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鸽子号

闲情未了 作者:宦洪云


秦淮趣事

鸽子号

人生青少年时期是读书和玩耍的黄金岁月。我上学那会,正闹“文革”,书没读成,却实实在在玩了一把。夫子庙自明清起就有花鸟鱼虫市场,我和堂侄文礼(大伯的长头孙子)每天在那晃悠,尤其对能养家、认家的信鸽倍感兴趣。攒够钱后,我们买了一对“挨条”(剪掉翅膀)亮斑鸽回家。那时有部内部影片叫《鸽子号》,讲的是一个美国青年驾帆船周游世界的故事,我们不敢有这个奢望,但我们的鸽子可以飞临大海,遨游天下。于是,我们在家后门一条狭窄的巷当搭起鸽窝,美其名曰“鸽子号”。一个春天下来,两只老鸽子先后焐出了六只小鸽子。每天,我们将这些雏鸽扔上房顶,谓之“站籍”,三个多月,羽翼初成,我们便开始无止境地折腾这些可爱的生灵。

早上,我们手提装有鸽子的小竹笼,像上班样的坐公共汽车大江南北地放飞,等我们屁颠颠地赶回家,鸽子们大都已悠闲地在窝里啄食,我们照例是一阵欢呼雀跃:那是一种彩票中奖时的刺激与快感!因为鸽子放飞拼运气色彩很浓,竞技的距离和速度,跟它自身血统、磁性、眼力劲儿及体质息息相关,个体差异极大,邻居家放鸽子半数失联乃至全军覆没者屡见不鲜。像我们这样北至江都,南抵镇江,仅丢失一只鸽,已属佳绩,况且,秋季的一次放飞中,众健儿还裹胁着一羽外来户“沙罩”(绛色鸽)来家歇脚,被我们堵在窝中,一时间“鸽子号”在高家酒馆一带养鸽小伙伴中声誉鹊起。

“文革”结束后的第二年,我和侄儿插队农村,只好遣散了鸽群,哼着西班牙民歌《鸽子》,奔向那广阔的天地。也许养鸽经历太过精彩,二十多年后,当我迁居城南一座楼宇的顶层时,同事严兄赞不绝口,说这“脊头”养鸽子太好了,他弟弟就育有许多台湾和比利时名贵信鸽,可以提供种蛋。于是,此后的十年间,我又陆续养过三次鸽子,加入了市鸽协,有组织地参加训放和竞赛。

清晨,当我打开鸽舍大门,只见“倏”地一下,鸽群倾巢飞出,迅速拉升,集队盘旋在高高蓝天,这壮观气象,似乎让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均不在话下——它成了我调节心情的一大法宝。当然,最享受的事莫过遇上训放或竞赛,数十个鸽子随着公棚车长途跋涉,洛阳、开封一路放飞。这几天,我会在阳光房煮上上好的龙井茶,配上丰盛的茶食,一边品茗,一边瞅着玻璃外鸽舍的动静;逢上吃饭,还会喝个二两,在熏熏酒醉中体验“期待和侥幸”的别样幸福:蓦然,一阵振翅的响声传导进来,只见远征的鸽儿迅速地踏上踏板、栽入窝底、大啖水食……记得成绩最好的是那羽夹白条黑斑鸽,一路从西安飞回,勇冠三军,而它竟是一只号称“文小姐”的两岁雌鸽,雅号米修斯……

虫趣

说到斗蛐蛐,江南早于北方,南宋宰相贾似道就是斗虫的高手。老北京玩虫,大约是元明清以后的事儿。所以金陵帝王城,历朝王公大臣、公子哥们和市井百姓斗蛐蛐风气一直很盛。念小学时,我便与隔壁邻居小明合伙“开行”,一起捕捉、饲养和对外斗蛐蛐,他比我大几岁,长得孔武有力,这就有了安全感,因为斗赢的好蛐蛐,大孩子眼红会抢。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生态环境,那真叫一个好。盔头巷、安乐里多为解放前盖的平房,人家门前屋后种些葵花、篦麻和丝瓜什么的农作物,也有种月季、木芙蓉和大丽花的,夏天晚上,百虫齐鸣,菜地里、花丛下不时夹杂着一阵蟋蟀的鸣叫。我和小明带着金字塔状的金属网罩、通条(钢丝)和若干纸折的蛐蛐笼,闻声悄悄摸进,打着手电,轻轻掀开枯叶或树根,就能看到尚未收翅的蟋蟀,说时迟那时快,小明手臂一挥,网罩三只足便深深嵌入泥土,将虫儿牢牢圈住,这时,再用通条往网眼里拨弄几下,蛐蛐受惊一跳,吸附在网壁上,于是用手掌捂住罩底一抖,虫儿便掉入掌心,顺利装入纸笼内。

