队等。我提醒李宗仁,认为敌人以少数兵力妄图对我以球心包围是枉然的。但我处于内线作战地位,若不集中有力的机动部队,在利害转换线以前相机各个击破分进合击之敌,也是危险的。我要他在第一线只摆一个掩护幕,在后方控制强大机动兵团,才能确保主动。四月二十日左右,当我提出机动防御的意见时,本想把主阵地带主动调整到运河之线,在主阵地线北方只构成一个搜索幕,机动部队则控制在运河以南及徐州以西地区。因为蒋介石不肯放弃原来相持之线,就成为四月二十一日指示所形成的折中方案。

战局的变化及徐州大撤退

敌我双方经过互相寻求对方侧背作延翼竞赛的结果,我前线多数兵力投入了第一线。这时,苏北之敌已陷高邮、宝应,迫淮阴,并以一部由盐城、阜宁趋海州,转向新安镇方面与郯城南下之敌会合,企图向邳县西进对徐州行战场包围。到五月上旬,敌复采取由徐州远后方实行战略迂回的计划,北面由济宁方面增加兵力向金乡、鱼台,并以敌第十四师团渡黄河向菏泽方面南下。在南面,敌由怀远方面增加兵力,以一股进陷蒙城,向永城疾进,企图以南北钳形迂回在徐州以西截断陇海路,彻底包围我徐州以东鲁南地区的部队。这时敌先后增援到达的部队已有十万以上。在战场出现的番号:在北面,除矶谷第十师团、板垣第五师团外,已发现有第十四师团(土肥原部)、一〇三师团、一〇五师团、一一〇师团及山下、酒井等兵团;在南面,苏北淮河地区除原有敌第三、第九等师团外,也增加了几个预备役师团的番号,如第一〇一师团、一〇二师团、一一六师团、一〇七师团等各一部。很显然,这时我方投在鲁南地区的十多个军的大兵团,如果不迅速采取反包围或脱出包围圈的措施,就有在徐州地区遭受全部歼灭的危险。四月二十一日改取机动防御调整部署的命令,第五战区司令不仅没有执行,还把应该控制的第四十六军投入码头镇地区陷于苦战。汤恩伯军团也不仅没有集结,一直在邳县以北地区,逐渐陷入阵地战状态。到五月十日,当苏北之敌已到达陇海东段新安镇附近与由郯城南下之敌会师,并积极向邳县进出,企图由徐州东面我右侧背实行战场包围时,汤恩伯还向蒋介石建议,准备以六个师的兵力对郯城南下之敌实行攻击。这是一个冒险的计划。蒋介石没有接受汤恩伯的建议,而同意我们所主张的采取反包围或脱出包围圈的意见。五月十日作出的情况判断是:敌向徐州采取包围运动中,我应乘敌兵力分散且离开据点的好机会予以各个击破。第五战区应对鲁南残敌暂取战略守势,以优势兵力先行击灭超越淮河之敌。第一战区(平汉路及陇海中段属第一战区范围)应集中新锐兵团击破侵入鲁西之敌。这基本上是一个积极对敌采取包围的决定,毫没有作迅速脱出包围圈的打算,是我感到不够彻底的地方。如果当时的部队在战斗和战术能力上果能完成战略所赋予的任务,则敌人在台儿庄附近时也好,在峄县、枣庄地区时也好,都有可能遭到彻底歼灭,何至于使敌能安全退却或固守待援呢?现在各部队经过几十天的战斗,死伤相当大,虽然人数上还有相当大的优势,而就战斗力说,我很怀疑能否达成反包围的任务。何况根据五月十日的情况判断所作的具体措施,基本上只合乎我在四月二十一日的方案。当时由于蒋介石的坚持,我也没有办法。

军令部根据五月十日的情况判断,于十一日以命令指示第五战区:第五战区鲁南兵团应即抽调有力一部集结徐州备转用;其余以一部在现地警戒外,适时变换阵地至运河之线以节约兵力(这实际是我在四月二十一日的想法)。同时将各指挥系统和部署酌为变更。当时决定抽调汤恩伯军团及归汤指挥的第二军(辖第三师、第九师)和一个炮兵团集结徐州,以后由汤恩伯率领至徐州以西的孤山集转为陇海兵团,负责击退由淮北北犯之敌。其余在鲁南地区的各部队,除已丧失战斗力的单位抽往归德(商丘)地区整补外,概归孙连仲统一指挥,在运河之线缩短防线固守,称为鲁南兵团。在鲁西方面,由第一战区以第七十四军(俞济时)、第八军(黄杰)、第六十四军(李汉魂)等部编为鲁西攻势兵团,由薛岳指挥,寻该方面之敌主力击破之。原在鲁西的部队由孙桐萱、商震指挥,迟滞该方面南下敌之前进,以掩护鲁西兵团(薛岳部)之集中和展开。这种部署说明当时除以薛岳和汤恩伯两兵团分别对由徐州以西实行南北钳形迂回之敌行反包围作战外,对鲁南方面只是阵地战,比四月二十一日指示较为缩短和后退至运河线而已。在具体措施上,基本上仍是四月二十一日指示的翻版,很难适合当时瞬息万变的情况。

这时,蒋介石对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在作战指导上和统帅部之间的分歧很担心。大约是五月十一或十二日下午,蒋突然给我一个电话,要我立即赴飞机场同他飞郑州一行。当我到达机场时,知道还有军令部次长林蔚同去。我们在飞机上曾对当时的情况有所研讨。蒋承认徐州的状况正处在危险关头,对五月十一日的作战指示是否能贯彻执行很关心。我们进一步研究到,即使贯彻十一日的指示,鲁南兵团在运河的防守,能否保持到鲁西兵团和陇海兵团反包围作战的胜利,也还是问题。我当时还举出苏北之敌用在第一线的不过三千来人,淮北之敌也不过五千来人,竟长驱直进,如入无人之境,则陇海兵团能否迅速击破淮北之敌再转移兵力支援鲁南兵团作战也是问题,希望蒋作下一步的考虑。

飞机到达郑州已近黄昏,我们休息了一会儿,蒋介石马上找我和林蔚谈话,表示他对徐州的情况很担心,深怕李宗仁不马上执行五月十一日的命令,则徐州后方联络线将被切断,以后就更不好办了。末了,蒋介石很郑重地说:“我再三考虑,只有我自己亲自去徐州跑一趟,要李德邻赶快行动才好。你们看怎么样?”我估计蒋的本意就是自己不想去,否则,他领着我们一道去就是了,何必再问。因此我表示:“委员长亲自去未免太冒险,由我去传达委员长意旨就行了。”林蔚也跟着我,“只要我们去就行了。”蒋马上说:“你们两人去也好。你们去同德邻说,这个是敌人的大包围,不赶快想办法,几十万大军会丢掉的。你们还要向各级将领讲明白,要他们贯彻统帅部的命令。只要大家齐心,首先各个击破淮北、鲁西方面的敌人,再对鲁南转移攻势,胜利是有把握的,有把握的。”他并说:“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一列专车,你们马上就去。你们一路上也要当心。我马上通知沿途各站将领,要他们到车站来向你们报告情况。”

