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鬼节里出生的招风耳是个大克星?

杜月笙:上海教父 作者:一寸山河一寸金 著


鬼节里出生的招风耳是个大克星?

1888年阴历7月15日,在上海县高桥镇,所有的人都忙于过鬼节的时候,一个长着一对招风耳的男孩子来到了人世间。这小子出世的这天,人间阴气太重,但作为孩子的母亲朱女士,跟所有女人第一次做母亲一样,却是非常非常的高兴。她想,要是孩子的父亲听到生儿子的消息,第一次身为人父的他,也一定非常非常的高兴。

你已经注意到了,今天孩子的父亲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居然缺席。

是的,他实在太忙,以至没时间回家看看。此刻,杜文庆正在20里外的杨树浦那边经营一家小米店。米店不大,还是与别人合伙,然而却一天也不敢关门休息,实在怕影响小本生意。

现在的杜小朋友还小,正在他妈妈的怀里吃奶,我们因而有时间来看一看他父亲的生意如何,毕竟,这是他将来真正的生活来源。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小米店的半个老板,不是什么大老板,实在是个穷老板,这个月卖米赚的钱,也就够这个月交交房租,混碗饭吃。现在家中突然添了个人丁,对他来说,意味着负担的加重,虽然小朋友目前不用吃饭,只要吃奶,但是,孩子母亲的那张嘴总得给她糊上,如果连她也没有饭吃,那奶水就一定会断掉。

你要问杜文庆家为什么这么穷?

他祖上就是这么穷过来的。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虽然是穷人,他,还有他家的朱女士绝不是什么懒人。他曾经在茶馆当过“茶博士”,在码头上干过“扦子手”(查验货物的丁役),做过七七八八各种各样能赚钱的工作,他不懒不偷不抢不骗,然而,那个穷命却死死地缠住了他。他能弄到手的钱,连养家糊口都难,更别说发财了。

他讨来的老婆朱女士是个又勤快又会持家的女人,这边月子还没有坐完,那边她就像往常一样动手干活了。你要问他家有没有请月嫂?我呸,这样的人家还请得起吗?她跟这里很多的女士一样,找到了一份帮富人家洗涮衣物的工作,赚取几枚铜板。

小日子要是这么过下去,生活还是幸福的,虽然不富有。但是,似乎上天注定不让这一家子人有好日子过。

1889年的鬼节又来了,上海这里阴雨连绵,疫病就在这样闷热、阴雨的天气中快速地流行起来。或许是这里缺医少药,总之,在小镇上随便走走,就能看到得疫病死的人(俗称:人瘟),天啊,人间的阴气真是越来越重。就是坐在家里不四处乱走,在家门口,天天也能听到送葬的队伍抚着棺材号哭的声音。长时间连绵的阴雨,使得这一地区的稻谷割不上岸,成片成片地烂在了田里,棉花桃的壳子里也灌进了水,成片的棉花烂在了地头。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靠天吃饭的人,全部没有饭吃。

疫病加上天灾,使得很多人变成了失业的贫民。独守在家的朱女士也不例外,她彻底失业了,什么活计也找不到。不过,她还有个出路,有个地方能寻碗饭吃,她的老公在20里外的杨树浦。她干脆来到老公这里,跟他一起过日子。

朱女士抱着周岁的小杜来到杜文庆的米店时,杜文庆正在伤心。这小米店原本就本小利微,根本就竞争不过洋商开的大米店,一直是战战兢兢过日子,现在,天灾之下,稻米的进货价格暴涨,原来就没有什么周转资金的小店,现在更是时常闹得没有本钱去进货。

看到老公如此困窘,虽然自己又有了身孕,朱女士做出了重要的决定,这就给月笙断奶,自己进厂去当纺织女工。此时的小月笙还没有学会走路,那就在小店里做地上爬的功课吧。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之后的鬼节又要来了,在这祭鬼的时节,朱女士的女儿来到了人世间。然而非常不幸的是,一家子人还来不及庆贺,也就是在鬼节刚刚过去几天之后,朱女士突然得了重病。没钱请医生,没有钱买药。重病之中,年轻的朱女士就这样撒开双手离开了她眷恋的两个孩子和她心爱的老公,一个人急急忙忙奔阴间去了。

杜文庆赶紧擦干眼泪,聚拢手中所有的钱,变卖部分财物,为心爱的妻子买了一口棺材(资料载:薄皮棺材),雇请人手,运回老家。依着家乡的惯例,浮厝在杜氏宅基地附近一块地势略高的地埂上。(浮厝:囤尸体的棺材在野地里放上几年。)

妻子留下的这个女儿,太小太小,除了哭闹拉撒,就只会吃奶,杜文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忍痛将她送给别人。请读者先生女士们原谅,大男人养吃奶的小朋友,实在不行。从此,月笙的这个小妹妹杳无音信。杜月笙后来发迹,还专门派人去找过她,寻找的结果是找不到。

当代有句网络流行语,来描述中年男人的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为什么死老婆也是中年男人的幸事,你懂的。如果不懂,请看下文。

应该说,杜文庆同志荣幸地赶上其中一件了。的确,在他的老婆死后,在米店旁边,一位比他小得多的张美媚爱上了他,两人不久同居。张美媚是小三身份还是二奶身份,还真不好界定,这要请专业人士才能做出科学、合理的裁判。依我们这里的地方话,叫“填房”。一句话,我们的杜月笙小朋友也因此有了他漂亮年轻的继母。这位继母是爱他们父子的,至少用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杜小朋友又可以衣食无忧了。

不知这鬼节出生的招风耳是否是个恶鬼投胎(民间说法:大克星)。总之,不久之后,1892年冬,杜文庆生病了。用文学家的话讲,贫病交加中,杜文庆病死了。民间的算命先生说,这孩子有个克命,四年之间,克死了父亲母亲两个亲人,如果不是他妹妹跑得快的话,或许也会被他克死。用政治家的话说,那个年代真是一个不幸的年代,人的中年死亡率太高,给下一代的成长造成了很大的社会问题。

倒霉的张美媚变成了张寡妇。或许年轻的略有姿色的张寡妇没有意识到,她身边的这个男孩有个克命。不过,现在,她正在为她的老公办丧事,买了口棺材,把她老公的尸体送回老家,送到他的前任的身边。漂亮年轻的张寡妇又带着她的小朋友在小米店里做小生意过小日子了。

或许她毕竟没有豆腐西施的姿色,不管如何,她没有吸引到多少顾客。她的米店生意做得实在不咋的,不久,关门停业。小店不开了,日子还得过下去,作为女人,办法多少还是有的,她跟自己的前任一样,有一双勤快的手,能替人浆洗缝补,不至于连碗饭也糊不到嘴。

杜月笙6岁了。要是在今天,这样的孩子该升幼儿园大班了,可是,他还没有读书,当然,他也应该读书。张女士还是想了办法,把他送到翟妇人开设的私塾里学习。该是给张女士一点掌声的时候了,虽然是她的死鬼丈夫的前妻生的孩子,她仍然尽到了做继母的责任。不过掌声不要太大,也不要太过于长久,因为仅仅四个月,杜小朋友又辍学了。不是他顽皮不好学,虽然他的确很顽皮,实在是,真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位张女士没有能力交得起那笔微薄的学费——每月五角钱。真想狠狠地骂那个社会一句:狗日的黑社会!整整一代人的家业,连一个孩子读书的钱都供不起,就不讲那些多个孩子的家庭了。

辍学就辍学吧,反正多少还有碗饭吃。然而,那个社会似乎就是跟他过不去,绝不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享受母爱的幸福。

有一批人物要出场了,请大家准备好口水,因为这一批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浦东一带,一种黑社会组织“蚁媒党”盛行。这些党人都是些什么人呢?标准答案:人渣中的人渣!他们的工作内容是贩卖人口,类似于今天某些地区拐卖妇女儿童的地下利益链组织。这批流氓地痞非常有经营头脑,极有市场观念,他们专门盯梢街头巷尾漂亮一点的青年寡妇,最最感兴趣的是那些蓬门弱质的女子。发现目标之后,就会长时间跟踪,摸清对方的生活习惯、工作规律,找准对方的软肋,然后,想出种种办法,威逼利诱百计用尽,逼她们改嫁他人,从中牟取黑利,更有甚者,迫使她们卖身青楼,从中赚钱。用历史老师的话说,这些人犯下了种种罪恶,罄竹难书。

非常不幸的是,我们的女主角之一,张美媚,略有姿色的张寡妇成为了他们猎取的目标对象。在杜月笙小朋友8岁那年的一天,他的继母突然失踪,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在这件突然而来的变故上,当地所有人非常一致地认为,这肯定必定而且一定又是蚁媒党造的一桩孽。

如果你是一位宿命论者,你一定在慨叹,这鬼节出生的招风耳,真是个恶鬼出世,仅仅过了四年,他又克走了他最后唯一的最亲的亲人。我要说,真是那个万恶的旧社会造成了杜小朋友的不幸,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八个年头里,他的一个爸爸两个妈妈一个妹妹全都痛苦地失去了。不过,8岁的小朋友还没有时间哭,虽然他不用为他的继母买棺材,但他却必须为下一顿米饭发愁。

就如街头上一只本来有家的小狗,在它还没有长成成年狗之前,却不幸地成为了流浪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要不,就是今天繁华盛世的日子里,8岁的小朋友独自上街试试行乞的感受,一准饿得眼发花也不一定就有人睬你,何况那样一个饥饿盛行的年头?如果说元代末期朱元璋小时候命苦的话,这位杜小朋友的命比他更苦,而且苦N倍。毕竟他朱元璋失去所有的亲人时已长大成人且能自食其力,而这位8岁的孩子,除了要饭,还能做什么呢?

记住,即使要饭也不是那么好要的,去街头要饭,那是必须讲地盘,必须拼码头的。人要活命的话,办法也还是不少,8岁的杜孤儿想出来的法子,是要饭,不过,他很聪明,他并不急着现在就去大街上闯荡,而是先在堂兄家、娘舅家练习讨饭的身手(专家说法:要饭实习期)。

今天去讨一顿,明天去混一餐。可怜的娃,要是他的父母双亲知道孩子目前的状况,那是真的在天上也要哭了。但是,杜孤儿的要饭的身手却也日渐见长,在镇上,在一帮游手好闲的无赖少年中,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有的甚至是他要饭的得力帮手!在饥一餐饱一顿的情况下,他成功地度过了自己的要饭实习期!(掌声)不仅如此,他还胜利地进军茶馆赌棚,在那里硬讨,软求,明抢,暗偷,呵呵,这小小少年差不多达到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高超境界。低调地提醒读者一下,该为8岁要饭起家的小朋友再鼓一次掌,为他成功地活下来弱弱地庆贺一下。

又是一个四年过去了,12岁这年,他学会了除讨饭之外人生第一门真正的技艺:赌博,呵呵,讨饭如果不算技艺的话。提醒某些听讲的同学,不要在这里说家庭教育、品德教养之类的话,他能活下来,已经相当不错了。现在,这位相当于初中一年级的杜少年,从内心里长出一种渴望来,渴望像那些成年的壮汉一样,在赌场上大把进出,呼卢喝雉。为了满足自己的这个渴望,他立即采取了行动。父母遗留下来的祖物里面,除破烂家什外,多少还有一些值钱的物件,那就拿去卖了,变成现钱,充当自己的赌资。在杜少年的眼中,这些祖物,类似于我们今天人们手中的银行卡,银行门口二十四小时提供服务的提款机。随着杜少年赌博频率的提高,那些以前存放在祖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被拿出,一件一件地被他送进了当铺或直接作价送进了赌场,包括那口烧饭用的铁锅,都变成了他的赌资。有时作者我在想,或许他家的锅也是多年没有动用过,然而,让人不懂的是,他也开始长大了,难道就用不着在家里烧锅吃饭吗?只能说,他的赌瘾实在太过于强劲。

现在,跟以前相比,他的日子又有点儿变化,赢了,就由他的那些伙伴们簇拥着,吆五喝六,前呼后拥,神气活现地去酒店里大吃大喝一顿;输了,就勒紧裤腰带,再到家里的那些家什堆里翻箱倒柜,努力地寻觅赌本。

这样的美好光景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家里的东西不多,加上他的赌技不精,再加上他的赌瘾又大,不久,家里那点祖上积蓄的财物,全都给他卖光了,连冬天里必用的棉裤、棉袱、棉被都给他卖了,他也因此光荣地获得了邻居们给他取的一个诨名“蜡光月生”。什么意思呢?我翻了一下资料,原来是邻居们认定,他的家里已经像地板打过蜡那样光得不能再光了,除了墙壁,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变卖的物件。

先前的杜小朋友,在父老亲友眼中,是一个“可怜的娃”,是一个必须伸手求助的孤儿;此时的杜月笙,在父老亲友眼中,变成了让人不屑一顾甚至侧目而视的“败家子”,无药可救甚至让人戳脊梁骨的“小瘪三”。

高桥镇已经混不下去了。这样的小伙子再去邻居家要饭,已经没有任何人家愿意施舍哪怕是一碗米饭、一撮咸菜给他吃了。他的家里,也已经完全没有可以拿出来变卖成现钱的任何东西了。

下一步路该往哪里走?

大上海就在眼前,杜月笙生出了去上海闯世界的念头。出门前必须要有一样东西,就是钱,路费盘缠要钱,置一身做人的衣服要钱。到哪里能筹到钱呢?没有任何地方能筹到钱了,他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祖上留下来的那半间祖屋。

现在他到处托人来买他家的祖屋。这件事很快就被一个人知晓了。他舅舅朱扬声一听到这消息,立即追了出来,给了他一顿饱拳。朱扬声一边打,一边跟旁边的人大声地说,这孩子已经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支持朱扬声动粗的,还有他的姑父。当着众人的面,姑父非常严肃地警告他,如果再敢提半句出卖祖屋的话,那就一定必定肯定请他“吃生活”。

杜月笙带着一身伤痛伴着满心悲伤、满脸泪水找到了外婆。现在,这是他最后的、最终的依靠,如果连外婆也不伸手帮他,他就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看着女儿留下的这唯一的骨肉,外婆的心软了下来。是啊,这是自己早死的女儿留下的唯一的血脉,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外孙。外婆为他卖了一个老脸,找了个老熟人为他讨了一封荐书,介绍他去上海十六铺一家水果店当学徒。别小看了一封荐书啊,它的作用力,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大学毕业证书,是对一个人德行、品行、能力的证明材料。

1902年春,14岁的杜月笙,跟着当地打工潮的人流,穿着一套粗布褂裤,背着一个小包袱,由外婆亲自送出高桥镇。这时的小杜,类似于我们今天初三学生的年龄,除了赌博和要饭,没有任何真正的技能。他能适应新的环境吗?在与外婆分手时,外婆高兴地听到他的这个外孙小伙子讲了一句话:“外婆,我将来回来,一定要一身光鲜,一家风光!我要起家业,开祠堂,不然永远不再踏进这块血地!”应该说,在这个帅气的青年人身上,还有一样闪光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志气,拔高一点的说法,就叫有志青年。虽然他的那个志,今天看来,还不能叫什么大志向。

小伙子,努力吧!我们读者作者都在为你加油呢。

是的,大上海,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正在那里等着他呢!

