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似水姻缘:沈从文与张兆和 作者:乌合 著


前言

自古红颜多薄命,人生几得到白头?每一段白头偕老的背后,都有一曲不为人知的悲惋情歌。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也是如此,两人在长达五十五年的婚姻旅途中品尝过贫贱辛酸,也见证过纷飞战火。正如破茧之蝶,没有风雨波折,何来生死情牵。“文章知己千秋愿,患难夫妻自可悲。”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沈从文与张兆和相守一生的恩爱,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却也正因这些无奈和遗憾而分外美好。这或许便是李商隐所说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缘牵一线,情定三生。两个本来完全不相干的人,因缘际会,在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相遇于多情的上海。他来自湘西边城,他勇毅,他果敢,他是文坛明星、才华横溢,他顽固地爱着她;她来自烟雨江南,她温婉,她善良,她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她顽固地不爱他。为了得到张兆和的爱,沈从文想尽了办法。蔡元培先生甘为说客,胡适先生要做媒人,丁玲和巴金出谋划策,一个又一个今日耳熟能详的名字,为这份爱情蒙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然而真正打动张兆和的却是沈从文的执着与淳厚。他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喝杯甜酒呢?”她回他“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四年的等待,千余个日夜的思恋,终于酿成了这杯芳香的美酒。一封又一封没有回信的情书,搭成了两人之间的鹊桥,也成就了这段璀璨的佳话。

新婚的那夜,沈从文认真地对张兆和说:“三三,我要为你写一本小说。”也正是这本小说,感动了全世界的同时也拉近了两个人心的距离。一边是成熟的面孔,另一边是稚嫩的脸庞,差异巨大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两颗同样年轻的心灵,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相爱。可遇与可求之间,只在太过年少的时候看来,才仿佛隔着沧海桑田。

才子佳人从纸上开出的爱情之花,在真实的生活中绽放的也是那么美妙。“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名门出身的张兆和在女红和家务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沈从文的表侄黄永玉曾回忆道:“婶婶像一位高明的司机,对付这么一部结构很特殊的机器,任何情况都能驾驶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上,真是神奇之至。两个人几乎是两个星球上来的人,他们却巧妙地走在一道来了。没有婶婶,很难想象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又要严格,又要容忍。她除了承担全家运行着的命运之外,还要温柔耐心引导这长年不驯的山民老艺术家走常人的道路。”

虽然日子几近贫寒,倔强的沈从文拒绝了岳父张吉友的资助,凭着微薄的收入,两个人的生活倒也安逸。每日,沈从文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摆一张八腿红木小方桌,借着透过槐树的一角阳光,用最好的文字写最美的她,就这样,由早至完,直到夕阳西下,如红豆一点,将相思洒满天穹。

突如其来的战火为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爱情点燃了血色的浪漫,战争可以成就一段倾城之恋,也会为无数的爱人留下无数的无可奈何。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的爆发揭开了中日战争的序幕,同时也带走了美好的一切。

此时的沈从文,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小小的四口之家,在这个民族倏然降临的灾祸中,开始接受一份新的命运,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最终两夫妻商定,沈从文先离开北平,张兆和随后再带孩子南下,到上海聚会。

1937年8月12日清晨,沈从文和几个知识分子化了妆,乘坐第一次平津通车向天津出发。可天津早已不是太平圣地,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出车站,他们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奔法租界,原本以为能得到法国人的庇护,可谁知法国人乘机敲诈钱财,几番交涉未果,他们只好住进一家大旅馆。按既定计划,他们一行人取道天津,到南京集中,然后再去上海,可谁知日军在8月14日对上海发动猛烈攻击,去上海无疑是凶多吉少。在天津逗留了十多天后,终于在熟人的帮助下来到烟台,并辗转来到湖南长沙。

逃难的途中,沈从文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中的妻儿,每晚的牵挂在不断地煎熬着他。战乱年代里,一次离别或许就意味着永不能再见面。沈从文自己心里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和家人团聚,再享天伦之乐。所有的思念都照例化成那一封封书信里牵挂的文字,这些书信以后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飘零书简》。

1938年三四月,沈从文搭乘汽车离开沅陵,西行经晃县,出湘境,取道贵州贵阳,再入滇去昆明。至此,逃难生涯落下帷幕。

直到年底,张兆和和孩子们才到达昆明,开始了他们在彩云之南的共患难之旅。虽说昆明条件艰苦,但这确是沈从文与张兆和生命中一段相对快意的时光。虽然空中战斗机的轰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对患难夫妻,战争远没有离去。但也正因为这种朝不保夕的状态,两个人的感情却多了一份生死相依。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有多爱我?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生命去爱。