当我们的专车过归德时,已是子夜,俞济时上车来报告敌情,说:“敌已离铁道线很近,拂晓前后很可能截断铁路,那你们这次车,就是陇海路上最后一次通车了。”当我们到达徐州时,徐州西北方向敌炮声不绝于耳。我们到第五战区长官部时,东方刚呈现出鱼肚白。我们见到李宗仁,立即把蒋介石要我们来的原因告诉他,并问他接到了五月十一日的命令没有?李说已接到,并表示向下传达。我又提起对四月二十一日指示抽调机动兵力的问题,埋怨他们没有早日行动,以致感到现在很狼狈。李宗仁说:“部队拉上去了,好容易能抽下来?”我们再三强调现在情况的严重,应立即采取对策。长官部的幕僚们也陆续来报告了一下当面的情况,并提供执行转移阵地指示的具体部署。随即安排我们先去休息。

等我们睡了一会儿起来时,得到确实情报,证明砀山东面的黄口车站已被敌一部装甲部队占领。这样,第五战区后方唯一交通大动脉被截断了,徐州已处在敌包围中。李宗仁才立即通知各集团军总司令和有关的军长到台儿庄集合,由林蔚和我立即赶赴台儿庄传达蒋介石关于调整部署的决定。当时决定:鲁南地区的新阵地线为右起窑湾、猫儿窝沿运河南岸亘韩庄之线,各部队相机转于新位置,逐步加强工事固守,但对邳县城、滩上镇、加口圩、禹王山、台儿庄等各前进阵地不可过早放弃,抽调李延年之第二军及汤恩伯军团炮兵第四团及一部分山、重炮连,即日到徐州集结待命,尔后由汤恩伯指挥先击破由淮北向徐州西侧进犯之敌,留置鲁南各部队直接归孙连仲指挥。接着李宗仁以司令长官名义任命孙连仲、于学忠为鲁南兵团总、副指挥官,汤恩伯、刘汝明为陇海兵团总、副指挥官,韩德勤为苏北兵团总指挥官,廖磊为淮北兵团总指挥官,李品仙为淮南兵团总指挥官。李宗仁并对主要指挥官指示,如陇海路有被截断可能时,鲁南兵团在陇海兵团与淮北兵团掩护下由永城、蒙城间向太和、亳州转进。

鲁南兵团根据指示,即依次以第四十六军、三十二军、六十军、五十一军、七十五军、二十二集团军(附第一三二师)等,守备从右起窑湾、左至韩庄沿运河线的阵地,另以第二十七师师长指挥的两个师为兵团预备队,位置于卞塘、毛寺附近。汤恩伯于部署留置部队交鲁南兵团统一指挥后,即于十五日经徐州赴孤山集指挥陇海兵团应敌。

自五月十三日敌装甲部队一部窜至陇海路之黄口车站将李庄铁桥破坏以来,由淮河北进至蒙城之敌继续北窜永城,鲁西南下之敌分途陷丰县、沛县、砀山。沛县之敌复向徐州南进,对孙连仲部在九里山一带的掩护阵地猛攻,楚王山被敌占领,并向徐州西面的马山阵地猛攻。徐州东面之敌自五月十七日起向运河全线攻击,一部由猫儿窝、六里庄渡运河与当地守军第四十六军、二十二军激战,迄十八日晨起又先后突破运河车站、台儿庄、禹王山等处阵地,李宗仁命孙连仲相机向萧县以南突围西进。汤恩伯在徐州以西十余公里的孤山集集中抽调来的兵力,部署向淮北到来之敌反攻,到十七日因情况变化,李宗仁乃命其向涡阳突围。

我和林蔚随同李宗仁、白崇禧及第五战区长官部人员,还有当时留在徐州慰劳的一部分各界代表人士,其中有王昆仑、曹孟君夫妇等,于五月十八日在第三十一军和第七军一个师的掩护下,由萧县以南突围向阜阳前进。这时,敌机沿我们的行进道肆行搜索,低飞扫射,我们只好昼伏夜行。有一天,我和白崇禧站在老乡家门口看敌机低飞,连驾驶员的帽徽都看得清清楚楚。敌机飞行员对准门口连续扫射,我们满身都是灰土。由于多日夜晚行军,一路上人困马乏,加以道路泥泞,失足落马的声音此落彼起。随军步行的人们,其辛苦疲劳更可想知。我们大约经七天七夜才到达阜阳,李宗仁在这里设指挥所,收容整顿所部。

孙连仲兵团继我们之后是于十八日晚突围的,我们满以为他一定在我们的后面跟进,只是无法联系罢了。走了几天之后,才知道孙部在转进时互相失去联系,除第六十军、三十军等部突围到淮阴外,其余第二十二集团军、七十五军、五十一军等部,则在孙连仲率领下改向东面突围,经灵璧到泗县集结。除韩德勤、于学忠奉命留在苏北敌后游击外,其他各部后来经五河、定远向六安、潢川西进,各到指定的整补位置。

林蔚同我到达阜阳后,即经周家口、漯河回武汉复命。徐州撤退到此告一段落。

由于在会战第二阶段把多数部队投入第一线,失去确保主动机动制敌的自由,终于日益陷于被动,到被迫撤退时,不但徐州不保,连津浦路侧方的要点也无力保持,没能达到持久消耗敌人之目的,会战就以虎头蛇尾而结束。

徐州会战简述

孙连仲

我率部在灵宝渡河,开往洛阳。这时李宗仁在徐州布防,韩复榘将自己的部队撤到南阳一带。在开封开会时,韩被扣,所带特务营亦被缴械。内情如何,我一点都不知道。后解往汉口,被判死刑。我到洛阳,钱大钧告诉我此事,我感到很难过。

我到了郑州见蒋委员长,他叫我去徐州见李宗仁长官,他返汉口。我见李后,率部沿津浦路开往台儿庄。我的左翼,是冯治安的七十七军与孙震的二十二集团军,我的右翼是张自忠第五十九军与庞炳勋第三军团。我在中间,守临城至台儿庄一线。

我到达战场之前,张自忠刚刚打了胜仗。此时天气潮热,麦苗上长,我在台儿庄布防。不久,敌人将临沂、峄县、枣庄一线攻下,我变为正面。激烈的战斗随即展开。我们的工事都建造在地下,每处一人或二人,北方土好,可以上小下大,掩护甚为方便。第一次交锋(自三月二十四日至四月三日),我们得了敌人四辆战车与无数火炮,并令第三十师张金照师长率部反攻,驱除侵入的敌人。

那时我们只有两门战车防御炮(德国制),没有马拉,只好用人拉,什么地方发现敌人战车,就拉到哪里,不但苦,而且很不方便。第三十师反攻时,敌人先退峄县,没有站稳,被我们攻入,敌人再退枣庄。但峄县城内留兵一团,凭有利形势,困守待援,使我们久攻不下,彼此损失甚大。敌人自侵我以来,这是第一次大败。