十里洋场,哈哈,我终于赶过来啦!

杜月笙正在来上海的路上,现在我们还有点时间,来看一看杜朋友即将踏上的这块神奇的土地当时是个什么样子。

好!很好!此时的上海正处于一片畸形繁荣之中。

有人问,什么是畸形繁荣?这个问题换一个问法就是:为什么中国到处是饥饿的身影,唯独上海却繁华无比呢?

这是历史给它的机遇。鸦片战争以后,资本主义国家、帝国主义国家,统称列强吧,正在扩大对中国的侵略,用商人们的话讲,这些国家的商人来中国做生意,正上路子,摊子正在一步步地铺展开来。具体原因说复杂也不是太复杂,外国机器生产的商品正大量地运进中国,需要一个高密度的商品集散中心,今天我们叫物流中心。中国的海岸线那么长,沿海的港口那么多,为什么独独上海一地独大?在上海没有开放之前,中国有一个城市曾经跟上海一样的繁荣,那个地方叫广州市,那些洋商货物散集的物流中心叫十三行。上海开放后,迅速取代广州成为中国沿海的物流中心,不为别的,大家应该联想到一条江,是的,通往中国内陆的长江,也是世界最牛的大江之一。外洋轮船运来的货物集中堆放在上海,然后可以沿着长江,极为方便地运往中国的内陆。

这个今天称为物流中心,那时叫商品集散地的地方,人们给了它一个标志性的称呼“十里洋场”,其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是十六铺一带,上海水陆交通的要冲所在,中外轮船公司,如太古、怡和、招商、宁绍,在这里都设有各自的码头,这里整天旅客川流不息,熙来攘往。码头上,货物上上下下,没得歇息。在十六铺及周边,土行(贩卖鸦片的商行)、赌台、“燕子窝”(吸鸦片的烟馆)、下等妓院、商店、旅馆、写字楼、公寓楼、贫民窟,把这纵横十里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对于中国人来说,此时的上海,就像当年美洲被发现时欧洲人心目中的美洲大陆一样,各种各样的人都想来这块宝地上淘金,大批的穷人来这里打工谋生活,大批的无赖、流氓在这里聚集、滋生,大批的商人在这里做发财梦。这样看来,此时此地正是我们书里的主人公杜月笙发祥的好去处。

“天啊,我来得正是时候。”不要急,杜月笙刚刚到达十六铺,虽然跟我们第一次到上海时一样的兴奋,他还没有胆量敢于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杜同志在“鸿元盛”水果店里当学徒。

表面看,开个水果店很简单,实则里面暗藏玄机。十六铺的水果店,从事的差不多都是中盘批发的水果生意。什么是中盘批发?这个术语有点专业。当时上海的水果分销商拿货的方式有几种,有的商家从轮船上的客商那里拿货,有的从大盘水果行那里批发,再进行转手倒卖。从中盘批发商接货的下家,主要是上海各处的水果店、水果摊,也有肩挑水果沿途叫卖的水果贩子,间或也有外地来沪采办的客商。无论在哪一个流转的关键环节,我们今天都有市场管理处的人员进行管理,那时也有类似的人物活动其间,他们的官方名称叫“流氓”,这些人啥事不做,就做一件事,收取“孝敬”。

不想孝敬?

除非你不想在这个地面上做生意。所以,在十六铺开水果店,需要的不只是资金,熟悉的不只是水果的品种、质量、价格、行情,要生存下去,你就得了解并拉拢各方面的关系,否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叫你做不成买卖。

望着外面花花的世界,却必须待在水果店里,这让赌博成瘾的杜月笙技痒难熬。外面吃喝嫖赌成风,此时自己还上不得台面,该怎么办?

虽然只读了四个月的书,然而,自从8岁要饭,到今年他已经在世面上混了六个年头了,虽然是到了新的地方,混世面的行情、路数、程序、游戏规则,他还是比较清楚的。杜月笙非常明白,凭自己这么个新来的小瘪三,根本就混不出名堂,而要混出个ABC来,首先要个东西——靠山,而要找到靠山,有一条非常明确的路子非走不可——交朋友。

交朋友,当然要时间,花时间在对方那里进行感情投资。光有时间也不行,还得送礼品。中国是一个讲求礼尚往来的国度,仅仅伸嘴吃朋友喝朋友,那是交不到朋友的,不说好朋友,就连坏朋友都交不到。杜月笙面对的一个现实情况是:手中没有钱。

他想交朋友,非常想交朋友,不论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该怎么办?办法很快就给他轻易地找到了。小时候练习的偷功,这个时候发挥作用了。只要老板不注意,他就偷店里的水果做人情。

偷偷地搞几次,老板发现不了。次数多了,频率高了,数量大了,老板就注意上他了。有一次,他正下手,给早在背后偷偷盯梢的老板抓个正着。小偷往往这样,自己偷着乐,不知别人已经瞄着他了。老板给了他一顿饱打,指望这样能让他收手。然而惯偷是很难改得了自己的贼性的,有点像狗改不了吃屎的特性一样。即使你天天给你的宠物狗吃肉吃鱼吃白米饭吃香肠,只要一有机会,狗还是会吃屎的。老板发现,没过多久,这新来的学徒又开始偷了,只不过方式更隐蔽,手段更特别一点而已。

虽然有那封熟人朋友的推荐信,老板终于还是不得不做出一个决断:叫他走人。

就在杜月笙正走投无路时,上天启用了它的咒语——天无绝人之路。杜月笙幸运地碰到了一位曾经和他一起在鸿元盛水果店当学徒的王国生。此时的王国生已经满师,自己创业,另开了一家“潘源盛”水果店,眼下正需要熟练的人手。看在曾经的师兄弟的情分上,他同意杜月笙的请求,到他的店里当个店员。

刚进潘源盛时,迫于饭碗的教训,杜同志还能够认认真真地工作,努力再努力地干活,当然也就可以按月领到一份薪水,逢年过节还有花红,这样一来,杜同志现在过上了打工者正常的生活,那时称“衣帽整齐、肚儿圆饱”,今天叫“白领”。

袋里有钱了,杜同志又开始有想法了,先是蹲在马路边的赌摊边,掷骰子,押单双,玩着玩着,兴趣大了,手艺高了,又钻进赌棚里推牌九,搓麻将,据资料记载,特别是一种叫作“三十四门押其一”的城市人赌法,让他流连忘返。

过了一段时间,杜同志又着手实习一门城里男人喜欢玩的新技艺:嫖。

此时上海的妓院,不是你有钱就可以随便乱嫖的。在这里享受嫖的感受,就像打拳一样,是且必须是讲究套路的,否则,笑着进妓院,哭着出院门。这个时间段上,上海的妓院分为四等。头等叫“书寓”,名字好听吧,就像今天的KTV、夜总会、俱乐部一样,听起来又高雅又别致。千万别被表面现象蒙蔽了,还真的以为那里是藏书阁,或是高级书店。那里挂的牌子虽然写着“某某书寓”的字样,在里面上班的全是妓女,你得称她们为“先生”。真是怪啊,走进这些漂亮无比的地方,碰到漂亮的女士千万别喊人家小姐,否则,一准挨揍。这里的妓女,各有长技,你绝不可小瞧了她们。这里从业的人员,个个相当于今天艺校生本科毕业水平,她们个个都有一手,吹拉弹唱那都是小手段,善说白才是真功夫。这玩法,有点类似于日本艺妓的套路。别以为你在这里花了大价钱就能为所欲为,对不起,这里的女子只侑酒,不留宿。

二等妓院叫“长三”,这里上班的妓女不会说白了,但多少能唱上几句,间或也有能弹的,当然那弹出来的味道、那唱出来的韵味跟书寓里的先生们,就不能在一个级别上PK了。因为这里的妓女们陪酒收三元,茶围也收三元,所以称长三。下面一个级别的妓女的职业名称就更有创意了,“幺二”,听上去像麻将里的用名吧?在上海嫖妓是不是有打麻将的感觉?不能不佩服啊,有钱人就是幽默。这个级别的妓女,之所以称幺二,是因为,她们茶围收一元,陪酒收二元。

好了,我们终于来到最后一个级别了,按文学上的说法,她们为花烟间的女子,俗称“野雉”(民间叫野鸡)。在这一级别里上班的妓女们,她们的工作内容就直接得多,无非就是两件事,陪你抽大烟,进而撩衣解裤子带(撩衣解带的脑筋急转弯版释义)。

有一份1920年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档案资料,统计显示,在上海供职的长三有1200人,幺二有490人,野雉有24858人。多么类似于某城市的星级酒店、一般饭店、街边大排档的数量进阶规模。当然了,这只是在册的官方统计数,那些不在册的地下工作者或许更多。她们之间的区别是,在册者有营业执照,她们收入的一部分必须交税,不登记注册的属于偷逃税行为。

该是我们的主角杜月笙先生闪亮登场了,他在后台已经准备得很久了,快不耐烦了。作为一个小店员,他口袋里的那点钱,是进不了书寓的,就长三、幺二他也不敢问津,不过,他很得意于在花烟柳巷间乱窜。总体来说,特别是与赌博相比,这里花的钱不是太多,不会大进大出,而得到的滋味,对于这位年轻人来说,却让他很是享受。

与一般的嫖客不同,这位年轻人,虽然袋里的钱不多,嘴上却甜,特别会、也特别喜欢结朋友,不久,这位常客就结识了花烟间的一位称“大阿姐”的老板,拜她为“干娘”。对于这位干娘来说,这个新结识的干儿子的确让她感觉幸福。你看他,马不停蹄地为干娘属下的妓女拉客,四面八方招揽生意;勤快地替干娘属下的狎客跑腿,解决狎客们的个性需求。做起这些额外的工作来,比他在水果店里干本职工作还来劲,而且来劲得多。或许一些青年人都乐于这样的玩法,第一职业不好好干,上班不认真做事,却热衷于第二职业,下班后兼职干点临活,摆地摊卖小货或弄个小吃摊点什么的,干得比什么都来劲。杜月笙这么积极地忙前忙后,当然了,干娘也不会让她的这位干儿子白忙活,杜同志因而很快就得到了一个高等级的待遇:白嫖。看得出吧,杜同志的社交真给力,不佩服不行啊!

当时,在花烟间上班的妓女中,流行一种风气,称“十姐妹”结拜,有点类似于“桃园三结义”的做法。别以为她们是十个女子组团,搞内部团队合作,搞小组作战。完全不是那玩法。十姐妹的组合方式是九个女的一个男的,九个女人之间不一定有团队精神,争风吃醋的事倒是没少干过,而这个男的,一定是而且必定是黑道上的人物,而且必须是黑社会中那种有势力的人物。妓女们跟他结拜,目的只有一个,不是要他帮忙拉客,而是要求得他的庇护。

杜同志长年在这种场所里混,不但知晓了这一内部操作流程,凭着他交朋友的技艺,与一批流氓恶棍渐渐地也混得厮熟起来,渐渐地哥们儿起来。他很是羡慕这些人,跟童年时羡慕那些呼雉喝卢的成年人一般。是的,他们各霸一方,各有自己的码头,作威作福,过着简直就如土皇帝一般的美妙生活。

杜同志不久就摸到了其中的路数,在这种蛇蝎出没的地方要捞到便宜,并不是没有路径,只要有一样东西就成,那东西是——靠山。

杜同志睁亮一双眼睛,着手寻找靠山的重大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功总是向着有准备的人,这两句话,今天看来真是很有来头,不久,一个人物就进入了他的视线。这个人大家日常里喊他“老头子”,背后的绰号“套签子福生”,户口簿名陈世昌。

好了,在改变杜月笙的命运中,一个新的人物这就要闪亮登场了。由于清帮在杜月笙的一生中起着重要的甚至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得给这位清帮里的陈世昌领导一个大特写镜头。

在小东门一带(现中华路、东门路),套签子福生已然是当地的一霸。在江湖上,他早年就混得了这个诨名。起手时,他搞点小规模的赌博生意——套签子。这是一个有点儿复杂的玩法。在赌博上,越是复杂的玩法,越是容易引起赌徒们的兴趣,而且经久不衰,因为在不同的环节、不同的层面,甚至用一副牌,跟不同的人,也能玩出不同的花样来。正如同用同样一副扑克,跟小朋友玩钓鱼,跟同龄人玩斗地主。陈世昌根据他的赌博经验,运动起创意思维,将牌九做成庙里和尚们用来抽签的签子的样子,签子隐秘的一头放在一个大铁筒里,刻有牌九的点数,而且正面还染成各种颜色。赌客与庄家各抽五支,如果是赌牌九的话,则看配出牌的大小;如果是赌颜色,则看某色的多少而决定输赢。赌客下的赌注可以是他的摊子上摆的花生、糖果,他会让你赢点好吃的零食,同时过过赌瘾,类似于今天的老年人、小孩子打扑克赌香烟;如果你真的上瘾,那就跟你玩大一些的,铜板、现洋,你口袋里有多少,就可以拿出来PK了。

自从加入清帮,陈世昌摇身一变,成为了当地小有势力的流氓头子。后台大了,身板硬了,身份也就变了,社会地位也跟着升级了,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职业,赌、嫖仍然是他的两大主营业项目,当然也兼职做点窝赃、分赃之类的小生意。

要接近陈世昌,杜月笙不用想就有了办法,经常去他的摊子上赌,还给他的摊子拉生意。两人混熟之后,杜月笙的既定目标不久就达成了:陈世昌很高兴介绍杜同志加入清帮,而且非常乐意当他的入帮介绍人兼拜师宣誓主持人。

