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问 林黛玉有原型吗

1982年一个名叫《文化娱乐》的报刊上曾经登过一篇稿子，记述了苏州当地的一种传说，说《红楼梦》中林黛玉实际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孙女，李鼐的女儿。曹雪芹祖母李氏是李煦的妹妹，这个小姑娘就是李氏的外孙女，曹雪芹的表妹。当时李氏夫人的老母还在，李氏每年都要到苏州探视母亲。由于祖母太钟爱曹雪芹，所以每次归宁都要带了他同往，李家所居住的地方就是今天仍然为苏州园林之冠的拙政园。曹雪芹在这里得以结识这位小表妹，两个人称得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小姑娘的父亲李鼐夫妇双亡，曹雪芹的祖母就把小姑娘接到自己家中抚养，多得曹雪芹照拂。雍正登极，由于朝廷内部党争，首先整治李煦，把李家抄了，这个小姑娘无家可归，只好长期住在曹家。可是没有几年，曹家也由于同样的原因被雍正抄家，全家被迫返回北京，小姑娘也和曹家一起来到北京。小姑娘寄人篱下，又天生多愁善感，虽然有曹雪芹的加意照拂，但终觉郁郁寡欢，再加上年事渐长，终身未遂，忧思难遣，不到几年，竟至香销玉陨。

据文章介绍，这个小姑娘名叫李香玉，《红楼梦》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贾宝玉在林黛玉房中给她讲小耗子偷香玉的故事，最后那个小耗子说：“我说你们没见识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玉，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香玉呢。”就把这个事情很明确地点出来了。

文章发表后，著名红学家蔡义江先生曾经发表文章谈了看法，他只说这篇文章“把它当作一种传说好了，不必太认真”。但是他就文章中把曹雪芹说成是曹颙的遗腹子谈了自己的看法。可是后来又有文章出来说这个李香玉确有其人，他是李煦的另一个儿子李鼎的女儿，她就是林黛玉的原型。对此，南京的红学家严中先生则指出了文章中的诸多错误，最后认定这个李香玉是一个乌有先生，是根据《红楼梦》的故事编出来的。

像这样的传说在各类媒体上出现不少，有的以传说的面目出现，有的干脆就以学术考据的面目出现，大抵难以坐实，我们只当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可以了。但是就《红楼梦》本文来看，对于林黛玉的籍贯和家庭所在，是很郑重的。它说林如海“本贯姑苏人氏”，就是苏州人。脂砚在这旁边有批语“十二钗正出之地，故用真”，说明这个籍贯所在之地不是凭空说的，有某种历史的真实在里面，而林如海又点的是扬州的盐政，他住的地方是扬州。李煦恰恰是任苏州织造，住在苏州，他又兼任两淮盐政，办公地点在扬州，要时常住上一程，他是一个两头跑的人。这就和林如海很相似。我们再看第三回“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在“收养”两个字旁边，有脂批曰“二字触目凄凉之至”。这说明批书人深知这个事情的底里，有一种很深的感受，也就说明这个事情很可能有某种历史的真实在里面，是曹雪芹家的真事。那么我们说苏州李家很有可能有一个小姑娘到了南京的曹家，就不是太离谱儿的猜测。

我在写电视连续剧《曹雪芹》的时候，虽然还没有看过上面介绍过的文章，但是已经根据书中的暗示设计了李绮云这个人物，她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孙女，曹雪芹的表妹，李家被抄前把她隐藏到曹家，曹家被抄后与曹雪芹一家一同到北京，与曹雪芹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因曹家又遭劫难，被卖入青楼，最后与曹雪芹结为夫妇，成为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得力助手和批注者。

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我们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比如写作关于曹雪芹的小说或者影视剧，根据《红楼梦》中的有关描写结合史料中曹家史实做些较为大胆的推测想象，是完全可以的，这符合创作的规律。但在做学术研究的时候，最好把这种想象收敛一些，多做一些小心求证的工作。目前在红学研究中这种想象发挥得很出色，求证的工作却显得不到位，以至于我们可以根据一种考证写出另一部小说来，这就把创作与考证混淆了。曹雪芹先生在写作《红楼梦》的时候写进了大量自家的事情，这应该是毫无疑义的。但是他写的毕竟是一部小说，不会像报告文学（即使报告文学也有文学加工的成分在里面）那样照本实发，也是毫无疑义的。上帝不会那样慷慨，把那样一个现成的大观园，那样众多绝顶出色的女子一齐送到他的面前，他必然有一个加工想象的过程。一旦真的历史事实进入小说，它也就不是真的，成了假的——文学的想象世界。一旦文学的想象变成文字，它也就成了真的，真实的文本故事。太虚幻境那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如果当作生活真实与艺术虚构的关系来看，怕是更有意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