此次会战,日本出动十个师团以上,与我作战的板垣师团(第五师团)与矶谷师团(第十师团)为敌人最精锐的部队,重炮甚多,经此挫败,迫得必须改变战术。而最重要的是我国军民认识到对日本人还可一战。

台儿庄大捷后,新闻记者群来访问我。我拂晓反攻,正面三十师,左边二十七师(师长黄樵松),到下午两三点钟还没有休息,我请记者们去睡觉,独范长江(《大公报》记者)不睡,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结果他抢到最早反攻胜利的消息,发往汉口,《大公报》因此而发号外。

四月下旬,敌人开始反攻,卢汉率第六十军到达战场,该军有法国装备,由第五战区长官部直接指挥。该部在运河以南集中渡河,当时卢汉生病,派一位旅长来见我。我劝他打电话给长官部,说这里地方小,敌人的战车又快,这样集结,实在危险。他的参谋处长张某(广西人,说满口北京话)说,这是长官部的命令。卢的第二师(按:为第一八三师,师长高荫槐)赶到,又用同样方式集结。敌人反攻,十几辆战车,将该师冲乱,士兵勇气可佩,把战车包围,但死伤甚重,卢汉为此痛哭。我派兵支援,才算全师没有被敌消灭。

不久接到退却命令,要卢汉挡住正面敌人,我退守九里山,后再命卢守九里山,我先退。卢大哭,焚烧武器,因此我派第二十七师守九里山,让他先退。这时敌人大包抄过来,北边的于学忠部队(按:为第五十一军)也垮了,我们不能打下去,我叫张自忠先退(长官部的命令是卢汉接张自忠,卢不去,所以我让卢先退),我部随着张部退却。我自己在最后指挥,敌人沿着铁路截击,天上飞机来,地下战车跑,我带着战防炮,掩护在村庄里,晚上才敢行动。先退淮阴,韩德勤(第八十九军军长)来接我。我电报中央撤退经过,并收容近万士兵,还有身边所带之第四十四旅(旅长吴鹏举),准备在苏北打游击战。参谋总长何应钦转达委员长的命令,要我在淮阴修一机场,三百米长,一百米宽,修好后再退。

淮阴退却之际,我把收容的士兵编为一旅,由我们的副官长做旅长,交韩德勤指挥。我命令第四十四旅掩护撤退。第二十七师、三十师早已撤退,我与参谋长坐飞机走。飞机降落新修机场,用树叶盖好。这时敌机赶来,没有发现目标。我们夜间起飞,用提灯照明跑道,飞周家口降落,再乘车转赴信阳。数日后,第四十四旅经蚌埠附近,穿越敌人防线赶到信阳。

(此文系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据孙连仲将军口述录音记录整理,原载《孙仿鲁先生述集》,一九八一年二月二日台北孙仿鲁先生九秩华诞筹备委员会印行,收入本书时,编者加了标题并作了删节。)

徐州会战片断

樊崧甫

一九三八年二月,日军循津浦线南攻山东,韩复榘弃黄河险阻不守,率所部退却,敌军土肥原部长驱直下,迫近陇海线徐海东段。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调孙连仲集团军在临峄支线布防;汤恩伯军团、邓锡侯军队在津浦线布防;张自忠第五十九军在郯城、临沂一带掩护侧翼。三月中旬,滕县川军被围,师长王铭章阵亡,峄县第二十三师师长李必蕃殉难,敌军约一混成旅迫击台儿庄,廖磊集团军警备后方。五战区长官部要求蒋介石调兵增援,决定我第四十六军和卢汉第六十军加入第五战区战斗序列。四月二十一日蒋电令:“着樊崧甫率所编野战军团开赴徐州,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参加鲁南作战,限于二十三日前到达。”我即率第四十六军军部由潼关东开。

车到徐州,往见李宗仁、白崇禧。白在地图上指示作战情况,并说拨给刚到的第九十二师黄国梁部由我指挥。

四月二十六日晚,第四十六军军部到达侯家集站。翌晨,我于炮车车站看到黄国梁师长,并和旅、团长一一见面,简单的一谈。午后接到白崇禧电话:庞炳勋第三十九师由临沂撤退红花埠,命第九十二师迅速展开,沿运河布置侧面阵地,掩护右侧后。时将日暮,乃急令黄国梁师沿运河构筑防御工事,战线达四十五华里。二十八日上午,因敌军未南下追庞炳勋部,移攻我右翼张自忠军。长官部即将二十八师(董钊部)归还军建制,令率二十八、九十二两师向郯城码头镇前进增援。四十六军部队当晚向洵楼前进,行程一百六十华里,两昼夜到达,沿途未遇敌。

五月二日晨,我命第九十二师派兵一团袭攻郯城,其主力与第二十八师联系第五十九军部队,构筑攻击准备阵地,并派队搜索敌情。黄国梁派出一个便衣队向码头阵前侦察,并在狼子湖北端空地上集合全师训话,暴露了目标,遭敌炮兵猛烈袭击。

在我和张自忠军取得了联络,董、黄两师正筑工事之时,敌竟先发制人,乘我阵脚未稳,主力向我第二十八师正面攻击,双方都取攻势,战斗异常激烈。董钊师官兵均为关中子弟,曾在黄河边上游击战、阵地战和日军交手两个月,有相当作战经验,火战、肉搏都无所畏惧。敌军大部被抑留在我阵地前面。有一次,敌人一个中队突入我一个据点,董师以一营兵力兜去,敌大部就歼。但有一排日军钻入一所房屋穿枪眼死守,打了三日夜,我军把屋顶揭开,丢下炸弹,该排全部就歼。激战三昼夜,敌退回原阵地,遗尸遍地。董钊师俘获步枪八百余支,轻重机枪八十余挺,联队长使用的战刀两把,以及太阳旗、千人针两千余件,日记本、照片等甚多。据探报:此混成旅战斗结束,只剩近两千,伤亡过半。检查虏获日记,有记载:“出国时上级说‘中国兵无抵抗力’。但这次到了战场,敌火力是那么猛烈,一班人死伤得只剩五个。敌人抵抗是那么顽强。今天我还在,明朝不晓得怎么样?啊!生命之危机!”还有记:“这次敌人新调来部队战斗力很强,战斗怕难得胜利。”

董钊师进行战场内追击,但日军机关枪交叉火力很厉害,难以迫近。黄国梁师是掩护右侧翼的,敌常用骑兵、坦克来偷袭,均被我机动战车炮击退。我军野炮放列于村口夹弄中,敌机侦察不到,显示了极大的威力。

此后,长官部又以李延年军交我指挥,并抽还第四十九师(周士冕部),另派第十三师吴良琛部增益我军。我以第四十九师进攻码头镇包围敌军左翼,以第二十八、九十二师任正面主攻,以第十三师为总预备队。白日敌反攻,夜间我军袭攻,日军因兵少,常用假人在散兵壕内移动,或用坦克骑兵佯攻。董钊师虽较强,而敌方火网布置周密,射击技能颇准确,配合适当,我军攻至敌阵前,常被火力压迫下来。董钊任过西安警备,将五百士兵编成特勤部队,在黑夜摸进敌阵,偷夺敌人的重机枪,果真偷来了两挺。有一次,特勤部队摸到敌阵后方放了一阵轻机枪,引起敌军自相射击,他们却从间隙摸了回来。