有不少资料讲到了杜月笙加入清帮时那个有点搞怪、神秘的帮会仪式。这里我也把它描摹出来,来看看影响、作用于杜月笙的清帮到底是如何的一套玩法。

杜月笙加入帮会的地点选择在上海市郊的一座小庙,时间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清帮引见师的带领下,杜同志与十多位申请加入清帮的“倥子”(帮会切口,指还没有加入帮会且经过了帮会考查的人),在庙门上轻敲三下,之后,与庙门后面的人照着预定的程序进行了一字不许错的回答。这玩法,有点类似于部队里的口令,或特务们接头用的暗语。

暗语对上了,庙门慢慢地打开,杜月笙等一帮子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庙里。身后的庙门并没有立即关上,一场入会拜师仪式就在这里举行。

香案上供着祖师爷的牌位,老头子陈世昌端坐在正中间的一张有靠背的大椅子上,江湖人称交椅。在他的两厢,分别站立着一些“爷叔”级的人物,这批走台亮相的前辈,就如今天的教师、律师、设计师、医师一样,都是一批有“师级”职称的,职位名称分别是传道师、执堂师、护法师、文堂师、武堂师、巡堂师、赞礼师、抱香师等。(就不一一开列了,你也不用记。)

杜月笙等人,进得庙来(说书人说法),恭敬肃立,神情专注,严肃认真,没有人敢交头接耳,更没有人敢胡乱议论,或是乱七八糟地打听,大家在做同一个动作:向爷叔们行注目礼。

仪式的第一步开始了,叫净手。也就是打上一盆清水,由陈世昌带头,按辈分依次在那个盆子里洗手。呵呵,按照今天医生的说法,这些人还是蛮讲究卫生的。接下来是斋戒。仍然是倒一碗清水,由陈世昌带头,按照辈分顺序,嘴不沾碗地喝上那么象征性的一大口。这玩法,有点类似于一些电视剧拍的喝公鸡血酒的结义仪式。不过,清帮的这一套,给人的感觉还真是蛮清爽的:不杀牲,不喝酒,只喝水,而且只是象征性地喝同一碗水,真是既环保又节约地球上有限的水资源,值得表扬。

接下来是仪式的第三步,由抱香师出列,高声唱请祖诗:“历代祖师下山来,红毡铺地步莲台;普度弟子帮中进,万朵莲花遍地开。”很是类似于安庆地区农村里某人死后请道士做法事的那套说辞。再接下来就是仪式的第四步,很简单,在各位祖师牌位前上香磕头。随着一声“本命师参祖”,那身后黑漆漆的庙门这时才迅速被人关上,这就进入仪式的第五步。只见陈世昌款款站起身来,面对牌位,自报姓名:“我陈世昌,上海县人,报名上香”。说完这话,郑重其事地三磕头。接着在场的其他前辈人物,一个接一个,跟着上香,跟进磕头。

上面的仪程,只是礼拜祖师爷,下面才是真正的入帮大典。

在引见师和传道师的带领下,各位倥子——礼拜本师及其他前辈。不要以为握个手就完了,这可是要对着大活人跪在地上拜的。接下来,由赞礼师给每一个人发三支香,倥子们捧着香,全部跪在地上,恭听传道师介绍清帮历史。哎呀呀,上历史课的老师要是也用这套玩法讲历史课,教学效果一定会成倍地提高。

上完了清帮历史课,接下来就是领导训话时间。俯望着跪在地上的倥子,陈世昌领导向晚辈们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进帮,出于情愿,还是人劝?”学生们齐声回答:“出于情愿。”一分钟的静默之后,陈世昌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改刚才和缓的音调,陡然之间讲话的声音变得非常严厉了:“既是自愿,要听明白。安清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

陈世昌话音刚落,倥子们立即明白过来,发出一遍“是”的声音。

上面算是走完了课堂提问与学生回答程序,接下来就是学生们交规定作业的时间。入帮的每一个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拜师帖加上一份包在红纸里的贽敬礼奉上。拜师帖的背后,按照统一的文档格式,写着十六字誓言:“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类似于向组织上交个人档案资料。完成这套仪程,杜月笙及其十余位“同参弟兄”便由倥子身份变成清帮正式成员。大家互相祝贺,互致问候,庆祝自己荣升。

潘源盛水果店老板听说自己的杜员工拜上老头子为靠山,入了清帮,十分高兴。不高兴不行啊,想想看,有了这把强力的保护伞,以后杜员工提货销货,那都可以顺畅通行,不再受地痞流氓收保护费的冤枉气,而且水果店的安全也可以因此而受到庇护。哎呀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杜员工加入清帮,只会招财进宝,不会破财招灾。

他哪知这位小杜同志是鬼日出生的招风耳,走到哪儿克到哪儿。当然了,他要是知道这一点,怕是避之不及了。招用人才,真应该认真地查一查对方的背景资料。如果某人曾经克掉了一家又一家公司,老板录用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慎而又慎。我这话还没有说完,杜月笙就又急着闪亮登场了。

现在入清帮了,有靠山了,在赌、嫖两行上,杜员工就甩开膀子干了,也没有什么忌讳了。时常的情况是,杜员工在赌棚里赌红了眼,麻将连搓三日两夜不歇手。赢了钱,就想赢更多,最好是把整个上海滩都赢到自己手上来。输了钱,那就得翻本。不论是输是赢,最后的结果是一样一样的:离不开那张麻将桌。就像我们今天的一些中学生沉迷于网吧一样,除了吃饭拉屎,连睡觉都没得歇息,有时玩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你如此这般大弄特弄第二职业,上班的事怎么办啊?

我饭都没得时间吃,觉都没得时间睡,哪里还有时间上班?

赢了的话,日子当然好过;输了的话,麻烦事就来了。靠山在赌场上是有用的,比如说,人家不敢随便玩你,你如果忽悠一下别人,一般的人也不敢惹你。但是,靠山是不会也不可能给你出本钱的,他只收你的孝敬费。赢了钱,你可以兴奋地孝敬靠山;输了钱,靠山是不会为你出面去要回那个原本属于你的本钱的。

杜员工不可能全部是赢钱,更多的时候是输钱。身上的钱都输光了,该怎么办?别急,像小杜同志这样聪明的大脑,还不能想出个什么主意来?兔子不吃窝边草,而他能想出来的主意,就是吃窝边草,具体来说,他又学会了一门新的手艺,按今天的说法叫挪用公款。

每当输光了,杜员工就想着法子挪用店里款项作赌本。连杜员工自己也想不到的是,那些挪用来的公款像个神物,来得越多越轻松,输得也就越快越壮观。时间没过多久,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让杜员工想不正视都不行。挪用的公款越来越多了,亏空也越来越大了。这下该怎么办?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杜员工很好地总结了成功的经验与失败的教训,发现了其中的一个秘密:麻将是好玩,可以高兴而来,可以败兴而归,但是,注意“但是”后面的话,每次输赢太少,而且太慢,太花时间,不易翻本,那么,改进的方案迅速就有了:改变游戏规则,进入“花会”赌场,铤而走险,就有可能把那亏空的公款迅速而快捷地弄回来。

一个新的名词出现了,这个名词还很有来头,而且今天知道这种老旧玩法的人,还真不多,有必要在杜月笙没有正式地玩起来之前,向读者介绍一下。

花会不是各种各样的花儿们集中在一起开会,倒是类似于各色赌徒聚集在一起狂赌。花会是当时一种新的赌博玩法,《清稗类钞》有相关的记载。花会赌博兴起于清道光年间,盛行于江南,其中以广东尤为最盛。开始时,赌徒们跑到荒郊僻壤,在这些人们很少光顾的地方,玩得昏天黑地。哎呀,用今天流行的说法,这就叫赌博还同时兼顾到了城郊、山乡旅游业开发。后来,经过演变,这一赌博形式,从户外终于走到了室内,在室内设专门的花会赌场行赌。咸丰初年的上海,随着帮会势力在这里发展,花会也跟着在这里渐渐盛行起来,其规模远远地超越广东。在江湾、南市这些当年人迹罕至的地方,花会在这里设有赌场。

花会里赌钱的玩法,类似于抽签。庄家首先开列出36个人的名字,分别写上他们的生肖。这些人都是那个时代人们崇拜的偶像,写上他们的生肖,是为了帮助赌徒们用生肖来测算这些人的运气,他们统称为“花神”。这些人的名字,分别写在一条布幅上,公开悬挂。接着,庄家在36人中,秘密地任选一人,背着赌客,把人名写在另一布幅上。写好之后,将这个布幅卷成圆筒的形状,高高地悬挂在房梁上,称为“彩筒”。庄家玩上面的这些程序,无非就是告诉赌徒们一件事,我庄家是不会也不可能作弊的。

庄家的工作完成了,现在赌客们开始行动。该是赌客们各自发挥自己神功的时候了。在庄家开列出来的36个人中,你挑出你认为最为可能的那个人的名字,只能是36选1,选好之后,你就将他的名字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并与你自己所押的赌注捆绑在一起,投进一个密封的柜子里。接下来,就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开彩筒和密封柜。如果你在纸条上写下的那个人的人名与庄家在彩筒内写入的人名相符,你赢了,庄家赔给你的钱,是你所下的那份赌注的20倍;如果不符,则庄家赢了,你押入的赌注全部归庄家。

这个20倍的彩金是高高的。比如说,以我们今天的人民币来算的话,押1万,如果中了,一次就能赢来20万。想想看,按我们今天的花费来看,用不着天天上班,一年只要赢一次,生活费就完全够了。而赢的概率比我们今天玩的电视彩票31选6,那就高多了,而且玩法也简单许多。要发财,真是方便快捷。正是因为彩金高,不少赌徒都兴冲冲地跑去碰运气。的确,这比打麻将来得快,而且彩金高得不是一个级别上能比的。

杜员工急于弥补亏空,天天往花会上跑,有时甚至一天去两次。

表面上看,庄家是没办法做手脚的,然而,实际情况是,庄家都是职业做手脚的。看看刘谦在电视节目里玩魔术,差不多就能知道,职业的玩家玩起来,非内行的人根本就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这里的潜规则是,与赌场没有内部关系的赌客极少能赢,杜员工也不例外,N次玩下来之后,他输得个一干二净。

到了这个地步,潘源盛水果店是彻底地被他克定了,他自己也同时把自己的工作克没了。不过,不要小看了小杜同志,他就像孙悟空一样,脑后有三根救命毫毛。大家应该还记得,他有个很牛的能耐:交朋友。今天叫人际关系,也叫结交人脉,小杜同志简直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虽然他输得悲惨无比,在这N次只输不赢的过程中,他却交际到了一个重要人物。正是由于经常往来于花会赌场,他与花会赌场的老板居然混成哥们儿了,对赌场诱赌客上当的诸多手段也略知一二。比如那些当着赌客的面赢大钱的人物,都是庄家暗伏的“诱客杀手”。

新学了这个伎俩,杜同志干脆向赌场老板自我推荐,谋到了替赌场拉客的新差使。这一职业,用赌场行话来讲,叫“航船”,即载客入赌场的意思。这位鬼节出生的招风耳,注定是一条克命,以前是克亲人,克老板,现在似乎在一个劲地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杜船工带领的这条航船,主航道在那里摆着,他偏偏不走,专门找急流险滩的路段行驶,时常胡冲乱撞。具体来说,把赌客交付的赌注擅自代赌,是他玩的小把戏;吞没赌客赢得的彩金,要是在别人看来,那真是玩得心跳了。这样的作弊手段,要是被赌客发现,打残了一条腿的可能也是有的。

他这么玩来玩去,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马脚就露出来了。进大赌场的赌客都不是一般的角色,都是有流氓势力做靠山的。如此胆大妄为的诈骗行为,连师傅陈世昌也吓得不轻。你玩别人不行吗?你非得玩大赌场里的大赌客?他们也是你能玩得了的吗?真是苍蝇锤狮子的屁股,虽然那儿也的确很臭,是你这样的人能舔得了的吗?

为了逃避赌客索债,杜月笙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到处躲藏。

如果身上有钱,躲藏三年五载也无所谓,问题是,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原因也很简单,弄到手的那几个钱,接着就全赌掉了。失去了正当经济来源,杜月笙差不多走到了人生的边缘。就在他走投无路时,上天再一次启动了它的咒语:天无绝人之路。上海滩上,他还是找到了一条勉强能活下去的路。在我们今天看来,这实在是一条臭不可闻、臭名昭著的路:倚仗着帮会势力,他干起了“抢收小货”、“拉船”、“拆梢”之类的活计。

这到底是些什么臭活计?对于杜月笙这个人的劣迹,实在应该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

小货并不指体积小或价值低的货,小货是黑道上的话,说白了就是偷逃海关关税的走私货,由轮船水手从香港、新加坡等地带到上海,逃过海关,走私内地。

经营这样的走私货,商家往往是很赚钱的(因为逃过了进口关税),所以有路径的商家店铺争相抢购。在与店家争买时,这些干抢收活计的泼皮无赖,就不得不搞定那些店家派出来收货的伙计。这些人的玩法,也非常的简单,摆出一副流氓凶相,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侬(上海方言,即你)是掮了招牌格(有牌有号的固定商店),阿拉(上海方言,即我)是日吃太阳、夜吃露水格(身无定所的人)。识相点,放阿拉一条生路,否则要侬好看!”这几句话,不但告诉你,我是当地的地头蛇,而且告诉你,你的店开在哪条街哪条里弄,咱是清楚的,咱在自家的地头那是再熟不过的,如果你不识相,今天你硬是收了这些走私货,说不定某一天,你家的店铺就要遭殃。至于什么时候遭殃,遭什么样的殃,你尽可以展开你的想象力。这玩法,正是青年人杜月笙发挥自己的方言优势、人脉优势、地头优势、流动优势的地方,这样的玩法,对他来说,差不多也就是小菜一碟。

拉船拉住的是江苏、浙江一带来的农家小船,这些小船是开往上海的,里面运的是蔬菜瓜果。即使今天,这样的小船也不少,大多是上海周边建设的菜蓝子工程的水上运输船。这些人在半路拦住小船之后,用电影里时常看到的那种武力威逼的蛮横手段,用大大低于市价的价格硬买。注意,他们不是强抢,这样,这些小船的主人无法报案,即使报案,公安方面也不好立案。因为毕竟双方之间是交易行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虽然里面有某种不公平的因素。低价菜、瓜、果到手之后,这些人再转手渔利。江浙的菜农,惹他们不起,不卖给他们的话,还更倒霉,只好一边哭着一边卖给他们。好不容易弄了一船菜,结果,走到上海城市的边上时,弄得差不多血本无归,能不哭吗?