抗战胜利后,以为风波终于过去的沈从文却又被批为“桃红色作家”,走“第三条路线”。这让本就已经无心文学创作的沈从文大为惶恐,不得不决定放弃写作。而最严重的一次,他竟在家中试图自杀。

1950年3月2日,沈从文进入华北大学,后随建制转入中央革命大学,成为中央革命大学研究班的一员。名为学习,实则接受政治改造。

不仅如此,1966年“文革”初期,沈从文作为反动学术代表,不断遭到批判,两年内被抄家八次,其中被抄走的就包括他那些六公斤一捆的书信——那些相爱的见证。“在这期间,听政治报告,学习各种政治文件,讨论,座谈,对照自己过去的思想认识,检查、反省、再认识,是学员们每天的课目。这些学习,将沈从文带进一个过去因隔膜而陌生的世界。恰如当年从湘西走入都市,两个世界构成的强烈反差,使精神不易取得平衡。他业已感到,自己过去几十年形成的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已经为变化了的社会观念和社会人事所不需要,而对新的观念和现实的接受认同,只能是一个长期而艰难的课题……”恰如沈从文的坚守,在爱情上,沈从文也是如此。晚年时,沈从文神智一度不清,可是当有人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时,他却突然清醒,抢过这种照片,大呼“这是三三”。继而流泪,哭得像个孩子。

“文革”以后,沈从文回到北京,虽然生活条件依旧艰苦,房屋分配问题也久久得不到解决,但历经灾难的沈从文还是在历史博物馆开始了勤勤恳恳的工作。他和助手们一起焚膏继晷,连日增删校订,终于顺利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截稿、出版,为史学和学术界留下了重要的一笔财富。

1988年5月10日,八十六岁的沈从文与世长辞。

遍观世界文学史,伟大的作家因其巨大的超越性,往往在生前不能得到自己应有的荣誉与尊敬,在去世后才会真正被世界所认知。沈从文就是最好的例子,在沈从文先生逝世近二十年后,一位名叫马悦然的瑞典人,为我们揭开了尘封的往事。原来,汉学家马悦然早在1985年就当选为瑞典学院院士,并且成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在翻译了沈从文的《边城》《长河》等作品之后,他深深地为沈从文的诗心与才情所打动,在马悦然的极力推荐下,评委会成员看到了沈从文的作品,并且为之折服。在1988年5月的会议上,瑞典学院确定沈从文为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谁料想,5月10号,马悦然接到龙应台的电话,说沈从文可能已经去世。大吃一惊的马悦然赶紧拨通了大使馆的电话,询问沈从文的近况,得到的却是一句冰冷的回答“沈从文是谁?”不死心的马悦然想尽方法同大陆取得了联系,证实了沈从文先生的死讯。根据诺贝尔奖的评选规则,获奖者必须尚在人世,故此,沈从文先生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中国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直至2014年莫言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这一错过就是二十多年。

虽然无缘诺贝尔文学奖,但是读者与时间给了沈从文最公正的评价,在沈从文去世后不久,《沈从文全集》的编订工作就被正式地提上了日程。为了能够给读者提供一个更加清晰的沈从文形象,早已退休的张兆和女士选择了重新执笔。用自己的整个晚年主持《沈从文全集》的编辑工作,就这样,张兆和忙了十年,哭了十年,思念了十年,终于完成了《沈从文全集》的编订工作。此后不久,张兆和女士也因为过度劳累与心神损耗,安静地离开了人世。死后,与沈从文先生合墓,归葬于凤凰古城。

回顾两人五十五年的婚姻,当才子佳人的浪漫遇见了柴米油盐的烦琐,当平静的夫妻生活碰上了战火纷飞的残忍,当我要给你幸福的承诺遭遇了天灾人祸的无奈。却在人生的最后,化为一杯沉郁的美酒。

五十五年的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在天国的彼岸幻化为简单而又华丽的表白:我只愿在心里,再为你投递一封情书,让它伴你走过那风朝雨夕。于今,陪伴在两位老人身边的是湘西的山山水水,凤凰的朝朝暮暮。叹边城暮雨,愿相见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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