我侦知敌兵力薄弱,曾集中三师全力猛攻,激战终夜,敌所占村落大部被我占领,但因最后据点未攻破而撤回,演成对阵局势相持十余日。我官兵受到敌空军威胁,白天不能大胆行动,步兵不敢对空射击,一意隐蔽,以致日空军越来越猖狂。

五月中旬某日晚,忽接董钊师报告:敌军一大部从张军团的阵地间隙摸入,现正围攻张军团。我急命军直属游击第一支队袭攻敌军侧后,又命预备队第十三师驰援,激战通宵,敌后路被我军截断,窜入之敌,全部被歼,遗尸千余。我还命游击支队追击,这支队是陕西渭南收编的,勇猛异常,以密集部队一拥而前,被敌机枪扫射,伤亡惨重退回。

第六十军赴徐州作战记

卢汉

七七事变爆发后,全国各族人民一致奋起抗日,云南军民在爱国热潮鼓舞下,欣然从命。地方当局即将原有部队——近卫一、二两团,炮兵团,工兵团,机关枪大队,高射炮大队及交通兵,护卫骑兵大队第十四个步兵团和几个特种兵部队改编成第六十军,一九三七年九月初整编成立,于农历重阳那天在昆明南郊巫家坝举行誓师大会,受到昆明各界各族人民的热烈欢送。十月十日,部队由云南经贵州入湖南,徒步行军四十余日,到达常德集中待命。

十一月尾,蒋介石令我军由浙赣铁路东开浙江,准备调往南京,部队到金华、兰溪、杭州、上饶、南昌一线集结。驻未旬日,杭州、南京相继沦陷,我又奉令率部折返南昌,至九江,溯江上驶,一九三八年元旦到达武昌。

接着,在孝感、花园一带,部队通过整训,扩大了军部及军直属队,增编了三个补充团,拨给汽车二十余辆以及德造手枪八百支,子弹十余万发。还配属我军以后方医院,专门负责收容第六十军伤病官兵。

当时,我军和许多抗日救亡团体有联系,一些抗日演剧队、歌咏队、电影队应邀来为我军官兵演话剧,办壁报,画漫画,教唱抗日歌曲,放映有关抗战的电影。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和新华社、大公报记者均随军工作。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冼星海同志给我们作了一首《六十军军歌》,最受官兵们的欢迎。歌词如下: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走过崇山峻岭,

开到抗日战场。

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不能让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不能任敌机在我们领空翱翔。

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

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

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一九三八年四月,日军大举增兵鲁南,准备攻略徐州。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要求蒋介石指调第六十军增援,蒋介石命陈诚找我商谈,我知道对鲁南的战局已作了新的部署,我表示同意服从调遣。四月十九日,部队乘火车开拔,向徐州进发。

一 大战前敌我态势

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以后,对蒋介石采取诱降政策,企图通过谈判以实现其侵略野心;同时日军进展太速,占地太广,一时消化不了,不能不暂时停止攻势。就在这个时候,李宗仁来到徐州,指挥津浦线战事。其作战部署是:以桂军廖磊军团为基干,配合其他军队,利用淮河、淝河、浍河等地障碍,阻止沿津浦路北进的日军;以庞炳勋、张自忠等部守临沂、苍山之线,堵击由胶济路西犯的日军,以孙震军团守津浦路的韩庄,利国驿沿运河南北地区,孙连仲军团守台儿庄,阻止沿津浦线南下的日军,而把孙桐萱、曹福林、石友三部配置于郓县、巨野、金乡一带,防止日军从鲁西向徐州迂回。尔后又由河南调汤恩伯军团到邳县、郯城地区,作为机动力量,策应各路守军。这样部署的目的,在于阻止敌人打通津浦线,并固守陇海线,以保卫徐州。

在华北方面侵华日军的部署是,由寺内寿一统率,分为三个军团,以小敏四郎为第一军团司令,担任晋绥战区指挥;以香月清司为第二集团司令,指挥平汉路战事;以板垣征四郎为第三军团司令,指挥津浦路战事,进攻徐州。每个军团各以两个精锐的师团为基干,并配以特种兵和飞行队以及若干伪军。其作战计划是,把重点放在津浦线上,集中主力于鲁南,企图与由浦口滁县北上的日军南北呼应,攻取徐州,打通津浦线,并击破我在陇海线的兵团,然后与华中战区松井石根统率的日军南北并进,会师武汉。

为了实现这一企图,一九三八年三月初,华北日军以板垣征四郎率领的第三军团沿津浦铁路南下,集中主力于鲁南,进攻徐州。三月下旬敌军板垣、矶谷两师团各以一部,分为两路进犯,一路沿津浦线攻韩庄,一路沿临枣台支线攻台儿庄。如果其计得逞,即由台儿庄右旋回以攻徐州。当时我国军队集结鲁南的兵力达十余万人,在数量上处于绝对优势。进攻台儿庄的日军于三月二十三日攻到台儿庄附近,二十八日攻占台儿庄西北高地,一部冲入台儿庄北门,据守台儿庄核心阵地的池峰城师坚持抵抗,牺牲极为壮烈,同时汤恩伯部又由台儿庄东北的大、小良璧向峄县以东迂回,敌人见势不利,乃于四月六日撤退。

日军从台儿庄败退到峄县后,一面固守该县的獐山、双山、九顶山一带,与我军对峙,一面从国内和华北、晋绥各战区调集援军。旬日之间,敌军集中于鲁南者有九个师团,其中包括号称日军最精锐的板垣第五师团、矶谷第十师团和土肥原第十四师团,加上伪军刘桂堂、张宗瑗等部,共计达十余万人。敌人发动侵华战争以来,在一个战场集中如此之多的兵力,还是头一次。

日援军集中鲁南以后,即分兵三路进攻徐州:一路从临沂,台东方面西犯,一路从临城沿津浦路南犯,这两路作为助攻,而以主力出临枣支线攻台儿庄。敌人所以把台儿庄作为攻击重点,其原因有二:一是在地形上,韩庄以南,山地重重,进攻较难,而台儿庄以南,地势平坦,便于使用机械化部队,进攻较易;二是在战略上,攻取台儿庄,既可以截断临沂我军的退路,又可以瓦解津浦路正面我军的抵抗,从而可以顺利攻取徐州。

四月中旬,敌军开始以主力板垣、矶谷两师团及伪军刘桂堂部约三万余人,再犯台儿庄。日军这次卷土重来,事前有周密的准备,使用了当时所拥有的大量陆、空作战现代武器,志在必得。

战斗开始,日军进攻猛烈,不到旬日就攻到台儿庄东北四户镇、小良璧、兰城店以北之线。我台儿庄正面第一线之于学忠、汤恩伯等部,阻止不住日军的猛攻,台儿庄危在旦夕,李宗仁命令第六十军先后于四月二十一日到达目的地。