利用地头熟的优势欺负外地来的弱势,这样的人古已有之,他们是让正经的中国人最最瞧不起的人渣。那时的杜月笙干的臭活儿,至今某些地方仍然没有绝迹。狠狠地打击这类人,实在应该是市场监管人员、社会秩序维护的职责部门重点抓的工作之一。

而拆梢是手段更加恶劣的敲诈勒索。1911年4月28日的上海《民立报》,报道了一则关于杜月笙拆梢的小新闻。能上报纸的新闻版面,从这里可以看出,杜月笙这伙人的玩法给社会造成的恶劣影响已经不是在一般的级别了。报社记者从巡捕房那里了解到了杜月笙所犯案情的大体情形。

人和客栈伙计吕和生、茶房朱彩心两人禀称:顾客自带烟枪正在吸烟,突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叫杜月笙,另一个叫张阿四。这两人径直走到那位顾客的身边,用严肃的声音说道:“你在客栈中私售洋烟,现在要立即拘解公堂,接受重罚。”说明一下,私售洋烟,属于逃税行为,那是要罚款的,严重的要坐牢。当然了,这里的烟,指的是鸦片。接着,两人告诉那位顾客,如果能出洋五元,可免于拘解。那位顾客是个生意人,不想多事,当即掏了钱给杜月笙。杜月笙这套冒充国家工作人员的玩法,似乎今天还有人在玩,有时在网上就能看到类似的消息。

杜月笙的供述:小的的确是与张阿四一同去了人和客栈,实系张阿四起意(把责任往同伴身上推)。你要问张阿四现在藏身何处?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分用一元,余洋全部由张阿四取去是实(如果杜月笙说的是实话,他应该只算是从犯)。

杜月笙从事的拆梢活动,类似于某类人冒冲国家警察抓赌博、抓嫖娼,或冒充军官找女青年谈恋爱,骗钱又骗色。这类人,今天的法律规定了严格的打击措施。

毕竟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只能算是小弄弄,冒的风险大,收入又低,还见不得阳光。然而,通过这段时间在阴沟里滚爬摸打,杜月笙的“眼界”渐渐开阔,现在,他不甘心在这种阴沟里做蛆的角色,望着外面的世界,他在捕捉每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在黄金荣门下的那些“光辉岁月”

就在杜月笙伸长脖子到处寻找机会的时候,一个真正的机会悄悄地来了。

黄振亿(绰号“饭桶阿三”)是陈世昌的同辈弟兄,受黄金荣之托,正在为黄公馆物色一个打杂的人手。这个兼职的HR很有眼力,他看了N个人的资料,全都放弃了,独独相中了杜月笙。

这里提到的黄金荣,正是当年那位上海法租界里脚一跺、地球也要抖三抖的大力人物。在杜同志还没有进黄公馆前,我们有必要对他杜月笙一心想进军的这个大环境做些介绍。

黄金荣,字锦镛,祖籍浙江绍兴,脸上有几处麻雀斑,浪得诨号“麻皮金荣”。早年太平天国起义时,绍兴曾被太平军攻占过,黄金荣的老爸随着逃难的人流迁居苏州。在苏州衙门里,黄爸爸谋得了捕快头的职位。这位国家公务员,又在上海南市三牌楼经营着一家小茶馆。

黄金荣有兄弟姐妹五人,由于哥哥早死,他便成为长子。正如中国所有的父亲一样,对长子,父亲往往寄托了很大的期望。老子满怀着希望把儿子送到学堂去读书,黄爸爸渐渐地发现,这孩子对笔墨纸砚丝毫不感兴趣。黄爸爸也是一位极现实的人,立即打消了让长子读书至仕的念头,直接把他送到萃华堂裱画店当学徒。这家小店铺位于城隍庙,是黄金荣的姐夫经营的。

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作,调糨糊,裁纸张,虽然简单,却也单调乏味。整日在店里这么个玩法,让他很快就不耐烦起来。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凭什么自己却只能待在房间里跟糨糊、纸张和裁纸刀说话?黄金荣像他父亲一样做事干脆,他尝到了其中的滋味之后,立即辞了那份工作,跑回父亲开的茶馆里,孵在那些白相人中间,整日里跟各色人物泡在一起。哈哈,男人不一定要泡妞,泡茶馆也能泡出名堂来的。至少黄金荣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玩出他不一样的人生的。

在这个“茶馆大学”里,他整整学习到20岁,用我们一般人的眼光看,这小伙子没有学到一点正经本事,以他老爸的眼光看,这儿子已经在茶馆大学里本科毕业,现在该去真正的社会大学里读研究生了。通过老关系,黄爸爸在法租界巡捕房给他谋到了一个很是适合他的职业:当包探,当时的流行语叫包打听。

法租界对今天的许多人来说,还是个新鲜的玩意儿,是不是相当于今天大城市的经济开发区呢?法国来中国的上海弄租界已经很有年头了,也是很有来头的。它是继英国来中国办租界之后,踏入上海这块热土的。1847年1月20日,法国政府任命了第一位法国驻沪领事敏体尼先生。这是一位一无所有却能心怀天下的人物,当他拿到任命状时,手上只有一样东西《中法五口通商章程》。就凭着这几张纸,敏先生用了威逼的手段,强行要求上海道台以极低的价格转让上海北门外一块土地做法国的租界。1849年4月6日,他的目标达到了,这一天,上海道台为此发出了专门的告示,“听其租赁房屋及行栈贮货”,或“租地自行建屋、建行”,而且发出了很严肃的警告,“倘有中国人将法兰西礼拜堂、坟地触犯毁坏,地方官照例严拘重惩”。看出来了吧,租界,不是今天的经济开发区,而是国中之国。

1861年,法国驻沪新领事爱棠先生上任,他一到上海,立即用了前任的做法,威逼上海道台,要求扩展租界。上海道台是一位不愿多事的人,立即表示“顾念我们的良好关系,我愿热诚设法使您满意”。随即,在法租界靠近黄浦江的边界延伸了六百五十多米,租界面积扩大到七百多亩。1900年,法领事也懒得跟上海道台磨嘴皮子,自己动手,直接将租界面积扩增到一千多亩。

法国的租界面积在迅猛拓展,原来的几名巡捕根本就管不过来。1900年8月,法国学着英租界招募印度巡捕(俗称“红头阿三”)的做法,从安南(今越南)调来29名巡捕。这些来自越南的“安南巡捕”(老上海人给的称谓)不懂中文,除了摆空架势,起不了什么作用。正是在这样的情势下,法租界开始雇用中国包探。黄金荣就是得了这样的机会,进入法国巡捕房。

法国巡捕房的公务员编制为西探13人,华探13人,各人发巡捕卡一张。黄金荣荣幸地得到了最后的那张,编号为13。有了这张卡,那就有了真正的洋靠山,用历史老师的说法就是,从此可以仰仗法国人的势力,狐假虎威,逞凶作霸。老上海人很幽默,估计也很无奈,直接称他们为“捏卡的人”。

与一般的捏卡的人相比,黄金荣的手里多了两张牌。第一张牌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大家不要忘记了他的老子,当过捕快头的黄爸爸经营一辈子,也就是为下一代经营了一张能网络上头关系的网。今天我们称关系网。第二张牌是他自己N年来亲手写就的那篇茶馆大学毕业论文。长期泡在白相人之中,上至富商巨贾,下至瘪三叫花子,只要是来过茶馆的、喝过茶聊过天的,哪个能不卖他这位小老板的面子?至少,别人没办法办成的事,他的手下或他的那个白相人团队中,有人手也有路子。用今天网络流行语说法,叫路子对了财富自然来。

有了这两张牌,加上对法租界黑社会内幕的通晓、精熟,再加上他办事果断利索的个性(呵呵,心狠手辣的文明说法),进巡捕房不久,我们的这位金荣哥便得到法国人赏识。混的时间长了,对法国人那一套玩法的路数清了,金荣哥渐渐成为法国人领导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法国人也很实在,你黄巡捕有能力,那我就给你更大的发挥空间,黄金荣一跃而成为华捕头目。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一批“三光码子”(老上海称呼)聚拢在他的周围,形成金荣哥身边一支剽悍能干的团队。用今天的话讲,这批人相当于包打听的私人助手。他的团队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类似于大学校长的助理团队,既有能侃的,又有会办事的。当然了,金荣哥团队里,这些人的原来身份是地痞级的无赖,在巡捕房花名册上看不到他们的名字,在巡捕房的工资表上更看不到他们支薪金、吃空饷的玩法,然而他们却又实实在在地为巡捕房提供重要甚至高级别的服务。

如果你觉得这玩法实在难以理解,不妨比较一下帮会里的老头子与弟子的关系。无论走到哪个陌生的角落,亮出帮会里自己师傅的那张牌子,再难办的事,也能轻松搞定。这批人正是凭借黄金荣的权势,敲诈勒索,捞点外快谋生。社会食物链关系就这样形成了,他们有时成了包打听的“耳报神”(眼线、耳目),为包打听搜集情报;有时包打听用他们当替身演员,出演那些必须了结但又捉不到或不便捉拿的元凶。

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黄金荣上班的时间安排。身为巡捕房要职,他根本就不用上班。哎哟哟,那些玩吃空饷的公务员,或许能跟他PK一下。每天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注意,不是吃早饭的时间,他会慢慢睡醒。牛吧,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很多人的这个梦想,在他这里实现了。午饭过后,几个长年相聚的赌友捧着茶杯过来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在吆五喝六中神仙般地过去了。

晚上的夜生活,他常常选定在“孵混堂”过的。洗澡、擦背、扦脚、敲腿、捶身,全套都要享用。日子过的那一个爽啊,比皇帝还舒服。皇帝毕竟要上朝听政,下班后还要阅读奏章写几句批语。

你问我何时办案?

我靠,二十四小时吃喝玩睡之中,不都在办案吗?碰到要事,不拘何时,就会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咬耳朵。黄金荣对来者面授机宜,再难办再复杂的事,三言两语中,就给他一一“摆平”了。服他吧,不服不行啊!

他是如何摆平那些别人摆不平的案子的呢?

实在是他有一套腾挪大法。名为巡捕头,职责是维护治安,黄金荣家的黄公馆,真正是,用一个最拙劣的词吧,“藏污纳垢的最大处所”。我可不敢在读者面前胡写乱说,说这些话,都是有根有据的。法租界的赌台,靠山是谁?黄金荣!赌台赢的钱,跟黄金荣按比例分成。有点类似于某些国家公务员在企业里参股的玩法。法租界里有戏馆、舞台,这些高级娱乐活动的场所,有几家就是他黄家的。到法租界来登台开演闯世界的女戏子,有被他相中的,那就得把身子给他。不给?给你喝喝倒彩,那是抬举你;硝镪水淋头,你就一辈子从骨子里感受毁容的痛苦吧,而且包你上诉无门。鸦片烟土已然是禁物,这玩意儿,那是由武装押运人员(职业级的杀手)成麻袋成麻袋地偷偷地送进黄公馆的。再从他这里转销出去,变成黄灿灿的金条、大把大把的白银。这样渣滓级的人,还能办得了大案、要案?

是的,还就只有他能摆得平那些难度级别极高的案件。举个小小例子,你很快就能明白他的腾挪大法。

有一段时间,法租界刑事案件急增,火并的,私斗的,拦路抢劫的,层出不穷,流血事件,每天都有,有时一天几起。并不是这些人吃了饭没事做喜欢打架,而是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原因:“抢土”。前面说了,鸦片烟土已然是禁物,贩运烟土,一旦捉到那是犯法的,跟今天我们的禁毒是一样一样的。然而,此时的实际情况是,用一个最简约的词来表述——明禁暗行。正是那个“禁”字,使鸦片烟得之不易。物以稀为贵,因而身价倍增,贩卖鸦片成为一本万利的大生意。看着做鸦片烟生意的“土商”们大把大把捞进黄金白银,云集在上海滩的地痞流氓,眼睛红得淌血。在电视剧里,我们看过太多黑社会大哥带着一帮子弟兄手里拿着刀枪强行做烟土生意的镜头。抢土事件频发,的确是这些人要与烟商玩强行分肥的游戏,然而,根本就不是电视剧描述的那么回事。因为,抢土的人,不是个个都带着枪,更不是在生意做不成时抢着对方的钱箱子就跑。抢土的办法主要有三大种,分别叫“挠钩”、“套箱”、“硬爬”。

挠钩是一种很长的钩子,一般是在水里捞东西用的。这里的挠钩的玩法,也的确是水上行劫,你可以理解为用挠钩在江水里捞烟土。你会问:烟土怎么会跑到了江水里?标准答案如下:烟土不是中国的出产物,必须是远洋轮船从外国带进中国,具体来说,就是运送到上海的那条黄浦江边的。这玩意儿是禁物,土商必须逃脱关卡的查禁。经过N次试验之后,土商发明了一种极为秘密的卸货方式。黄浦江跟内地的长江不一样,它直通大海,因而也就有了自己的潮汛。烟商(供货方)看准黄浦江涨潮的时间,将密封的烟土包一包包地抛入江水中,利用潮汛的力量,送到人迹罕至的某一段黄埔江边。

此前,这段江岸上早已预伏了一群专门捞烟的人员。

佩服吧,在这样荒芜的江边,你税务局、警察局还能派人来设卡查烟土吗?即使你跟踪我的船只,你也看不到我卸货的船只和人员,你又哪里知道我何时何地偷偷地把货物扔进了江水里呢?至于江岸边捞烟土的人,你还以为是摸泥鳅的呢。

然而,这样的游戏,就像非洲大陆的野牛遭到狮子群的捕食一样,就在狮子们大吃牛肉大喝牛血的时候,一群秃鹫早已站在高高的树上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正当狮子大块朵颐之时,它们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来抢夺那些美餐。

