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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问 秦可卿是焦大骂死的吗

红楼五百问 作者:王家惠


第七十八问 秦可卿是焦大骂死的吗

在《红楼梦》一书中,秦可卿是最受读者关注的人物之一,因为书中对她的描写有些迷离惝恍,所以许多读者乃至学者便生出诸多想象,对于她的身世、死因做了许多深入挖掘的工作,甚至因此出现了“秦学”这个称谓。不管是郑重还是调侃,它总能够使我们知道,关于秦可卿的研究足可成为“红学”的一个重要分支。读到第十二回,我们当然无法回避这个备受关注的人物。但我无心做一些离开文本太远的考证,我只就书论书,书中既然写她生病,我就相信她是当真生病,是因病而亡。我们先看一下她为什么生病。

尤氏对璜大奶奶说:“她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并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量出来的。”这就明确告诉我们,可卿得病,是因为思虑过度而得,思虑的起因,必是因为“听见个什么话儿”了。往后,张友士为她诊脉时,也说:“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特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特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医生的看法与尤氏的看法一致,她这个病确实是由于“思虑太过”、“忧虑伤脾”所致。

这就怪了,秦氏生在那样一个家庭,衣食等事自然毋庸忧虑,就是人际关系上她也是左右逢源,我们看她自己对凤姐说的:“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到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我们看,她和公婆的关系很好,和丈夫的关系很好,和贾府上下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我们从贾府最高权威贾母对她的关切中也可体味,她说的绝非假话。生在这样优越的环境,有这样好的人际关系,她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忧虑?而且这忧虑的还不是小事情,是足以闹出致命病症的大事。如果不从书外去找,单从书内来看,值得她如此忧虑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焦大之骂。

焦大醉骂,来得突然,去得突然,看似一个偶然事件。可是我们不要忘记,曹雪芹用笔,绝不肯一笔做一笔用,必得一笔做几笔用。焦大这个人的出现若与推动情节无关,曹雪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他拉出来。别说曹雪芹,就是目下一般小说家也都懂得,一个人物一个事件若与主体情节无关,则是孤立的,没有写的价值。焦大之骂,中心内容只是一句话:“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是指公公与儿媳有染,在宁府,够上这个资格的唯有贾珍,所染的对象也唯有秦可卿。焦大是把可卿与公公的一段隐情公示出来,昭告天下。

可卿之心细且重,不拘听到什么话都要思量几天,何况听到这样直指自身名节的话?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大的丑闻吗?她若是一个凡庸之辈倒也罢了,偏偏心性极高,极其要强,这个打击就是致命的了。她知道焦大一闹,两府上下尽人皆知,舆论沸腾,无法压息,更会闹到社会上去,形成街谈巷议。贾府是什么人家?一点子小事尚可传播千里,何况这等大事。她也许还无法摆脱贾珍的继续纠缠。她闹病,是情理之常,不闹病,反而奇怪。焦大之骂是在头一年的冬季,她病重不起是在第二年的秋季,恰恰“不上一年”,与贾瑞得病的时间段相符。

那么她果真与贾珍有染?书中没有正面介绍,只是通过焦大之口揭发出来,然后就在可卿死后用正笔写贾珍,却从侧面反复点染这个事情,使人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们看秦氏死后,贾珍“哭得泪人一般”,这就让人疑惑。儿媳死了,做公爹的纵再悲伤,也须节制,不但在旧日礼法社会,就是今日开放时代,也是通例。可他却不,毫无顾忌地大哭特哭。不但哭,还要说:“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道我这儿媳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够这样严重吗?儿媳妇死了,儿子还在,还可续娶,怎么能说绝灭无人了?可见他把这个儿媳妇看得不但比儿子强十倍,比所有人都强十倍百倍,儿媳妇死去,别的人就不能算做人了。不但说,还要做。众人商量如何料理后事,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尽我所有罢了。”这就更为严重。“尽我所有”,就是说倾家荡产在所不惜,用百姓的话说:“这日子不过了。”发送一个儿媳妇,至于这样?死了老人又当如何?须知此时贾敬还在世,他也不为自己留个退身步儿?至于他如何尽其所有地大办丧事,书中写得热闹而详明,无须繁引。还有一个反证,尤氏在可卿病中还极尽关切之情,可卿死后,却因旧疾复发,躺在床上不起来,整个丧事期间没说一句话,没露一次面,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些蹊跷?

仅从这些我们就可断定,秦氏之死确系与贾珍私情曝露,忧虑成疾,不治而亡。而事情的起因,端在焦大一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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