二 陈瓦房地区遭遇战

第六十军除新编各师工兵营、辎重营及军直属山炮营留湖北花园整训外,其他官兵都于四月十九日搭车北开民权、兰封集结,二十日夜到达指定地点,未能下车,于二十一日午后陆续经过徐州,直开台枣支线的车辐山车站下车。

部队出发之后,我从武昌珞珈山军官训练团转回孝感军部,于四月二十日午后得到军令部改调我军到徐州的通知,即在当晚六时乘专车赶过部队,途中每遇我军列车,即令径开徐州。我于二十一日上午先部队抵达徐州,即往见李宗仁,适副参谋总长白崇禧亦在徐州襄赞指挥军事。李宗仁告知,台儿庄东北前线吃紧,我军来得正好,即令归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指挥,部队速到台儿庄东南面运河北面集结。白崇禧插话说,台儿庄情况,前几天很紧,目前已趋缓和,六十军最好要在二十四日以前集结完毕。离开长官部之后,我又往晤孙连仲,孙说,敌军攻势虽猛,但我们打得很好,局势已趋稳定。命我军集结在于学忠第五十一军右侧背之邢家楼、陶沟桥、蒲汪、东庄地区,作为第二线部队待命。李宗仁说话比较直率,白崇禧、孙连仲均未将台儿庄当时真实敌情见告。正当我军到达集结地的途中,于学忠、汤恩伯两部已经转移,遂使我军未曾展开即与突入之敌不期遭遇。

先是我在徐州接受任务之后,即下令我军各师,以第一八三师在右,集结于陈瓦房、邢家楼、五圣堂、小庄地区;第一八四师在左,集结于台儿庄以东陶沟桥、孟庄、马家窑、丁家桥地区;第一八二师在右后,准备做预备队集结于蒲汪、辛庄、戴庄、谷堡地区;军指挥所设在东庄。

四月二十二日拂晓前,第一八三、一八四两师及第一八二师之郭建臣旅和军部先后在车辐山车站下车,第一八二师师部及高振鸿旅在赵墩车站下车,部队分别向指定集结地点前进。我到车辐山站,知于学忠指挥所设于车辐山圩,立即往晤。于学忠告知,台儿庄东北第一线战斗吃紧,嘱我集结后,赶快准备战斗。但对第一线撤退情况,则隐而不言。拂晓时,我部队陆续渡过运河。约在午前八时,军指挥所抵运河之黄家楼,而东北方向枪炮声大作。旋得第一八三师师长高荫槐报告,该师先头杨宏光旅行将到达陈瓦房、邢家楼、五圣堂时,突与敌军遭遇,现正与敌激烈战斗中。我当即命令高荫槐师迅速展开,抢占要点,坚决抵抗。同时,即在黄家楼设立指挥所,立即建立全军通信网,派出参谋命令第一八二、一八四两师速到集结地构筑工事,迎击来犯之敌。

这时,汤恩伯部向大良璧东南撤退,其左翼陈养浩部已退至岔河镇附近。于学忠部右翼第三七七旅退至台儿庄东陶沟桥、浪沧庙附近,两翼友军向左右后撤,形成一个大缺口。敌人乘虚以步兵约两个联队四五千人,炮三十余门、坦克二十余辆联合扩大突破口南犯,适与我第一八三师不期遭遇于陈瓦房、邢家楼、五圣堂之线。

遭遇战开始于陈瓦房,再左延于邢家楼、五圣堂。第一八三师先头部队杨宏光旅之潘朔端团尹国华营首先与南下之敌遭遇,敌军先头部队约一个大队,其前方搜索小队已进入陈瓦房,并向我尖兵开始射击,尹营长立即率尖兵连奋勇地以火力消灭了陈瓦房小股敌军,抢占了陈瓦房。敌军后续部队蜂拥而至,坦克七八辆伴随步兵,将陈瓦房包围,以坦克火力掩护反扑。尹营进入陈瓦房后,拒敌前进。使后续部队得以展开。凶猛的敌军在坦克火力掩护下,由四面向陈瓦房逼近,尹国华营官兵与敌激战,双方反复肉搏,敌军未能攻入陈瓦房。该团团长潘朔端立即率一个营前往增援。这时,敌军一面以炮兵火力拦阻我增援部队前进,一面派部队绕过陈瓦房,直犯小庄。潘朔端团与敌在小庄附近地区展开激战。烟尘弥漫,火焰冲天。敌军进占陈瓦房后对小庄方面攻势突猛,我潘团团附黄云龙阵亡,团长潘朔端负重伤。据当时尹国华营从敌阵中冲出的士兵陈明亮汇报,陈瓦房被敌军包围之后,全营官兵与四面冲入之敌白刃争夺,奋不顾身,营长阵亡。战至最后只剩十余人,由班长率领向西南突围,在村缘又遭敌军追击,仅陈明亮一人生还,全营官兵五百余人壮烈殉国。在这一遭遇战中,由于该营坚决果敢地阻击敌军,赢得了全军备战的时间,在整个战斗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陈瓦房与敌遭遇的同时,邢家楼、五圣堂地区相继展开战斗,我第一八三师陈钟书旅奋勇前进,先敌抢占了邢家楼、五圣堂,经过反复搏斗,到下午一时,后续部队到达,稳定了阵地,战况逐渐好转。约在下午四时,敌军又发动第二次进攻,先以猛烈炮火轰击,继以步兵冲锋,遭到我军阻击,伤亡甚多。战至五时左右,当前之敌已有不支模样。这时我旅长陈钟书亲到前线,指挥部队猛烈冲杀,进入敌阵,与敌短兵相接,喊杀之声,震动大地。时敌阵大乱,纷纷向后溃逃。此时忽有敌军骑兵一部绕至我军左翼二三百米处向我奇袭,敌军射击时始被发觉。当时陈旅长命左翼部队注意驱逐,其他部队继续前进。不料这一瞬时,陈钟书旅长头部被敌击中要害,登时倒地,但仍不断大喊冲锋。后为参谋主任白肇学背负后送,当晚伤重牺牲。邢家楼、五圣堂战区战斗两日,敌军伤亡很大,未能前进一步。由于顿挫了敌军的攻势,堵住了缺口,于学忠、汤恩伯部的阵地得以重趋稳定。我第一八二、一八四两师亦得在集结地加紧构筑工事,作好战斗部署。