就如那些秃鹫一样,抢土者总是能摸准这些内幕的消息——卖消息的人能得到大笔的钱,能不卖吗?要是你有这样的消息,你也偷着卖。得到消息的抢土者,到时候就派人偷偷地设伏,那水中的烟土一涌到岸边,他们伸出早已准备好的长长的挠钩,捞上就跑。你们就继续打捞吧,我这就回家做无本万利的生意了。你想出来的办法高,那我告诉你,一山更比一山高。就像计算机操作系统不停地升级,黑客却总是能找到对方的漏洞,设计出病毒,来进行攻击。

套箱就不是从水里捞,可以简约地理解为陆地上行劫。做烟土生意的商栈,秘密地丛集在新开河民国路一带。商栈运烟土,一般用煤油箱装,让一般人看上去是运煤油的。这也不能怪他们这玩法特别,实在是不能大明大摆地武装押运,其实,他们何尝不想像我们今天银行运钞那样用车子武装押运?这就给抢土者提供了机会。

抢土的人赶着马车,预先准备好木匣。先是一伙人弄个小小的交通事故,给对方制造一点小麻烦,引住对方的注意力。对方一松神,抢土者突然奔跑过去,套上对方的煤油箱,搬上马车就逃。时间极短,往往让对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抢土者的车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多么类似于今天的摩托车车手两人合伙飞车抢夺女士脖子上的金项链的做法。

硬爬就是拦路行劫,不过,它里面也有高科技含量。首先抢劫者往往有比较准确的线索,接着是在土商必经之路,选定设伏的地点。这跟军队里打伏击战多么的类似,只不过规模小一些、声势小一些罢了。

不论是哪一种手法在运作,最后的结果都差不多:发生流血事件,而且在明里的土商往往大为吃亏,毕竟对手是躲藏在暗处作业,时间地点极不确定;鸦片生意是地下勾当,土商们吃了瘪,就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因为公开声张不得,更不能大摇大摆跑到警察那里报案。传说中的黑吃黑,就是这样吃下去的。

对付这些从天而降的秃鹫、土狗,土商也有土商的办法,大家不能忽视一个东西的分量,而那个东西,正是土商们的口袋里最多的——钱,大把大把的钱。土商们用钱开路,在租界的法国头目那里行贿。法国头目是聪明人,他们别人不找,就吃住黄金荣破案。

黄金荣是什么人?一只手做鸦片生意,一只手干抢土的勾当。现在自己的靠山洋爹爹有任务下来,不能不给洋爹爹面子,不能不把这事摆平,毕竟自己还靠他们混碗饭吃。金荣哥立即动手,运动起各方面有力量的人物出面,让他们给各位土商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分出一定的利润,给那些靠抢土为生的地痞流氓。黄金荣的玩法,多么类似于今天某些国家高薪养廉的措施,可以简约地理解为:出钱养流氓。

不能不为金荣哥的做法大声慨叹,因为——地痞流氓们用不着铤而走险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立即偃旗息鼓了。关键的是,各方都满意,而且很满意。首先是法租界里的高层领导满意了。表面上看,一切归于平静了,街面上没有流血事件了,能不满意吗?其次是土商,虽然出了点小钱,违禁品买卖的生意,那是照做不误了,而且做起来一切平安了。再次是金荣哥自己,就连那些地痞流氓,也都对他感恩戴德。能不感恩吗?你金荣哥不是一般的哥啊,牛人啊,现如今,我们坐在家里就能拿钱,再也不用抛头颅、洒血汗了。

正是靠了这种腾挪大法——亦官亦盗的身份,加上权势和手段,黄金荣成了法租界炙手可热的人物。这种比皇帝还皇帝、比神仙还神仙、比牛还牛的神人,在上海无数白相人的心目中,是做梦也想攀缘的高枝,那坐落于八仙桥同孚里(现金陵中路龙门路)的黄公馆,成为了黑道红道上所有人梦中的天堂。

听说黄振亿要介绍自己去黄公馆做事,杜月笙立即喜上眉梢,“不管黄老板叫我做啥,我一定必定而且肯定上心尽力,把事情做好,不会坍你的大面子”。自从黄府的招人启事上了各家网站的头条(记者说法),向黄金荣介绍、推荐杜月笙的,已不只是黄振亿,陈世昌(杜月笙拜的老头子)、“大头阿发”(杜月笙的“同参弟兄”、黄金荣后来的亲信当差)、徐阿东、陈三林(包探)都或迟或早、或轻或重地在黄金荣面前提起过这么个人,因此,当杜月笙出现在黄金荣面前时,黄金荣只是略略地问了问,就答应了下来。

在黄公馆里,杜月笙眼下还只是个打杂的、不起眼的下人,谈不上角色。住的地方,很不好意思,跟他此时的身份非常的匹配,就在与灶披间相连的小房间,就差一点是黄家的柴房或马厩了。日常进出的地方,也是后门,唉,连跟主人打个照面、混个脸熟的机会都莫得。

此时的小杜同志,用我们今天的流行语讲,是菜鸟刚进大公司。

他应该没有看过《厚黑学》、《职场潜规则》之类的书,然而,他似乎天生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既然进得黄公馆来,他是存了心要青云直上的,因此,他收敛起种种浪荡的习惯,处处谨慎,哪怕是一点小事,也要用尽心机,他一切的功课,就是为了一个目标:树立一位伟岸的阳光青年的光辉形象。现在,他要在这里努力地寻找一个东西——机会,能向上巴结的机会。

机会不是你想来就来的。

杜同志从小事做起,从身边事、事边人入手,特别是黄金荣以及那些围着黄金荣转的重要角色,不停地揣摩他们的性格脾气、生活习惯,一定必定投其所好。

杜同志这样的做法,到底有没有用呢?

这其实跟皇帝身边的官员想升官的手法是有一拼的。做正常的工作,我没办法做出什么大的政绩来,但是,我跟太监搞好关系,让他们一有机会就为我在皇帝面前美言——那就有可能被皇帝重视起来啊。

杜月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功夫不久就真的产生作用,已经有人在黄金荣的耳朵边吹风,“杜月笙这小囝(上海方言,即小孩)蛮灵格(上海方言,即很灵活)”。经常有人在耳边这么捣鼓,黄金荣对这样一个没家底、没根子甚至没谱调的人,开始拿眼睛来看。

一段时间,林桂生(黄金荣的老婆)得病了,中医西医治了N次,就是治不好,只得求神拜佛。有通神佛的人告诉她,要治好这样的疑难杂症,并不是没有通路,只要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看护,那就可以利用他们的阳气,镇住妖邪。

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这样的人,黄金荣一抓一大把。这一次,黄金荣把杜月笙放进了这个镇妖避邪的小伙子团队。

这位小杜同志即将接触的女人林桂生,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可是当年上海滩闻名遐迩的“白相人嫂嫂”。

林桂生本来是黄金荣一位朋友的内当家,而他的这位朋友还是一位国家公务员(苏州衙门的一位捕快)。黄金荣常去那位捕快家中玩,慢慢地与她相好了。这小子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趁着警察哥哥每天忙于工作,竟敢勾搭警嫂。他的勾搭工作是成功的,因为不久林桂生离开原来的丈夫,进了黄金荣的家门。林桂生虽然矮小,但却精明强干,敢作敢为。“矮子矮,一肚子拐。”(安庆俚语)她也因此成为上海滩上人们所讲的“拳头上立得起人,胳臂上跑得起马”的人物。这么一个看上去没几斤重的女人,黄金荣却被她摆布得一愣一愣的,言听计从。

察言观色是杜月笙的一大混功之一。通过观察与打听,他得知,自己正在服务的这位矮子女人,不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她的那张嘴,是黄金荣枕头边最强劲的风源发生地。当他得知这一尤物的强劲驱动力时,立即对矮子女人照顾得十二分尽力,用一个文学词来描述他当时的状况那是相当的贴切:做起服务工作来,“衣不解带,食不甘味”。别的小伙子照顾林桂生,无非也就是在一边陪着她坐坐,就像一个磨一样,主人推一推,他这才转一转(有差便应),而他杜月笙完全就不是那玩法,简直就是五星级服务。他已经全神贯注,殷勤备至。林桂生想到的,他想到了;林桂生没有想到的,他提前想到了,把个林桂生服侍得心花怒放。这样的阳光帅气小伙子如此体贴的服务,能不让这位女士心花怒放起来吗?如果我是中年女人,换了我也放啊!

别的帅气小伙子,除了拿了那份报酬走人,啥都没有捞着,而当林桂生痊愈时,小杜同志除了拿了那份报酬外,还得到一样别人得不到的特别奖励——成为了林桂生的贴己心腹。我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有资料显示,这个时候,林桂生把背着黄金荣在外面放债的“私房钱”私下里交给杜月笙打理。

而引起林桂生和黄金荣对他杜月笙另眼相看的,绝不是这样隐私的事。就在小杜同志渴望表现自己的机会时,一个真正的机会来了。

一个善于抓机会的青年。

黄金荣最近做了一笔烟土生意,货到了上海。黄公馆派人去接货,货也接到手了,一切顺利。然而,那位接货的人,见财起意,中途带着货逃之夭夭。消息传到黄公馆,所有人都大为吃惊。那个决心干一票的人,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算定这当儿,黄金荣不在家,公馆里几个专业搞“打砸抢”的杀手角色也不在。

林桂生急得直跳脚。

这一切都发生在小杜同志的眼前。这事来得太突然,黄公馆里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都束手无策。杜月笙突然发现这件事的一个秘密:要是去追的话,那个挟货私逃的人,未必敢真的动刀动枪,因为一个直接而又是简单的道理摆在那里——黄金荣在上海滩的势力,他不能不考虑。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追回烟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不但自身是安全的,而且,这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立功受赏的大好机会。

想到这里,杜月笙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向林桂生借了一支手枪,决定单枪匹马去追货。

那个敢于动货的人,到底敢不敢动真格呢?这是关键。这个人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大角色,的确是一个追求安稳生活的人。他不想一辈子在江湖里混,不想天天在浪口上漂,只想回乡当个土财主,他的想法也极其简单,弄包烟土变卖之后,回家买点田地,一辈子过个甜美的生活。正是怀抱着这个追求美好生活的想法,他慌急忙张地在路上逃亡。他的这个美好的梦想,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一位年轻人打上结束语,因为他还没有跑得足够远,就被杜月笙从背后追了上来。

这有点超出他原来的计划。他的计划是黄金荣和那些杀手都不在家,之后他跑个地老天荒,哪知这个无名的小辈跟了上来,而且要命的是,他的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枪。再怎么跑,两条人腿也跑不过枪子。他是个现实的人,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把那些货乖乖地送到小杜同志的手上。

成功了。原来办成一件事,不,办成一件大事,是要靠脑子的。“杜月笙”三个字,在黄金荣家,不,在上海滩黑社会中,在黄金荣的那个平台上,由底层终于走到前台上来了,渐渐地为人知晓。

摆平第一件难事、捞到第一桶金、成立第一个公司

林子有点像模像样时,小鸟们一个接着一个朝着林子飞了过来。杜月笙小有名气,就有人哭着喊着一定要投到他的门下。一个叫江肇铭的人,看中了杜月笙,一定要求他开香堂,收自己做他的开山门徒弟。不能不佩服啊,这位江肇铭先生是位有眼力的人。

江肇铭,何许人也?

苏州人,字小棣,酷似溥仪,人送外号“宣统皇帝”。这是个嗜赌如命的人。在这方面,他跟杜月笙有共同语言,而且是典型的浪荡哥儿做派。自从拜了杜月笙为老头子,小江走起路来都不一样了,已然是戏台上的官步,一步三摇。现在,他有个重要的工作很急迫着去办,专业术语叫“扎台型”(争面子,显威风)。就在他四出揩油水找机会时,一个机会扑面而来。

在英租界(也叫公共租界)的地面上,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严九龄(历史老师说法:大流氓),人送绰号“严老九”。如果以黑社会的地位作砝码的话,在天平上,他与黄金荣能保持在一个平衡的位置上。严九龄在英租界开了一家赌场,其中“摇摊”是他的拳头项目。摇摊俗称掷骰子,在电视剧上大家看到这样的镜头很多,然而,其中的路子,却少有观众知道,只有内行人才知晓。

在摇缸内放进三颗骰子,在摇动之前,赌客为一方,庄家为一方,赌客将赌注押在某点上,完成这个动作之后,庄家开始摇动摇缸。之后是那精彩的一刻:摇缸的盖揭开(揭盖)。如果摇出的恰是赌客所押的点,庄家赔赌客;反之,那些押在台面上的赌注,由庄家统吃。

江肇铭是严老九家摇摊上的常客。有一天,或许是他上赌场之前就没有看皇历,他一连赌了两场,一连输了两场。他已经进入了赌徒的一个特定状态——输红了眼。赌徒在进入这一状态之后,几乎采取了一个非常一致的动作,将身上所带的钱,全部押进去。小江身上还有两百元(银洋),这一次,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他全部押在了三点上。

庄家摇出来的结果,让他失望到了极点,揭盖时,那骰子定格在两点。

按赌场规矩,摇缸内摇出来的这个点子,作为收钱的证据,必须保持原状,要等到赌账算清之后,才能变动。这一天,也许庄家赢得太多,太过于激动,也许是一时粗心,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没有等赌账结完,庄家便习惯性地将摇缸重新摇摇,放在一边,而此时骰子恰巧摇在三点上。

这的确是庄家的一个破绽。

猴急之下的江肇铭,顿时变脸,一口咬定原先摇出来的就是三点,一定必定而且坚定地要庄家赔赌注。

赌场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严老九从后台走出来,问明了事由。很快就有人在他的耳边盘清了江肇铭的来路。在得知这小子是黄金荣门下杜月笙的徒弟时,严老九当即冷笑一声,喝令打烊,向在场的赌客大声地口头宣布,事情不清档,赌场就不开张。

为什么他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当着众人的面,采取这样一套类似于自残式的关门歇业的方式呢?其中自有道理。江肇铭是个无名小卒。如果这么一个无名之辈,也敢到他堂堂严老九开的赌场里“硬吃”,那么,什么样的人不会来他这里搅场子?即使是卸掉他小江的一条胳膊,也还是挽不回他严老九的大面子。而声言关门,这就是饱含杀机的一招,表面上是退,实则是进,以退为进招,它的实质就是向杜月笙甚至黄金荣下了一道宣战书:你们的徒弟把我的饭碗敲掉了,现在,你们要出面来收拾这个场子。否则,没有饭碗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传说中的强力威胁正式出台了。

