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墓畔哀歌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外国经典诗歌青春版 作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选编


墓畔哀歌

晚钟响了,为逝去的白昼报丧,

牛群哞哞叫,慢慢地绕过草原,

疲惫的农夫蹒跚在回家的路上,

把整个世界留给了我和夜晚。

眼前的景色消融于苍茫的暮霭,

天地之间充盈着庄严的宁静,

只有甲虫们嗡嗡叫,飞去绕来,

铃声昏沉,催眠了远方的羊群。

还有在常春藤披盖的高塔那里,

阴郁的夜枭向月亮发出怨诉,

说有人随意走近它秘密的住地,

扰乱了它的古老幽僻的领土。

粗壮的榆树和紫杉的浓荫下面,

荒芜的草皮一堆连一堆隆起,

小村里简朴的先辈在这里安眠,

各自永远在窄坑中安放了身体。

芬芳的清早,轻风活泼的呼叫,

茅草屋檐下,燕子的呢喃多话,

公鸡的打鸣,引发回声的羊角号

难唤醒他们起身于长眠的矮榻。

对他们来说,不再有炉火点燃,

黄昏里不再有主妇为家务操心:

没儿女咬着舌迎接爸爸的回转,

或爬到膝上去分享妒羡的亲吻。

他们曾多次开镰叫庄稼倒卧,

他们破开了硬土,犁出了垄沟;

赶牲口下地,他们是多么快乐!

叫树木折腰,他们挥动着斧头!

愿“雄心”别讥笑他们有效的勤奋、

家常的娱乐、默默无闻的天数,

愿“富贵”别带着倨傲的微笑聆听

穷人们简短质朴的生平记录。[1]

门阀纹章的夸耀,权势的威风,

美色和财富提供的一切享受,

到头来总是那无可逃避的时辰,

荣华的道路条条都通向坟头。

自鸣得意者,别怪罪这些村民,——

“怀念”没有在坟头放上纪念品,

没让教堂的走道和雕花的拱顶

包容赞美歌洪亮颂辞的共鸣。

生动的胸像,刻着传略的骨灰瓮,

岂能把元气追回来,重返躯壳?

“荣誉”的声音能敦促尸骸复生?

“谄媚”能说服死神冷酷的心窍?

也许就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埋葬着一度孕育过圣火的心灵;

那双手,也许能掌握帝国的权杖,

或者会弹奏出令人迷醉的琴声:

但“知识”从来没有对他们展示

蕴藏着历史积累的丰富典籍;

冷酷的“贫穷”压折了凌云的壮志,

冻结了他们心中灵泉的流溢。

多少颗宝珠含着莹洁的光彩

沉埋在幽冥莫测的海底深处:

多少枝鲜花开放而无人理睬,

向荒漠空间浪掷了缤纷芳馥。

在这里也许埋着个汉普登村汉,[2]

曾挺身而出,反抗本地的霸主,

或者沉默的弥尔顿,名不见经传,

或克伦威尔,不曾陷国家于屠戮。[3]

想赢得恭听的议员们热烈鼓掌,

对痛苦和毁灭的威胁加以蔑视,

把富庶播撒到整个含笑的乡邦,

叫国人都来阅读他们的历史——[4]

他们的命运不让:既不让美德

充分地发展,也不叫罪恶滋长;

不允许通过屠杀而登上王座,

从而对人类把仁慈的大门关上;

不允许掩盖良心承受的巨创,

不允许隐藏天真纯朴的羞惭,

不许拿缪斯的圣火点燃薰香

去塞满供奉“骄奢”“淫逸”的神龛。

远离着疯狂尘世的尔虞我诈,

他们的意志清醒,决不入歧途;

沿着人生的幽静从容的山洼,

他们默默地走着自己的道路。

可为了使这些骨殖免受轻侮,

旁边还是有粗拙的墓碑竖立,

点缀着蹩脚的诗文、走样的雕塑,

请求过往的路人送一声叹息。

浅陋的诗人拼写的姓名、年份

弥补了空缺的赫赫名声和挽词:

碑上还留下不少圣经的引文,

教导着乡野贤士怎样对待死。

是啊,谁愿被沉默的“遗忘”掳去,

永远舍弃这亦喜亦忧的平生,

离开这风和日丽的温馨地域,

而不恋恋难舍地回头望一程?

将离的灵魂依恋着深情的胸脯,

欲闭的眼睛需要真诚的泪水;

即使从坟里也响起“天性”的高呼,

他们的烈焰点燃着我们的尘灰。

至于你,挂念着这些无名的死者,

用诗行陈述他们质朴的事迹;

假如,凭个人偶然的深沉思索,

另一位诗人来询问你的遭际——

或许有一位白发乡下人会讲:

“在黎明时刻我们见到他时常

急匆匆走去把露珠拂落在一旁,

踏上高高的草场去迎接朝阳。

“那边有一株摇摆的老树山毛榉,

它奇形怪状的根株纠结着隆起,

午时在树脚他躺下慵倦的身躯,

凝视着旁边潺潺流过的清溪。

“他漫步到林边,笑着,像是在嘲讪,

他自言自语,抒发着奇思异想,

有时他神情沮丧,似孤立无援,

有时他困于失恋,或狂于忧伤。

“有一天早上,在他常去的山巅,

杜鹃前,他爱的树下,不见他影踪;

第二天早上,无论是沿着溪涧,

上草地,过树林,仍不见他的音容。

“第三天,我们见到了送葬的队伍

唱哀歌,抬着他缓缓地走向教堂,——

那边有碑铭,傍着古老的山楂树,

你识字,就请你上前读读那诗行。”

墓铭

这里有一位青年头枕着大地[5]

他从未受到“财富”和“名声”的青睐;

“知识”却没有小看他卑微的门第,

“忧郁”选中他,给予特殊的宠爱。

他待人慷慨大方,他秉性真率,

上天也给他同样慷慨的报酬:

对“苦难”,他给予全部所有:一掬泪,

从上天他得了全部所求:好朋友。

再不用试图去表彰他的功德,

也别从黑穴里把他的弱点揭开,

(两者都在颤抖的希望[6]中歇着,)

那黑穴就是天父和上帝的胸怀。

屠岸 译


[1] 本诗为英国文学中的杰作之一。据黄杲炘提供的资料,本诗中三分之二以上的诗节或诗句被列入第二版《牛津名句词典》(一译《牛津引用语词典》)。本节是其中之一。

[2] 约翰·汉普登(1594—1643),英国国会领袖之一,税务专家,曾在下院激烈反对国王查理一世擅自征税。英国内战中指挥埃奇希文战役(1642),翌年在同王军作战时负重伤而逝。

[3] 奥立佛·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政治家,独立派领袖,内战时率领国会军战胜王党军队,处死国王查理一世,成立共和国,任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护国公。王政复辟后,人们把内战的罪责加在他头上。

[4] 阅读他们的历史指叫国人都明白他们的政绩。

[5] 作者于1742年开始写这首诗,那时他二十八岁。当时没有发表。他不断修改,到1751年匿名发表时,作者已到中年。

[6] 颤抖的希望,基督教义认为,在世界末日,要举行最后的审判,那时死者都得从坟墓里起身接受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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