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树丕《杜诗执鞭录》

徐树丕《跋》

《读杜》两笺，其解释杜诗，多发人所未发。于当时朝野大事，披剥豁露，殆无遁情，可谓独见大头胪，直当与诗史相辅而系不朽，非复时人所谓风云月露之区区而已。杜注人皆推重刘须溪，而此乃驳其不学，攻其纰缪，即起须溪于地下，当亦心服。盖须溪之评论实多孟浪，两笺所纠，恨未能尽也。第其人则实高，非虞乡老民所及。按，须溪名会孟，字辰翁，江右庐陵人。于唐人诗、宋苏黄集，及《三子口义》、《世说新语》、《史汉异同》皆有批评。人钦其鉴赏之精，而未知节行之峻绝也。元人张孟浩赠诗云：“首阳饿夫甘一死，叩马何曾罪辛巳。渊明头上漉酒巾，义熙已后为全人。”盖宋亡之后，须溪竟不出，当时乃至与之伯夷、陶潜也。同志者一时有闽中之谢皋羽、徽州之胡馀学、慈溪之黄东发、峨眉之家铉翁。时以中国遗人，不屈犬羊，宋朝待士之效深矣。须溪有《元夕词·调寄宝鼎现》云：“红装春骑，踏月花影，千旗穿市。望不尽，琼楼歌舞，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采莲归去，未怕金吾呵醉。任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还转盼，沙河多丽。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冻，散红光成绮，月浸葡萄十里。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绡坠。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此词题云“丁酉”，实元成宗大德元年，亦渊明书甲子之意也。词意凄切，与《麦秀》歌何殊，以视虞乡老民之潦倒一官，手修降表，希踪长乐者，殆有径庭矣。故予于须溪，不以其纰缪而没其人；于虞乡老民，不以其狼狈而废其书。此予尚论古人，并不薄今人之旨也。戊子（1648）长至后十五日，墙东之人记。

《杜工部年谱》比旧本考订最精，因借友人处抄本，而负约久不至，遂先装订。倏忽两易寒暑，《年谱》始来，并“太白出处”亦附后，以备考订。为几何时，而字画视前更为潦倒，吾衰之叹，不能已也。

己丑（1649）腊月之望，墙东之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