小庄激战之后,于当夜不守。二十三日我杨宏光旅严家训团在凤凰桥、五窑路与敌展开战斗,激战终日,营长丁图远率队奋勇冲杀,中弹阵亡,午后凤凰桥亦为敌所占。

在小庄陷落之后,由四户镇、小良璧撤退下来的汤恩伯军团及其右翼陈养浩部又退至我第一八二师右侧后之西黄石山地区。敌军之后续强大部队乘虚而来,向我集结于蒲汪、辛庄、戴庄、后堡地区之郭建臣旅猛烈袭击。二十三日拂晓蒲汪之杨炳麟团、辛庄之龙云阶团与敌先后展开激战,敌以坦克掩护步兵猛扑,经我击退。在凤凰桥弃守之后,战斗尤烈。辛庄龙团之营长辛朝显于反复冲杀中阵亡。蒲汪一个重机枪阵地,战至傍晚,只剩一个机枪手杨正发,负伤不肯后退。以一挺机枪堵击敌人,守住阵地。团长杨炳麟亦负伤。迫击炮排长靳家祥以迫击炮掩护吕建国的步兵接近敌军阵地,用集束手榴弹毁敌坦克数辆,毙敌十余人。后遭敌军坦克大队围攻,吕建国、靳家祥两排长和士兵二十余人全部殉国。

这两天的战斗,敌人是主力进攻,我军是固守阻击。地形开阔,有利于敌人机械化部队活动,而我军只有步兵轻重武器,阵地大多平坦,右依泇河,左靠台儿庄,背临运河,已形成背水为阵。战斗开始之后,我到前线查看,发觉防御工事薄弱,即下令各师不分昼夜加强工事。并命各部队坚守防地,不能擅自撤退。一面报告长官部说明我军山炮太旧,已送武汉修理未随部队进入战场,请调配野炮一个营,战防炮一个连,加强作战火力,得到了李宗仁的同意。二十四日配属炮十六团一个营赶到,其余于二十五日以后亦陆续来到。

两日以来,我军在陈瓦房、邢家楼、五圣堂、蒲汪、辛庄一带地区阻敌前进,敌军死伤累累,我阵亡官兵大都死事甚烈。第一八三师旅长陈钟书,在军中素有勇将之名,此次出征,常语同事:“数十年来,日本人欺我太甚,这次外出抗日,已对家中作过安排,誓以必死决心报答国家。”严家训团连长黄人钦,在凤凰桥战斗中阵亡,在其身上发现一封致新婚妻子的遗书,其中一段写道:“倭寇深入国土,民族危在旦夕,身为军人,义当报国,万一不幸,希汝另嫁,幸勿自误。”举此二事,足见我军官兵为争取民族解放不惜牺牲的爱国精神。

三 五圣堂、蒲汪一线争夺战

四月二十三日晚,战局已转入相持阶段,持续达十天之久。敌我双方投入战斗的兵力约达七万余人,敌军三万余人,伪军五千余人,我军三万余人,在不到四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往复厮杀,逐村争夺。这时我军原在台儿庄东南面运河北面的集结地,由于陈瓦房、小庄、凤凰桥在遭遇战中为敌攻占,形成了左起台儿庄东北之陶沟桥、马家窑、李庄、五圣堂、邢家楼、五窑路、右至辛庄、蒲汪、西黄山之线的第一阵地,与敌在犬牙交错的状态中对峙。

是夜战况无变化,我下令第一八三师在东庄、火石埠及第一八二师在杨庄、后堡、湖山、窝山之后方部队构筑第二道防线,加强工事。并命令第一八四师于二十四日晨以一部由陶沟桥向五圣堂以北方向出击,牵制敌军对五圣堂的进攻。其余部队乘夜转移,于二十六日以前占领禹王山阵地,构筑工事,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二十四日晨敌军向我第一线大举猛犯,先以飞机轰炸,继以大炮向我五圣堂、邢家楼、五窑路、辛庄、蒲汪阵地猛烈轰击,继以坦克三十余辆掩护步兵冲锋。五圣堂、邢家楼、辛庄、蒲汪民房大半被毁,我军官兵当敌炮轰击时,隐蔽在村前工事内,不动声色。俟敌坦克步兵临近我军阵地时,即一跃而起,发动反冲锋,以集束手榴弹毁敌坦克,五圣堂、邢家楼来犯的九辆坦克,有五辆被我击中起火。我军又以轻重机枪猛射敌步兵,直向敌人发起冲锋,展开白刃战。自晨至暮,敌人轮番进犯十余次,均为我军击退,敌人攻势大为减弱。入晚邢家楼守军杨宏光旅之常子华团与敌激战,伤亡过半,团长常子华负伤。敌大部队向我猛冲,五圣堂、邢家楼相继撤守。常子华团退守东庄,同时,辛庄也为敌攻陷,我郭建臣旅之团长龙云阶由后堡夜间率队增援,与敌相遇,短兵相接搏斗,黑暗中被日军以刺刀刺死。

四月二十四日晚,蒋介石到车辐山车站,电话通知我前往谈话。蒋介石说,台儿庄的得失,有关国际视听,必须以一个师坚守。我只得改变原计划,令第一八四师以一部在原阵地大部进驻台儿庄,加强工事。转移禹王山的命令则暂不实施。关于我军兵力部署,我去前线视察时,曾在丁家桥与张冲师长研究,张冲师长建议,敌人向我右翼猛攻,企图从我右翼突破,直下切断陇海线。台儿庄只有一道砖墙,工事不坚,敌人在此已吃过亏,只要守住禹王山,就能保住台儿庄。禹王山不守,台儿庄也守不住。我认为张冲师长的意见是很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当即下令第一八四师向禹王山转移,但蒋介石又下令坚守台儿庄,随即派军委会高参胡若愚到我军协助指挥军事。

二十四日晚,长官部配属的炮兵陆续到来,我以一个野炮营配置在梁家庄,配合我在马家窑、东庄一带的守军作战。以一个重炮营配置在板埠,配合我在火石埠、后堡一带的守军作战。战防炮连则配属于第一八二、一八三两师在第一线参加战斗。经过这番部署,战斗力有了一定的加强。

二十五日敌人改变了战法,凌晨出动飞机十余架,向我东庄、火石埠、后堡阵地逐点轰炸,接着又放出探测气球,指示炮兵进行系统的轰击。我炮兵还击,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炮战。经过这一番猛轰滥炸之后,东庄、火石埠火光熊熊,阵地几全被毁坏。敌军继之以坦克掩护步兵,与我守军逐村争夺,我军虽伤亡甚大,但仍固守阵地。战至薄暮,我东庄、火石埠虽击退敌军,而后堡已经弃守,蒲汪突出一角,右翼第一八二师战斗将近到湖山、窝山、戴庄、西黄山之线。以第一八二、一八三师存在的兵力,只能固守第二道防线,我乃决定下令撤至第二道防线,继续进行抵抗。

二十五日夜孙连仲转来李宗仁命令,令台儿庄全线守军于二十六日全面出击,消灭进入台儿庄以东我袋形阵地的敌军。以于学忠部向东,汤恩伯部向西,封锁袋口。第六十军向北,合力歼灭进占邢家楼、五圣堂、五窑路、蒲汪、辛庄地区之敌。

我即令第一八二师以一部由右向辛庄、蒲汪出击,大部坚守阵地;第一八三师以一部向五圣堂、五窑路出击,大部坚守东庄,并接替第一八二师火石埠的阵地。配属炮兵准备火力,制压蒲汪附近之敌炮兵,支援第一线步兵出击。