严老九的这一招,大大超出江肇铭的思想宽度。江肇铭吓得屁滚尿流,赶紧逃回家中躲了起来。一出大戏就要上场,黑社会所有的人一下子全部失声,大家屏息静气,坐等初出茅庐的杜月笙出场,看看他如何平息这场轩然大波。杜月笙跟各种各样的小人物PK过,独独没有跟黑社会中的大人物较量过。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知道大名鼎鼎的严老九这次是要掂掂他的分量了。

有一点,大家不要忘记了,现在的杜月笙跟以前的小杜确实不一样了,在黄公馆住久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这类场面的人。杜月笙很清楚,这第一步,无论如何慌不得,逃避不得,否则,这辈子就别想在上海滩混出名堂。第二步,这件事是自己的开山门弟子惹出来的,不能惊动老大,否则,自己不能为他做贡献,反而给他惹来江湖麻烦,那一定犯了职场大忌。在蹚出这两步之后,杜月笙立即着手行动了。背着黄金荣,他设法筹到了一笔款子,硬着头皮,厚着脸面,带上江肇铭来到严老九家里赔礼道歉,一定必定坚请严老九无论如何重开赌场。

严老九关门并非打狗,目的就在于挽回面子。现如今杜月笙登门道歉,送来厚礼,这目的达到,自然沿台阶而下,落篷收船。由于没有求告黄金荣,而且敢于单独出面与英租界的大亨玩“扳斤斗”游戏(即打交道,本来指讲价钱、谈条件),在黑社会中杜月笙迅速博得了一个肯担肩胛的好名声(上司对下属负责任,不在难题面前撂担子)。

这件事给杜月笙长了数倍的身价,进阶到了千人甚至万人景仰的行列。

在黄金荣的眼中,杜月笙这只翠鸟虽然有点老练的样子,但是,他眼下还是不打算给什么大事让他去办。在领导的眼中,翠鸟级的员工应该多在基层锻炼,变成老鸟,才能独当一面地开展工作。杜月笙可不这么想。自己都开香堂收弟子了,却还只是个打杂的名分,这多不相称。杜月笙决定走林桂生的路子,让她的枕头风吹得强劲一些。

做林桂生的工作,对于杜月笙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果然,一番努力之后,林桂生出招了。她一上阵,就玩枕畔催逼招。这些招术虽然老套,却非常的管用,至少让黄金荣有些招架不住。金荣哥终于做出决定,将公兴俱乐部(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交给杜月笙经管。

不要看到“经管”二字,就以为是让杜月笙去当老板,小杜还拿不出这个本钱,也没有这个能耐。公兴俱乐部自然是腰缠万贯的阔佬出资并请专人打理,杜月笙的工作职责是保障赌场安全,类似于今天的商场保安。杜月笙本人以及他的手下,并没有穿保安制服每天上班下班,他是如何搞定一帮子在公兴俱乐部里游荡的坏人的呢?说来真令人难以置信,杜月笙所有的保护工作,仅仅凭借一条路子就搞定了,这条路子叫黑社会关系。赌场老板方面,当然是必须履行定期给他送巨额款项的义务,这些是“保安”工作必须的报酬。

在很多人眼中,这是无本万利的美差,但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这里是旧社会万恶的赌场,盈利极厚,日进斗金就是讲述他们每天的营业额的。正是如此高额的红利,使得上至租界公董局、巡捕房,下至流氓无赖,哪个不眼睛红得淌血,哪个不是垂涎三尺?个个都在想尽各种办法,来分享那巨额的利润。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保安,不只是要满足或缠住上头来的一只只黑手,还有来自赌场里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铤而走险的,杀人夺财的,只要你能想象得出来的,甚至你想象不出的各色人物,这里都有。有的有黑社会背景,有的有官场人撑腰。

要蹚这河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水中泥沙、石块、泥鳅、老鳖、水蛇、食人鲳等险情复杂着呢。特别是负责赌场安全的主要领导(专家说法:大流氓),必得准备两只手。一手抓管理,要想维持好赌场的秩序,你的手中得有一批能上场斗智斗勇的人,你得有更强的手腕管理好他们。这批人往往是黑道上混的,要想hold住他们,没有点管理的手法,就别来这里当领导。一手抓关系建设,你得会长袖善舞,能建设各方面的关系,更要能摆平各方面的关系。

杜月笙刚刚走马上任,立即面对来自公兴俱乐部两大非常棘手的难题。第一大难题是“剥猪猡”。这名词今天的人很少听到,那时却是上海滩的流行语,是旧上海黑社会里人人都懂的切口,意即抢劫单身行人。那时赌场的打烊时间,跟今天KTV之类娱乐活动场所差不多,客人不玩到12点不走的。到了晚上12点赌场打烊时,那些赢了钱的赌客,钱包鼓胀鼓胀的,这更深人静之时,只要他们一走出赌场的门,立即就成了剥猪猡的对象。

剥猪猡的事,如果只是在赌场门前偶尔发生那么一次两次,倒也无所谓,反正那是社会治安的事。如果经常性地发生,那性质就变了,因为一个简单的道理摆在那里:赌客们谁还有胆量敢来你这赌场里赢钱?如果赌客们个个视赌场为畏途,人人止步不前,赌场还会有生意吗?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赌场客流一日比一日清淡。如果因此闹得赌场门可罗雀,那就是赌场真正麻烦的开始。

这事复杂吧,不只是要保卫赌场内部安定平和,还要保护赌客们走出赌场大门后的安全。赌客们走出赌场之后,他们往哪里走,就没个定数了。这事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或许你会说,找个开银行的人,到赌场开个储蓄专柜就行了。你这样的想法叫治标不治本,你那是没有看到赌场的外面有一群人正在那里游荡,他们吃的就是那碗剥猪猡的饭,不搞定这帮人,你就休想安逸地活下去。总之,他们是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跟你斗。

到任后的杜月笙立即着手处理这项紧迫、棘手的工作。

别人流了一身臭汗,法子都想尽、脑子都想空,还是搞不定的事,你这只新来的菜鸟还能有什么能耐吗?

这位新上任的年轻领导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杜月笙依着自己从小就在赌场打拼的经验,迅速就找到了其中真正的症结所在。就像一个专家级的医生一样,一看患者的几大症状,就能准确而迅速地判断出病人是什么部位出了什么毛病,因而能对症下药开出一剂良方,而且药到病除。

杜月笙的办法是借势。借用了两大势力的势,一是黄金荣,二是清帮。运动起借来的这两大势力,杜月笙找到那些强盗头目,一个一个地谈条件,用各个击破的手法,分别击破目标。极有混功的杜月笙清楚,不能把他们弄到一起来谈条件,如果他们结成团队,就会形成一对多的可怕局面,形势对自己就不利。而将他们分开来谈,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地点分别约会沟通,那些人就不是自己的对手。毕竟自己的背后,有黄金荣、清帮两大势力镇住阵脚。

这些人,用专家说法,就是职业干剥猪猡勾当的团队领导。在谈判中杜月笙借势压人,达到了一个目标——以较低的成本,顺风顺水地把这事给摆平了。具体套路是,在盈利中,每月赌场抽出一成,交给他们分用。

得钱的强盗们开始转移战场,他们不再跟公兴俱乐部的赌客过不去,去别的赌场闹事去了。公兴俱乐部老板高兴了,来这里的赌客们高兴了,强盗们也高兴了。

看出来了吧,办成一件事,是要靠脑子的,不能只是仅有两只手就够了。下面一件事,更是说明杜月笙这人真的是太有脑子了。

这事也有个专有名词,叫“捉大闸蟹”。

看到大闸蟹这个名词,别以为是来到了菜市场。这里的大闸蟹指的是赌客。

老上海人真可谓搞笑一族,他们如此这般描述租界巡捕房捉赌,说不形象都难。巡捕房本来是按月收取赌场巨额孝敬的,也就是说,巡捕房领导与赌场老板之间,是鼠蛇一窝的,然而,对于巡捕房而言,社会舆论却不能不敷衍。这样一来,一幕幕戏剧就经常在赌场开演了。一方面是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发给赌场老板营业执照,一方面,巡捕房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捉赌。洋人这种又做婊子又树牌坊的玩法,真是让许多人看不懂。

洋人这么搞笑地玩,其实只是为了一个字——钱。让一些人公开地开赌场,那是给政府带来税收的,类似于葡京大赌场的玩法;而大张旗鼓地捉赌,那是让你出手的孝敬费更多更高,真不好意思,政府某部门的领导也来敲你赌场老板的竹杠子,当然多少也考虑到社会舆论的需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捉赌的业绩在公众面前走秀场呢?巡捕房的做法很有创意。他们把这些捉住的赌客,用绳子连成一串,搞游街活动。这玩法,多么类似于用绳穿起的螃蟹,老上海们看多了,戏称捉大闸蟹。

巡捕房可以这么兴奋地玩,赌场却玩不起。你们可以把赌客这么不停地捉,马不停蹄地游街示众,你这样玩,岂不是砸我们的台子?你们还要我们赌场做生意吗?这就是赌场老板们经常头痛、不得不头痛的问题。赌客不能少,少了就莫得生意,而巡捕房那边也开罪不起,这成了赌场老板最头疼的两难命题。解决这样的奇怪难题,到底有没有答案?至少,到目前为止,连黄金荣那样聪明无比、见多识广的脑袋,也还是想不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标准答案来。

解决难度大的问题需要发散性思维,最不能的是钻牛角尖。赌场老板们,包括黄金荣,全都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杜月笙上任后,聪明的脑袋一转,轻松中就给他找出了一条绝妙的两全齐美的解决方案,具体来说,叫“只捉前和,不捉夜局”。

赌场的作息时间有点类似于城市的舞厅,舞厅有早场、上午场、下午场和晚场(上海还有黄昏场),赌场略有不同,分为日场和夜场,专业术语叫“前和”(日场)、“夜局”(晚场)。

舞厅里,不同场次的舞客是不一样的,日场里的舞客大多是失业的青年或退休的老人,这些人白天没事做,就往舞厅跑,跳跳舞喝喝茶聊聊天;晚场来的是上班族,其中大多是白领,这些人正好晚上到舞厅跳舞兼锻炼身体。有经验的舞厅DJ师会根据不同的客户群体播放不同风格的舞曲,配合不同风格的舞厅灯光布局。舞场老板还为不同场次的舞票设定不同档次的价格,来吸引舞客。

身为赌徒出身的杜月笙对不同场次里完全不同的赌客群体是非常了解的。用不着深深地研究,轻松中他就发现了别人发现不了的解决难题的钥匙。

杜月笙发现的那个秘密其实也非常的简单,简单到跟舞厅的情形一模一样:真正有钱的大赌客、阔老板,大多只参加夜局,他们白天都在忙生意,哪有时间来赌博?而前和场次里的赌客大多是那些失业的、无所事事的无赖,这些小赌客无非是来过过赌瘾,大白天无所事事来混混日子而已。他们虽然人多,然而出手很小。

发现了这个规律之后,杜月笙开出了自己的处方。托黄金荣在巡捕房里打通关节,让巡捕们玩“只捉前和,不捉夜局”的游戏。巡捕房也很乐意这样的玩法。大白天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捉赌,那是可以大做一番官样文章的。

这样一来,巡捕房玩网开一面的游戏,大赌客们可以放心地赶夜局。

真是一举而两得啊!赌场老板笑了,赌客们笑了,甚至连巡捕房的那些人也笑了,因为从此之后不用加夜班搞晚上捉赌了。一个两难命题,就这样给杜月笙轻松破解了。

不能不佩服杜月笙的聪明,莫非他的小脑袋里真有诸葛亮一般的智慧?

接着,杜月笙又将这一应用软件进行了升级,在前和场里,安排一些流氓弟兄,专门充当赌客,等着巡捕房来捕捉。每到巡捕房来捉人,这些人就积极配合,充当演员,客串“演出”。这狸猫换太子的玩法,是不是有点类似于戏台上的丑角演员?

这样一来,在公兴俱乐部里,就连前和场的赌客也玩得悠矣悠矣,前和场也可以拉到一定数量的赌客,赌场生意不但不受捉大闸蟹的影响,反而还较以往有所增加。

看着公兴俱乐部门前车水马龙,赌客如云,一想到两大难题全部被小杜破解,连黄金荣也忍不住兴奋起来,夸奖杜月笙:“绝顶聪明!”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杜月笙又大大地露了一手。

在上海滩英租界,一支流氓组织十分活跃,头目是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叫沈杏山。由于这支组织的上层领导有八个人,因此混得“大八股党”的雅号。

八股,大清及以前各代文人考试必作的文章格式。以八股命名,当时是十分高雅。由于我们今天的人反复批判过八股文章,以致今天的读者,看到八股两个字,就觉得臭不可闻。而那时的人们对于八股这个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正是因为人人知晓,朗朗上口,又非常的高雅,十分契合取名字的游戏规则:大雅同时大俗。

大八股党从抢烟土起家,主业也是抢烟土。照理讲,土商与大八股党之间,那是生死对头,然而,渐渐地,这伙人与土商之间居然达成协议,由土商给他们一笔数额巨大的“保护费”,他们的工作内容转变为给土商提供保护,保护烟土的安全运转。有一支歌叫《狼爱上羊》,狼怎么就爱上羊了呢?作者我一直搞不懂。看到大八股党这样的玩法,我终于明白,狼与羊之间,还就真的这么爱起来了。民间有个俗语“鼠蛇一窝”,蛇本来是吃老鼠的,现在看来,它们在某种情形下窝在一起,还真的有某种可能。有时想,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还真不少,如某些身负督察职责的人,时间长了,也跟督察对象之间,牵起手来了——交警与司机之间,警察与地下妓女之间,地方官员与地方黑恶势力之间。不能不说,社会还真是复杂啊!