渐渐我们发现,地里的蛐蛐狠劲不足,常常一斗则败,倒是墙砖缝里的体大威猛,它们一般在夜深时才鸣叫,声音浑浊低沉,断断续续。这样,我们就睡一觉,半夜起来,且多带一瓶冷水,遇到墙缝里隐藏很深的蛐蛐就灌水,水用完了就撒尿,浇得蛐蛐瘟头瘟脑爬出来,没了生机,我们正好徒手可得。不过有时也有风险,用水猛地会灌出条癞蛤蟆、四脚蛇或蜈蚣来,不过,毒虫之后的蛐蛐往往更加善斗,谓之“蜈蚣把门二(蟋蟀是二尾子,简称二)”。院落里的蛐蛐逮得差不多了,我们也会到邻近的十中校园和五台山去捕捉。

那时斗虫完全是率性而为,一只蛐蛐经常连斗四五场,不败不撤盆。有个叫单强的伙伴,他有管蛐蛐每天斗七八回,连赢半个多月,以为奇事。住在豆菜桥的一位戴眼镜老者,素以识虫著称,我们从家里偷出一包香烟给他,让他替我们看看虫子,他操着南方蛮音,平缓地说道:“棕色蛐蛐、棕色蛐蛐……”当看到单强那只蛐蛐时,他眼睛一亮,声音高八度地嚷道:“曹宁蛐蛐!”曹宁是《说岳全传》里的人物,武功盖世,既然叫“曹宁”,这只蛐蛐的威猛就可想而知了,据说它一生无败绩,最后竟是老死的……

当年轮转向新世纪之际,我遇上的一位领导皋国兄居然是“虫瘾”大如天的老顽童,他很自然地把我拉入他的虫友协会。由于城市化改造和生态环境的变化,南京城郊已基本无蟋蟀可逮,每年夏季我们都结伴到山东宁阳、宁津等县去收购,那里的虫子无论个头和斗性都比江南胜出一筹。在皋国兄的点拨下,我能熟练地分别出紫虫、青虫和黄虫等蛐蛐的不同品种。

“有没有一种曹宁蛐蛐?”有一次,我忍不住问皋国兄。

“没听说过!”他回答得干脆,“只有到令蛐蛐”。他告诉我,蟋蟀能否善战除了自身体质外,主要取决时令和节气,行话叫“到令蛐蛐”,如紫虫白露后可斗,青虫霜降后开口,很有讲究,就像小孩子要长到小伙子那样方可出征。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三十年前那位识虫老者讲的是“到令蛐蛐”,而非“曹宁”也!自然,那些棕色蛐蛐就是尚未到令的黄虫罗?难怪单强那虫子如此凶悍,原来是大人打小孩呀。

现代化斗虫公平公开而不失惊心动魄。白露后,各家饲养的蛐蛐开始凑在一起“发嘴子”,也就是淘汰赛,统一喂食后,用天平将每只蛐蛐过秤,并把重量标在盆上,像拳击竞技样同级别配对比斗。开斗时现场鸦雀无声,好多个脑袋紧靠在一起,低瞅着斗盆,有的蛐蛐看似文弱,牙口硬如铜铡刀,一钳子就能将对手抛出盆外,亮翅轻吟一声,宣告胜利。有的蛐蛐品相瘦小,却十分耐驮,被对手蹂躏多次,始终有口,还不时反击,最后竟把强大的对手拖得失却斗志,俯首称臣,令观者摇头叹息。发嘴子后,赢的蛐蛐都被主家精心收养起来,以后每隔三五天比赛一次,直到十一月,农历小雪气节,才依依不舍地将存留的蛐蛐“封将”,让其自然老死,多少体现一些人性化操作。

综观全局,要数大光路王铁军的蛐蛐厉害,他眼光毒,采购的蛐蛐大多能连赢几场;他还善饲养,调制的虫食营养均衡,每只虫子都斗志昂扬;他更精于手工,斗蛐蛐用的天平、过笼、斗盆、网罩和鼠须蛐蛐草,都是他亲手制作,在夫子庙市场广为热销。皋国兄也非常看重他,斗蛐蛐时常邀他参加,尤其在十一长假期间,天天摆场子。斗罢,照例在锁金村一家饭店大嚼“菊花螃蟹”,豪饮烧酒,相互切磋识虫养虫技艺,而老王的“虫经”往往被奉为金科玉律……

天籁之音

我们青少年时期,精神食粮相对匮乏,样板戏虽为大家喜闻乐道,但日子久了不免单调和枯燥,于是开始悄悄抄写和传唱页面发黄、散发着霉变气息的《外国民歌200首》。听着周遭五音不全的人哼唱这些世界民歌,我常喟然长叹:要是能欣赏到歌唱家唱名曲该多带劲?契机终于出现了,记得是华国锋任总理那当儿,学校组织到青龙山农场学农,一天晚上我有事到广播站,遇上几个精通物理的同学在那里调试收音机,传出一阵如出水芙蓉般的缠绵乐曲,令人一阵眩晕……半晌,我扶着墙壁问道:“这,这是什么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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