二十六日晨,我第一八二、一八三两师在我炮兵掩护下,向指定目标出击,为敌火力所阻,仍退回原阵地。于学忠、汤恩伯两部出击受阻亦退回。

接着敌以步兵、坦克、炮兵联合向我东庄、火石埠之线大举进攻,由于我防御设施有了改善,当敌炮轰时,我军隐蔽不加理会,待敌人坦克和步兵临近阵地时,我战防炮突起猛射,步兵立即跃出战壕,向敌军猛冲。敌军猝不及防,来犯之九辆坦克,有五辆被我击中起火,其他四辆慌忙后退。同时我梁家庄及板埠之炮兵也集中火力向五圣堂、邢家楼、辛庄一带猛轰,封锁敌军窜犯要道,阻其增援。这时我东庄守军杨宏光旅严家训团及常子华团、火石埠守军原陈钟华旅之莫肇衡团乘机反击,集中轻重机枪、迫击炮、手榴弹全部火力向敌猛射,敌军犹拼命抵抗,但大部被我消灭,遗尸累累,我亦伤亡甚大。

傍晚,敌又集中炮兵火力,猛击我东庄、火石埠阵地,持续达一小时之久,发射了五千多发炮弹,尘土腾空,不见天日,整个东庄已夷为平地。守军团长严家训在战壕中巡视时为敌炮破片击中,伤重牺牲。在敌炮击停止之后,敌人步兵猛烈夜袭,通宵激战。东庄敌未得逞,而冲入火石埠,双方搏斗,我军终将突入之敌,消灭过半,少数退逃。拂晓前,敌军再度冲入火石埠阵地,与我守军进行肉搏,团长莫肇衡英勇冲杀,中弹倒地,后送途中以衣蘸血书“壮志未酬身先死”七字于道旁石上,旋即牺牲。我守军原陈钟书旅之副旅长马继武乘敌人进占立足未稳之际,率部猛攻,又夺回火石埠阵地。

湖山、窝山方面之高振鸿旅在午前出击时,董文英团为敌火力所阻,退回湖山,敌人尾随于后,入夜冲入湖山,团长董文英与敌在混战中阵亡,代理团长陈浩如率部增援,又阵亡。守西黄山之一个营,掉在敌人后面,陷于孤军作战,于五月初始撤回。当晚湖山、窝山、戴庄亦相继弃守。

二十七日午后,敌军调集更多的兵力续犯我台儿庄正面之东庄、火石埠。东庄是敌人攻击之重点,企图中央突破,直取台儿庄。是日傍晚,敌人集中几十门大炮火力轰击东庄、火石埠,我由电话嘱守东庄之杨宏光旅长,迅将部队撤至东庄前面,隐伏于麦田之内,避开敌人的炮击,相机打击敌军。当敌军炮击一停,我守军立即做好战斗准备。不久,敌军大部队果然涌至,距东庄约一千米处,敌军先以火力试探,我军隐伏不动。敌军行至约五百米处,发起冲锋,我军仍隐伏。骄横的敌军此时以为我守军已全部被敌炮轰光,就一齐蜂拥而来。我守军中之张仆强、陈开文两个营行动机敏,等敌人到达五十米之内,一声号响,伏兵齐起,轻重机枪,集中猛击。敌人措手不及,乱成一团。接着展开肉搏战,不到半夜,敌人约一个大队几乎全被消灭。俘获敌轻重机枪五十余挺,步枪七百余支,战刀三十把,其他地图、文件、护身符、千人缝等甚多。

敌人正面突破台儿庄之计既不得逞,于是改变进攻方向,集中全力,重点指向禹王山猛攻,企图一举攻占禹王山,切断陇海铁路,直取徐州。

此后,我军从四月二十七日起,在以禹王山为中心的东庄、火石埠、李家圩及赵村、房庄、胜阳山、亘泇河地区,同日军进行了一系列的激烈战斗,分散了敌人的兵力,遏制了敌人的攻势,我军也遭受了重大牺牲。战斗至五月十四日换防整编才结束。

四 徐州撤退

日军攻占台儿庄直下徐州的企图,由于我军的奋勇抵抗,未能实现,乃改变作战计划,对台儿庄战场采取守势。直至五月十四日,我军与敌第五、十、一〇三、一〇五、一一〇等师团之各一部对峙于台儿庄及其东西之一线。这时敌军主力从津浦铁路南北两段,企图向徐州大迂回,一举而歼灭我徐州地区的数十万大军。日军早于五月初即已开始行动。津浦线北段之敌第十四及第一一四两师团由鲁西济宁向金乡、鱼台南犯。津浦线南段之敌第一〇二、一〇七、一一九等师团之各一部由皖北蚌埠渡过淝河,向固镇、宿县北犯。战局已经发生急剧变化,而蒋介石还没有对新的局势采取新的部署。五月中旬,北段之敌窜至丰、沛,切断陇海铁路黄口车站,炸毁铁桥,南段之敌渡过浍河,占领固镇,逼近宿县。并分兵陷蒙城、涡阳、永城,徐州已陷入敌人的大包围之中。蒋介石见局势急转直下,乃下令鲁南各军于五月十八日向西南撤退。

我军于五月十四日接到长官部交防的命令,由第一四〇师王文彦部(贵州新编部队)接防。当天晚上,全军开始行动,从禹王山一带阵地逐次撤退,敌军不知我虚实,亦未追击。十八日拂晓,全军撤至运河西岸车辐山东南之边山羊地区。王文彦师亦奉令随我军之后向西转移。

我军经过二十七天的苦战,部队必须整理,乃在边山羊地区停留一天,进行整编。第一八二与第一八三两师伤亡较大,每师各缩编为一个团。第一八二师编的一个团以余建勋任团长。第一八三师编的一个团,因团长有的阵亡,有的负伤,乃以第五四一旅副旅长肖本元兼任团长。第一八四师编留曾泽生、杨宏元、邱秉常三个团,归第五四三旅旅长万保邦率领,所编各团统归张冲师长指挥。第一八二师师长安恩溥回云南补训新兵,第一八三师师长高荫槐率编余军官随军部行动。我军在昆明出发时,原有十二个团,官兵共有四万余人,经过这次战役,伤亡已过大半,现在仅剩两万余人,中上级军官伤亡亦大,计旅长阵亡一人,负伤一人,团长阵亡四人,负伤三人。经过整编,虽仅余五个团,仍有一定的战斗力,在以后的突围过程中,还能冲破日军的重重包围和多次阻击,终于到达河南周家口集中。

五月十八日傍晚,我军整编刚告结束,孙连仲转来李宗仁的命令,令我军急向徐州以东约四十华里之汪庄集结待命。部队正准备出发,孙连仲忽然又来电话,指派我军守卫徐州,掩护鲁南兵团撤退。接着又送来笔记命令,附徐州附近五千分之一国防工事设施要图一份。这时日军对徐州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陇海、津浦东南西北四面铁路线已被切断,敌机在市区整天投弹轰炸,我鲁南二十几万大军又都涌到徐州,挤在徐州至宿县公路的狭长地带,各自夺路,这时李宗仁亦已离开徐州。临行前下令第六十军守卫徐州,并将徐州中央银行来不及搬走的小额钞票,拨给我军三个月伙食费二十二万元,命令我于徐州不守时,即进行游击战。

