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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赴滇从军

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赵翼 作者:赵兴勤 著


三 赴滇从军

瓯北把家事料理完备,府署中公事也一一妥善交代,然后于农历五月九日启程赴滇。经过三四十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永昌。定边将军兼总督阿里袞令瓯北入幕参谋军事。同在将军幕中的还有诺穆亲、朗明善、萨灵阿诸人,均为军机故人,“天涯朋旧,一时聚首”,好不快意,可谓“万里风烟蛮子国,一窗灯火故人情”。永昌距中缅边界不过二百余里,清廷陈兵于此,一场战争势所难免。

据史载,中缅两国自元代以来,虽时有战事发生,但也经常有使往来。至清,“江西、湖广及云南大理、永昌人出边商贩者甚众,且屯聚波龙以开银矿为生,常不下数万人”,缅人也常来云南境内贸易,关系比较正常。至乾隆十一年(1746),云南石屏人吴尚贤,因家贫出境谋生,来到缅甸,获得开矿权,在卡瓦部(一名葫芦国)开茂隆银厂。由于他性格豪爽,善于经营,故获利颇丰。他身为厂主,平等待人,不分尊卑,皆以兄弟相称,以此聚至数十万人,成为一股很强的势力。内地来此经营矿业者,凡遇危难,常求他帮助,无不得准。他家乡有一武弁,因事革职,前来投靠尚贤,见他握有重金,便劝他进贡清廷,借以立功。尚贤虽身在异域,却心系故土,便以卡瓦部酋的名义,投书云南总督,请以矿税作贡,每年纳银三千七百两。又说缅王,与清王朝通好。缅王莽达拉,即以吴尚贤为媒介,写信向云南总督表达交好之意。就在缅甸国遣使来中国途中,其内部发生战乱。白古部(一作摆古部)酋撒翁欲独立,率兵攻陷缅甸国都阿瓦,杀缅王莽达拉。木疏土司酋长雍藉牙不服,起兵攻走白古部,恢复阿瓦,建立新缅甸。在缅甸国内出现内讧之时,云贵总督吴达善以贪污厂矿税金罪,将吴尚贤逮捕入狱,致使吴病死狱中,银厂遂解体。此乃诱发后来中缅战争的原因之一。

在缅甸境内,尚有桂家(一作贵家)一族。据说,明亡后,桂王朱由榔潜至缅,为缅酋莽应时所俘,献于吴三桂。其家人及侍从,皆散居很少有人居住的沙洲一带,其子孙自称为“桂家”,世代在波龙开银矿,且拥有强盛的兵力。桂家部首领宫里雁及木邦部头目罕底莽,相继起兵抗拒新缅甸,屡战不胜。宫里雁退至云南边境附近的孟坑暂住,欲内附。云贵总督吴达善向他索取贿赂,未能得逞,将他们驱逐。

孟连土司刀(一作刁)派春贪图财利,诱之入孟连居住。此时,宫里雁应永昌石牛厂周彦青之约前往,其妻曩占(一作囊占)及随从男女千余人仍在孟连。见财忘义的孟连土司刀派春见时机已到,乃将宫里雁所带人等分散在各寨,独将曩占及其两个女儿留在城中。“曩占知入牢笼,潜语其人,但望城中发火,即来接应。已而派春索其畜产,与之;索其次女,与之;索长女,又与之。乃索曩占,曩占怒,乘夜进其家,手刃三十余口,遂纵火。其徒见火光尽集,奔孟养,转徙至缅甸。”永昌守杨重谷为邀功,将宫里雁诱至省城,云贵总督吴达善以扰边罪将他杀害,又使两国矛盾趋于激化。

后来,缅王雍藉牙死,其子莽纪瑞(一作莽纪觉)立,知云南边境官吏腐败无能,便想乘机扩大地盘,欲策动叛乱,但不得响应。于是,就经常出兵侵扰云南边境各土司地。总督吴达善贪而懦,不仅自己不敢干涉,反而告诫兵士,不得与战。莽纪瑞死,弟孟驳立,为夫复仇情切的曩占,多次撺掇其发兵犯边,攻掠九龙江(即澜沧江)等地。

吴达善调往川陕后,继任总督刘藻,本一介儒生,不懂军事,面对一日数传警报,无可奈何。缅甸经常差人来孟连、十三版纳等地索取钱财粮米,百姓不胜其苦。此时,永顺镇总兵田允中、普洱镇总兵刘德成等,忍无可忍,才下令各土司抗争,将前来索要财物的头目杀死。边界冲突自此更接连不断,云南南部的猛龙、猛遮、猛沉、猛歇等地均被缅人占领。因战争失利,刘藻自刎死。此后,又连续调换几任总督,均不能平定边患。直至将明瑞从伊犁招来,以将军督军云南,才真正打了个大胜仗。阿里袞来永昌督阵,恰好是明瑞深入敌后,处境十分困难之时。