随着钱力越来越厚实,大八股党的实力、势力变得越来越雄壮,他们的触角从阴暗的角落伸进到了阳光下的政府机关:水警营、缉私营(上海当时两大缉私机关)。

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两个营的营长职位由大八股党的党徒担任,达到了旧社会里官盗合一的最高境界。正是从那时开始,明里是缉私机关的水警营、缉私营,暗里已经变成最大、最炫、最酷的走私组织。多么类似于一个人的蜕变:从万人景仰的市长,由于贪污受贿变成了万人皆贬的阶下囚。

这些人是如何玩起来的呢?他们还真有一套实用的操作程序。从国外运来的烟土,到了吴淞口外,就举行交接班仪式,由大八股党人直接接手,由水警营、缉私营护卫,一路畅行无阻地运到英租界。

这样一来,整个上海的烟土生意,绝大部分被这伙人彻底地控制住了,外人想染指,几乎不可能。

有一个人要出来说不了。因为以法租界为根据地的黄金荣,他的烟土生意很受影响,就像曾经最红火的股票,突然之间,瞬间下跌,一落千丈。面对这种尴尬、痛苦的局面,无论是见多识广的黄金荣,还是肩膀上能跑得动马的林桂生,除了窘迫,还就真的没有一个像样的办法。

该如何办?就在夫妻俩束手无策时,俩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来。

杜月笙那个脑袋的聪明程度,已经多次让这对夫妇见识了。夫妻俩决定,还是让这小子来试一试身手,听一听他的主意。

人要发财或是要升官,是需要机会的,而机会又往往是对手提供的。现在,机会就这样朝着杜月笙扑面而来了。就看这小子这一次能不能抓得住这个机会。

只读了四个月书的杜月笙,可以肯定地说,《三国演义》之类的书看不懂,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认得那里面的字。但是,读不来书的人,并不等于听不来书,旧的说书人的说唱艺术,你也不要小瞧了他们。正是从他们那里,杜月笙听来了“力敌”与“智取”两个词之间的区别。

他很清楚,大八股党手下喽啰众多,有财有势,上层串通了水警营、缉私营和英捕房,就像一只高飞在天空的雄鹰,羽翼丰满,杀性十足,如果公开与他们火并,必定搞不过他们。蛇有蛇路,鳖有鳖道,明的我搞不过你,那么来个暗的,我行还是不行?暗搞嘛,那就办法多了,哈哈,也就叫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搞得你哭了为止。

杜月笙向黄金荣夫妇俩提出,第一步工作,搜罗一批亡命之徒式的人物,打造一支精干的暗搞团队。这支暗搞团队,用神出鬼没的招术(有点类似于铁道游击队在行进的火车上搞日本鬼子物资的做法),暗搞队专门就盯由大八股党负责保护的土商,专门就抢他们的烟土。

“侬(上海方言,即你)不让我吃饭,我就不让侬撒污(上海方言,即大便)。”这句上海话可以概括杜氏方案的精华。不能吃饭与不能拉屎,是不是同样的叫人受不了?方式不同,效果却一样。不能不说,杜月笙的小脑子真灵格,从另一条道上,发现了搞痛对手的路径。

杜月笙提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用不同的方式向大八股党保护的土商打黑枪,最终的目标就是逼着大八股党拿正眼来看黄金荣的势力,最后,如果大八股党头头的脑袋还聪明的话,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将烟土生意的利润更多地与黄金荣分成。

听了杜月笙的这番主意,也不知道这小子行还是不行,黄金荣、林桂生做出决定:让他试一试。

杜月笙立即招兵买马,打造暗搞团队。有四个人物相继聚拢到他的旗下,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芮庆荣。

在上海滩上,这四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混得了“四大金刚”的大名。现在他们要闪亮登场,在这里我们友情请他们一一出台亮相,走个秀场。

顾嘉棠,世代居住在上海赵家桥(常德路)一带,小时候的名字叫泉根。多么好听的名字,泉水的根啊,太有创意,太有诗意了!有时我想,钱与泉同音,是不是听起来像“钱根”呢?金钱的根,谁都想弄到手啊,太让人容易记住这名字了。步入社会时,他在北新泾当花匠,获得绰号“花园泉根”。

多么美好的名字,然而,这个人的形象却与他的名字极不相称,他懂武术,还有一把蛮力(也叫臂力过人),实在是一大粗人、蛮人。在捞到第一桶金之后,在静安寺一带搞房地产,这一带也遍布了他的门徒党羽,人称“沪西半边天”。这名字很雄壮很牛劲,这诨名太符合他的人物形象了。

叶焯山,广东潮州人,在上海长大,小名阿根。他步入社会的第一件工作,是在美国领事馆开汽车,江湖绰号“花旗阿根”。会使斧(有点像李逵),玩枪玩得精熟(打得很准)。今天的话讲,这人有三大能耐:开车、打枪、玩武术。这样的人,的确适合杜月笙乱搞团队的需要。特别是打枪,在上海,他的名声,用方言来说,那就叫“不是盖的”(很牛的,绝不吹出来的)。他的枪法到底高强到如何的程度呢?

有一份资料说,在房间内,无论手脚多快的人突然之间向天花板抛出一枚铜板,他拔枪而出,用不着细细瞄准,在铜板还没有掉落地面之前,枪响钱碎。如果当年这人参加奥林匹克射击比赛,一准能拿到冠军。

高鑫宝,出生在上海马立斯(延安中路、成都南路),从小当球童,在网球场上给外国人捡球。这本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然而他的脑袋却非常的聪明,在球场上他居然跟在洋人的身边学会了说英语。真是一个机灵的家伙。正是有了这个垫底,他因而有机会在怡和洋行当“仆欧”(低级雇佣人员,干些跑腿、打杂的事)。利用仆人的身份,他捣弄主人的汽车,跟主人的司机厮混,利用这样的人缘关系,他再一次自学成才,居然学会了开汽车。有了这门手艺垫底,他的职业再一次飞升,在美国人开的飞星车行当起了职业的司机。

用今天的话讲,他有两门好手艺在身了,会英语,有驾照。眼下,得说他的第三个职业,在马立斯,他组建了自己的“斧头党”,主要工作:聚众斗殴,打群架,敲竹杠。这些别人看来最不耻的活计,他却是家常便饭,他的斧头党远近闻名,乃至到今天仍成为香港一些功夫片的卖座镜头。

这样的三栖人物——会英语、有驾照、玩斧头帮,正是杜月笙暗搞团队难得的干才。

接下来出场的这位,也同样是恶贯满盈。在当时的上海滩,钱增福算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流氓,他在马霍路(今黄陂路)开设了赌台。这人运气不好,被更加流氓一级的高鑫宝给盯上了。高鑫宝的玩法很简捷,直接提出要硬性分成。真是流氓见流氓,谁也不怕谁,钱增福根本就不睬他。高鑫宝看对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派出刀斧手,当着众多赌客的面,将一位从钱增福赌台出来的赌客当场砍伤。如此凶狠霸道,让钱增福掂出了他的分量。高鑫宝不但拿到了他想要的钱,还从此恶名远扬。

发迹后的高鑫宝,在麦特赫司脱路(现泰兴路)开设丽都花园舞厅(今上海市政协所在地),当地人称“丽都之狼”。这样的人,正是杜月笙暗搞团队募集的骨干人才。

芮庆荣,祖居上海漕河泾,打铁为生,性格异常残暴。之所以这样定性,一个案例就摆在他的档案袋里:他曾经将他的老婆用门闩活活打死。只能说,当这样人的老婆,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同时也说明,在这样的人眼中,世间还有哪样的人他不敢打?

孙传芳统治时期,他谋到了一个适合他性格的职业:给地方军阀李宝章当“大刀队”队长。他这位队长,在江湖上混得了一个诨名——“火老鸦”,原因简单,他就像一只火老鸦,他到了哪里,哪里就必定灾生祸至。老鸦,民间称这种动物为灾星。哪个村里来了老鸦,或者哪个村庄树头上的老鸦叫得厉害,这个村庄必定要死人。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许生物学家能给出解释。有人解释说,是死人或者要死的人身上发出某种气味,吸引了这种满身长着黑色羽毛的鸟。

除了这四大金刚组成暗搞团队的领导高层之外,杜月笙随后又物色了四个人物(杨启堂、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组成八人核心领导团队。黑道上的人称上海滩上的这支流氓武装力量为“小八股党”,它成为了杜月笙后来在上海滩打天下的基干队伍。

接下来暗搞团队的日常工作就是抢土。只要是月黑风高之夜,只要是雨雪阴晦之时,那都是杜月笙的暗搞团队实施抢土的大好时机。坏人的坏行动,跟细菌的玩法是多么的类似。细菌要在人的身体里发作,不也是专挑身体伤风着凉、疲劳过度的时机吗?只要是大八股党负责保护的土商在运土时出现空当,不拘多少,能抢就抢,抢了就跑。暗搞团队已经达到了一个目标:搞得大八股党防不胜防。

面对突然而来的恶浊形势,大八股党升级了自己的防火墙,具体来说,实施了越来越严密的防范措施,然而,有一个问题,大八股党无论如何解决不了:烟土运输路程绵长,路况复杂多变,有陆路有水路,有土路有山路,而杜月笙手下耳目众多,地况熟悉,结果往往是土商们顾此失彼,隔三岔五就要出故障。

杜月笙的抢土勾当成效如何?他到底是如何玩残大八股党的?我找到了1920年7月21日的一份《时报》,里面有这样的一则详细的报道。

有土贩从汉口夹带川土一万两来沪。(应该交代一下,四川那个时候民间偷偷种植鸦片,因而出产鸦片烟土。)这位贩子将烟土分别装在两大皮箱和一件行李箱中,做得十分隐秘。这位商人还特意乘坐日清公司的轮船岳阳丸号。当船只停靠在浦东张家浜码头后,由湖北人雷鸿见担任保镖,登轮提土,沿途护送。下午两点光景,得到消息的杜月笙纠合党徒十余人,乘坐划船,各执斧棍,静静地守候在黄浦江江面上。这批烟土一运上划船,当即就被杜月笙的人马拦住。“所有私干,悉遭劫夺。”

杜月笙就用了这一招,在你的任何一个环节,随时让你大八股党对土商们吹出的安全保证变成一个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他划破的气球。

虽然有大八股党的保护,土商还是不得不为眼前那些可怕的景象焦心,为了求得营运顺利,土商们暗地里差不多都采取了同样的一个行动:向黄金荣、杜月笙暗送秋波,私下里送来巨额款项以示孝敬。这样一来,本来应该属于大八股党的那部分财源,就通过大八股党看不见的种种渠道,输进了黄金荣、杜月笙的钱包。

手里拿着这点小钱,杜月笙感觉太不过瘾。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抢土营生,他的手里除了这支力量精干的队伍,又多了一样东西——地下资本。现在,他的想法是用这些地下资本来开一家自己的公司。看出来了吧,杜月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物,今天也叫“事业型人才”。

杜月笙手里有什么样的地下资本?都是哪里弄来的?

大家应该还记得小八股党抢的那些烟土吧,都存放在哪里了呢?小杜给这些犯罪的证据——抢劫来的烟土——找了一个好去处,秘密地存放在三马路(今汉口路)潮州会馆内的空棺材里。因为是抢来的东西,是招灾的东东,所以不能带进黄公馆。请大家理解一下为什么黄金荣出钱养的小八股党团队直接的劳动成果却没有能够直接进入黄金荣的烟土库的原因。

这里实在是一个好地方,寂静冷落,僻处一隅。特别是会馆里停置的那些异乡孤魂的“殡房”,更是人迹罕至,凄凉阴森。在这里藏匿烟土,杜月笙还真是会找地方,找对地方。不能不说,把这里做烟窖,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强盗藏金窟。

看着烟土的存积量一天天增多,杜月笙向黄金荣提出一个设想,自己出面,开一家烟土公司,将那些抢劫来的秘密存放的烟土,从见不得人的阴沟出发,用合理合法的手段,转向阳光下经营。这样的玩法,达到一个目标:公开与大八股党争利。

这个想法让黄金荣兴奋起来,但是,身为法租界巡捕房华探头目,这种违禁的事是不能挑明了做的。

不能明做,不是说就不能暗做,是不?黄金荣觉得有必要把这事做起来,原因简单,那些烟土摆着就是泥巴,而一旦进到消费者的嘴里,就变成了真金白银。

黄金荣对这事做了分工,他本人置身幕后。在新成立的公司里,黄金荣联络了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邀来了万国储蓄会大班司比门(类似于国际银行的老总),南京路乌利文钟表行法国人勃罗姆(那时的钟表是中国人的高档消费,戴洋表是身份高贵的标志,类似于今天开高档进口轿车)。请法租界里大腕级的洋人进入公司董事会,等于搬来了洋宝贝来镇店,哈哈,这个世界还有谁有能耐动得了这家类似于戴着一顶皇家帽子的公司?杜月笙出任公司董事长,拉金廷荪任总经理。

新人金廷荪这就要正式登场了。在他亮相的当儿,我决定给他一个正面小特写镜头。

金廷荪,浙江宁波人,鞋匠出身。一个让人瞧不上眼的出身,然而,出身却不能决定一切,与一般的鞋匠不同,他这人非常精于盘算,善于摸行情。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有很高的“政治背景”。他是清帮“大”字辈流氓王德霖的“关山门徒弟”。这人也不是一般的人物,看看他的诨号“长江一只虎”就明白这人在黑道有多牛了。在黄金荣、杜月笙、金廷荪三人圈子内,他得到了“三哥”的尊称,绰号“金阿三”。正是由于他做生意颇有办法(周公瑾式的人物),杜月笙发迹后,经济上的种种筹划,差不多都依赖于他。后来,杜月笙与他结为儿女亲家。

金廷荪一出场,就配合杜月笙做了一件大事,两人拣了“黄道吉日”,在法租界自来火街宝成里二号(现宁海东路九十弄)挂出了一块极不起眼的小招牌“三鑫公司”。

这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呢?从这个没头没脑的名字上,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两人就是用这样没头没脑的招牌打贩卖烟土黑生意的擦边球。

三鑫公司虽然名字不着边际,而发展却让人眼红。这里要将后面的情况提前客串一下,后来,它成长为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黑店”。一些老上海把“三鑫”两字忘记了,干脆称它为“大公司”。还好,不是称它黑公司。

把一个不起眼的公司玩大,对杜月笙来说,实在是一个挑战。先前,他会玩牌、玩麻将、玩妓女、玩抢土,独独没有玩过开公司,现在却不得不正儿八经地玩开公司的游戏,杜月笙,你能行吗?毕竟黑道上的路数与红道上的路数,有很大的不同啊。

开始时,这个刚出生的小公司只能在法租界小玩玩,寂寞而又冷清。

会做生意的人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要真正把生意做大,就得不怕大的竞争对手,甚至当面跟大的竞争对手摆下堂堂阵势进行挑战,而要这样玩,就必须做成规模。有规模才成势,做成了大势,才有可能吸引到顾客的眼球。

