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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诗骚屈杜魂——读《三代高吟》

三代高吟 作者:高学民 主编


难忘诗骚屈杜魂——读《三代高吟》

袁鹰

诗友高学民兄持高氏《三代高吟》诗稿来,拜读之余,心中怦然,既感且佩。我国诗史悠长,绵延千载,为全世界所独有。文士之家,书香门第,家学渊属,历朝历代都出现父子、夫妇、祖孙、兄弟、姐妹以诗文享誉远近,成为文苑诗坛佳话。幼承庭训,耳濡目染,加以执意栽培,因而文气相通,诗风相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是必然现象,何况加上浓烈的骨肉亲情!

高氏三代诗人,都继承千百年来“诗言志”的优秀传统。孔子最早对诗歌的作用功能作出高度评价,他鼓励弟子们认真读《诗经》,他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篇》这段经典式的定义,历来学者作过多种诠释。20世纪中,我曾听到当代文艺理论家周扬将“兴、观、群、怨”四字解释为文艺的“鼓舞、欣赏、团结、批评”四种功能,准确而深刻。孔子在那四字之后提到的“事君”、“事父”还含有他意,最后一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明显地有增进自然知识的作用了。自《诗经》、《离骚》以后,历经汉晋南北朝、唐宋明清,尤其是近代一个多世纪以来,正直的诗人们从来都有强烈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历史责任感,关怀国家兴亡、民族盛衰和民生哀乐,流泻到笔下,就必然充沛着不只是个人的喜怒哀乐。19世纪末时,黄遵宪、谭嗣同、秋瑾、梁启超、章炳麟及稍后的南社诗人们的许多作品,更是慷慨悲歌,抒发了磅礴的民族正气。海外学者叶嘉莹教授有句云:“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屈杜魂”,读了《三代高吟》,又想到叶教授的诗句,因借以为题。

高赞鼎先生是清末民初誉满八闽的爱国诗人,他生于民族危亡、内忧外患交织之际,幼读法律,辛亥革命前后长期在外务部门任职,亲历弱国无外交的屈辱与悲愤。经历列强入侵和清廷腐败,蒿目时艰,哀心郁愤,中年以后,又经历日寇入侵、全民奋起抗战的伟大年代,离家去国,颠沛流离,忧时伤势,吟咏之际,字里行间必然反映了同时代善良的知识分子爱国爱民的胸怀,因而诗风浑厚沉郁,苍劲悲凉,忧愁满纸,今天读了仍然受到感染,不禁对这位前辈诗翁肃然起敬。

诗翁的长子高士其先生,是受到几代读者尊重和赞誉的革命诗人和科普作家,也是我国现代科普文学的奠基人。青年时代留学美国,从事于细菌的研究,不幸在一次试验中感染脑炎病毒,导致终生残疾,但他带病坚持学习研究,回国以后致力于翻译和写作,将原名“仕钅其”改为“士其”,立志“扔掉人旁不做官,扔掉金旁不要钱!”而且为了科学的理想献出了自己的健康。抗战之初即抱病奔赴延安,走上革命作家的道路。笔者有幸五十年前就同他时有接触,一起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组的活动,亲自感受到他高尚的人品。儿童文学组由张天翼、严文井、金近等主持,是“作协”创作委员会下活动较经常的一个组。每次会议,冰心同志以高龄从西郊住所换乘两次公交车步行到东总布胡同作协会所,士其同志以残弱之躯坐轮椅进入“作协”的平房院内,上下台阶很不方便,他们二位按时到会,都给其他人以感佩和鼓舞。士其同志每次都事先准备好书面发言,由秘书代读。总是殷切地呼吁大家重视对下一代的科普教育,说这是培养社会主义建设人才的基础。会下闲谈,他拉着我的手说几句话,我听不清也听不懂,只能靠秘书解释:“他问你近来又写了多少儿童诗?希望你多写些。”但是从他真挚和热情的神色中,完全能感受浓情厚谊。十年动乱后,也在一些集会上遇到过,他的健康状况不如以前,但精神仍然很好,以更饱满的政治热情积极从事科普事业,以衰病之身热情地同青少年见面,谆谆鼓励青少年一代在历史新时期为祖国科学的发展贡献才华,仍然能让我们触摸到那颗当年写《抗战与防疫》、《菌儿自传》、《我们的土壤妈妈》的赤子之心。到今天,“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已经换了几茬人,科普文学作者走过了一代代新军,但是人人都不会忘记高士其,仍在继承他的事业。

我同高氏第三代诗人高学民相识,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开始几年,他并未介绍家世和父辈,我只知道他是一位爱好诗歌特别是酷爱古体诗词的业余作者。古体诗词近年来在一些诗词大家和许多热心人士倡导下,逐渐受到注意,作者队伍由老年向中青年扩展,使人欣喜。学民乐此不疲,日积月累,斐然成章。他是新中国同龄人,在五星红旗下与新生的祖国同步成长,自然也就亲身感受着同时代人一起感受的种种兴奋昂扬和艰难困苦、欢欣鼓舞和惊愕忧伤。这本诗选中分明地纪录下五十多年的脚印:在云南边疆兄弟民族地区务农,在铁路工厂学工,又进入高等学府和研究部门深造,贡献青春和才华。从北国到南疆,遨游大江南北,祖国山川的壮丽风光,人生旅途上的悲欢离合,都伴随着自己的爱憎倾注到笔端。可能受祖父和伯父作品的影响,它的诗词写得朴实自然,感情真挚,直抒胸臆,不求华彩文辞,摒弃堆砌藻饰,同前辈的文风相近。

学民偏爱填词,那种执着程度,是我认识的中青年作者中少见的。他广泛阅读古今词家名作,严格按照词律研习,反复推敲,有时稿件寄来后,还会来电话或来信改动几个字,上下求索,终有所成。他似乎爱用《忆江南》、《如梦令》、《长相思》、《卜算子》等三四十字的词牌,长调只用《水调歌头》、《沁园春》等少数,大约是短词小令易于即兴抒情,得心应手,似乎毫不费力,所谓“功到自然成”也。

再过两年,学民就步入更加成熟的花甲之年,事业和诗作必定有新的成就,新的收获。我不想引用前人“雏凤清于老凤声”之类的诗句,学民想也未必会认可,但我倒是更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古训,因为它符合一切事物发展的规律,后人总是应该胜过前人的。如果高家第四代、第五代中继续出现对诗词发生兴趣并且有志于继承祖业的后来者,不是值得欣慰和高兴吗?

诗词的长河永远不断地在人们心上潺潺流淌,一代又一代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代代有高吟,总是难忘诗骚屈杜魂!

袁鹰,原名田宗洛,江苏淮安人,1924年出生,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原《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历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书记处书记、主席团委员,中华文学基金会理事,中华诗词学会理事,《人民文学》、《儿童文学》、《报告文学》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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