这次中缅战争的爆发,固然是由于吴达善的贪纵、边吏的无状,但是,倘若吴尚贤不被无辜杀害,由他出面调停,问题还不致会发生,缅甸国内的矛盾,也不至于蔓延到中国来。如果不杀宫里雁,不对曩占母女肆意凌辱,也不会出现两国的冲突。故而,中缅战争的引发,作为军政长官的吴达善难辞其咎。从另一方面看,事情业已发生,缅方若通过正常的外交途径,与清王朝交涉,惩治当事人,也不会出现兵戈相交的局面。可是,在边衅初起之际,缅甸所采取的却是横索财物,策动土司叛乱。而且,当这类手段不灵、计不得逞时,他们又出兵四处侵扰,直接威胁到云南边境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如此一来,战争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它不是正当防御,而是有意侵略了。从这个角度看,清王朝组织多方面的兵力,实行全面反攻,则是保护国家尊严的正当行为。赵瓯北不辞艰辛,千里从军,且参与谋划方略,草拟军事文书,当然是出于爱国热忱。

至冬,总督阿桂率兵来永昌,与阿里袞同为副将军驻一营。两人所有笔墨之事,瓯北一人兼之。因瓯北熟悉地理形势,故所提建议,往往与阿桂相合,更增进了两人友谊。每当两将军出战,瓯北则“守大营、护将印,一切缓急应援,皆得便宜行事”。

乾隆三十四年(1769)二月间,朝廷派军机大臣傅恒来滇经略军事,月末,率京师及满、蒙兵一万三千六百人离京远征,日夜兼程。八千余里的路程,仅用了四十天,于四月初便抵达永昌。瓯北随同阿里袞、阿桂等人,去永昌迎接。傅恒为人谦和,“敬礼士大夫,翼后进使尽其才。行军与士卒同甘苦”,在军事上也颇有建树,乾隆帝称其“壮龄承庙略,一矢靖天狼”。紫光阁图画功臣,他以平西陲赞画功,班居第一。他的到来,使瓯北大为高兴,并暗自庆幸边将得人,平复边患指日可待。傅恒素重瓯北其人,一来军前,即召入幕中,并召众将领讨论进兵之策。

当时,不少将领都认为,此地多瘴,应等到霜降后再出兵。而傅恒却认为:“若是须坐守四五月,既糜饷;且军初到,当及其锐用之,久则先懈,非计也。”于是,计划分两路进兵,主力横渡腾越州西之戛鸠江,偏师从普洱进击,以牵制对方兵力。议既定,准备上奏朝廷。此时,正好墙上挂有地图,瓯北指着地图对傅恒说:“图中戛鸠、普洱相距不过三寸,其实有四千余里。两军既进,东西远隔,声息不相闻,进退俱难遥度。去岁明将军之不返,由不得猛密路消息也。”傅恒闻言,大吃一惊,忙问瓯北有何想法。瓯北建议偏师由江东蛮幕进军,造船以通往来。如此,两军才可相互接应。傅恒毅然采纳这一意见,果然出兵顺利,一举获胜。时隔不久,中缅双方便达成和议,云南边境得以安定。瓯北从军年余,常为无尺寸之功而内疚,但对献策被采纳一事却感到欣慰。

另有一件事,瓯北处理得也很妥当。傅恒来滇经略军事,副将军阿桂时常与他意见相左,加之小人每每借题发挥、挑拨离间,两人间嫌隙时有发生。矛盾的起因,可能与他们在作战部署上意见不一致有关。

在傅恒来滇之前,“滇省绿营恇怯”,素为敌所轻,“阿里衮等亦未能相机部署”,指挥不力。乾隆帝无奈,才调遣吉林索伦等能征惯战者,并闽省水师同往,欲水陆夹攻。在他看来,“水陆并进,实征缅最要机宜”,故屡次询问。但“阿里衮等并以该处崖险涧窄断难行船为词”,迟迟不行。

赵兴勤《赵翼评传》 (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典藏版)

而傅恒一到永昌,即遣人勘察地形,最后选定铜壁关外野牛坝为造船之所。这里“树木足供船料,且气候凉爽,可以屯聚兵丁”。乾隆帝闻之大喜,对傅恒特予表扬,并斥责先前诸将曰:“同此沿边僻壤,非自今日始通,何以前此并无一人见及。而傅恒得之,便如取携。可见事无难易,人果专心致力,未有不成者。无如诸人皆豫存畏难之见于胸中,遂以为隔阂不可行。”阿桂与阿里衮同为副将军,皆是乾隆帝所斥责的“豫存畏难之见”者。他们驻扎数月,备尝艰辛,反遭训斥,而傅恒初临边地,略试身手,即蒙圣上称赏,内心潜生怨望,自在情理之中。阿桂与傅恒的嫌隙,此当为主要起因。

瓯北因是京都故人,与二位均有所交,便从战争大局出发,分别给他们做了许多调停解释工作,使离间者未能得逞,既维护了内部团结,又保障了战略部署的实施。数十年后,瓯北对此事仍记忆犹新。他在《五哀诗·故公相阿文成公》中写道:“明年经略至,总统王旅啴,蜚语或间之,嫌疑微有端。意见稍歧互,何以济艰难。余以旧属吏,委曲寓转圜。事既切同舟,结须解连环。敢抚桓伊筝,聊破弥远钻。以兹用意密,知我心力殚。”事情虽小,却事关大局。那些借机生事之徒,无非是想利用主将不和,扬此抑彼,投靠一方,以作将来谋出路之计。而瓯北则不然,他是从战争全局出发,消除主将之间感情的裂痕,认为只有风雨同舟,才能共济时艰,器量是那么宏远,用意是那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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