让人难似置信的是,杜月笙似乎天生就是个做大生意的材料,他一上阵,就把挑战的眼光盯上了当时上海实力最为雄厚的潮州帮大烟土行。

一个新的商帮要出场了,请读者们准备好“掌声”,因为这群人也实在是那个时代一批牛人级的“牛人”,今天话讲,他们统统是富得全身流油的人。

上海开放前,鸦片烟进口的大本营在广州;上海开放后,就从广州转到了上海。一位在上海做烟土生意的郭老板(广东潮州人),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得到了洋人的特别信任,专门在上海做洋商出售鸦片的代理生意。

郭老板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于是在后马路设鸿泰栈。从此时此地开始,“土行”——这个特别的商行在上海出现了。郭老板的亲戚、朋友、同乡,听说他的烟土业生意红得发紫,就全都跟在他的后面贩烟土发财。

类似的情况今天还有,不过不是贩烟土。比如安徽安庆江镇一个卖包子的小老板在上海做包子生意发财了,他的亲戚、朋友、老乡学了他的玩法,在上海,在全国,用他的成功模式做包子,以至安庆江镇成为了全国的包子乡。

类似的情形太多,然而我不能扯远了,否则要挨读者的骂,说我喜欢跑偏,得回到主题上。在上海土行里,潮州帮一路走在前面,其鼎盛时期长达数十年。

潮州帮中的顶级大商号,如郭煜记、郑洽记、李伟记,全都集中在英租界棋盘街(现河南中路、福州路以南)、麦家圈(现福州路、山东中路)。大家应该注意到了,这些地方都是大八股党的势力范围。这个商帮由于起步最早,已经形成气候,杜月笙盯上他们时,正是他们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这些人的店铺门前,每日里车水马龙,即使潮州帮里最不起眼的商号,其日营业额也是三鑫公司没法想象的。

机会总是向着有准备的人。就在杜董事长日思夜想的时候,就在杜董事长想着如何把那个成势的商帮挖到法租界来给自己壮势的时候,一个真正的机会悄然来到了。

经常听到培训师们讲同样的一句话:有了机会必须努力去争取。想必杜董事长一定很是赞同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请看下面的他的玩法。

“万国禁烟会议”定于1919年1月17日在上海英租界召开。

在别人看来,这无非又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关于禁毒的国际会议而已,然而,杜董事长却从中看出了无限的商机。

一个有商业眼光的人。

杜月笙估摸着,在这次会议的前后,碍于国际舆论,英租界当局一定会、必定会装模作样地查禁烟土。那样的话,潮州帮大土行的日子就一定不会好过,再往下推导一步,那样的话,他们在那块天地里就有可能立不住足,再往下推理,一个杜月笙最最期望的结论就出来了:潮州帮就不得不搬迁。

那么,他们会往哪里搬呢?问题的核心到此就完全出现了。

聪明的杜月笙看准了这实在是个天赐的良机。人要是发财,神仙都挡不住!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他立即动手,迅速策划出了一套方案:抓住这个政治原因造成商铺迁移的机会,运动起各种关系,用类似于招商引资的办法,千方百计地动员劝说这些大土行搬进法租界。

是不是类似于当代经济重点西移,中西部很多城市抓住机会,组团到东部沿海省份招商引资,希望沿海企业内迁时到他们那里落地?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

杜月笙的方案有可行性吗?没有专家去给杜月笙做专门的论证工作,只有一批人听了杜董事长的主意,迅速动手行动起来。黄金荣、杜月笙、金廷荪等三鑫公司的高层立即出面,开展一系列“招商引资”的公关工作。这样看来,发财并不难,当自己做到某一个平台之后,就要利用机会,把这个平台向更大的范围、更高的层次做延伸运动。

这伙人的力量是不可小看的,用当代流行的说法,这伙人使出的那些力量是牛而又牛的,因为一个事实很快就摆在那里:招商引资工作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不久三鑫公司的四周渐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潮州帮土商。

如果从计谋这个角度来说话,杜月笙的这一计,对于英租界来,那就是釜底抽薪计了。因为从此之后,英租界的烟土生意就一天比一天清淡下来。

这一美丽无比的景象,立即让杜董事长发现了另一个更大的商机:大八股党正在失势!从一群失势的人手中夺取英租界土行的保护权,这岂不是花小钱办大事的时机吗?也就是说,冒个小险,或者花点小本钱,就有可能让自己弄到对整个上海的整个土行的整个保护权,形成自己在上海土行的垄断地位。天啊,那样的话,整个上海的土行,到了那一天,就是我杜月笙说了算。这样的好机会,真是想不动手都难!

面对如此美丽无比的景象,这一次,黄金荣、杜月笙、金廷荪三位上海滩的牛人全面出动了,三人想出来的玩法是老套路:在四马路会乐里口的“倚红楼”(今福州路726、750弄),摆下“鸿门宴”,“宴请”大八股党头目沈杏山,目的简洁明了:请你认清形势。我们呢,花点小钱,你沈杏山呢,捡点现棉花走人,说白了,低价收购你在英租界土行的保护权。

不同的资料记载了同一个景象,双方在“折手斗”(讲价格)时,曾一度剑拔弩张,几乎公开要打起来。也有野史,说是黄金荣当场扇了沈杏山两个耳光,沈杏山这才软了下来,同意转让保护权。这样的野史,未必可信。有时我想,黄金荣即使使用巴掌术,也未必见得有如此“神效”。要知道,这个保护权,可不是一点点钱,每年都数十万计(银元)啊!

具体过程各家的说法不一,大概是那时的史家没有站在旁边做记载,只是听说而已,而那次宴会的结果是明确的:这场宴会,杜月笙一伙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大八股党为什么会同意低价转让贵重无比的烟行保护权?显然,沈杏山是个聪明无比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明了当前的形势。在自己这一边严重失势而且差不多是永久失势的情形下,让出保护权也是势所必行,无非是价格的高低而已。既然自己保护的这棵大树,已被人连根拔起而且在对方的地盘上开枝散叶,自己本来就收不到什么保护费了,那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以这次宴会为标志,小八股党最终取代大八股党,完全垄断了上海烟土行业的“安保工作”,每年收取的保护费达百万元(银元)之上。

至此,三鑫公司上了一级台阶,做到了一个新的级别,今天叫“行业垄断”。

如果杜月笙做到这一级就打住了,你也太小看杜月笙了,眼下,有一个在杜月笙的人生、事业中担当重要角色的人物要出场,他的到来,为杜月笙再一次打造升级版的三鑫公司,带来了新的契机。

三鑫公司真正飞黄腾达,是在杜月笙结识了这位重量级的人物之后;也正是通过这个人,杜董事长才与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拉上了关系,从而有机会从政治边缘走到政治舞台中来。现在这个人物就要正式出场,他就是经常出演黑色电影主角人物之一的张啸林。

张啸林,1877年6月14日生于浙江慈溪,本名小林,发迹之后,改名寅,号啸林。这名号取得还真合他的身份,如果放在金庸先生的武侠传中,说不定更有味道。不仅如此,张啸林这人的长相也确实与他的名号相匹配。圆头豹眼,中等身材,一说话,就形成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场,而且他为人也极为凶狠。多个资料记载了同一件事,他出口便是“妈的个×”……他牛皮哄哄的气场都是由类似于这样一些粗得不能再粗、俗得不能再俗的关键词烘托而出的。

儿童时期,他读过书,少年时,在杭州跟在一位老板的后面打工,学着做些生意,但他这人喜欢寻衅斗殴,有时甚至聚众闹事,结果老板只好请他走人。工作没了,他只好用了诈与赌的手法四处骗钱,其中拳头项目是偷窃乡里人的农产品,例如半夜3点到人家鱼塘里去偷鱼。后来碰到了一个好运气,浙江武备学堂招生,他有幸进入了这家学堂,正是在这里,他用上了自己以前混世界的手法,跟张载阳、周凤岐、夏超(武备派的军阀)这些同学混在一起,混得很不错,有的甚至成了铁哥们儿。也正是在这里,他学得一口京腔(普通话),加上他武壮的长相,弄得官派十足。

他后来的发迹,是不是也给了我们一些启示:1.跟不同层次的人混在一起,就有不一样的机会;2.走出自己原来的人脉圈,兴许你能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

在武备学堂,他中途辍学,具体原因不明。接下来,情况是清楚的,他在杭州开了个茶馆。在茶馆大学里,他结识了清帮大字辈人物樊瑾成,而且成功地拜他为老头子。再接着,他自开香堂,在沪杭线一带大量地招收徒弟,荣幸地成为了杭州人称之为“聊鬼”族中最有名的白相人之一。注意一点,他能够大量地招收到弟子,说明他已经成功地成长为人脉关系的大师,这一点上,他跟杜月笙是多么的类似。

早些年,他曾经经洪门“大哥”杭辛斋介绍,专门跑到上海去拜见黄金荣。今天的话讲,他真正是一个特别喜欢“跑官”的人。他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因为黄金荣见了他一面,之后,就把他丢耳朵背后去了。为什么跑官失败了呢?他实在应该总结一下这次的教训。其实原因也非常的简单,那时的他还谈不上什么角色,在黄金荣的眼中没有一丁点儿的分量。一个轻如鸿毛的人,虽然有鸿鹄之志,能在上司的眼中起化学反应吗?记得下次要加重自己的分量,当然还可以多带点催化剂(礼品)。张啸林的机会,是由一起死亡引发的。

1919年8月,浙江督军病亡,淞沪护军使卢永祥升任浙江督军。作为卢系将领之一,何丰林上升一级,接任了淞沪护军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他的圈子里,一批新人走到前台来,江干廷任镇守使署秘书长,刘春圃任淞沪警察厅主任秘书,俞叶封任缉私营统领。长话短说吧,与张啸林有同学关系的这批人正式上台演出了。

机会就这样不期而至,现在就看张啸林能不能抓住。

打进上海滩,一试身手,这已经是张啸林多年的夙愿。现在,有条件了,再不去把握这个机会,除非是傻瓜。张啸林这个人脉关系的大师岂能在这样的机会面前徘徊?他等候这样的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一个富有人脉手腕又善于发现机会的人,绝不会是甘于长期沉底的人。

这年的秋天,张啸林出现在同孚里黄公馆。张啸林决定,这次不直接找黄金荣。混世的经验告诉他,要想在黄金荣的眼里占个位置,那得有人提携,或者叫有人伸出一副可以往上攀爬的梯子。张啸林看中的这副往上爬的梯子叫杜月笙——黄金荣眼中的大红人。

记住,你如果想往上爬,一定要首先找到梯子。正如没有翅膀,你无论如何飞不上树梢一样。

有陌生人硬生生找上门来,这让杜月笙多少有些吃惊。在搞清了张啸林背后与上海高层深度扭结的那张同学关系网后,这位有眼力的杜董事长笑了。哈哈,别小看了眼前这个中等身材圆头豹眼会说一口标准普通话而手中一无所有的穷汉子,这人是个角色。杜月笙的眼光,在这一点上,至少超越了黄金荣,他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判断,一个即将给他带来好运的判断。

杜月笙行动了,在黄金荣面前,他极力怂恿借用张啸林的那张网。

黄金荣是一个看实力与势力的人,在他的眼前,一般人描摹什么虚幻的美景,他根本听都不听。对于这么一个跟自己一样开茶馆的人,他看不上眼,至于那个所谓的同学关系,都隔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到底能不能起作用,虽然杜月笙在旁边怂恿,而在他黄金荣的心中,简单地说,没有谱。

看到黄金荣似乎把握不住机会,杜月笙赶紧作了一番深度的分析。他提醒黄领导,上海是浙江军阀的势力范围,而张啸林与浙江军阀中不少人有门路。虽然那条道路以前荒芜,但是,现在去踩一踩,或许就会踩出一条大路来,说不定还会形成一张通往上海上层的关系网。

看到黄金荣不置可否,杜月笙对张啸林这个茶馆老板再一次在更高的层次向黄领导作了一番类似于项目风险投资的特别推荐:你看他一口京腔,官派十足,看样子是一个能在官场混的料子,利用他与上层结交,无非也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的事而已。

如此大大的事,杜月笙用如此轻轻的语气,真是个能说话会办事的家伙。这一次,听了这个软推荐,黄金荣中招了,他终于点头,愿意在这个不起眼的人身上破例,投点小钱,看看他是不是一匹黑马,能不能产生很高的收益率。

接下来的事实说明,张啸林不只是个角色,而且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提前交代一下后来三人的关系。这三个人合成一伙(今天叫抱团生存),结成八拜之交,黄金荣居首,张啸林次之,杜月笙老三,成为了上海滩横行一时的“三大亨”。

在杜月笙的策划、授意下,张啸林拎着三鑫公司提供的巨额交际费,在浙系军阀中不惜代价地活动。又是同学关系,又是白花花的银子打通关节,效果立即就显现出来了,俞叶封、何丰林这些人想不与这三人小组结交都不行。一张给力的关系网就这样结成了。黄金荣的小姨认了何丰林老娘当干妈,张啸林和俞叶封结成儿女亲家。

在这种与地方军阀扭结的过程中,三鑫公司再一次升级,历史老师给了它一个确切的定性:军阀、帝国主义和流氓势力共同孕育的怪胎。

随着它后台的强硬,它的生意也迅速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膨胀为拥资一千万元的行业领头大哥,在生意最好的时候,年盈纯利达到五千六百万元。用当时的话来形容它,只有一个词贴切:豪富。

它到底发育到如何一个程度呢?1923年8月,上海《字林西报》对三鑫公司的活动情况有过一些披露。这些披露的内容,可以界定为“章鱼论”。具体如下:

三鑫公司已经变成一只巨大的八足“章鱼”,从各处吮吸“鲜血”,源源不断地供养黄金荣、杜月笙的血管。黄、杜因此也获得了浮沉于上海滩的足够的活力。

一个结论性的观点:从这两个人携手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做生意就是做关系;在民国做大生意,就是经营高层关系。

依着这个公司的势,杜月笙在黄公馆的地位直线上升,仅次于黄金荣。虽然位居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但是,杜月笙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想法,用中国俗语讲,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用西方话讲,不愿做元帅的兵不是好兵。

屁股在原来的板凳上还没有焐热,就想另立山头,杜月笙你能成功吗?大上海难道真的是让一些有野心的家伙空前地释放野心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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