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问 《红楼梦》是“康熙朝政治小说”吗

由于谈到《红楼梦》的“总纲”，必然要谈到《红楼梦》的主旨，也就是这部书究竟写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很老的问题，也是红学中争论最大的问题，由这个问题曾经搅起过红学中两次大波澜。一次是20世纪20年代胡适与蔡元培的论战，由此造成中国有了“旧红学”和“新红学”这两个学派。一次是20世纪50年代，李希凡、蓝翎对俞平伯的批判，由此对于红学乃至整个中国思想界、学术界造成的影响，不必多言。因此我们读《红楼梦》，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些约略的了解，很有必要。

最早提出《红楼梦》是政治小说的，是著名学者蔡元培。蔡元培是清光绪朝进士、翰林院编修，又与章太炎组织中国教育会，与陶成章组织光复会，后加入同盟会，是革命党中之健将。民国建立，他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无论学识资历都足以服人，所以他说的话就极具分量。他在1915年11月写成《〈石头记〉索隐》一书，1917年9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至1922年五年竟然印了六版，不论在学界还是在民间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蔡元培在这部书中开篇即说《红楼梦》是“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他说这部书的作者具有很浓厚的民族主义思想，著书的主旨在于“吊明之亡，揭清之失”。他所运用的研究方法是索隐的方法，即把书中人物与康熙朝的政治人物相比附，指出书中的谁就是康熙朝的谁。用他的话说，这个索隐的方法有三个具体方法：一是品性相类者；二是佚事有征者；三是姓名相关者。运用这三种方法或者把这三种方法综合起来运用，他就从书中看出了许多表面没有的问题。

比如他说贾宝玉脖子下的那一块玉就象征传国玉玺，而贾宝玉本人就是康熙朝的废太子允。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作者是持民族主义的，他写了金陵城里的甄宝玉，就是指当年南明宏光小朝廷，这是正统。而贾宝玉则是说清朝的政治系统是假的，是“伪朝”。他说书中的红字多映射朱字，朱即明朝，即汉也。贾宝玉爱红，是说以满人而爱汉族文化；爱吃女孩儿口唇上的胭脂，是说拾汉人之唾余也。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红楼梦》中女儿多指汉人，男人多指满人。不但如此，他还说所谓贾府即是指“伪朝”，贾代化、贾代善，就是指伪朝之所谓化、所谓善。贾政是指伪朝之吏部，贾敷、贾敬指伪朝之教育，因为《尚书》中有“敬敷五教”这句话。贾赦是影射伪朝的刑部，所以他的妻子姓邢。贾琏影射户部，因为户部在清朝六部排次中居第二，所以称“琏二爷”，户部是管财政的，贾琏在贾家也掌管财政。至于李纨则是影射礼部，因为李、礼同音。他说贾瑞影射钱谦益之流投降清朝却受侮辱的一批人。贾瑞字天祥，是说这些人都是假文天祥。贾瑞头上浇粪，手中落镜，是说这些人至死不悟。他引用一则笔记，清初有人写了一出戏讽刺先降李自成后降清的龚芝麓等人，说龚与人在清兵进关后逃往南方，至杭州，清兵追至，二人隐于岳武穆坟前秦桧夫人胯下，正赶上夫人来月事，闹了一头血污，这与头上浇粪同义。这个龚芝麓是明末的大名士，与同样为名士同样降清的钱谦益、吴伟业并称清初“江左三大家”。

这本书一出，风靡一时，中国遂出现了“索隐派红学”这个名目，后来许多人顺着这一条路子去读《红楼梦》，直至今天，也还有人用这个方法时不时弄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说法，耸动视听。

我们应该看到，蔡元培这本书虽然写成于1915年，但是他研究《红楼梦》却是在1898年以前就开始了，基本观点应该是那个时候形成的，那时满清还没有垮台，他是以一个革命家的角度读这一本书，本意在于为民族革命张目，从书中读出这些内容毫不奇怪。但是这种研究方法完全把一部小说当成了一部“谜语大全”，可以自由发挥想象力，求证方法也太过随意，比如他既说贾宝玉影射允礽，又说巧姐也影射允，原因就是“巧”与“”字形相似，在逻辑上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胡适就径直称他为“猜笨谜”，从根本上就走错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