遵照命令,我率部队立刻急行军向指定的汪庄前进,预计五月十九日晨到达。这时来自西南方面的枪炮声隐约可闻。我遂决定派第一八四师杨宏元团先到徐州西郊段庄一带布防,掩护友军撤退,然后将我军分为三个纵队,由张冲师长率领,向徐州以南的大五柳集、屠家庄地区集结。我则偕部分参谋人员先至徐州,勘察地形,规划守卫徐州的部署。我先到战区长官部,院内空无一人,军政机关亦早已撤走。我失望之余,只好赶往九里山视察工事。我沿阵地看了一周,只有十几处钢骨水泥筑成的机关枪掩体,而且仅布置在北面,东南西三方均无防御设施。我又离开九里山到徐州市区,这时敌军已攻陷萧县,敌人的炮火已打到徐州西郊。敌机终日轰炸,火光熊熊,行人稀少,交通要道已无大部队通行,唯有零星散兵向南奔跑,道旁负伤官兵则卧地呻吟。徐州东火车站附近的仓库及停置路轨上的列车中,弹药、粮秣、器材等物资堆积如山,正放火焚烧,浓烟滚滚。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守卫徐州?费了许多周折,才在徐州近郊一个小村庄里找到孙连仲。他和他的卫兵已倚装待发。我当即问孙连仲说:“你们令我守徐州,目的何在?守卫徐州,是掩护大部队撤退呢,还是要固守到不能守时,再突围打游击?现在鲁南的大部队都自动撤完,已再无掩护的必要。如要固守徐州,统帅部是否已作好反攻布置?有无其他部队协助,要守好久时间?”孙连仲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最后回答说:“局势已经到这样,你们六十军也只好随大部队之后撤退了。”

我同孙连仲商定之后,立即下令守段庄之杨洪元团迅速撤至屠家庄、大五柳集地区。我亦于深夜赶回屠家庄,准备率部向西南方向突围。

五 突出重围

五月二十日,日军侵入徐州。我军是徐州沦陷时最后撤出的部队。是日上午,我下令将部队集中,准备突围。下午分别从大五柳集、屠家庄出发,分为三个纵队,以万保邦旅长率领三个团为前卫,军指挥所及配属炮兵各单位参谋、后勤为本队,张冲师长率领两个团为后卫,沿徐(州)宿(县)公路向南撤退。部队一开始行动,敌机即飞来袭扰,且行且止。走二十余华里,天色已黑,乃乘夜向前疾行。深夜一时,抵津浦路夹沟车站前面之闵贤集。据前卫纵队报告,敌人陷宿县后,已向北急进,距我军不远,夹沟车站已受到敌炮轰击。于学忠部官兵在夹沟伤亡百余人,其中还有将官三人。接着后卫纵队又来报告,敌人从徐州派出轻装部队向我追击,我军腹背受敌,形势险恶。我乃令部队由闵贤集迅速离开徐宿公路,向西往永城方面突围。这时由鲁西南犯之敌,已窜陷永城,由蚌埠北犯之敌,亦进占蒙城、涡阳,我军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

由闵贤集行约三十余华里,天已大亮,敌机又来袭扰。好在这一路均是丘陵地带,隐蔽较易,仍继续前进。在距濉溪口不远途中,据报敌人侵陷濉溪口已二日,我即令前卫部队到濉溪口附近占领阵地,准备战斗。继知濉溪口之敌大部已窜至萧县,仅有少数警戒部队维持其后方交通线。我军强行通过时,仅有小接触,敌即撤走,乃得顺利渡过濉河,五月二十一日下午才到达柳村。沿途昼夜不停地战斗,不停地行进,弄得人困马乏,但还是鼓足勇气,在柳村集结部队,准备突过永城继续西行。

我军在渡过濉河之后,适遇由鲁南撤退之大兵团汇集于濉溪口,其中有于学忠的东北军,张自忠的西北军,孙震的川军,李仙洲的中央军,桂系的廖磊军等。一遇敌机扫射轰炸,队伍即难以行动。我遂改变行军部署,分全军为两个梯队:第一梯队为万保邦旅三个团,由我亲自率领;第二梯队两个团,由张冲师长率领,齐头并进,避免干扰。部署之后,连夜出发,并决定经铁佛寺向永城西南突围,到亳州集结。至铁佛寺附近之大山头,时已深夜,我军的几辆汽车开灯行驶,途中的部队疑为敌人坦克前来袭击,发生了又一场混乱。这时正是下弦月,大地一片漆黑,又未架设无线电,联络困难,因此我军两个梯队在这一场大混乱中失掉了联系。

我率领的第一梯队,五月二十二日晚到达铁佛寺。当地老乡说,永城的敌军人数不多。由于经过这次大混乱,其他部队大都逃散,我军可以按照原定战斗行军序列向永城前进,而不致受到牵绊。五月二十三日凌晨,在永城东南约十余华里处,与敌少数警戒部队接触,被我军驱逐。我立即派侧卫部队邱秉常团向永城敌军发动猛攻,几十挺重机枪及几十门迫击炮一齐发射,城外之敌不支,窜入城内,龟缩不敢出战。我军即由永城西南郊顺利通过,最后突出了日军重围,到达皖北亳州。

张冲师长率领的第二梯队,在铁佛寺与我失去联络后南行,渡过浍河,经临涣集、龙山集向涡阳突围,行程较远,沿途受到敌军多次阻击,至五月二十四日进入涡阳境。涡阳城于五月中旬即为敌所占领,在通往河南孔道上之单城集地方派有警戒部队,日军利用蒋介石在内战时期所筑的碉堡严密防守。张冲师长命令在铁佛寺大混乱之后在高村收容的炮十六团野炮一个营及炮十二团的野炮一个连,在距敌一千二百米处,直接瞄准碉堡,一连发射了十九发炮弹,炮炮连续命中,摧毁了敌人固守的据点。在与守敌激战时,余建勋团团附陈宝祥、第二营营长赵敦阵亡。消灭敌军之后,始得顺利通过涡阳,突出重围,进入河南境内。

突围之后,我率万保邦旅三个团从亳州经鹿邑、陈州至周家口,张冲师长率领两个团亦由界首、沈邱来到周家口会合,于六月一日抵平汉铁路之漯河车站。在突围中,沿途与日军大小激战十余次。由于地方军队远道出征,乡情戚谊的关系甚深,官顾兵,兵顾官,所有各部官兵及参谋人员、后勤军需、医务人员、战地服务团人员均相互勉励,随军突出了重围,辗转到达武汉。

  1. 作者当时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
  2. 此处所列时间为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十二日,即公历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二日,下同,不另注。
  3. 据统计,台儿庄我军共歼敌军一万一千九百八十四人。
  4. 作者当时系军令部第一厅厅长。
  5. 作者当时系第二集团军总司令。
  6. 作者当时系第四十六军军长。
  7. 作者当时系第六十军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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